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一夜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过,我拍了拍胯下的坐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种陌生的气候对于习惯于图书馆陈旧气味的我来说,即使感觉很惬意,身体仍会产生一丝微妙的不适。从山岭的这个高度回头望去,远处雪域与平原接壤的狭长地带有如一条银色的缎带,将广阔的视野截成雪白与翠绿两种不同的色块,惟有两者上空的天空依旧保持着相同的湛蓝。
眼前的山路由黑色的碎石块铺成,颠簸曲折,象一条深黑的巨蛇一样向山的另一侧逶迤而去。我略显笨拙地握住马匹的缰绳,身体伏低,两腿绷紧,竭力保持身体平衡,好让自己不致摔下来。做为一名法师,我无法在骑术上做到比这更好了。两位同行的骑士保持着和我相同的步调行进,并没有流露出哪怕是一点的不屑或者嘲笑,他们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焦虑,以及由焦虑而生的沉默。
我们必须在日落以前赶到戈兰德城,那是位于西方的大城,也是整个凯萨豪夫王国的首都和中枢。我对这座伟大的城市一直保持着适度的敬畏,每当这块大陆的历史洪流改变方向的时候,“戈兰德城”总会矗立在激荡而起的浪尖之上,对于一位历史学家来说,这个名字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忽略的。
一天以前,我在我的图书馆里接待了这两位来自戈兰德城的骑士,他们带来了戈兰德城城主、凯萨豪夫王国最高的统治者帕提留二世的一封亲笔信,信封用皇家御用的狮鹫形火漆封口,信里简短地写道:
可敬的、历史的忠实执事与传承者马文大法师阁下:
鉴于戈兰德城近日发生了一系列令人极度不安的事件,使得本城不得不面临无法预料的危机。朕亟需来自您的援手,并且迫切地希望您能够在明天日落前莅临本城。
信的末尾是帕提留二世的签名和巨大的玉玺印章。笔迹写的潦草,措辞也很含糊,但是口气却异常地坚决,不容回绝。我从送信的两位骑士眼中,可以感受到这种甚至可以用“强硬”来形容的邀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邀请显然都不容回绝。于是,我在简短的收拾一下后,就立即随两位信使动身了。
经过整整一天的跋涉,当太阳向西方坠下的时候,我们这一个小小的队伍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梁。远处黑色的大城戈兰德象一颗黑色的珍珠坐落在平原之上,清晰可见,厚重的黑岩城垣透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不过在我感叹戈兰德城的宏伟气势之前,却被眼前另外一番景象所震惊。
在戈兰德城下,涌动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们聚集在大城的护城河四周,不断变动着位置,将整个城市包围的水泄不通,戈兰德城就好象是这片海洋中的小小孤岛,我甚至可以听见包围者们的嘈杂声。城外平原上东一簇,西一簇都是支起的牛皮或者毛毡帐篷,仿佛雨后一瞬间生长出来的蘑菇。这些简陋的营地里,十几处篝火已经点燃,黑烟缓缓升向空中,将戈兰德城点缀的更加阴郁。附近稍高的丘陵上竖起木制的简易了望塔,一些无法分辨图案的旗帜飘扬其上。它们附近还有几座泛着金属光泽的物体,不过我在这个距离还看不清楚。在更外围,一圈以荆棘、石头和木头所组成的围栏将这一切都纳入自己所圈定的范围。
这时候,头顶传来几声刺耳的嘶鸣,当我下意识地抬头向天空望去时,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不禁抚住胸口低声喃喃说道。
“诸神啊,我的双眼竟看到了什么?!”
在戈兰德城上空附近,多达一百余条的巨龙来回盘旋,穿梭在晚霞之间,巨大的身体几乎要遮挡住整个天空。那其中既有善良阵营的金龙、青铜龙,也有邪恶阵营的黑龙、蓝龙。奇怪的是,这些天生的对头却对彼此熟视无睹,只是漫无目的地——起码我看来是——拍动着巨大的肉翼,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声。
这真是一番既奇特又矛盾的景象。
“马文阁下,请尽快进城,我们无法保证您在城外的安全。”
随行的信使之一恭敬且坚决地对我催促道,表情凝重,同时右手谨慎地握住佩剑,左右望去。我点点头,沿着山路朝山下走去,两名骑士信使一前一后,显得异常紧张。这种情绪感染了我,也让我莫名地感到隐约的不安。
我们三个人下山,来到那条古怪的围栏前面,不得不停步观望。围栏的另外一侧走过来七名身穿破烂皮甲,手持火把和短剑的士兵。我看到其中有四名人类,还有一个高大食人魔和一个半兽人。
他们走到我们跟前,为首的食人魔皱着眉头打量了我们一眼,旁边一个人类士兵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他点点头,挥动一下大手。手下的士兵立刻动手,将围栏的一段拆下来。这围栏只是拿石头与长木简单地架在一起,所以只消一分钟,就腾出一条足以容我们三个人通行的空隙。
“祝你们在城里玩的愉快,咯咯!”
