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登堂
白蛤蟆捧着一个小圆盒,低声说:“你叫雷蚊叮了,这是我的补偿!刚才没给,是怕老乌鸦说嘴。将来到了危急关头,你可以打开盒子,开盒的咒语是‘呱啦呱啦’,关盒的咒语是‘拉呱拉呱’,盒子可开三次,用完了记得还我!”
老蛤蟆一气说完,跳入道边就不见了。
方非呆愣时许,把盒子揣入弥芥囊,他刚刚赶到造化教室,夔龙鼓也响了。
砰,帝江化身火球,从空气中钻了出来,大吼大叫,先给学生一个我下马威,大意是说,谁不听话,落到老妖怪手里,准没一个好结果。
骂了一阵,大圆球出其不意地点了小度者的将,:“苍龙方非,你来说说,哪些妖怪比我厉害?哼,至少列举三个。”
方非想起中午见过的妖怪牌,边想边说:“百头蛟王,狐神蓬尾,羽、羽圣黄鵷。”
帝江大为意外,当空滚了两滚,无奈放过方非,接着高谈阔论:“世间的狐妖,都是狐神蓬尾的子孙。它们是妖怪里的望族,无论是人是妖,遇上它们都很头疼。只有一种生灵除外,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犬妖!”众口齐声,答得十分响亮。
“没错!”帝江伸出触须向夭一拽,竟从虚无空中,拽出来一条黑色大狗,“今天这堂课,我们就要说说犬妖。”
黑狗大得出奇,浑身乌金闪亮,长了三只黄澄澄的眼睛,左右两只,额心一只。尾巴短得出奇,跟鹿尾巴好有一比。
“犬妖见了狐妖,会有哪三种反应?”帝江触须一扬,“苍龙天素,你来回答!”
天素起身说“咆哮,额心眼变红,尾巴变长!”“答得好!书上是这么写的。可是,你们有谁见过吗?”
教室里一片沉默。帝江一伸触须,忽又从空气中扯出一个瘦小男子。那人身着黄衣,下巴削尖,转动无神大眼,十分张皇失措。
男子一出现,犬妖登时厉声咆哮,顶心眼变成淡红,短尾巴嗖地伸长,使劲儿摇来摆去。大黑狗张牙舞爪,只向前扑,恨不得把对手撕成碎片,可帝江一手缠住犬妖,一手缠住瘦小男子,拉开偌大距离,始终不让双方靠近。
男子望着犬妖,露出绝望神气,突然挣扎两下,啪,变成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黄毛狐狸。
台下响起一片惚哨。帝江抓起黄狐,向天一丢,一声尖叫,狐狸又不见了。犬妖喘着粗气平静下来,尾巴缩了回去,额心眼也变成了黄色。帝江呵呵一笑,将它放到地上:“谁知道收服犬妖的方法?哟,又是苍龙天素!”“拧住它的左耳!连扯七下!”
“犬妖又不是兔子,怎么才能拧住它的左耳呢?”
“用符法把它制服!”
“好哇。”老帝江闷声大笑,“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测验题目,制住一只犬妖,同时把它收服。”方非心中疑云大起,老帝江这个题目,根本是冲自己来的,他的符法有限,决计不能制服犬妖,看起来,今天又多一个零分。
沮丧间,老帝江开始点名,天素排在头名,少女自信满满,提笔走上讲台。
“苍龙天素,犬妖有哪些法术?”帝江问道。“啸天吼,妖眼布雾,三犬法相!”
“破解符法?”
“绝声符,拨云见日符,九转归元符。”
“很好!”老妖怪放开触须,天素后撤一步,严阵以待。
犬妖得了自由,摇头晃脑,它对天嗅嗅,忽地向上一跳。天素刚要动笔,犬妖一声狂叫,势如闪电,直冲台下奔去。
帝江咦了一声,仿佛吃惊,学生一片哗然,纷纷四散躲避。一眨眼,黑狗扑到方非面前,小度者大惊失色,腾地跳到椅子上面。钟离寿一边起哄:“乖狗儿,咬死他!”
