第一章 大雪

第一章 大雪

腊月上旬,青城山彭祖峰上,时过三更,明月西斜,月光下,白雪霭霭,一灰衣少年正自入神的舞剑,练的是青城派最基本的入门功夫“逐鹿剑法”。却见剑招凌乱,似乎尚未领悟剑法要义,他一遍又一遍的反覆练习,眼角下贴着两行细细的冰柱,神情疲惫不堪,却仍咬紧牙关,强自苦撑。

忽然间后方响起另一少年的语音:“不对!不对!你这一剑刺偏了,这招‘斜削鹿角’应是刺向对手的百会穴,再倒腕削向太阳穴。而你一剑就刺太阳穴,人家只要稍稍把头一偏,你就无后招可用了。”说着捡起一根树枝朝松树干刺去,再往下斜削,斩断了一根旁枝,正是标准的‘斜削鹿角’。

这少年一身黑衣,看上去比灰衣少年大了一两岁;他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穿绿绵袄的少女,倒比灰衣少年小了一两岁。男的叫魏宏风,女的叫贝宁,是他的师兄及师姐。

灰衣少年一心练剑,对这两人的到临竟浑然未觉。他慌忙的将黏在脸上的泪柱撕去,似乎心事重重而未能专注。苦叹道:“风师哥,您又何必白费苦心……”

“不要说话,专心看好!这招‘回风惊鹿’应使的虎虎生风,剑刃朝下,从顶上急速扫过……”魏宏风打断他的话,边说边演,将十三招的逐鹿剑法一一演练,并详细解说各招要义和使劲的方法。

少年不忍拂逆师兄的一番好意,强打精神,凝神观注,心中却不禁在想:“这些要诀师父不知教过多少次。我早己背的滚瓜烂熟,只怪自己资质太过愚昧,要诀虽熟记,使出来却往往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多会儿,魏宏风使完十三招的“逐鹿剑法”,随即督促少年练习,自己则在旁指导。却见少年的剑法散乱无常,始终不得要领,偶有一两招使的稍微像样,贝宁即鼓掌叫好,但到了下一轮,又往往变了样,如此练了半个时辰,反覆使了数十遍,却看不出有什么明显进步,似乎今夜又将徒劳无功了。

少年愈练愈是沮丧,突然将剑甩出,叹道:“师父说的没错,我是朽木,不可雕也!”贝宁柔声安慰道:“阿剑!你别灰心,常言道‘勤能补拙’,只要你肯努力,总会练成的!”

不料这番话却激刺了少年,他双手握拳,愤愤的道:“勤能补拙!勤能补拙!难倒我还不够勤劳吗?”猛抬头望着天边那如弯刀的弦月,声音不禁有些哽咽:“老天爷未免太不公平了!同样一套剑法,有人几天就学会了,而我呢?”“这一年来,我为了学这本派最基本的入门剑招,日夜苦练,不敢跟着师兄弟们休息玩耍。每到半夜,不论是刮风下雨,我都会偷偷到这里练剑,这‘逐鹿剑法’也不知练了几千遍几万遍,到如今却是一招也还不会!”说到后来,益加苦涩,泪水不禁又夺眶而出。

贝宁把剑拾起,递还给他,说道:“不要难过了,说不定那天你突然开了窍,功夫突猛晋,把我们都给吓一跳呢?”

少年摇头苦笑,说道:“李师弟九岁入门刚满半年,‘逐鹿剑法’早就练的滚瓜烂熟,而我足足比他大了五岁,又早了半年入门,明天的月校若输给他,还有脸再待下去吗!”

贝宁道:“你也别担心,李师弟虽会逐鹿剑,但毕竟年纪还小,气力不如你。只要你用劲的使剑,把他的剑震歪,应该不难取胜。”少年叹道:“唉!逼不得已时,也只有这样了。”说着,收起剑,三人并肩下山,少女仍一路安慰着少年,他却默默无言。三人在道观前分手,各自回房入睡。

少年蹑手蹑脚的上了床,盖了被子,闭上眼睛;却压不住心中思潮汹涌:“爹和爷爷,为了将我培育成剑术高手,打从我满六岁起,就带着我东奔西跑,四处拜师学艺。自少林、武当、丐帮、华山、峨嵋、昆仑、到现在的青城派,拜遍了七大门派的名师,每个师父都说我不是习武的料,用了各种名目把我赶出来。虽然如此,爹仍不死心,带着我试过各大门派,总要找到适合我的武功路子才肯罢休。而爷爷深怕师父不肯认真教,从不敢少送拜师礼,于是我每换一次门派,家里的田产就少了一块。这一次为了让我顺利进入青城派,把老家的最后一块田也顶了出去,临上山时,爹认真的对我说:”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再没学成剑法,不要回来见我!我古家没有这种窝囊子弟!‘“然而,到了青城,我还是如此的不堪造就。师父说:”这套“逐鹿剑法”是本派最粗浅的入门剑法。资质高者,十天半个月可成;一般人花两三个月,亦可学通;悟性再差,半年也该够了。然而我苦练了一年有余,却始终无法会半分,怎么对得起爹娘和师长!而明天的月校若败给了李师弟,将如何面对师父的责骂及师兄弟的嘲弄?’少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愧对父祖,一会儿对自己太过愚蠢的天资感到哀伤,一会儿又恐惧于?稳盏脑滦D压兀?切拟玮纾?档乩镆膊恢?飨露嗌傺劾幔?敝了母??耄?琶悦院??乃?ァ?br>一觉醒来,见太阳已高高挂起,整个卧房空无一人。他大吃一惊,吓得冷汗直流,想必是昨夜太晚入睡,才会如此晏起。慌忙起身着装,心中正纳闷:“师兄们都已起床劳动,怎么没人过来叫醒我?”

原来他劳务特重,每天必须比人早半个小时起床,才能按时做完,但整理棉被衣物时,难免会发出一些声响,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往往因此被惊醒。他有时也会为此而挨一顿打,也使得师兄们个个恼他。今天好不容易发现他晚起,大伙们决定要整整他,不但不叫他起床,反而轻声细语,深怕发出一点声响,将他惊醒而错失了一场好戏。

少年匆匆下床,手忙脚乱的整好被褥随即冲至农舍,提着木桶跟扁担,又往茅厕奔去,装了两桶粪便。他力气还不是很够,平常只装七分满,如今眼看时间不多了,硬是装了九分满的水肥,咬牙扛起,摇摇晃晃的挑到菜园;如此来回施了七八趟的肥,只觉的腰酸腿软,一个不支,失足跌倒。这次的狗吃屎可真是狼狈极了,衣服、裤子、甚至口鼻全都沾到了粪便,他随即往一旁的沙地滚了几圈,再将粪土拍去。抬头看日势,心中暗暗叫苦:“糟糕!真要迟到了。”急忙冲到溪里,将全身泡在水中,泠的发颤,草草的浸洗几下,也不及擦身更衣,迳往山上奔去。

赶到练武场,大家正凝神观注场中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比试,少年心中凉了一截,心道:“惨了!己经比到最后了,而我该是第一个出场的。”

按青城派月校的规矩,是将各支派的弟子依武功高下排列,除入门未满半年者免试以外,首先由武功最差者对次差者比剑,胜者再向倒数第三名挑战,如此依序比试,直到首徒,最后赢的人再与师父练剑。月校与年校均为掌门商广寒苦心创立的办法,目的是考校各年轻弟子在一段期间来的武功进展;并激励弟子们彼此竞争,苦练剑术。

他惶恐的走到师父邱广平跟前,不敢直视,颤颤的道:“师……父,徒儿该……该死,来迟了。”

邱广平举手欲打,却见他全身湿臭,把手收回,厉声道:“先到旁边跪着看,离我远一点。”

少年依言退开,找个无人的角落跪下,却又听到师父犹有余愤的道:“猪狗不如的东西!功夫练不好还敢迟到。”心中忐忑不安。刺骨的寒风阵阵的刮过湿冷的身躯,他愈发抖的厉害。

不多时,两位师兄分出了高下;二师兄魏宏风以一招“除豹安良”逼的大师兄江宏汉彻剑认输,随即后退一步,道:“师兄,承让了。”大师兄却摇头说道:“二师弟,你愈来愈行了,我败的心服口服。”

邱广平和蔼的说道:“阿汉,你能看开就好。虽然你入门在先,但风儿是本派罕有的奇才,你能在他手下走过三十余招,也算不差了。”江宏汉闻言,恭谨的道:“是的,弟子今后会向魏师弟多加学习。”

邱广平点头称许,又转身对魏宏风道:“风儿,这一两年来,你也挺寂寞的,找不到练剑的对手,为师也只有在月校时和你练一练。再过一阵子,等你把”袭豹剑法“都学得差不多时,我可就不知该拿什么来教你了!”魏宏风道:“师父您过奖了,和您比起来,弟子的武功实在是微不足道!”

邱广平摇头笑道:“差不了多少了。进招吧!”