我们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食人魔忽然张口说道,浑浊的笑声让我一阵厌恶。
这个戈兰德城下的营地象是一个巨大的集市,城墙下两里以内的平原支满了各色帐篷,很多大篷马车、草垛和木桶散乱地堆放其间,甚至还有马匹与猎犬悠闲地站在那边。此时暮色已经笼罩大地,到处都升起了火堆,食物与酒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我可以听见篝火堆旁升起的喧哗与叫喊。一面大旗高高竖起,旗的图案是一个巨大的字母“M”。
我们三骑谨慎地穿行在这个营地之中,一言不发。不时有人在我们身边经过,更多的人则在两旁注视我们,发出尖利的笑声或者低沉的威胁。我注意到,在这些人里,既有普通的人类农夫和战士,也有食人魔、半兽人、甚至矮人,他们手持着武器,无一例外都用一种奇妙的敌意眼光盯着我们。在这样的气氛下,如果忽然从人群里射出一支箭或者飞来一柄刀,我一点都不奇怪。或许是法师独有的敏感,我能够感受到这城下之营中涌动着一股混杂着活力、兴奋以及诡异的恶意。是的,诡异的恶意,因为我无法将其简单地归为邪恶一类,两者的意义有些微妙的不同。
越接近戈兰德城,这种感觉就越真切,一些我从未见过的奇特物体安静地卧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一些士兵守卫在附近。那些物体并没有生命,从火光中我可以隐约看出它们纯粹金属的质地。两位骑士看起来对这些东西极端地厌恶,他们显然保持着极大的克制。
护城河以及河岸五米以内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杂物,成为“营地”与大城之间的隔离带。不过这空无一人的空地中,对峙的紧张空气却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强烈。当我们来到戈兰德大城前时,两扇巨大的青铜城门紧闭,在冷峻的威严中透着一丝怯懦。
我身边的骑士之一仰头对着城墙大喊了一声,随即城头闪现出几个火把和人头。我骑在马上,回头望去,那些营地里的士兵们都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我们。这种无形的压力给我带来的不适感超越了两天来跋涉的疲劳,相信我的同行者也都是如此感受。
大约过了五分钟,城头传来一阵叮当声,然后一个巨大的篮子摇晃着从上面吊了下来。骑士下马,然后单手扶住篮筐,略带歉意地对我说道:
“马文阁下,抱歉,现在是非常时期,只好请您屈尊用这个方式进城……”他转头警惕地看了看外围聚拢的人群,“……我们现在不能擅自打开任何城门。”
“哦,没有关系,这样的进城方式也蛮别致。”
我想他其实想说的是“不敢”,不过我很体谅他身为骑士的自尊心,于是笨拙地下马,笨拙地跨进巨篮中,法师的红色长袍几次给我造成麻烦,最后总算安全地坐进了篮子里。两名骑士将三匹马也牵进,然后拽了一下吊绳。上面一阵“嘿咻”“嘿咻”的声音,篮子摇晃几下,开始向上移动起来。移动的速度很慢,因为毕竟是三人三马的重量。我握住法杖,准备了一个小型的缓冲法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可会失去可不仅仅是体面。下面围观的战士们看到这个奇特的入城式,对我们发出一阵不屑的嘲笑,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
到了城头,我刚刚迈出篮筐,一位高阶骑士就匆忙地走到我的身旁
“尊贵的马文大人,我是宗座侍卫,雷格里安勋爵阿文斯。请随我来,皇帝陛下急于见您。”
阿文斯爵士省略了客套,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城头无数火把点燃,全副武装的王国士兵站在城墙上,气氛凝重。我跟随那位骑士走进城里,一辆马车早就停在那里。一待我们上车,马夫就急不可待地呵斥着马匹奔驰起来。
一路上只听见马车轮子滚在石路上的隆隆声,两侧的城市街道急速向后退去,间或可以看到一队骑兵或者弓手走过,整个大城都如临大敌。阿文斯爵士保持着骑士的端正坐姿,双手拄剑,好象一尊沉默的古代英雄雕像,我只能放弃向他询问的打算,摩挲着自己的法杖。
到了皇宫,阿文斯爵士走在前面,匆忙的步伐令他全身甲胄铿锵做响,在空阔的大厅里回荡。我们直接来到议事厅,门口的卫兵增加了数倍。
“请进,马文大人。”阿文斯爵士转身对我说道。
我走进房间,屋子里圆桌旁围坐着十三个人:首座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华丽的皇冠告诉我这个人就是那缺乏耐性的邀请者帕提留二世,凯萨豪夫王国最高的统治者。在他身边的是戈兰德大城的十名贵族,一半是人类,而另外一半则是高等精灵。而剩下的两人中,全副武装的是戈兰德骑士团的团长索拉菲勋爵,而另外一位令我大吃一惊,因为这位穿白袍的老人是法师公会的首席大法师亚德里多斯先生。这些不同的人却有着同一种表情,那就是:焦虑。
“噢,马文先生,您终于来了!”