犬妖却绕过方非,蹿到吕品面前,四肢撑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顶心眼殷红如血,短尾巴一甩,化为一根长长的棍子,狠狠抽中了一边的简真。大个儿挨了当头一棒,痛得哇哇惨叫。
众人见状无不骇然,难道说,吕品竟是一只狐妖?
懒鬼一手托腮,睡得正香,忽给犬吠惊醒,惜然掉头望去。犬妖不进反退,托地向后一跳,叫得更加厉害。
吕品一副惫懒样子,任那狗儿狂吠,始终不急不躁,他笑眯眯打量犬妖一眼,忽地张开嘴巴,汪的一声大叫。
犬妖浑身一抖,像是受了莫名惊吓,跳起三尺多高,转过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边,不躲不闪,高高跳起,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那墙虽是幻化,可也坚硬无比,犬妖啪地落地,抽搐两下,就不动弹了。
帝江伸出触须,搭在犬妖身上,沉默时许,大声宣布:“它死了!”
四周惊呼大起,帝江缠住死犬妖,向天一丢,尸体消失不见。老妖怪沉默了一会儿,嘎声说:“这项测验取消!天素,你先回去。”
贝雨忍不住大叫:“帝江道师,犬妖为什么死,它……”她瞅了吕品一眼,后者一脸茫然,贝雨咬了咬嘴唇,大声说,“它刚才明明看见了狐妖!”
“现在我们来看看,尖吻犬妖和短吻犬妖的差别!”帝江像是没有听见,“大家记好笔记,待会儿要做测验!”
“帝江道师!”双胞胎齐声大叫。
圆道师呼地飞到两人面前,恶狠狠叫道:“给我坐好,你们两个,想记大过吗?”姊妹俩吓得面色发白,坐了下来,四只眼睛,仍是不住膘向吕品。
随后的课十分沉闷,帝江粗声大气,讲解犬妖的分类和习性。方非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听得一丝不苟,接下来的测验得了个乙之上,到手二十分。进入八非学宫,他头一回得分,更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是在老帝江的课堂上。
下了课,简真忍不住质问:“臭懒鬼,你对犬妖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吕品一脸轻松,两手插在兜里,“它冲我叫,我也冲它叫,谁知这东西不经事,就那么吓死了!”
“没这么简单!”简真狠戳懒鬼的脑门,“这不是我想听的!”
“好哇,你想听什么?我照说!”吕品一副逆来顺受的神气,倒叫简真无话可说。所幸到了如意馆,他一见吃的,又把这事丢到脑后,可方非留意到,馆里的学生,看这边的眼神都很古怪。
天素忽地走来,站在方非对面,一股寒气,四散漫开。
“方非!”少女两眼出火,“你去过天道师家了?”
方非心里奇怪,天素怎么知道,不由看了简真一眼,大个儿赶忙辩白“不关我的事,中午吃饭,老闻问你,我就说了一句。除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方非心想,这还不关你的事,告诉闻子路,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他只好说“是啊,我去了!”
“去做什么?”天素厉声喝问。
方非心想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可又受不住那两道目光,只好说:“聊聊天,吃吃饭!”
“什么?”天素向上一跳,“他请你吃饭?”
“是啊!”
“你撒谎!天道师从不请人吃饭!”少女的脸色好生难看。
“巫史也去了,我们三个一桌吃饭!你不信,去问巫史啊!”
“天啦!”其余人张口结舌,吕品也睡意全无,跳起来叫嚷,“天皓白跟巫史一起吃饭!方非,你取了影没有,如果取了影,送到玉京通灵台,少说也能卖一管金!”
“没有!”方非没好气回答。
天素瞪着少年,霜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霞“那么,你见了月魄冰蟾和日魂金乌吗?”
方非皱眉说:“你说白蛤蟆和三脚乌鸦?”
“这不公平!”天素忽地泪花直转,“为什么他叫你去?”
“我哪儿知道?”这女子浑不讲理,方非没好气说,“你该去问天道师!”