魏宏风双手合拱,倒持剑柄,剑刃朝下,正是一般江湖上晚辈向长辈请教武艺的礼节。见邱广平点头回礼后,翻转右腕,长剑自下而上划一圆弧,正是“驱狼剑法”中的一招“恶狼摆尾”,端是迅捷灵动,显然已得其中精髓,邱广平也以一招“驱狼剑法”挡了回去,并道:“不必再使‘驱狼剑法’,直接从‘搏熊剑’练起。

魏宏风应了一声“是”,剑势突变,由快转慢,却是虎虎生风,气势不凡;邱广平亦以“搏熊剑法”对招,围观的众弟子,个个看的目眩神怡,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钦羡,不禁想着:“不知那一天才能像二师兄这样,可以将‘搏熊剑法’使的如此凛凛生威。”

师徒俩一来往的将“搏熊剑法”拆解一遍后,剑风突变,一招快过一招,却是“袭豹剑法”。只听铿铿锵锵的剑击声连绵不绝,众徒看的眼花撩乱,再也难以领会其中的奥妙。原来早先的“搏熊剑法”只是一场示范,让其他弟子观摩学习,现在才是真正的师徒考校武功。

青城派共有五套剑法,依次为逐鹿、驱狼、搏熊、袭豹、歼龙,循序渐进,一套比一套深奥,前一套剑法若未能练的精熟,决难再练下一套,如最简单的“逐鹿剑法”,一般弟子只要花两三个月就可学通,学成了也没有什么威力,充其量也只能吓吓山里的野鹿,但这却是往后四套剑法的基础。若未能完全领会“逐鹿剑法”,后面的“驱狼剑法”说什么也难以学通。接下来的剑法是一套难过一套,以一般资质平平的弟子而言,两年驱狼,六年搏熊,再苦练个二十年方能袭豹,至于青城的镇派绝学──“歼龙剑法”,则不是人人可练,非得品性纯良,资质优异,经掌门首肯后才可以开始学习。若天份不够,既始穷毕生之力,亦难有所成。

而魏宏风却是难得一见的习武瑰宝,入门不到六年,“袭豹剑法”竟已领悟了七八成,此一成就不但令同侪们难以望其项背,甚至于历代的前辈也无人有如此进展。

过了一百多招,邱广平只是略占上风,始终未能有明显的取胜,遂后退一步,还剑入鞘。魏宏风亦收剑行礼,邱广平含首微笑,说道:“风儿,以你这般进境,再过个一年半载,为师可能难以再教下去了。”魏宏风恭敬的道:“师父说笑了,若非您相让,弟子恐怕难以走完这一百零八招‘袭豹剑法’。”

邱广平摇头道:“练剑试招,我又何必相让?你天资极佳,又肯勤学,看着你日日精进,作师父的心里也欢喜。日后光大青城武学,全看你了。只盼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这个启蒙师父呀!”魏宏风随即跪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终此一生,绝不敢忘记师父的教诲之恩。”邱广平微笑说道:“很好,你先退下吧!”说完,收起笑容,目光射向污衣少年,厉声道:“古宏剑,你起来,跟小癸比试。”

原来这污衣少年叫古宏剑,他全身又湿又冻,牙齿打颤的吱吱作响,双腿早麻,撑起身子挨挨蹭蹭的走到场中,开口想对邱广平解释迟到的原因:“师……父,弟子……”“废话少说,快比剑!”这时场中己有一个小孩在等着,这个年幼弟子名叫李宏癸,入门刚满半年,两人相对而立,李宏癸至少比古宏剑矮了一个头。他对着古宏剑道:“这是小弟第一次的月校,还请师兄指教!”虽然平常对这位师兄不怎么瞧得起,但在师父面前仍不敢失却了礼数,但看着他又脏水臭的衣身,却不禁流露出鄙夷的脸色。古宏剑见此,也察觉到自己身上余臭未消,万分尴尬,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齐身向师父鞠躬行礼后,李宏癸率先出剑,却是“驱狼剑法”,招招进袭,古宏剑则以“逐鹿剑法”小心应对,过了数十招,两人斗的齐鼓相当。“驱狼剑法”虽较精妙,但李宏癸入门不过半年,“驱狼剑法”只不过学到了一点皮毛,反不如熟练的“逐鹿剑法”来的稳当。所幸古宏剑的“逐鹿剑法”也使的半像不像,正是半斤八两,乱成一气。邱广平见二人使的乱七八糟,犹似儿戏,不禁摇头。李宏癸年幼,倒也罢了;但古宏剑却始终不长进,着实令人气结!

久战不下,古宏剑倒先慌了,心想:“以前每次月校都是跟师兄比试,输了还不算过份;但这次面对的是第一次参加月校的小师弟,若还不能取胜,势必会被大家更加瞧不起!”只得渐渐增加力道,以将其剑震落。这样做虽然有点胜之不武,但为了求胜,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每当双剑相交,李宏癸就感到对方的劲道一次强过一次,震的虎口愈来愈痛,险将长剑脱手,只得尽量减少双剑接触的机会。众弟子眼见此一情状,对古宏剑更加的鄙视不平,有人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真不要脸!”

照理说来,同门比剑,其他的人只能在一旁静静的观看,不得发出任何声响干扰到场中人,但这次却不见邱广平斥责说话的人。众人见状,也开始零零星星的骂了起来,有的道:“你技不如人,只会以大欺小,不是好汉!”有的说:“脸皮真厚,为了求胜,你什么事都作得出来!”“古烂剑,你不要再混下去了,像你这样笨,练到一百岁还是‘逐鹿剑法’,干脆乖乖回家,种菜挑粪算了。”话一说完,大家都笑了,原来古宏剑平日的劳务正是种菜养猪。这些指责嘲骂的声浪一一钻进了古宏剑的耳朵,他的脸皮那有这样厚,整张脸胀的赤红,羞惭无地,再也不敢出力使剑。如此一来,两人又打的难分难解。

邱广平忽道:“小癸,用‘逐鹿剑法’。”李宏癸闻言立即会意,随即改攻他早已练熟的“逐鹿剑法”,成了“逐鹿剑”对“逐鹿剑”的一场竞技;只是一个使得中规中矩,另一个却是破绽百出;且古宏剑又心情凌乱,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对敌,不出几招,胜负已分,李宏癸的长剑抵住了他的前胸。

李宏癸收起剑,拜谢师父,得意扬扬的退下场;只剩下古宏剑仍呆立在场中,两眼茫然的望着前方,似乎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这失败的事实。邱广平愈看愈火,斥道:“你发什么呆?比输了就可以忘记礼数吗!”

古宏剑收心敛神,拘拘缩缩的走到师父跟前,跪了下来。邱广平举掌欲打,却见不远处有一童子奔来,是广荣师弟座下的弟子,遂缓缓的把手放下。那弟子来到跟前,拜道:“启禀邱师伯,有一位峨眉派的胡正风前来拜山,掌门师伯请您率众师兄弟速去正武厅。”

邱广平点头回好,又对古宏剑道:“今天这笔帐,待会再和你好好的算。你这不中用的东西,最好每天烧香拜神,求求太上老君保佑你不要抽到今年的大校。”

原来青城派除了每月初一的月校之外,在每年的六月初六创派祖师诞生之日,会举办一场年度大校,以此考量各门弟子的武功进境。除了掌门商广寒,青城派另有九名广字辈的师弟,每人各收十几个徒弟,月校只是各人所属的弟子相互比剑,而大校却是各出两名弟子,一为选派的代表,派出来的当然是各门下最杰出的弟子,由这九名代表比试,分出排名先后。另外还有一种抽试,即在每一门各抽出一位与试者,除了参加第一场比试的首徒及入门未满一年者免试外,其余弟子均有抽中的机会。这九个中签者,也要相互比试,列出一至九名。如此两项排名合并,名次最前者,该门可获得象征青城武学荣誉的“玄天剑”。

邱广平在众师兄弟间,武功仅次于掌门人,教徒最严,首徒魏宏风在同辈弟子中,出类拔萃,已连续数年不败,而其余弟子在他的严教勤管之下,亦极优秀,即使签运在差,也能打入前三名,因此这几年来,始终稳坐第一教席。但自从收了古宏剑之后,却令他担忧不已,今年的大校若由他中签代表出赛,自己多年来辛苦建立的名声,必将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邱广平瞧着他污秽的外衣,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朝古宏剑胸口狠狠的踹了一脚,将他踢翻到好几丈外。古宏剑被踢的人仰马翻,立刻挣扎爬起,维持跪姿。邱广平道:“你先回去更衣,换好了衣服马上赶到大厅,不要再丢我青城派的脸!”说罢,带着众徒迳往正武厅行去。

众人到了大厅,只见乌鸦鸦的一片,已站满了青城派的弟子。掌门商广寒坐在太师椅上,连远字辈的师叔也都到齐了,分坐在两旁。正中站着一个中年人,正和商广寒对话,此人乃峨嵋派的胡正风,因门下弟子与青城派弟子发生冲突而受伤,今日来此是要讨回一个公道。在他身旁站着数名弟子,当中一位右手吊着绷带,见到邱广平等人进厅,即以左手指着他们,说道:“师父,我找到了,砍伤弟子的,就是这三个人。”手指点了三个人,分别是邱广平的三徒潘宏声、五徒林宏道及六徒郭宏宇。

那胡正风随即道:“商大掌门,我说的没错吧!伤我徒儿的,果然是贵派弟子。想我徒儿郝大光年纪轻轻的,与贵派无冤无仇,绝不可能胡乱指认。”

商广寒向三人瞪了一眼,道:“你们三个过来。”

三人依言走到场中,商广寒道:“这位峨嵋派的郝小友,真是你们所伤?”