帕提留二世站起身来,双手张开大声说道,语气里充满毫不掩饰的欣喜,在座的其他人目光全聚集在我身上。我有些拘谨地鞠过一躬,然后问道:
“尊敬的陛下,我按照您的旨意赶过来了,随时为您效劳。”
说完,我坐到亚德里多斯先生旁边,心里觉得诧异,假如这位大陆最强的法师都一筹莫展的话,那么我这个研究历史的法师又能做什么?
“马文先生,您进城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吧。”帕提留二世问道。
“您指的是那些包围戈兰德城的……恩,我不知道这个词是否合适……敌人?”
“我更愿意用另外一个词去称呼他们,那些僭越荣耀的暴民!!”
“看起来这是一场叛乱。”
“是的,不折不扣的叛乱!那些肮脏的奴隶居然漠视我的权威。”帕提留二世的声音接近怒吼,两旁的贵族纷纷点头应和。
我想了一下,谨慎地挑选措辞。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敢于对您和您的王国宣战?”
“充满恶意的煽动,很明显有人在背后怀着某种阴险的目的煽动他们。”一位大臣大声回答,“我不得不认为,这是黑暗势力策划的又一个阴谋。”
这位大臣的发言引起了一番热烈的议论,所有的人都和邻座窃窃私语,人类语言和精灵语在圆桌上激烈地碰撞。
“更可笑的是,那些叛乱势力无视自己的身份,想与神圣的王国谈判。”另外一位大臣的语气里一半是愤怒,另外一半是不屑,“从未有叛乱势力象他们那样贪婪、向王国要求如此之多的条件。”
“BullevaShuj!”三位精灵大臣异口同声地说道,我知道在精灵语里,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知节制的生物。”
我看着这些气愤的贵族们,从他们发言里我仍旧无法触摸到事件的核心。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向帕提留二世问道:
“陛下,请宽恕我的愚钝,这起叛乱,是来自于邪恶势力的煽动?”
“没错,他们的领导人,公然挑战王国的军队,这显然是黑暗势力的一贯伎俩。我以王国三百年的光荣传统起誓,绝不宽容这些家伙。”
帕提留二世攥紧拳头,仿佛要用自己的手指把那些叛乱分子一个个象臭虫一样地捏死。不过我对此却有个人不同的意见,历史上黑暗势力对这片大陆发动过六次大规模的侵袭,但是其军队基本都由龙人、地精以及腐尸怪等组成,而且从来没有过他们要求与大陆种族谈判的记录。种种迹象都说明,这场叛乱与黑暗势力有着广泛的不同。
“那么,这胆大妄为的领导者是哪些人呢?
这时候,我身旁的白袍大法师亚德里多斯先生张开嘴,略着苦涩神情轻声说道:
“是那些机械论者,我亲爱的马文,是他们。”
“机械论者?那些泛滥自由意志的家伙?”我惊讶地回头看着老法师
“是的,那些麦奇内特们!”
(麦奇内特,Machinator,意为阴谋家,本文中这个词亦指机械论Machinism的信徒,亚德里多斯的话有双关意思)
机械论者,或者称之为“麦奇内特教派”,这个教派公开宣扬舍弃魔法,致力于与魔法完全不同的研究——他们自称为机械论。法师公会对他们采取的是无视态度,大陆诸国也不加干涉。这个教派曾经一度兴旺过,后来因为他们滥用自由意志,挑拨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矛盾,于是在各国的镇压下逐渐消失。这是全部我了解到的关于他们的知识。
“如果策动者是那些家伙的话,那并不奇怪,他们一贯有号召平民叛乱的传统。”
“对极了!”帕提留二世捶捶桌子,“那些暴民的头目,正是一名麦奇内特,他的名字是修·克!”
“先生们,我不希望令任何一位尴尬,不过这个人曾经是法师公会的红袍法师……”一位精灵大臣看着我的红袍说,我确信他不是影射什么,不过亚德里多斯看上去并不开心。
“是的,一个红袍法师……让我们继续……”帕提留二世善意地忽略了这句话,让我对他有些小小的感激“我们都知道,这个极端教派曾经被所有的国家公开驱逐过,不过很明显他们远比我们想象中要邪恶。他们转入秘密活动,拉拢信徒,劝说无知的人接受他们制造的奇怪玩意,还有他们的教义。”
“从几个月前,王国和贵族的领地里就不断有平民袭击贵族的事件发生,甚至在一些偏远地区,还有贵族宅邸被捣毁,财产被暴民劫掠的野蛮行径。”一位人类大臣愤愤接着帕提留二世的话题说下去,“贵族的荣誉几乎要被践踏一空!”