天素的脸色阵红阵白,忽地抓起一碗浓汤,狠狠扣在方非头上。少年措手不及,哇哇惨叫,等到抬起头来,少女怒气冲冲,早已走远了。白虎人站在一边,笑得死去活来。方非冲回寝室,冲洗了老半天,才把汤汁洗干净。
方非心里指天画地,誓与冰山女不共戴天。不多久,两个室友也回来了,吕品躺到床上,竖起一面通灵镜,乐呵呵在那儿通灵。大个儿却拿出《妖怪词典》,翻来覆去,一心寻找犬妖自杀的原因。
方非对着不匾纸架,努力练习符法,心里把那张大纸当成了天素,他写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连扎几个窟窿。
吕品忽地放声大笑,连声说:“快来瞧!”一面说,一面转过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幅画面―巫袅袅胡子拉碴,正在那儿东张西望。
简真看了笑得肚痛。方非又好笑,又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哪个缺德鬼,用‘摄光取影符’取了巫袅袅的倒霉样儿,放到了通灵镜上面,这下子好了,呵,全震旦都知道了!”
“她活该!”大个儿称心快意,“一定是天素干的!”
“巫袅袅也一定这么想!”吕品嘻嘻一笑,“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大个儿瞅他一眼∶“臭懒鬼,你这反应不对!”
“哦?”
“她不是你同道种的吗?你应该气恼、羞愧、义愤填膺!”
“我当然气愤了!所以呢……”吕品打了个哈欠,“我打算在梦里给巫大小姐报报仇!”说完收起镜子,埋头缩进被子。
当晚梦里,方非跟天素大斗符法,小度者屡屡大败,气闷无比。到了后来,好容易发现一个破绽,可是临到动笔,忽又心软迟疑,冷不妨天素云扫一挥,方非满眼白光,如坠冰窟,登时惊叫一声,清醒过来。
冷意来自花妖的雾气。天已透亮,方非一看课表,上午云巢羽化课,羽士在乙室,道师云炼霞,甲士在甲室,道师山烂石,附注,带上飞行法器。下午是水殿震旦史课,道师乐当时。
看到“云巢”两字,方非和简真同时发出一串呻吟。
饭也顾不得吃,三人赶到云巢。到了地头,简真抬头一望,面如土色——白虎人兴致高涨早已等在那里。巫袅袅盯着三人,目光狠毒出奇,方非知道通灵镜的事发了,这女子奈何不了天舅势必要找三人出气。两边摆明车马,废话也不多说。这一次,两边摆明车马,废话也不多说。这一次,吕品成了司守拙的眼中钉,一群白虎人将他堵在了三层。
不久禹笑笑赶来,挺身上前,屈晏也来帮忙。偏他这一组,百里秀雅也是白虎人。巫袅袅用心歹毒,专派这丑女对付屈晏,屈晏不便跟本组人交手,缩手缩脚,处处容让,百里秀雅却是肆无忌惮、得寸进尺。她对屈晏心仪已久,趁机撒娇弄痴,冲他大抛媚眼。这少女的容貌只凭想象,已是可惊可畏,更别说正面相对,那一阵眼风就如万箭穿心,比任何符法都要凌厉,射得屈晏东倒西歪,忍无可忍,叫一声“简真,我帮不了你啦”,跟着呼的一声,钻进了云巢。
剩下四人,叫白虎人分割开来、各自为战,来来去去斗了半晌,吕品忽叫:“不好玩,回家睡觉去。”懒鬼说得出,做得到,真个落了地,跟着拖鞋走了。
方非使尽解数,刚刚升到三层,司守拙领了一队人马,虎着脸猛冲过来。方非被赶得走投无路,脑海中光亮一闪,猛地想起,昨天虫老虎给了那个圆盒,说是危急关头可以打开。
现在就是危急关头,方非掏出盒子,高叫一声:“呱啦呱啦!”