三人面面相觊,一个个点头默认。

商广寒拍椅怒道:“胡闹!平常我是怎么告诫你们的?习武之人,最忌逞强斗狠,恃强凌弱。你们学艺未成,竟敢擅自在外惹事生非,败坏本派名声,非得严惩不可!”

胡正风在一旁道:“哼!恃强凌弱倒还不至于,充其量不过以多欺少罢了。”

五弟子林宏道向来机敏,看苗头不对,首先下跪,其余两名弟子见状,也跟着跪下,林宏道道:“启禀掌门师伯,弟子知错,下次再也不敢犯了。不过,当时的情景,着实令人气愤,弟子也是因为忍不住本派遭受侮辱,才和人打了起来。”

商广寒哼了一声,沉道:“你们把当时的情形,老老实实的说一遍,不得有半句虚假。”

林宏道道:“上个月初,师父吩附弟子和三师兄、六师弟三人到县城办事。时至中午,我们三人先到镇上升祥楼吃饭,一坐下来,就听到两个峨嵋弟子正高谈扩论,其中这位受伤说道:”这些年来,“百剑门”好生嚣张,走到那都会碰到上衣锈剑的百剑弟子。‘接着那位姓刘的弟子手指着郝大光身旁的峨嵋弟子说:“师兄说的是,方才街角那几个”长生剑门“的弟子,胸口处锈了三把银剑、四把铜剑,在百剑门中只不过排到第三十四名,就自以为了不起,竟敢在大街上舞刀弄剑!’那郝大光道:”哼!百剑门只不过是人数众多的乌合之众罢了。要不是我们六大门派不屑参与百剑大会,这些微门杂派的,那有机会封王称雄。‘讲到这里,却见商广寒的脸色沉了下去。林宏道不禁咽了一口气,继续讲下去:“当时,我们听到这里,都感到十分纳闷;明明是七大门派,为什么他要说成六大门派?于是弟子便过去请教他们,何谓’六大门派‘?”

说到这里,却听郝大光插口道:“这还要问吗?天下武林谁不知道,所谓六大门派,是指少林、武当、峨嵋、丐帮、华山、昆仑,这六大门派的武功、声望,不是其他小派所比得上的,你们还争什么?”

“住口!不得无礼。”胡正风见这个不懂事的小徒又要因言语惹祸了,赶忙喝止,却为时已晚。但见大厅中数百道带怒的眼光全都盯向这里,他瞧着商广寒乍红还青的脸色,一时没了主意,心里反覆嘀咕着:“糟糕!这下子祸闯大了,若不能好好处理,可真回不了家了。”

郝大光这番话,若纯属虚言,商广寒也不会生气。然而事实上,青城派能否与其余六派并列为武林大派,江湖上的说法并不一致。虽然说青城已经建派百余年,可是比起其他各派至少两三百年的历史,声望自然略逊一筹。而在武学上,虽偶有高手出现,但其镇派武学“歼龙剑法”,并非每一代都有人能练的出神入化。再加上以往青城派的门徒不多,直至商广寒接任第七代掌门,才开始大举收徒。因此,与上述六派相较,的确略显份量不足,但对其他杂门小派而言,又俨然为一大宗派。武林中人,对青城派有好感或是有渊源者,则称青城为“七大门派”之一;但其余的人,多将青城派踢除在外,只承认江湖上的“六大门派”。然无论如何,一般识相的人绝不会在青城门人面前说成“六大门派”,不然轻则一番口角,重则一场恶斗。

这个情势,商广寒与几位较年长的师叔师弟们并非不知,只是谁也不肯说出来。

大厅上沉默了好一会,大家都在等着看掌门人打算如何处置?却见商广寒调匀了呼吸,缓缓的啜了一口茶,对林宏道说:“当时还讲了些什么?我要你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是!当时弟子三人感到十分纳闷,遂移座攀谈。三师兄问道:”方才我们听到两位提及“六大门派”,不知所指的是那六个门派?‘那位姓刘的笑着说:“三位看似学武之人,怎么连六大门派都不知道?所谓”六大门派“,以少林居首,武当、峨嵋次之,再加上丐帮、华山、昆仑,合称为武功最高,声望最隆的六大门派。’弟子听他们竟未将本派列入各大门派,十分气愤,忍不住问道:”青城派不算吗?‘郝大光却说:“如果硬要把青城派给安**去,也无不可,只不过不能称做七大门派,而得说成十一大门派,这未免太拗口了。’弟子随即又问:”为什么?‘他说:“我师曾说,六大门派之所以被尊为六大门派,是因为在这每个门派中,随便派出一个弟子,都可以在”百剑门“的”试剑大会“中夺魁。但青城派如果也去参加百剑大会,那多半会排在四大剑门之后。因此,若青城派也能算大门派的话,四大剑门也不能漏掉。如此一来,岂不成了十一大门派了。’说完他们还笑了起来。”

听到这里,青城派弟子个个握拳透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好好教训这几个狂妄的峨嵋派师徒。

林宏道续道:“弟子三人听了这段话,都感到十分愤慨,六师弟拍桌骂道:”岂有此理,你们峨嵋派实在太过份!竟然如此辱我青城!‘他们知道我们是青城派的,愣了一下,郝大光才说:“原来三位是青城弟子,方才不知,言语失礼,还请包涵。’”掌门师伯,他们如此当众诋毁本派,怎能凭其三言两语就善罢干休,如此一来,岂不让人以为我们怕了峨嵋派?于是弟子对他们说道:“你们如此侮辱我青城派,难倒就这样算了吗?‘那郝大光道:”不然你们要怎样?’我说:“我们要你们收回方才的话!‘他却道:”笑话,话已出口,怎能再收。况且我们讲的句句实言,又何必更改!’三师兄实在气不过了,亮出剑来,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好来领教你们峨嵋剑法,让你看看青城是否够资格列名于七大门派。‘他们也拔出剑来,并道:”比就比,谁怕谁!告诉你们,在四川境内,只要有我峨嵋,青城派永远也别想出头!’于是我们就打了起来。

商广寒转向胡正风道:“胡正风,此事当真?”

胡正风看着商广寒锐利的眼神,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原来郝刘二人为了怕他责罚,隐瞒部份事实,只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小部分。他原想双方口角并不严重,只带了几个门下弟子前来争一口气,料想凭我峨嵋派的声望与实力,青城派还不敢为难。那知两个徒儿说了这么多重话,眼看厅上一百多名的青城门人,个个怒形于色,此事若不能好好应对,恐难善了。讷讷的说道:“关于这个……我并不完全……清楚……”“大光、大彪,你们说,这是真的吗?”

两人见师父如此疾言厉色的责问,也有点慌了。彼此对看了一眼,一个摇头,一个点头,接着点头的又急忙摇头,摇头的又赶快点头。胡正风大怒,拍!拍!两人各掌了一个耳光,喝道:“到现在还想骗我!”

二人跪下,郝大光道:“弟子不敢,弟子是有一些话漏了说,但是弟子绝没有说过什么”既有峨眉,何需青城“这类话。他说的也没错,有些话是林宏道私自加添上去,以加深掌门对他们的憎恶,减轻自己的过失。林宏道当然不容他有辨驳的余地,遂道:”你撒谎,那天你们就是这样讲的,又何必耍赖!“

郝大光急道:“你才乱讲,我……不会骗人的,我……”林宏道插嘴说:“你连你师父都敢骗了,还有什么谎话不敢讲的?”这番话倒是抓住了郝大光的要害;那天他受了伤,冲突的情形全由师弟报告。师弟虽只是少讲了一段,但也和欺骗差不了多少。他本来口才就不太好,现在更不知该如何辨驳。两排牙齿咬的格格作响,气的伤口都迸出了血。

胡正风知道这个徒儿没有骗他,然事到如今,再怎么说也没人相信,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大家能全身而退。计议已定,随即说道:“在下素闻青城派商大掌门是个讲理的人,本想前来弄个清楚。现在终于知道,事情的发端是由吾徒而起,怨不了别人,我想少年人比剑受伤是常有的事,让他们受点教训也好。今天的事,就当作是一埸误会吧,就此告退了。”说罢,带着众弟子欲行离去。

忽有一人拦在前面,正是邱广平,两人互瞪了一会,似为旧识。原来十几年前邱、胡二人就有过节,两人曾经比剑,弄的两败俱伤,彼此怀恨,以至今日两人相见分外眼红,新仇旧恨齐上心头。邱广平道:“胡兄,你未免太瞧不起本派吧!青城山岂能由你说来就来,想走即走?”胡正风道:“那你待如何?”邱广平道:“你可有在背后诽谤我青城不配列入”七大门派“,甚至连”四大剑门“都不如?”