“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兽人、矮人和食人魔加入他们的阵营,这更让我们确信了他们的黑暗色彩。”高等精灵大臣慢条斯理的加了一句,“当然,并没有一个高等精灵加入他们,我们很满足神给我们安排的地位与荣耀。”
“如果坎德人也加入他们,我们会更轻松些。”有人尖酸地加了一句,不过这个笑话没取得预期的效果。戈兰德骑士团团长索拉菲勋爵似乎对大臣们不得要领的介绍感到不耐烦,于是他用纯粹事务性地冰冷口气继续说道:
“三天以前,这个邪恶者的信徒和被蛊惑的平民们聚拢在戈兰德城周围,筑起了围栏与营地,把这座城包围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
“难道阁下勇敢的骑士团无法驱散他们么?”我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索拉纳勋爵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答案会令他和他的骑士名誉受损,但骑士精神不允许自己说谎。
“……是的。一般来说,这种程度的叛乱完全不具备与我们抗衡的战斗力,但是……麦奇内特信徒们遵照教义所召唤出一些金属怪物——那很明显是邪恶的衍生物——来帮助他们。使得王国的军队损失很大,很难突破出去。您知道,我们缺乏制约的手段。”
“魔法也不行?”我头扭向亚德里多斯,后者沮丧地摇摇头,“那些是完全没有生命,而且无法辨认质地的怪物,很少有魔法能对这样的东西产生效果。”我意识到,他们所说的“邪恶的衍生物”,就是我刚才在城下看到的那些金属物体。
“不过他们缺乏攻城的决心与勇气,于是我们就一直对峙着。当陛下派去的使者问他们究竟想要什么的时候,修·克——那卑劣的叛乱头目——居然说他们想要的是陛下的皇冠和全体贵族的荣誉,他要求王国内的每一个人分享它,将戈兰德城置于全体平民的管辖之下。如果不接受,他就要将这座城彻底毁灭掉。”
“听起来象是个疯子。”我说,大臣们都纷纷点头赞同。不过这个疯子正把我们都围在这个城里,这多少有些讽刺的味道。我在大臣们的眼里,看到了“不屑”掩饰的“恐惧”和“惊慌”。
“怎么能让那些粗俗的人类触摸到我们圣洁的城市,这太可怕了。”一位精灵说。
“这个极端无理的要求自然被拒绝了。“索拉纳爵士继续说,“我们征询其他的解决途径,修·克表示,如果想让这件事和平解决的话,他们只接受您,马文大法师的调停。这就是为什么陛下如此紧急地把您召来的原因。”
“噢,我了解了。”我虽然对这个提名感到迷惑不解,但是整个事态的脉络总算清楚了。就我的感觉而言,这可真是个灾难!高傲的戈兰德贵族拥有极强的自尊心,被暴民们围城这个事实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物质上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那么,希望您能够立即就前往叛乱者的营地,与叛乱者的领袖修·克见面……”帕提留二世对于城防的自信和面对危机的惊慌并不协调,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只要您能够调停成功,令包围撤消,或者拖延几日,我们就有足够的把握展开反击,好叫那些僭越者知道什么是守礼之道。”
“我将和您随行,以保护您的安全。”索菲钠爵士淡淡地补充道,这位可敬的军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荣誉感强烈地从他精悍身体中散发出来。
我无法不答应这个请求,于是我走到帕提留二世前面,他亲吻了我的额头,亲吻了自己右手食指的紫水晶戒指,然后把它摘下来放到我的手里。这样从程序和法律上来说,我现在已经是被正式授权的帕提留二世的特使了。
十位大臣依次走到我面前,向我祝福,当轮到亚德里多斯的时候,他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马文老友,我需要私下跟你谈谈。”
我们走到皇宫后面的花园里,花园里没有灯,我们就这么漫步在黑暗里,高墙外面可以隐约听见士兵来回奔跑的脚步声和呼号。
“做为老朋友,我要给你个忠告,修·克这个人你务必要小心。”亚得里多斯拄着他的绿宝石法杖,步履显得特别苍老。
“他也曾是位红袍法师吗?”我取得红袍的资格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此后就一直呆在图书馆中,所以对于法师公会里的人员了解不多。
“是的,曾经是,而且是我的弟子……”亚德里多斯似乎很不愿意多说,“你知道,红袍法师能够从善良与邪恶两个阵营毫无偏颇地吸收知识,这个特点在他身上体现的尤为强烈。终于有一天他接触到了机械论,红袍的兼容性反而让他迷失了方向,我们不得不将其逐出法师公会。”
我没说话,因为我在等待下文。
“这个人极具演说才能和煽动力,老实说,他能煽动起这么大规模的叛乱,我一点都不奇怪。我对您有信心,不过在和他见面的时候,千万不要被他的言辞所迷惑。要知道,这关系到整个法师公会的安危……”
“……您的意思是,他会企图报复法师公会?”