啪,盒盖掀开,飞出一道黑气,经风一吹,黑气嗡然暴涨,化为漫天雷蚊,呼啦啦向周围的白虎人扑去。
毒蚊兜头照脸,叮得一干追兵尖声惨叫。饿久的猫儿狠似虎,这些雷蚊更不知饿了多少时候,这时冲出束缚,穷凶极恶也不足形容。有人抽笔抵抗,可是蚊妖身段灵巧,狡诈凶悍,躲过风雷水火,尽往细皮嫩肉上招呼。五行蹬所及,法器失效,白虎诸生一无遁光加持、二无神甲护体,强如司守拙,也叫叮了几下狠的,痛痒难忍,暴跳如雷。
有人浑身肿包,乱了气息,直愣愣栽下飞蹬。方非大吃一惊,只怕出了人命,探头一看,那人掉到半途,一串五行蹬闪电聚拢,将他稳稳接住,接下来飘出飞蹬行列,悬在半空,一动不动。方非恍然大悟,只要掉下飞蹬,这场争斗就算出局。蚊群好似一阵黑云,嗡嗡嗡分出两股,忽又扑向二、四两层。简真在二层挣扎,禹笑笑被隔在了四层。方非正在担心,谁知雷蚊若有灵性,绕开简、禹两人,只冲白虎人叮咬。原来,这蚊子叮谁咬谁,全凭持盒人的心意,方非关心两人,蚊子也就不惹他们。
上上下下,尖声一片,岔了气的白虎人雨点似的落了下去,一边直直坠落,一边伸手挠痒。简、禹二人又惊又喜,趁乱与方非会合,一鼓作气钻进云巢。
三人刚刚落地,就听三声鼓响。夔龙击鼓,飞蹬停转,一干白虎人,全被困在了五行蹬上面。“啦呱啦呱!”方非念动咒语,一团黑云嗡嗡厉叫,向着三人猛冲过来。简真和禹笑笑发一声喊,抱头就逃。方非也吓得闭上眼睛,可又无处可逃,只好抖索索举起盒子,盒子颤抖不定,蚊群化为一股黑气,袅袅钻入盒里。跟着盒盖关闭,天朗气清,方非游目四顾,再也看不见一只雷蚊。“方非!”另两人靠上来,“这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方非拧起眉头,“虫老虎给我的。”“虫老虎是谁?”禹笑笑好奇问道。
“天道师家里的白蛤蟆!”
“月魄冰蟾!”禹笑笑拍手大叫,“那是月魄冰蟾!”
“哦!”方非愣愣点头。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说,“月魄冰蟾和日魂金乌,那都是妖怪中的妖怪。尽管不是妖王,可妖王见了他们,也要礼让三分!”
“他们是妖怪里的大长老!”简真一边说道。
方非心里纳闷,那两个满嘴胡话的小怪物竟是什么长老。若是长老,也该像阿维兰那样才对。
简真要去甲室,三人别过,方非和禹笑笑匆匆闯进乙室。众人见了他们,无不目蹬口呆。皇秦的脸色尤其古怪,那模样就像听见门外咩咩羊叫,结果一开门,托地跳进了两头大灰狼。教室里的学生少了三分之一,旷课的全是白虎人。
云炼霞见多识广,转眼平静下来,大声说“你们两个各归各组。现在开始上课!”
“好多人没来呀,”贝雨插嘴说。
“不等了,”云炼霞脸一沉,“今天的测验,旷课的都是零分。”
教室里哀声一片,白虎人分布各组,除了皇秦以外,几乎全军覆没,也即是说,这一堂课,每组或多或少都有损失。只是谁也不如角字组的损失大,四去其三,皇秦的脸色一片铁青。夭素尽管冰冷如故,看向方非的时候,眼里分明闪过了一丝暖意。云炼霞正要讲课,一个男道师进来,冲她低声耳语。女道师睑色微变,转身出了教室。她刚一出门,教室里就炸了锅,人人围住方、禹两人吵吵嚷嚷:“开什么玩笑?三个打倒了三十个。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两人默不作声。喧闹片刻,云炼霞又回来,扫了方非一眼,神气十分古怪。
“安静!”女道师大声说,“这儿我要告诫大家,用五行蹬拦截同学是可行的。但在五行蹬上使用攻击性道术,却是严厉禁止的。如果有人违犯,将要视为非法斗殴!”
方非面红耳赤,只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皇秦冷冷地说:“云道师,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有人使了攻击性道术!”