胡正风沉思了一会,答道:“这只是我醉后戏言,不宜当真。”邱广平道:“那你是承认我青城派确是武林大派啰。”胡正风道:“是,那我们可以走了吧!”邱广平道:“哈哈!只要你诚心诚意的说一句话,我们自当放你回去。”胡正风问:“什么话?”邱广平一字一字的说:“所谓中原武林六大门派,乃为少林、武当、青城、丐帮、华山。昆仑。”胡正风怒道:“那峨嵋呢?”邱广平道:“峨嵋可列为第十一大门派。”胡正风道:“岂有此理,你欺人太甚,胡某虽不才,也不致于自辱本派。即使粉身碎骨,也不会再说半句。”

邱广平道:“既然你如此死要面子,我们也只有请几位留下。”

胡正风笑道:“哈哈!你们仗着人多,硬要留住我们,也不是难事。只是在下率弟子出门之前,已向敝派掌门人报告,说要专程拜访贵派,如果超过时日未能返回,掌门可会亲自前来找人,到时只怕会伤了两派的和气。”

其实胡正风并未禀告掌门此行去处,因为峨嵋派掌门杜百陵生性平和,若知胡正风是去青城派找麻烦,必然不允。但这番话却起了作用,商广寒虽不愿承认,内心却很清楚,峨嵋派的实力,确较青城派略胜一筹。今日除非能不声不响的将这几人杀了,否则一旦峨嵋派大举寻仇,青城恐怕是凶多吉少,可不宜为了一时的快意而引起无穷的后患。说道:“胡兄,邱师弟只不过跟你开个小玩笑,你又何必当真!怎又动了真怒,污指本派专善倚多欺少?”

胡正风见商广寒已被其言语唬住,胆气又壮,道:“若非倚多欺少,我徒儿怎会落败?如果一对一的比剑输了,那是他技不如人,受伤活该!我又何必来此自讨没趣呢?”

商广寒转向林宏道三人问道:“是吗?”林宏道见掌门严厉的眼光,心想:“千万不可承认此等不光采的事,反正郝、刘二人已不被大家所信任,且两人的伤势尚未痊愈,难以再比剑,遂道:”掌门师伯,这两位峨嵋弟子说话不老实,您可千万不要信!“郝大光骂道:”你混帐!要不是你们三个联手打我们两人,受伤的会是你。“林宏道道:”怎么,你们输了不服气,想赖吗?我是打不过你,但三师兄的‘搏熊剑法’可是将你克的死死的。“

郝大光又气的全身发颤,这时却听到邱广平道:“你们也无需争论,倒底谁是谁非,只要两边各派人再比一次,便可分晓。”胡正风听了倒露出笑容,他本来就是要郝大光来此争口气的,现可正合他意了,接口道:“甚好,我正有此意就由吾徒郝大光再试试阁下三徒弟的‘搏熊剑法’吧!”

此话一出,大厅上所有的人都讶异,商广寒道:“郝小友右臂有伤,恐怕今日不宜使剑,我看贵派还是另择其人吧!”胡正风道:“无妨,他的伤不碍事;何况若非由他二人比剑来分胜负,也没有办法分辨事情的真伪。”邱广平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事后又怪我青城派占你们便宜。”胡正风道:“正是。”

双方议罢,将众人退至两旁,大厅中央只留郝大光及潘宏声。青城门人都在在想:“潘宏声在年轻弟子当中,也算不错了。峨嵋派竟如此托大,派伤兵出战,这可是他们自取其辱,怨不得人。”

开始交锋,情形却大出青城派众人的意料之外,只见郝大光以左手持剑,仍是攻势凌厉,逼的潘宏声处处受制。其实郝大光的武功原比潘宏声高不了多少,右臂又受伤,本应不敌。但很明显的,这套剑法是针对“搏熊剑法”而来的,令潘宏声中规中矩的剑法招招被封,被逼的左襟右拙,好不狼狈。

原来当年邱广平与胡正风比剑时,所用的剑法正是“搏熊剑法”,那时他的“搏熊剑法”火后已足,略胜胡正风的“云涛剑法”,重创了对方的右臂。但胡在危急中以左手剑亦反伤了邱广平一剑,回去之后,日夜苦思,终于发现,云涛剑法若加以部分修改,并以左手使剑,恰可制住“搏熊剑法”。他与郝大光都是天生的左撇子,左手使剑原比右手灵,只是峨嵋派的剑法全是宜右不宜左,只得跟着大家习练右手剑。后来郝大光为青城所伤,问明原委后,心生一计,遂教他练习左手版的“云涛剑法”。而郝大光也未让师父失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左手剑就使的比右手剑更流畅自然。胡正风看差不多了,便带着他来了决恩怨。

过了五十余招,只听锵的一声,潘宏声长剑落地,右臂划上一道长长的刀口。胡正风朗声道:“小徒年幼,出手不知轻重,还请商大掌门见谅。不过也幸亏那一剑,刺出了谁是谁非,孰强孰弱。既然胜负己分,我们也不再逗留,可以走了吧。”却听邱广平道:“这算什么比剑,我敢打赌,一个月后,我带徒儿上门挑战,必可胜你峨嵋派的‘云涛剑法’。”

胡正风想:“这也不无可能,‘云涛剑法’在峨嵋派不算是顶尖的武功,我既能破解‘搏熊剑法’,商、邱二人也可想出破解云涛剑法的怪招,如此一来,岂不永无宁日。”遂道:“那你要如何才会心服?”邱广平道:“不是我不服气,只是两个四川最大的门派砌磋武功,随意各派一各弟子试招,就依此来评定两派武艺之高低,未免太过草率。”胡正风道:“照你这么说,是否要每一个弟子都来比比看吗?”

邱广平道:“那倒不必,在下倒有一法,应该相当公平。”用手指着后面的门下弟子说道:“这几个都是我邱某的徒弟,可在你我弟子中各挑两名,再比两场,以三战两胜者为赢,先前一场,就算是我输;余下两埸,你们只要再赢一场,便可离开。”

胡正风道:“那要如何挑选?”邱广平道:“第一场,你可挑你最得意的弟子与我的首徒比试;第二场则反过来由我来挑选你门下弟子,而我方代表由你指派。”胡正风道:“很合理,不知商掌门的意见如何?若我们胜了,是否真的可以走了?”他方才一时大意,未要求青城掌门允诺胜了即可离开,以至还得加赛两场,这次却也不肯再吃亏了。

商广寒道:“当然!胡兄也不必太在意,邱师弟不过是想了解一下,青城的武功是否正如你们所说如此的一文不值!”

双方商议完,各派一名弟子出场,胡正风这边是由其大弟子顾少白代表比试,而邱广平自然派出魏宏风了。

双方站定后,只见白光一闪,顾少白长剑出鞘,犹如狂风巨浪般的猛击魏宏风四周,声势惊人,正是峨嵋派著名的“出云剑法”。瞧他舞剑的气势与劲道,显然已得此剑法“强、狠、快”的要诀。顾少白是峨嵋派年青一辈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与另两名优秀弟子并称峨眉三少,胡正风敢如此爽快的答应这第二场比试,就是因为对这爱徒有信心,认为青城派宏字辈的门徒中,不可能有人比他强。

然而却见魏宏风好整以暇的以搏熊剑一一架回,这“搏熊剑法”在他手上,威力竟比潘宏声强了数倍。对手快似闪电的一刺,他也疾如流星的一封;敌方挟风带劲的一扫,他则沉重坚稳的一挡。任凭顾少白如狂风暴雨般的在其四方游走急攻,他却只在原地踏圈,化解了对方每一招攻势。他绝不是在风雨中漂摇的破船,而是一座高山,始终屹立不摇,遮挡了暴雨狂风。约莫过了七八十招,魏宏风突然往前跃出,剑尖直抵对方咽喉,正是“袭豹剑法”的一招──“飞豹穿喉”。

胡正风动也不动的注视着魏宏风,实在不敢相信青城派有这么杰出的弟子,竟能击败他悉心**的大弟子,而且输的一点也不冤枉。只听邱广平道:“胡兄,今日你总算见识到青城武学了吧!”接着手指胡身旁的一名幼童道:“这位小兄弟看似机伶的很,想必学武必定神速,我想请他代表贵派比试第三场。”

这小孩叫胡大朝,只有八岁,是胡正风的幼子,平日十分宠爱,他听说父亲要带师兄们到青城派找人比武,玩心大动,硬吵着要跟来,胡正风一时拗不过,只得带来,不料却被对方看上。瞧瞧邱广平的几个门徒,即使最小的也比自己儿子高了半个头,不知练了几年功夫。他早料到对方想挑定这孩子比第三场,只没料到顾少白会输。只怪当初答应的太爽快。

正自懊恼之际,恰见门口进来一灰衣少年,向邱广平行礼后入列,胡正风大喜,指着这少年道:“贵派果是人才济济;连这位身兼各大门派武学的少年高手也在贵派学艺,当真是卧虎藏龙啊!”邱广平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胡正风道:“这是你们的家务事,待会你自己去问吧!我现在就要挑他比剑。”又对那少年道:“你现在应该叫古宏剑吧,恭禧你又转投明师,想必武功又大进了,哈哈!”

那少年正是古宏剑,他沐浴更衣后立即奔来,却看到了以前的师父和师兄弟,一进门就饱受叽嘲,窘的满脸通红。

他在胡正风门下学艺也将近有一年了,这时再相见,习惯性的叫了一声“师父!”胡正风喝道:“住口!你别忘了,你已被逐出门墙,不准再用以前的称呼。”

听胡正风的语气,显然古宏剑在进入青城之前,已经入过包括峨嵋派在内的好几个门派,这使得大厅内所有的青城门人都觉的脸上无光,心想:“这家伙原来是被峨嵋派踢了出来,才入我青城。”邱广平更是恼火,本想立刻处置,但顾虑到待会比剑的胜负,暂且按下怒火,对着古宏剑说道:“你得跟那位峨嵋派的小兄弟比剑。记住!不管用什么方法,只准胜,不准败!”