“无论是从个人角度来是理念上,他都有充分的动机去这么做。机械论的著作我也曾经阅读过,他们对魔法的偏见简直不可理喻,对法师公会的地位也极其不满。可以预见,若是……法师公会将面临重大的危机。”
我惊讶地看着亚德里多斯的脸,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大陆最强法师之一的老者居然会如此地缺乏自信。看来他和我一样,对于这场叛乱的评估都远远超越以往任何一次。魔法师独有的敏锐观察让他对叛乱者的本质看的更为深刻,然后从心态上来讲,他却和那些贵族们一样地惊慌。
“坦率来说,我倒宁可去面对黑暗势力的侵袭,因为那起码是我理解范围以内的敌人。”亚德里多斯叹息道,“法师们对那些麦奇内特的邪恶衍生物们一筹莫展,或许有应对的方法,不过没有人在这时节还有耐心去研究,公会里现在很混乱,大家都对未知感到恐惧。”
我无语地点点头,感到自己的责任又重了一分,叛乱者们似乎并非简单地摧毁物质上的存在,而是要颠覆整个王国的结构,秩序的守护者们的紧张是可以理解的。
交谈就到这里终止,因为索拉纳爵士出现在门口,表示可以出发了。
马车仍旧是我来皇宫的那辆,所不同的是,前后多了二十名重装护卫步兵,漆黑的甲胄覆盖全身,巨大的宽刃剑在夜色里泛着阴冷的光芒。
““事实上,城内也有叛乱者的同党,一些角斗士奴隶和无赖,他们甚至在几条街道上筑起了街垒,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
索拉纳爵士对我说,我抬头看了看远处城堡箭塔的火光,和天空飞翔的黑影们,忽然想到一个疑问。
“那些龙是怎么回事?”
在以前,每当大陆种族与黑暗势力进行对抗的时候,巨龙们总会按照自己的属性为各自的阵营而战,今天他们去始终飞翔在上空,似乎茫然不知所措。
“我们也很奇怪,它们似乎无意加入任何一方。高等精灵长老们尝试着与他们直接沟通,不过却失败了。”索拉纳爵士回答。
“您是我目前见到最沉着的人了。”我给了他一个笑容。
“谢谢,我只是恪守军人的责任。”索拉钠爵士把手放到胸口,“无论如何,我会用我的生命与荣誉在守卫这座城市。”
我又再度踏上那片营地,再度看到那群对我怀有敌意的战士。索拉纳爵士和其他三名骑士站在我的四周,谨慎地向前移动。当我们路过一尊“邪恶的衍生物”时,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动摇了王国荣誉和法师们自信的东西:坚硬的金属质地,齿轮各种杠杆组合成精巧的几何形状,我曾经在矮人矿坑里见过与之类似的机械,但两者的精密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夜风很冷,三轮红色月亮悬挂在天上,将这些机械笼罩在神秘的雾蔼之中。两名魁梧的兽人引导着我们来到一顶朴素的毡布帐篷前,那里有两名人类战士和两名矮人战士守卫着。一名卫兵走进帐篷去通报,很快走出来,示意让我一个人进去,而索拉钠爵士只好站在外面。
我一个人走进帐篷,最初我还以为会感受到一阵强大的魔法波动,就象所有的邪恶领袖所散发的力量那样。但是我错了,帐篷里的气氛出乎意料地平和,无论摆设还是气氛都很朴素,全然没有“毁灭戈兰德大城”的气魄。
“请进来,马文先生,我一直期待着你的到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他就坐在和门口相对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幅巨大的地图。这个人就是修·克,无法无天的叛乱者首脑。他有着一头栗色短发,身材不高,神色有些疲倦,眼窝深深陷进去,但两只眼睛却闪动着理性与热情交融的光芒。就是这个人,正统帅着平民大军将贵族们包围在城里,让他们颤栗。
“修·克先生,我以恺撒豪夫特使的身份,向您问候。”
“请坐,马文先生。”修·克温和地挥挥手,于是我坐到了他下首的一张木制椅子上,把法杖依在一旁,习惯性地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土。
“很抱歉没有准备任何的饮料。”
“不必了,我是做为调停者前来的,所以开门见山地说,您接受调停吗?”我说。
修·克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右手垫住下巴,左手反握鹅毛笔敲击桌面,发出单调浑浊的咚咚声。
“噢,何必这么匆忙,我们有一整夜时间来讨论这件事呢。”
我越过他的肩头,发现他的身后有一座机械时钟,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我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说道:
“请允许我确认一下……您策动这次……呃……叛乱是为了什么?”
“叛乱?”修·克的嘴角轻轻向上挑起,笑容看起来更加迷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更喜欢用其他形容词,比如……革命。”
“革命……”我模仿他的发音,反复咀嚼着这个音节的涵义。
“您是我一向很景仰的历史学家。对待每一个事物,您都应该对其内在逻辑以及因果抱有兴趣吧。”
“是的,我想这是必要的。”
修·克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笔放下。
“那么您有兴趣听完我的……哦,不,是我们的历史,再对我们的事业做出评判如何?”