“不!”云炼霞摇了摇头,“那不是道术。”
“那是什么?”皇秦大声喝问。
“你可以自己去查!”云炼霞一皱眉头,“现在是上课时间,白虎皇秦,有事下课再说!”皇秦的脸色阵红阵白,他回头看了方非一眼,眼底深处燃起一片火焰。
“上课之前,我有一个问题。”女道师说,“飞行的时候,法器可以离开身体吗?”
“不能!”贝雨快嘴快舌,“《羽化守则》第一条,飞行时,法器不能离开身体!”“说得好,”云炼霞点头赞许,“可是一贯以来,许多道者对此置若罔闻,常把飞剑飞轮放出去伤敌。这种行为,要不是太蠢太笨,那就是道者故事看多了。你们千万记住,飞行法器跟你的灵肉相连,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试想一想,你们能让手脚离开身体去打人吗,那样的事情,只有花妖和魑魅办得到。”
“云道师!”贝露举手又问,“要是法器厉害,炼得又好,放出去一小会儿也没关系吧?”
云炼霞一笑,转身叫道:“皇秦!”太子爷应声抬头。
“你站在原地,用‘心莲火轮’来攻击我!”女道师说得轻描淡写。
皇秦眉毛一扬,流露出一丝诧异。
“不妨事!”女道师看破了他的心思,“如果叫你伤到,我也不配做你的道师!”皇秦目光一冷,脸色阴沉一会儿,一扬手,一团火光破空跳出。
尖啸声过,飞轮化作流火,去势快过子弹。眼看女道师身首异处,不知怎的,轮子失去准头,呜的一声,贴着她的面颊向上飞去。这时学生们才叫出声来,可这一叫似给快刀斩断。众人两眼发直,盯着空中的火轮。“心莲火”悬在女道师的头顶,呼啸狂转,带起数丈火光。云炼霞站在原地,手拈一支符笔,笔尖一缕红光,连接着火轮的莲心。皇秦面色涨红,右手向后一招,飞轮旋转更急,声音恍若霹雳,一个紧接一个,轮上的火光越来越亮,云炼霞湮没在那片红光中间,就连整座乙室,也似燃烧起来。
嗡,红光忽地消失,四周清朗一片,“心莲火”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女道者的手里。云炼段笑吟吟伸手一拨,火轮飞转,像是受伤的鸟儿,发出嘶哑的哀鸣。
皇秦双手握拳,一时面如死灰。“你有一根头发连着飞轮,我也夺不过来。”云练霞漫步上前,将飞轮还给皇秦,“我们脚下的星球,能让月亮跟着旋转。可是,更远的火星呢,它只会跟着太阳旋转。太阳何其壮大,可到了星系外面,它也无能为为。
“离得越近,越好驾驭,这是宇宙的通则,无论是谁,都不可抗拒。”云炼霞扫视众人,“所以,你们要牢牢记住,飞行的时候,别让法器离开你的身体!”
女道师顿了一下“第二个问题,飞得越快越好吗?”
“当然,”贝露大声接嘴。
“不对!”云炼霞摇头说,“答案是,不一定!”
“为什么?”小姑娘一脸委屈。
“飞得越快,法器越难控制。飞行术的高低,不在于飞行快慢,而在于驾驭法器的能力。”云炼霞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飞得都很快。同龄人中,没有比你们更快的了。可是现在,你们得慢下来,用心去体会这些法器。记住,它跟你们灵肉合一,是你们身体的一部分。”
女道师一扬手,示意学生退开,跟着运笔一挥。轰隆,地下升起几百根白色的圆柱,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柱上缠满红色的丝线,丝线纵横交织,挂满了细小的银铃。
红光一闪,女道师飞剑出鞘。这口剑名叫“流明”,云炼霞人剑合一,钻入了那片绳网。她横着飞,竖着飞,斜着飞,倒着飞,时而单脚踏剑,时而只手握柄,忽而一缕头发缠住剑身,身子柔若无骨,直与飞剑连成一线。她在绳网间穿梭,有一些缝隙窄得不可思议,可这驭剑的女子,薄得像一张纸,快得似一阵风,迷离得恍若一团烟霞,众人还没看清,她已化有为无,钻了过去。这一刹那,方非几乎认为,女道师并非有形的人类,而是花妖的化身。
云炼霞如鱼得水,飞得从心所欲,直到飘然落地,绳上的银铃,也没响过一声。
乙室内掌声雷动,学生们望着女道师,纷纷流露出佩服神气。
云炼霞一挥笔,丝绳少了许多,缝隙也宽了。
“今天的测验,就是穿过这片绳网!”女道师停顿了一下,“记得不要触动铃档!”