古宏剑才刚进入大厅,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要求和人比剑,虽满心迷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场中,前面站着一个小孩,对他列齿一笑,道:“古锥哥,我们又要玩相杀的游戏了,真好!”古宏剑笑着点头,“古锥哥”是胡大朝替他取的绰号,全峨嵋派也只有他才这么叫的。回想起以前在峨嵋派的时候,常抱着他四处玩要,两人也常用树枝玩“相杀”的游戏,那时胡大朝还没开始正式学剑,古宏剑为了让他高兴,总是假装打输。那时古剑也常被胡正风责罚,他多会帮忙求情。环顾四周,青城派所有的人都注着自己,这次“相杀”是玩真的,绝对不能让。

胡大朝率先出剑,被古宏剑架开,你来我往,但见二人剑法均散漫无章,毫无力道;矮小的胡大朝东钻西窜的不时寻找空隙劈刺,而古宏剑则小心的挡架,见他跳跃灵活,深怕自己使剑无法收发自如,会伤了他,只得全心守御,这样一来,倒使胡大朝也难以取胜。比试沉闷而不精采,却是关键的一战,众人仍紧张的注视着场中,眼看着双方都一再错失得胜的机会,感到焦虑与惋惜,恨不得亲自下场,早点结束比试。

邱广平实在看不下了,道:“古宏剑,使剑用力一点,加把劲,赶快结束!”“刺过去呀!你怕什么?”“唉!你怎么那笨!”不断的言语相激,要他速战速决,只听的古宏剑益加心慌意乱,险些中剑,邱广平更怒,骂道:“这场还输,不要叫我师父!”古宏剑听了,更是紧张的六神无主。慌乱中胡大朝却也露出了一个严重的破绽,古宏剑把心一横,挺剑疾刺,胡大朝剑势用尽,全无退路,眼看就要伤在剑下,危急中叫了一声“古锥哥”!古宏剑心中一震,硬生生的倒转手腕,这原是“逐鹿剑法”的一招“回风惊鹿”,本来他宏剑怎么练都不成,这次倒是使得十足像,只是时机大大的不对。如果使的是“指鹿点马”,不但不会伤人,也可以取胜了。这时只觉得胸口一凉,已被划了一道。

眼角一瞟,却见大厅上一百多名青城门人正盯着自己看,个个眼神似乎都充满了鄙夷与愤怒,古宏剑既羞且愧,也不敢直视师父,黯然退场。

胡正风见己方获胜,得意扬扬,顺口嘲讽了几句,率众弟子扬长而去,青城众人个个垂头丧气,无心拦阻,任由他们离开。

待他们走远,商广寒道:“邱广平,请你四个欺骗师门的徒弟过来,现在该是我匡正门风的时候了。”

邱广平脸胀的通红,瞪着四人,骂道:“真的要我请你们吗?还不快去跪!”四人闻言,惶恐的走到掌门面前,恭敬的跪下。

商广寒先对林宏道三人道:“你们三人联手对付峨嵋派两个弟子之事,为何不敢承认?”三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林宏道回话:“启禀掌门师伯,弟子知道以多胜少并不光采,怕峨嵋派会笑话本派,所以不肯承认。”商广寒道:“哼!我看是为了你们自己的面子吧!”林宏道忙道:“是,掌门师伯说的极是,弟子一时糊涂,欺骗了师长,罪该万死,请掌门处置。”潘宏声和郭宏宇见他认罪,也急忙瞌头认错。

商广寒道:“念在你们是为了本派声誉才跟峨嵋派起了冲突,我从轻发落,只罚你们午扫半年,退下吧!”三人面露喜色;所谓午扫,只不过在午休时间打扫环境,比起面壁、苦役等处罚,算是极轻了。

接着商广寒对古宏剑道:“古宏剑,你倒底在那几个门派待过?从头道来。”古宏剑垂首道:“弟子从七岁开始,就由父亲或爷爷带领着四处拜师,首先是在少林派学艺,后来又到过武当、丐帮、华山、峨嵋及昆仑六派,有的待了一年多才离开,短一点也有几个月或半年就走的。离开时,都有得到掌门人的允许,可以脱离该派。”

按照江湖规矩,各派中若有成名弟子犯了严重过错而被逐出师门,必然会告知各派,但若为默默无名的弟子脱派,只需掌门人一句话即可,所以古宏剑虽进出各大门派多次,却也没什么人知晓。

商广寒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已历经七大门派。说!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古宏剑低头搓手,迟疑了一会,低声的道:“是他们赶我走的……”“什么?”“是他们赶我走的。”“什么?你说大声一点!”邱广平突然向他踹了一脚,骂道:“掌门叫你大声一点,听不懂吗?讲话像蚊子一样小声,看了就讨厌!”古宏剑扑倒在地,赶紧爬起来,喘了几口气,大声道:“我说……是他们要我走的,他们……他们嫌我太笨,怎么教都不会,说我……不适合练武,将我逐出师门。”

商广寒问道:“那你为何不死心?”古宏剑道:“弟子早就不想练了,但……爷爷跟父亲不肯放弃,拖着我一家一家的拜师入门。”商广寒道:“你是何方人氏?”古宏剑答:“弟子世居四川,成都人。”“哼!七大门派中,青城离家最近,你却偏等到其他六派都不要你了,才想要来这里;你们祖孙三人当真如此瞧不起青城派?”说到这里,商广寒的语气已经愈来愈严峻。

“我……我……”古宏剑不知该如何回答;父祖的确是按着一般江湖中对各大门派不成文的排行,带着他拔山涉水,不辞劳苦的拜师学艺。他们认为自己的子孙若能进最好的门派,学得最强的武功,跑的再远,也是值得。否则若以地缘来考量,第一个就该到青城派。他不敢直认,也不善编谎,因此呐呐的说不出口。

商广寒不悦,道:“既然你们祖孙三代如此评价本派,我也不能再留你。马上传书给你父亲,请他接你回去,另投明师吧!”

这下子古宏剑着实慌了,赶紧磕头道:“不要!请不要再赶我出去!我爹曾说,若再学不成青城剑法,不要回去见他,弟子习艺无成,也实在没脸回家。请掌门师伯开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更加努力!”古宏剑不断的哀求,商广寒始终冷漠的摇头。

此刻却听到左首一位老者道:“掌门人,这少年所犯的过错,应该还不至于被逐吧。”这老者叫贝远遥年约六旬,是商广寒的师叔,他说了话,商广寒不能不答,道:“师叔,我之所以如此,也是不得已的。这小子犯了三大过失,若不将其逐出本派,日后如何还有威信治理青城派?”

“那三大过失?”

“第一,他世居四川成都,离此不过百余里,却舍近求远的至外地拜师,显然藐视本派。第二,隐瞒其曾在其他门派学艺的事实,欺骗师门。再者,今日比剑,竟输给了一黄口小孩,大败本派声誉。这种门徒,不要也罢。”

贝远遥道:“要到那里学艺,是他长辈的意思,与他无关,而世人皆有望子成龙之心,武林中人拜师学艺,首先想到少林、武当,也是很自然的事,掌门人不必放在心上,若有一天,我青城武学真能超越各大门派,自会有人不远千里而来的求你收录。第二点,你说他欺骗师门,若真如此,凭这一点就可将他逐去,但你们有谁问过他以前有没有拜过师呢?”商、邱二人都摇头,因为古宏剑是四川人,到青城学剑是天经地义的事,又见他进步缓慢,毫无基础,是以始终未曾起疑。

贝远遥续道:“所以,要说有错,充其量只不过是没有主动报告罢了。说句老实话,换作是我,也是不敢说的。”此时,大厅内人人也都在想:“被各大门派踢出门墙,这种不光采的事,谁也不会自己讲出来。”

贝远遥接着又说:“至于第三件错误,就更难成立了。凡是比武,必有输赢,如果输了就要被逐出师门,那我青城派还能剩下几个人?也许他悟性不高,练武进境不如常人,但有教无类,既已入我门派,就当不分贤愚良劣的加以教导,而不应为了资质不足将他逐出。”

虽然贵为一派掌门,商广寒却不能不理会这位师叔的意见,因为贝远遥不论是武功声望,都远较自己为高,当年要不是他执意谦让,这掌门人的位置说什么也轮不到自己,只得暂且放过,日后再找机会除此祸害。对着古宏剑道:“既然师叔替你说情,这次我就暂不追究。我也不敢奢望你日后你能光大青城,将功赎罪,只盼你不要再丢本派的脸就好了。”

古宏剑重获生机,向商广寒及贝远遥磕了几个响头,方才退下。

商广寒对众门人道:“今日之事,你们也都看见了,我想,若要振兴本派,非得大刀阔斧的改革不可。我心中早有腹案,本想待下个月大校后再宣布;但看了今天你们的表现,使我觉的此事不宜再延。”他环顾全场,再缓缓的道:“你们听好,本派年度大校,我决定在明天提前举行,到时候,每位宏字辈的弟子都要下场比试,我和诸位师弟都将仔细观察各人的武功进境,以作为重新分配师门的依据。”

邱广平问道:“请问掌门,何谓重新分配,又该如何分配?”