我觉得自己没什么选择,于是以沉默做为我的回答。
“您知道,历史洪流的流向具有逻辑性,投进去的“偶然”小石子对大局没有影响。每个事件背后都有一个幕后的操纵者,它的名字,一般来说,就是叫命运。”修·克此刻的神情更象是公会里健谈的学徒,而不是一个危险的叛乱分子,“我们信奉机械论(Machinism)的信徒们,被你们称为麦奇内特(machinator)——老实说我喜欢这个双关——以为我们是极少数异想天开的阴谋者;事实上,我们的理念是无处不在的,而且源远流长,甚至可以与魔法的发展史相当。”
修·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当诸神创造出人类和其他种族以后,我们的祖先就在这片大陆生活,一直梦想探求到大自然的规律和诸神的奥秘。虽然可以通过魔法得以实现,但那毕竟只是少数人。更多的人还无法达到这一境界。对于那些人来说,不得不寻求另外一种了解自然的方式。不是心灵的魔法,而是更为理性的方式:从自然中取得各种各样的原料,考察其质地,根据变化的逻辑性将其以不同的方式排列化合,是这样的知识。”
“……农夫把种子春天种在地里,秋天收割燕麦;铁匠将铁矿石淬炼利剑。您指的是这些吧。“我忍不住问道。
“对极了,您的眼光真是敏锐。”修·克赞赏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精神开始变的兴奋,亚德里多斯的警告回荡在我耳边。“是的,不过那些只是原始的积累。真正的开始是在两百六十年前。”
“哦,黑暗势力占据大陆第六次失败的日子。”
“没错,一位战争中幸存下来的黑袍法师撰写了一本名叫《论一种新魔法的乐趣》,第一次将这种无需魔法就可以操纵自然的知识理论化体系化。我想您一定读到过,那就是机械论的起源。”
“原来那本书就是你们的圣经呐。”
“不,不是圣经。”修·克摇摇头,“科学的精神是严谨的,带有批判性的,我们不会将固定的东西奉为永恒的真理。我们只是通过那本书,了解到一片魔法以外的崭新世界——那本书本身有很多谬误——它的读者们就成了机械论的第一批信奉者,也就是最早的麦奇内特。”
“这两百多年以来,麦奇内特们一直致力于理论与实践的研究。在这方面,矮人族给了我们很大的启示,他们是制作机械的天才,虽然缺乏理论的缺点让他们的手工技术停滞了千年。我们一直在乡村与城镇里活动,向人们宣扬机械论。我们相信,这是比魔法更有益处的东西。机械的力量应该影响到整个大陆,让所有的种族都能够了解并且运用这种神奇的,不带偏见的力量。”
“…………您在暗示说魔法是带有偏见的吗?”我望着这位被驱逐出法师公会的前红袍,冷冷地问道。
修·克笑了,这次他的笑容带有明显的鄙夷。
“一间风力磨房,可以被一个村庄里的农夫使用;而一个魔法师的魔力,却只能为他自己服务。而且,一个法师穷其一生才能学到的法术,一个农夫可以在一天内就创造出同样的效果,哪一个更具备效率,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我刚要反驳,修·克用手势制止了我,继续说道:“日落的时候,我看到您通过一个大筐进入到戈兰德城里。”
“那是为了防止你们偷袭的必要策略。”我辩解说。
“那不是重点。你一定听到我们战士的嘲笑。我的战士对于坚毅的守城者是抱有极大敬意的,我们嘲笑的是登城器械的拙劣。事实上,只要用一个滑轮和一个重物,我们就可以制造出一个简易的起降机械,效率远比你们要高的多。利用那样的装置,我们可以把几万人都送到城里,这是任何一个大法师也无法做到的。”
“………………”
“这只是机械力量的一部分,我想城里的贵族和那位敬爱的亚得里多斯法师也跟您提到了,凭借机械的力量,我们这些乌合之众却能将王国最精锐的部队和法师压制在城中。”
我想起了那几尊邪恶的衍生物,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修·克看出了我的疑惑,谈了这么久,他的嗓音是一样的洪亮:“您一定以为那是什么黑暗势力所带来的怪物吧,您错了!那是机械论的精华,我们有精确的投石器,也有可以在一瞬间射出几十只箭的弩车,没有施加任何魔法,仅仅是凭借自然独有的逻辑性,就可以办到这一点。这就是机械的力量。”
“恕我直言,我个人认为这样是对自然和谐的挑战,诸神不会容忍的。”
修·克举起了鹅毛笔,然后送开手,鹅毛笔掉在了地上。我不明白他这个举动的涵义,他俯身把笔拾起来,一边玩弄一边说道:“看到了吧,在自然的规律,这只笔受到重力的驱使,是要掉在地上的,而魔法却可以让它悬浮,这不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么。投石机虽然巨大,但是投出的石块仍旧是严格遵循抛物线的轨迹。若说存在与自然的和谐,难道我们不是更有资格吗。”
我开始理解亚德里多斯的担心,这位兴奋的叛乱者堪称辩术大师,我努力组织着心理防线,不让他过分侵入。
“请原谅我的失礼,不过您聚集了军队和这些武器围攻戈兰德大城,是为了炫耀机械论者的成果,还是为了向亚德里多斯和他的公会进行报复?”