“触动了呢?”贝霉憨憨地问。
“我要扣分。”云炼霞扫视四周,“谁先来?”
“我!”天素应声钻入绳网,她的姿态曼妙轻盈,似乎还胜云炼吸一筹。可是一路飞去,响铃不断,落地时,小姑娘瞅着那片绳网,眉头紧皱,很不满意。
从那以后,铃声响个不停,直到测验结束再也没有停过。云炼霞站在一边,针对每人失误逐一讲解纠正。
皇秦驭术高明,奈何飞轮一转,势必带起旋风,他本人避开了绳子,可是旋风扫中铃档,还是响个不停。皇秦飞了个乙之上,脸色十分阴沉。
云炼霞本想说说收敛旋风的办法,可是还没开口,太子爷掉头就走,把女道师不尴不尬地晾在地。轮到贝雨、贝露,姊妹俩凡事一路,飞行也不例外。贝雨剑名“星霜”,贝露剑名“露华”,一雄一雌,本是贝神竺当年降妖炼魔的神剑,不飞时恍若两溜水滴,一旦飞行起来,遁光活泼泼的,直如两蓬银雨。
钻入绳网以前,出人意料,两人脱去羽衣,露出了一身齐腰短装。众人见状哗然,姊妹俩却扬起笑脸,冲着天素连连眨眼。原来她们这身短装,全是模仿天素的式样,联想到前几夭的冲突,这一举动意味深长。云炼霞面露微笑,天素不动声色,只有皇秦,一张俊脸愈发难看。
到了方非这儿,他飞得本来就慢,再慢一些倒也无妨。一路上,只听铃档乱响,心里说不出的恐慌,谁知飞完以后,居然得了一个乙,真是叫他喜出望外。云炼霞走上前来,也没多说,只叫他接着修炼元气。
下课鼓声一响,皇秦立马离开。方非出了乙室,遇见简真,大个儿喜气洋洋,不待方非动问,抢先告知——本堂测验,他轻轻松松得了个二十五分。
到了午饭时间,白虎道者一个没来。简真这一天处处得意,目无下尘,他口角俏皮,将白虎人狠狠挖苦了一顿。方非一边听着,倒也没有多少欢喜,白虎人吃了前所未有的大亏,只看皇秦的样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饭后返回寝室,刚到龙尾阁,就听里面虎啸、龙吟、凤鸣清亮。
简真叫声“有人下棋”,兴冲冲赶上去。
方非进门一瞧,门楼大厅,学生们扎堆围观什么。
好容易挤进去,只见两张棋桌,吕品独自一人,对阵两个三年生,这小子旷课了半天,原来是在下棋。棋盘大得出奇,类似象棋,纵横都是方格。
棋子由飞龙、飞虎、朱雀、玄武,每只棋子都是活物,在棋盘上方飞来飞去。龙吐青光、虎喷金芒、朱雀的双翅扇出火光,玄武的飞蛇吐出水光。四种棋子一被光芒射中,全都哀哀嚎叫,落在盘上,化为一堆枯骨。可是光芒射中枯骨,死棋子忽又活转,抖擞飞上天去。棋盘的两头,各有一枚人形棋子,畏畏缩缩,走来走去,望着龙虎鸟兽,俨然十分恐惧。
“简真,这是什么棋?”方非瞧得摸不着头脑。
“四灵飞行棋!”大个儿眉飞色舞,“苍龙、白虎、朱雀、玄武,都要守护那只裸虫。”简真一指小人儿,“裸虫被抓被杀,这盘棋就输了。”
“死了的棋子怎么又活了?”“这叫复活,按照五行生克,被吃掉的棋子,可用相生的棋子来激活。好比木生火,苍龙可以复活朱雀金生水,白虎可以复活玄武土生金,白虎可由裸虫来复活。复活不分敌我,有时对手于了搅乱你的布局,还会故意复活你的棋子,哎,臭懒鬼有一套嘛!”