商广寒道:“所谓重新分配,仍为九门;定名为‘天龙’、‘地虎’、‘雄狮’、‘巨象’、‘飞鹰’、‘花豹’、‘黑熊’、‘白狼’、‘彩鹿’。弟子之中,凡武功进步神速,潜力雄厚者,属‘天龙门’、由第一教席负责指导武功,次之者分配到‘地虎门’,拜第二教席为师,余下依此类推。以后每年仍需大校一次,再依此结果重派各门;故即使今年列为前几个支派的弟子,若学武荒怠,而为后面的弟子追上,将往下降级,由表现佳者递补。”

邱广平道:“此法甚妙,如此一来,在下层的弟子,为了往上爬,会拼命的苦练。而在上的弟子,为了保持优势,更不敢有须臾的懈怠。如此一来,大家都努力的练剑,不出几年,本派的武学,必能称雄于江湖。”

商广寒道:“邱师弟,你教徒一向认真,这‘天龙教席’非你莫属,只是风儿进步太快,已不是你能教的了。大校后,就由我本人来专心哉培吧!至于你教学有功,我本想开始传授你‘歼龙剑法’,但因今日你这几个徒儿表现不佳,且你初任‘天龙教席’宜先了解若干新弟子的武功长短,故授剑之事暂且搁下,我估计不出半年,风儿就可以开始练‘歼龙剑法’,你们俩再一起练也不迟。”

众门人均极钦羡,这‘歼龙剑法’,目前全青城只有两套半,一套是掌门商广寒,一套是贝远遥,另两位远字辈的师叔,其中陈远才还没练全,只能算半套,还一位宋远明天份不足,所以始终都没让他学。现在此二人得以在近期内开始涉猎“歼龙剑法”,显然武功成就已获掌门人肯定,尤其魏宏风更是难能可贵,才十五、六岁就有如此功力,是创派以来的从所未有。

两人赶忙向掌门道谢,邱广平等了多年,心愿即将达成,心中雀喜,但欢喜之中,却也有些许的遗憾,“要不是这几个不肖门徒,我又何必再等这半年?”

商广寒环视着大厅,几个师弟相继的发言,都道是掌门人的高招妙策,这种重新分配后的传武方式,日后必可大兴本派。但此时贝远遥又有了意见,说道:“掌门人,我觉的这种分级受教的方式是弊多于利,有教无类,我们不该依各人的聪明才智来区分受教等级。这样一来,在上段的弟子,不免心高气傲;在下级的弟子更会自卑自怨,心有不平。”

陈远全却道:“贝师兄,我倒觉得掌门人如此作法并无不妥,也只有将资质相近的弟子集中受教,方能做到因材施教,你想想看,各位师侄门下均有十几名弟子,个个天赋不同,有的已经快要把‘搏熊剑法’学成,却有人还在摸索‘逐鹿剑法’。你说,这要怎样教呢?”

贝远遥道:“区分等级,徒增竞争的压力,容易使同门者彼此猜忌,不同门者相互排斥,骄者益骄,卑者愈卑,时日良久,个人品德必受影响。我始终认为德重于武,武功再高,如果心术不够端正,气度不够恢宏,那又有何用?二十年前那个人的事,希望掌门人不要忘记。”他一提起往事,广字辈以上的众人,俱都黯然。想起了这位武功极高的当代高手,在青城练得一身武艺,只因个性过于激烈,因故脱离青城派,且不再以青城武功扬世,使青城派未荣反辱,因此前任掌门人下令日后不得再提及此人姓名,所以宏字辈的弟子大多不知,这位鼎鼎大名的人也曾在青城学艺。

“贝远遥,我看你是书念的太多,念痴了吧!这种分级教学与品德有何关系,当年就是像现在这种龙蛇混杂的教,还不是教出那个叛徒?”发话的人身材瘦小,目光如电,与贝远遥同辈份,叫宋远明。

贝远遥道:“此人之所以叛离本派,并非其本性使然,而是因为他在少年时受到了师长的偏心对待,同门的歧视嘲讽,积怨良久,才造成其偏激的个性。如今我们依照才智武功的高低重组,使得各门弟子在大环境下就已饱受不平之待遇,日后传艺更难公正无私,终究会让人心生怨怼。”

宋远明却道:“贝师兄,掌门人为了昌旺本派,也是用心良苦,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以往的特例,而非要反对不可。虽然你辈份高,但毕竟不是掌门人啊!”

贝远遥心想:“他说的不错,自己虽忝为师叔,但掌门人终究才是一门之首,实不宜过份干涉他的决定,且见他似已筹划良久,再多说也是无用。”便道:“如果掌门师侄坚持如此,我希望本派弟子能抽空研读四书五经之类的圣贤之书,以化育其暴戾之气,明白是非善恶。”

商广寒思虑了一会,道:“师叔所言甚是,今后本派弟子每日清晨均需早读,背诵一段古文,要把课文背完才可用膳练武。如此一来,不出几年,本派弟子将各各文武全才,德业兼备了。”

这么一来,商广寒的几个师弟都大为紧张,除了其中一两位曾经念过短暂的私塾,其余都是不识字的乡野武人,而今年岁已不小,记性退化,如何能跟年轻人一样的背诵经书。其中一名师弟彭广清问道:“请教掌门人,我们九个广字辈的师弟应该不算在内吧!”

商广寒道:“当然要学,你们若是不懂,要如何督促门下弟子?”

彭广清道:“可是……现在才开始,好像……太迟了。”

贝远遥道:“活到老学到老,现在开始学文,一点也不晚。我可利用晚上教各位师侄认字读文,你们无须熟记课文,但要了解每一个字的形、音、义,才能在次日考察弟子的进度。”

难得掌门与贝师叔两人意见相同,广字辈的众人虽万分不愿,但也无可奈何,心中无不暗骂贝远遥多管闲事,因每夜晚饭后,正是他们饮酒作乐的大好时光,今后却得听这老书虫讲什么圣人之言、大学之道的,真是无妄之灾!

商广寒接着再与众人商议大校及分级的各种细节,计议妥当后,按例请师叔先行,才散退众徒。正当大家鱼贯走出大厅时,却听见一串劈拍声响,连珠不绝,回头一看,只见跪在地上的古宏剑,两边脸颊已被打的血肿,又听有人喝道:“住手!”

邱广平见师叔奔来,赶忙再施两掌才停,贝远遥出掌逼退了他,骂道:“你想把他打死吗?”转身问古宏剑:“有没有怎样?”

但见古宏剑如泥塑木雕的跪着,两行清泪缓缓的流过红肿的脸颊,对师叔公的话没有反应。

他双耳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翌日,青城大校,由众弟子捉对比试,一连五天,终于分出了全部的排名,商广寒将他们依个人资质及习武进度而重分师门。邱广平最为得意了,原来的弟子,除了魏宏风拔得头筹之外,其余亦多挤进前三门,因而顺理成章的派至天龙门,实至名归的成为青城派第一教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了一个不长进的劣徒古宏剑,落到最末一级──彩鹿门。

彩鹿门的师父叫冯广诠,平日极为慵懒颓散,酷好杯中物,教徒亦马虎随便,他原本只收九个徒弟,倒有六个进了彩鹿门,自然当仁不让的成为彩鹿门的教席。以人数而言,彩鹿门无疑是青城派最大的支门,因为前面八个支门在精不在多,各取了八到十名弟子,最后挑剩下来的三十几名弟子便通通集中到这里来。

这三十几个彩鹿门弟子见师门已将他们放弃,不免开始自暴自弃,学武也不再勤奋。虽然当中仍有少数还想力争上游,希望来年大校能有好的表现而调往较前的支门,但无奈于师父教的懒散,加上彩鹿门的公差勤务繁重,因此习武的成效大打折扣,久而久之,也逐渐受到他人的影响而随波逐流。

这些弟子,个个同病相连,开始成党结派的,感请倒也和睦,但对古宏剑却是例外,只因大家认为今天会如此重新分派支门,全是因他而起。且大部的人认为自己今天之所以技不如人,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以前的师父教的不好,而他却是第一教席的子,又曾在各大门派学艺,结果竟比自己还烂,因此除了责怨之外,对他还有一点鄙夷之心。

没有人愿意与他为友,古宏剑更显孤伶。自从上次被邱广平打过之后,他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偶而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冷嘲热讽的,反正也听不到人家说什么,他不再理会,佯装不懂。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失去了嘲弄他的兴致。

过了没多久,果真开始学文,每到清晨,山上就充满了读书的声音,冲淡了些许阳刚之气。

关于念书,古宏剑倒是有点基础,他幼时也曾念过两年的私塾,文章虽己忘的差不多了,字却还记得不少。可惜似乎少了一根筋,说什么也难把一篇文章完整的背下来,东丢一句,西漏一字的,眼巴巴的看着师兄弟们一个个的背完离去。

冯广诠对这种门生也懒得加以打骂,只是规定,凡半个时辰未能背完一段论语者,早饭禁食;若延至一个时辰未熟,连中餐也不准吃。这可苦了古宏剑,每天总是饥肠辘辘,难得吃到一次午饭,好不容易等到了晚餐,囫囵吞枣的扒了两碗,待要再添,却见众人的眼光都瞪向这里,便不敢再加了。正值荒年,那来这么多粮食!