“或者两者兼与之吧。”修·克满不在乎地回答。“不过请别把我想象成那么卑劣的人,我的理想比这要崇高的多。”
“就是让那些家伙捣毁戈兰德城?把贵族从他们的皇宫里放逐?将皇室的珍藏抛弃在大街上让奴隶和无赖们践踏?”
“我不欣赏您的措辞,不过您说的大致没错。”修·克,“这正是机械论伟大的地方,它不仅仅告诉我们自然的奥秘,还让我们了解到:无论人类、食人魔、精灵或者矮人,都是平等的。”
“这可真是笑话!”
“难道不是么?想想那些农民和奴隶吧,他们惧怕天灾、野兽以及贵族们的掠夺与侮辱,我将这种无所不能的力量交给他们,让他们不再终日劳作却三餐不继,让他们年迈的父母、温柔的情人和天真的孩子有个比现状更美好的将来。与自私的法师公会精英教育与贵族的血统传承相比,机械论的博爱精神不是更值得赞美吗?”
修·克的声音激昂起来,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哦……所以您要求帕提留二世的皇冠和全体贵族的荣誉,要求王国内的每一个人分享它,将戈兰德城置于全体平民的管辖之下。”
“是的,为什么一个牛头人角斗士要在角斗士场里和自己的同伴拼命,而精灵贵族们却在高处将其作为娱乐?我这个要求,只是要求全体市民的平等,是合乎情理的。”
“所以您就滥用了神赐予我们的自由意志?”
“神给我们眼睛,不是用来欣赏鲜花的吗?给我们手,不是用来书写的吗?那么神赐予我们自由的意志,难道不是用来争取独立人格的吗?”
修·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去,但是神情显然仍旧在兴奋之中。
“因为贵族的偏见,我们麦奇内特被几乎所有国家公开反对,不过这反正帮助了我们。那以后,我们就一直在各地活动,为了召集认同这一理念的同志。幸运的是,我们现在拥有除了精灵和龙以外几乎所有种族的支持者,我给他们一个美好的前景,而他们给予这个前景以实现的力量。”
我想起了在营地里看到的不同种族战士,从最邪恶的食人魔到最固执的矮人,真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多人接受了修·克的鼓惑,在参与到这场冲突中来。
“帕提留二世和他的大臣们面对的,是大陆前所未与的联盟!”修·克的语气里充盈着骄傲与自信。
整个帐篷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在经历了十几秒的沉默后,我终于开口了。
“就是说,如果他们不接受您的要求,战争便无可避免?”
“是的,我们不在乎流血,因为他们会失去更多。”
“那么您指定我来充当调停人的角色,是为了什么……”我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表达出这个疑问。
修·克重新露出笑容,他缓慢地伸出右手指向我,温和地说道:“您不觉得,这是大陆历史的新时代、是历史洪流改变方向的一个迹象么?”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
“我衷心地希望在这个历史时刻,能够有一位历史学家做为见证人,于是我选中了您,马文法师,大陆历史的忠实执事与传承者。”
调停失败了,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我只是做为历史的见证者而参与到这个事件里来,我扮演的是只是超脱时光以外的客观观察者罢了。
我无可奈何地走出帐篷,刚才的谈话令我心神俱疲,修·克那双充满智慧与野心的眼睛我始终无法忘记。这时候,天色漆黑一片,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那时刻,营地里一片忙乱,似乎酝酿着什么爆发,戈兰德城的巨大黑影静静地矗立在旁边。索拉纳爵士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象铜像一样一直守侯在门口,一动不动。
“对了……”修·克从帐篷里走出来,全身披挂着铠甲。“如果您有兴趣与那些巨龙谈谈的话,对您的研究相信会更有意义。”说完他给了我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和其他幕僚一起离开了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一条巨大的金龙就落在了营地的中央。
…………
我现在身处在戈兰德大城旁边的山顶上,刚才那条蓝龙将我和索拉钠爵士带到了这里。我看到一条生存了千年以上的巨龙匍匐在地上,鼻孔里喷着滚滚硫磺,全身被苍黄鳞甲覆盖,黄玉色的狭长瞳孔注视着我们。
“人类,你似乎有问题要问我。”
我还没说话,索拉钠爵士首先开口,语气很恭敬,但是却感受到一丝怒气。
“按照协议,在我们人类遭受黑暗势力的侵袭时,你们不恪守自己的阵营属性,为什么只是在天空做无益的盘旋/”
龙长老似乎苦笑了一下,一瞬间我以为只是错觉,但它随后的话却证实了我的猜想。
“人类啊,那些人并非黑暗势力所驱使。”
“但是他们却企图摧毁龙、精灵和人类所共同发誓守护的戈兰德大城。”
“那个人曾经来找我谈过。”龙面对索拉钠的指责,“他宣称他所做的,是符合人类大部分人利益的大义,并且劝说善良阵营的龙加入他们。”
“难道夺取一个贵族的名誉,并且践踏。这就是大义么?”