两人说话的光景,吕品先胜一局,对手的裸虫被他的苍龙叼到空中。另一个对手也形势不妙,正在那儿低头长思。输家心里不服,忘了观棋不语的古训,站在一边,一个劲儿地出谋划策。一转眼,成了他们两人对阵吕品一个。这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落子慢得出奇,吕品却不假思索,应子如飞。不出两个回合,他出其不意地复活了一头潜伏多时的苍龙,飞龙长驱直入,将三年生的裸虫扑倒在地。
两个对手蹬着棋盘,眼睛发直。吕品笑嘻嘻把手一摊“来,每人五粒金!”“再来一盘,”后输的那位脸色发青。
“好赌不欠账,付清了赌债,再说下一盘!”
方非心想:“他在赌钱?”
简真也暗骂:“臭懒鬼,五毒俱全!”
“小子!”先输的那位噌地跳起,左手按着棋桌,右手伸得老长,一把拎住吕品的衣领,“你在跟谁说话?哼,跟学长说话,你不是应该先鞠躬吗?”
“呵!”吕品舔了舔牙齿,“一盘五粒金,可是学长您说的啊!”
“那又怎么样?”三年生扬起手来,狠拍吕品的左颊,“跟学长下棋,你输了,就得乖乖地掏钱,你赢了,就该滚他妈的蛋!”
“喂!”大个儿高叫,“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了?”
“你是谁?”那人一瞅简真,“又是一年生。呸,今年的一年生,真他妈的不懂规矩。我欺负人又怎样,要不然,咱们找个地方练练?”
“我怕你哇!”简真面红耳赤,“输了棋耍赖,不要脸!”
“死胖子,你再说一遍!”三年生怒冲冲绕过棋桌,谁知一步跨出,按在棋盘上的左手却不动分毫。他心头诧异,奋力一扯,棋盘摇晃两下,还是一动不动。那人惊怒交集,伸出右手,来扯左手,那只手像是长在棋桌上面,至于棋桌,又在地上生了根。“朱圭,”另一位瞧着不对,“你搞什么东西?”
“邪门!”朱圭面如滴血,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申屠华,这桌子不对劲!”申屠华应声站起,不料坐椅随身拔起,唬得观众连连后退。申屠华着了慌,团团一转,想要摆脱椅子,不承想朱圭站在一旁,躲闪不开,叫那椅腿狠狠抽中,痛得哇哇惨叫。两人稳住阵脚,冲着简真大吼:“死胖子,你敢阴谋暗算,”
“不是我!”大个儿满心疑惑,这两人的情景,跟他那夭一模一样,只不过汤碗换成了棋盘,一个受害者换成了两个。
“那是谁!”两人暴跳如雷。
“每人五粒金哇!”吕品笑眯眯接嘴,“我可不爱有人赖账!”
朱圭脸色一变,蹬视吕品:“好小子,是你!”
懒鬼笑笑不语。申屠华说:“朱圭,使符法试试!”
“没用!”朱圭沉着脸,“这不是道术。”
“天狐遁甲!”申屠华想起什么,恍然大叫。
人群里一阵躁动,朱圭想了想,抬头说:“小子,我认栽。”冲申屠华使个眼色,申屠华不情不愿,倒出紫液金递给吕品。
吕品收了钱,呵呵一笑,束缚应声解开,朱圭收回左手,阴沉沉看他一眼:“小子,你给我当心一点儿!”
“行!”吕品一挥手,“还想下棋,记得找我!”两个输家又气又恨,灰溜溜地去了。
吕品收好钱,走上任意颠倒墙。方非只觉身侧风起,简真猛冲上去,揪住吕品,以方非的角度来看,将他狠狠顶在天花板上。
“上次是你害我,”大个儿蹬眼发怒。
“死肥猪,”懒鬼笑眯眯打量简真,“你不想贴在墙上睡觉吧?”大个儿一听这话,拽人的手不由松了。
方非上前分开两人。回到寝室,简真两只眼睛,还在吕品身上打转,粗声大气地说:“臭懒鬼,你到底是人还是狐狸?”