某日午休,正饿的荒,肚子空的咕噜作响,怎么也无法入睡,只得独自到林间觅食;采了几颗不知名的果子,正要开口咬下,肩膀却被拍了一下。回身一看,是个矮小的少年,他指着野果摇头,似乎示意这野果不能吃,并将野果抢去丢下山谷,拉着古宏剑的手,带到一个小山洞前,弯腰从洞里取出一支兔腿,递了过来。

古宏剑握着兔腿,还有点微烫,显然才刚烤过没多久,实在饿极,不再客套,道了声“谢谢!”便开始猛咬狂啃起来,只觉得天下美味莫过于此。

两人席地而坐,那少年捡根树枝在地上写字:“我叫徐宏鈱。”古宏剑点头,这人倒是识得,亦是彩鹿门的弟子,在彩鹿门这一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三十七名弟子也个个眼熟,只是自从失聪之后,听不见各人的名字,因此众师兄弟,大多只识其人,而不知其名。眼前这个家伙,容貌猥祟,平常总是独来独往,不太受人注目,又从不跟着别人一道起哄整自己,因此始终对之印象不深。

古宏剑也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姓名,他随即写“已知”,古宏剑苦笑,我的大名早已传遍青城,自我介绍,实为多余;徐宏鈱又写道:“以后饿了就来,一起烤肉吃。”古宏剑问:“这些肉是从那儿弄来的?”徐宏鈱写道:“我在后山作了几个陷井,两天收一次,明天我带你去看。去年我还捕过一只山猪,费了好大的劲才抬上来,结果吃不到一半就臭掉了。今后可好,有你来帮我捕兽吃肉,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显然他已把自己当作好朋友,古宏剑颇为感动,迟疑了一会,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笑了一笑,写道:“你跟我一样笨,一样被人瞧不起,我们是相惜。”这“惺惺相惜”的“惺”字他还没学过,只得以脚板抹去,改成“同病相怜”,才刚写完,灵光再现,又添了几个字“猴子惜猴子”,原来他把“惺”字误认为“猩”字,又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写,于是找个相近的字眼代替,对于自己的急智,倒是颇为得意。

古宏剑不禁苦笑,感慨良多;徐宏鈱又写道:“跟你开玩笑,不要介意。”古宏剑却道:“我的确很笨。”

徐宏鈱写道:“其实我也好不到那里,逐鹿剑法练了快一年才会,师父说我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古宏剑看着地上的字,觉得这少年也真有趣,连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真希望自己也能如此看得开,遂道:“你还不如我呢?到了现在还不会。”

徐宏鈱点头称是,写道:“有理,看来我这个第一人碰到了你,又矮了一截。可是我很喜欢这个称号,不能让给你,应该帮你另封一个头衔。”把头晃了几圈,突然拍手叫好,赶紧将其他字迹抹去,在地上写了七个大字──空前绝后无敌手。

古宏剑看着地上斗大的字,不禁莞尔,似不太服气的说道:“这可不一定。俗语说:”强中自有强中手‘,你本来自认是第一笨人,遇到了我,还不是得甘拜下风。你说我空前的笨倒是错不了,可是怎知以后不会出现比我还蠢的人?“

徐宏鈱笑着写道:“世上当然有比你还呆的家伙,只是青城派收了我这个‘第一人’之后,又不慎收了你这个‘无敌手’,所受到的教训可真不小。想必今后收徒,必定睁大眼睛,严格挑选,凡资质如你我者,那管他是皇亲国戚或家财万贯,也决计不收,免得堕了本派名声。”写完,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彼此自嘲一番后,反而觉得胸中的闷气,消去不少。

徐宏鈱忽然握着他的手,写道:“我想,做人再倒楣,也要比做一头牛或一只猪好,其实还是有很多快乐的事可做,不必老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古宏剑看了一会,总是茫然,从他懂事开始,老觉得苦涩的时候总是远多于快乐。

徐宏鈱又写道:“你我一见如故,正是猴子惜猴子,狗熊疼狗熊。不如来效法桃园结义,结为异姓兄弟,如何?”古宏剑有点惊呀,本以为大家都唾弃他的,如今竟有人愿意结交,大为感动,不加思索便答应了。两人虽只相处片刻,但正因同病相怜,彼此之间产生亲近之感,只觉得在青城百余名师兄弟中,只有对方才是朋友。

两人随即撮土为香,徐宏鈱取出洞内兔肉,面对山洞,正当要拜,徐宏鈱在地上写道:“你几岁?”古宏剑答:“十五。”他又写道:“几月?”古宏剑道:“四月。”他遂写着:“大我半年,你当大哥。”古宏剑却道:“你是师兄,入门比我早,应该由你来当大哥才对。”

徐宏鈱又写道:“你入少林比我进青城还早。”古宏剑苦笑,道:“可是你的武功比我高!”徐宏鈱却写:“我们是比笨的,比烂的,你的‘无敌手’比我的‘第一人’还高明。”

两人初次相识,就为此推让不休,谁也不肯占对方便宜,最后两人协议,不分大小,彼此互称兄弟,仍是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二人依此举行简单的仪式,徐宏鈱倒是颇有急智,不多时便拟了一遍又臭又长的稿,他先写在地上,再与古宏剑一句一句的诵读──:“我,徐宏鈱(古宏剑),于丁巳年二月初七午时,于青城山上与古宏剑(徐宏鈱)结拜为异姓兄弟,以天地为证,太上老君、关圣帝君、瑶池金母、济公师尊等诸神为媒,今后必当相互扶持,彼此帮助,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来日共闯江湖,扫荡群魔,称霸武林,永不二心。”

交拜交完了两人互道身世。古宏剑乃成都人氏,原名古剑,父祖为小地主,薄有祖产,历代练武,在江湖上虽无大名,却也勉强在百剑门中占了一席,因后继子孙始终无法突破其家传剑法的限制,在竞争日益激烈的百剑大赛中,名次一代不如一代;为了保住席位,祖父与父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古剑身上。七岁未满就带着他四处拜师,盼他不负所望,练成惊人技艺。

徐宏鈱本来叫徐自鈱,本家在离青城山不远的灌县乡下,九岁时父母死于一场瘟疫,先在县城当了两年的乞丐才被冯广诠带入青城。他对习武没有兴趣,但在青城至少天天有饭吃,于是勉为其难的待了下来。由于当过了两年的乞丐,终日在市井中厮混,接触了不少市井俚语,说书唱戏,往往出口成章,语多珠玑,与之交谈,颇能消愁。两人一个口述,一个笔谈,聊了良久,直到庙堂钟声响起,方才回去。

自此以后,古宏剑过的日子大有改善,至少不再空虚消沉。除了陪他说话解闷外,徐宏鈱会的把戏还真不少,什么杂要童玩,驯兽斗虫,样样精通。此外,他对于混水摸鱼倒是颇有心得,却偏偏在师父面前吃得开。因为冯广诠有个把柄在他手上,这个把柄,说来好笑,原来徐宏鈱是他的亲外甥,他很怕外人知道他有一个如此愚劣的亲戚,一直嘱附徐宏鈱不得对他人抖露这层关系。

所以徐宏鈱若未犯下大错,他也不会随意责罚,任其胡混,此恩泽及古宏剑。由于混名昭彰,徐宏鈱开始被人改称为“徐混鈱”,而他欣然接受,并将好友也拖下水,叫他“古混剑”,从此青城派的宏字辈又多了一个旁支──混字辈。久而久之,古混剑学武之心渐去,而混水摸鱼之功渐精,不负此名,只是每当午夜梦回时,想起了家人,不禁惴惴。

每天的早读即是一例,徐宏鈱教他只需牢记每句的字数即可,在师父面前背诵经文时,若有遗忘,随意找些怪字搪塞即可。因为冯广诠不识字,平时又只顾喝酒闲荡,无心参究学问,往往听了一夜的古文,隔天却忘了十之**。故在考对弟子背诵的正误时,便以算术的方式验证,学生一句一句的背诵课文,其中若有增减者,一律踢退。但若字数吻合,就是用古文骂他的祖宗八代,他也未必知晓。还好徐混鈱与他血缘相近,尚不致如此。

这段期间,古宏剑也并非一无所成,徐宏鈱教了他读唇术,这是他跟一个哑巴乞丐学来的。刚开始必须一个一个的慢慢咬字,才能懂得几分,然而循序渐进,用心体会后,倒是颇有进展,一个月后,对一般人的谈话,已能猜着**分了。如此好处倒是不少,旁人说话,他想了解就看着对方说话,不愿知道的话就装聋作哑。除了徐宏鈱,别人并不知道他会读唇语,叽笑嘲讽的话就说不出口。

不过还是有些好事者喜欢恶作剧,譬如在他晾晒的衣服上画一头猪;或趁他熟睡时,在下巴写个“木”字,一张口就成了“呆”字;要不然就在他耳朵上方写个“龙”字,加上耳朵成了“聋”字。醒来发现时,他也不生气,也不跟睡在隔壁房间的徐宏鈱讲,自己默默的到溪边洗去。

到了冬天,青城弟子已将诗经择要背完,开始研习论语,这对古、许二人倒有些不妙。因为论语比较浅白,且冯广诠数了半年的字,不知不觉中也认识了几个字,倒不太容易蒙混过去了,徐混鈱还好,凭实力仍可背诵出来;古混剑可就惨了,又得恢复吃一顿饿两顿的日子,可是到了冬天,野兽极少,往往整个月也难以补到一只松鼠。

某日中午,古宏剑仍照例的前往山洞,他已六天没吃早午餐了,饥火烧肠,只盼徐宏鈱能够采到什么山果来解解腹的。还没走到山洞,却闻到一阵肉香,喜出望外,立时精神大振,快步奔到洞旁,只见徐宏鈱正烤着香喷喷的叫化鸡,赞道:“兄弟,你真行,这种天气还有本事抓到山鸡。”徐宏鈱道:“嘿嘿!谁叫它不长眼睛,自己掉到我的陷阱里。”

没多久烤好了鸡,徐宏鈱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了古宏剑,说道:“兄弟,大寒天的,我们不可能每次都这么走运抓到鸟兽,这次必须省吃俭用。”说着便把鸡给包起来,自己却没取半块肉。古宏剑问道:“你怎么不吃?”