龙长老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你们人类各自都有各自的立场,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正义的使者。这让我很为难。不,我们整个龙族都为这个问题所困扰,无论是邪恶阵营的还是善良阵营的。于是我们不得不采取中立的立场,来维持协议的存在。”
我忽然醒悟了,修·克巧妙地运用了人类世界的相对正义性,将秉持“绝对价值观”的龙族陷入逻辑上的困境,这个人就这样将戈兰德大城的唯一希望斩断了。
“对不起,正因为协议的存在,我们才无法干涉此事。”
龙长老刚说完,戈兰德大城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号角声。龙长老抬起脖子望了望,然后平静地说:“攻城就要开始了。”
我向同一个方向望去,此刻朝阳正露出半边脸,我可以看清戈兰德城附近,那些自称为革命的叛乱者们集结在城墙四周,如同沸腾的潮水,他们中的巨大机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令戈兰德的高大城垣黯然失色。一切都处于寂静之中,无论是叛乱战士,还是城头的皇家士兵,都屏息凝气,期待着特定时刻的到来。M军旗与戈兰德骑士团的龙骸旗在不同的阵营高高飘扬,我可以感受到,两股军队和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力量,象一支绷紧了的弓一样,维系着某种危险的平衡,而这种平衡,就象所有人都预见到的那样,很快就会被打破,历史的洪流——就如同修·克所说——即将从这个缺口宣泄而出,向新的方向汇流。
这时候,我看到修·克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排,向着他麾下的战士们发表着演说。他演说的声音极大,甚至在山顶上的我都可以清晰地听到,我确信那一定是借助了某种机械的力量,因为那是包含着极度自信、豪迈以及激情的声音。
“和我同站在这里的战士们!人生来都是平等的,自由的。神赋予了我们独立的人格,独立的身体,独立的智慧,就是要我们自由地呼吸。是时候让人民站起来呼唤他们固有的、但却被侵夺了千年的权利了。哦,不,请不要皱起你的眉头,这不是一场叛乱,而是革命!是的,是一场革命。叛乱只是为了颠覆并取得权力,而革命则是为了自由。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一个革命的时代,一个“自由”的时代。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他应得的幸福与荣誉,你们对一切事物都有同等尊严和权威!
那么,你们应该为这个伟大的革命做些什么呢?,你们可以为改善命运而祈祷,但也应把保持这种革命的激情视为己任。不要仅凭高谈阔论来判定这样做的利弊。因为每一个夸夸其谈的人,都能把众所周知的道理诉说一遍。你们要把民主的博爱精神系在心上,并为之着迷。等你们真正领悟到了这一切的伟大,你们再扪心自问,这乃是由那些刚毅不拔,深知己任,在战斗中时刻有着荣誉感的革命志士们缔造的。即使牺牲,他们也不认为这是耻辱,因而作出了最崇高的奉献。就算在革命中死去,他们也都将千古流芳.他们的陵墓将永放光华,因为这不仅是安葬英灵的墓穴,而且是铭刻英名的丰碑。无论何时,只要谈到荣誉或实践荣誉,人们就会提到他们,他们永垂不朽。
我承认这个举动既大胆又危险。但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大胆就变成审慎;而且在大事业中,勇敢的人从来都不考虑什么危险。在开始时冒些险的事业,到最后总会得到报酬。任何人,不经历某些危险,是不会从困境中摆脱出来的。只有这样,我们当中的许多人才能得到荣誉,而我们全体都将得到安全.
行动起来吧!我亲爱的战士们,自由呼唤你们,你们的内心呼唤自由。拿出你们继承自父辈的勇气,只要迈过这片沼泽,自由女神将向你们露出发自内心的甜美微笑!无论你是人类、矮人、半身人、食人魔、牛人怪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种族,只要是神的创造,就有权加入到我们辉煌的革命中来。
号角即将响起!相信我,你们扭转的,将是整个大陆的时代!而那是属于我们的!”
震耳欲聋的叫喊从每个人的喉咙里滚雷般发出,即使是空中飞翔的巨龙,也被这样的声音所震撼而不得不飞高一些。号角再度响起,在尖锐的号角声中,城下的狂热战士们,高举着武器,开始向着戈兰德黑色的大城冲去。
历史的洪流,就在这一刻掀起了巨大的浪花。这时候,我看到崭新的太阳缓缓自东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