徐宏鈱道:“我刚用过饭,还不饿。”古宏剑知道彩鹿门的粮食一向不太够,平常不可能吃得饱,硬要他也吃一点,徐宏鈱拗不过,只好折了一段鸡爪来啃。

一只鸡,再怎么省着用,也撑不了太久,不到半个月,整只鸡被两人啃的连骨头都快没了,仍不见有任何猎物上勾。还好古宏剑并未因此而断粮,徐宏鈱总会变出一些东西来填他的肚子,像米糕、馒头或是一只鸡翅膀等。古宏剑每次问他来源,他总是支支唔唔的说是外面朋友送的。古宏剑私下起疑,心想:“他除了我,那还有什么朋友。”看着他怪异的脸色,突然想到──莫非是贝师姐托他送来?想到此节,脸上一红,再也不敢多问。

如此又过了十几天,某日,两人吃完了年糕,立时腹痛如绞,频频入厕,这泻药下的极重,徐宏鈱吃的不多,却也难逃此劫,二人折腾了一晚,仍未见好转。听说贝师叔祖略通医术,房里藏有许多药丸,但要亲自去让他把脉才肯给药止泄。徐宏鈱听了脸色大变,但恶疾缠身,只得硬着头皮搀着古宏剑讨药去。见了贝远遥,徐宏鈱立刻跪了下来,道:“师叔公,我下次不敢了!这是我一个人干的,不关古宏剑的事。”

贝远遥笑道:“你这小子倒挺机灵,只可惜专学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说,到底偷了山脚下的张家多少东西?”

古宏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东西都是偷来的。

徐宏鈱答道:“弟子知道自己犯了错,但我只偷过一只鸡。”

贝远遥道:“那只鸡老早祭到你们的五脏庙里去了,怎么到现在才拉肚子啊?”

徐宏鈱却沉默不语。贝远遥又道:“怎么不说话?一时想不出该怎么编谎吗?”

徐宏鈱仰头说道:“师叔公,我知道骗不了您,也不敢欺瞒您。但我实在不方便再说下去了,您就当作是我偷的吧!但阿剑真的不知道,请不要处罚他!”

古宏剑面对着贝远遥,却没法看见徐宏鈱说话,不知道说些什么,看样子似在求情,也跟着跪下道:“师叔公,他之所以这样,为的是不让我挨饿,请你原谅他吧!”

贝远遥奇道:“咦!你不是聋了?”古宏剑仰首答道:“弟子的确听不见了,是阿鈱教我读唇术。”贝远遥点头称许,又问:“那你为何天天饿肚子?”古宏剑道:“是因为弟子记性不好,文章老背不下来,师父罚我禁食两餐。”

贝远遥拍桌怒道:“岂有此理,明天我也要他背论语,若也记不下来,叫他也别吃饭了。”徐宏鈱拍手附合道:“妙极!最好也禁止他喝酒,如此一来,他可比死了还难过。”贝远遥瞪着他道:“你这浑小子,自己的帐还没清完,就急着算记师父!”

徐宏鈱伸伸舌头,吞吞口水,不敢再多说了。

贝远遥倒没有很生气,说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有情有义啊!”见他脸红了一半,又问:“那后来鸡翅、年糕、粽子等等,是不是张家那小姑娘拿给你的。”徐宏鈱点头默认,脸又更红了。

贝远遥道:“张有德夫妇是对老实人,猜不到小偷的心思,又太相信自己的女儿,老以为所有的东西都是外贼偷的。可是那有那么笨的贼,连着七八天都只偷一些只能裹腹的小东西。”

徐宏鈱道:“师叔公明见万里,不必看就料的一清二楚。”

贝远遥道:“你不必拍我马屁,我还没说要原谅你,再怎么说你也偷了人家一只鸡。”徐宏鈱赶忙认错道:“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贝远遥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张家姑娘,她又怎么肯帮你?”徐宏鈱道:“是偷鸡那天认识的。”贝远遥道:“我不信,你把当天的情形说来看看。”

徐宏鈱有点为难,但如今若不和盘托出,师叔公必难相信张家姑娘肯帮一个刚刚结识的人如此大忙。咽了咽口水,有点靦腆的说道:“那天正午未到,我在山上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于是想到山下碰碰运气,无意中看见张家夫妇正在菜园里干活,我知道他们有养几只鸡,但从没看过他们的闺女,猜想他家可能没人,有‘鸡’可趁,突然心生异念,就大胆的到他家后院抓鸡。没料到这只鸡的脖子被扼住了,还是叫个不停,这时候厨房里冲出来一位姑娘,看到了我,吓的碗盘落地,正要大叫时,我赶忙扑了过去,将她的咀巴捂住,然后撕下袖子,把她的手、嘴巴及手脚都绑了起来……”

“慢着!”贝远遥插口道:“你撕谁的衣袖?”徐宏鈱答道:“我的。”说着便抬起左臂,果然这袖子的颜色与其他部分不太一样。贝远遥道:“那还好,不过我看这工倒挺细的,是你自个缝的吗?”徐宏鈱脸又红了,说道:“这是后来喜妹帮我缝的。”贝远遥笑道:“原来如此。”

徐宏鈱接着道:“当我正要离去时,又听她呜呜的叫着,觉得怪可怜的;我想,这样被人绑着,传了出去可能会很难听,万一害她名节受损,罪过可就大了。我又走了回去说道:”实在对不住,我一个朋友饿了好几天了,这种鬼天气又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只好借你们家的鸡来给他补补身子。请你相信我,等到明明年春天鸟兽多了,我一定抓一些野猪、野鹿之类的还你们。‘我看她只是一劲的摇头,眼珠睁的大大的瞧着我,好像不太相信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拚命的向她解释,说我没有恶意。“

贝远遥笑道:“要偷人家的鸡,还说没有恶意。难倒要用抢的才算吗?”

徐宏鈱道:“我是真的有心要还他们野兽的,我本想无声无息的借走一只鸡,明年再悄悄的丢回一只野猪,不会让他们吃亏的。”贝远遥正色的道:“不管你想不想还,都不该用偷的!”徐宏鈱也正经的点了头应“是”,续道:“后来我看她没那么惊慌,凑到前面跟她说:”这位好看的姑娘,你若答应我不再声张,我就放了你,好吗?‘话说完,等了半向也没见她点半个头,我认输了;把她咀里塞的布条拿掉,看她也不喊叫,索性把她松绑,鸡也不敢要了,心想这回可栽大了,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正要走出去时,却听她道:“那只母鸡正在孵小鸡,不能带走。’”讲到这里又顿了一下。贝远遥道:“所以她就帮你抓鸡?”

徐宏鈱尴尬的点头,续道:“那些鸡再看到我,一个个都像惊弓之鸟,吓的鸡飞狗跳。要不是她散了几粒米,再俐落的一抓,那只公鸡可真不容易到手。她把鸡绑好给我,要我发誓,明年一定得赔她一只野猪加三只山鸡,若是我野猪抓不到,至少要拿三只兔子来补。我那敢讨价还价,赶忙答应。”

贝远遥笑道:“你这么干脆的答应人家,后患可不小哦!”徐宏鈱道:“是啊,一只野猪加三只山鸡换人家一只公鸡。这笔生意,可真是赔到底了。”贝远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张家小姑娘的心思也真绝,她要你还几只野兽,你就得见她几次面。小子,欠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还清呀!”

徐宏鈱不住的点头,突然肚子又一阵一阵的痛了起来,看看身旁的古宏剑也是极力忍耐,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斗大的汗珠,遂道:“师叔公,我快憋不住了!”贝远遥早就心软了,说道:“念你初犯,这场泻痢就算是一个教训。”说着便拿出已备好的止泻药,分递两人。二人起身接药,也不等着和水,直接就吞进嘴里,向贝远遥行礼后,互相搀扶欲去。贝远遥看他们猴急的样子,叫他们用这里的茅房,以免他们在途中出了意外。既然师叔公恩准,两人也不敢客气,夹手夹脚的往茅房奔去。上了茅坑,同时脱了裤子,只听劈哩啪啦的声音此起彼落,两人相对而视,不禁都笑了起来。远远传来贝远遥的声音:“希望你们能牢记今天的教训。别以为过错小而不在意,要知道许多奸淫掳掠的大奸大恶之徒,都是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坏事干起。”

徐宏鈱转述给古剑。这番话有如当头棒喝,两人止住了笑。回想这段日子,虽无大过,但欺师胡混的事情,倒也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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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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