懒鬼爬上床,打了个呵欠:“你说我是狐狸,我就是人,你说我是人,我就是狐狸……”
“无耻狡辩!”
“上课记得叫我,唉,不叫也无所谓!”
“睡死吧你!”大个儿暴跳如雷,上铺的老兄却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下午上课,白虎人全都来了,一个个红肿未褪、样貌滑稽,要是眼睛可以杀人,方非不知死了多少次。
这一堂震旦史无聊透顶。乐当时把远古史略去不提,所讲的历史都跟白虎人有关,每一欠重大事件,全是白虎人唱了主角,所有的白虎人中,最伟大的又数白王皇师利。
大宫主不厌其烦,把这个逻辑一说再说,就似念经的和尚,催得方非昏昏欲睡。接下来的小测验,小度者遇上选择题,一律选择白虎人,这么一场考完,居然得了二十五分。其他人的分数也都不低,只有天素破天荒得了零分,因为每一石答案,冰山女都跟大宫主唱反调,乐当时说蓐收,她就写勾芒,乐当时说皇师利,他就写伏太因,乐当时是白虎人,她就写苍龙人。
乐当时气得发疯,当着全班同学,抖着试卷痛骂天素,并且威吓,下次再这么干,就当作顶撞道师。至于白虎人,除了吕品,统统得了满分,懒鬼下棋太累,睡了个通堂,乐当时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第二天墨宫学异类语。一进墨宫,方非耳日一新,四灵喷泉,变成了百尺飞瀑,蛇形走廊,化为了通幽小径。前往奥室,还得坐船经过一条水道,沿途烟柳画桥,翠峰碧林,不时蹿起一条鱼龙,水花四溅,惹得学生们浑身湿诱。
异类语的女道师名叫曲傲风,黑头纱,雷公嘴,看上去凶神恶煞,说起话来咄咄通人。第一堂课选语,每个学生可选两门语言。红尘里面,方非的外语差得出奇,到了这儿,反恨两门语言太少,选上个七门八门,才可稍微弥补一下其他课的损失。
填好表格,递交上去,曲傲风接过一瞥,皱眉说∶“这两门语言全都不归我管。山都语归光头聂昂。龙语么,你得找天皓白!你想好了,选完以后不能反悔。将来白天上课,你只能学山都语,学龙语的时间,得看天道师安排。震旦里面,属这两门语言最古老、最难学,我劝你换一门容易的,鸟语蛇语都行,就是猫鬼语和英招语,也比这两样好十倍。穷奇语我猜你不会选,狐语我也不推荐,学狐语的人都爱发神经。”
女道师谆谆告诫,一片好心,可是方非吃了能言果,目无下尘,哪儿听得进这些逆耳的忠言,简真本来选了猫鬼语,可见方非挑了山都语,想起他吃过能言果,心中灵机一动,感觉其中大有便宜,于是把“猫鬼语”又掉,改填了“山都语”,贼笑兮兮地送交上去。
大个儿自觉英明,下了课,大声盘问吕品:“臭懒鬼,你选了什么?”
“狐语!”
“什么?”另两人同声惊叫。吕品瞅着二人,呵呵呵一阵诡笑。下午的变化课设在造化教室。奇怪的是,课程表上没写道师。众人进了教室,都在议论纷纷,猜是哪个道师上课,有人说是山烂石,有人说是天皓白,还有人猜是妖王帝江。为了这件事,不少人还打了赌。
正在众说纷纭,山烂石慢腾腾地走进来,满身肥肉,嘟噜乱颤。下注胖道师的学生,全体发出一阵欢呼。
“好了!”胖道师摸着大肚皮,“现在开始上课!”
“山烂石!”学生们还没坐稳,教室后面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你进错教室了吧!”众人回头一看,天皓自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后面。押注给他的学生两眼放光,心中燃起了无穷的希望。
“不是变化课么?”山烂石左顾右盼。
“没错!”天皓自呵呵一笑,“这是我的变化课。”
“胡扯!明明是我的!”
“山胖子,你胖归胖,别欺负人哇!”
“我胖又怎么样,好过你这张大毛脸!”两个老道师说来说去,居然动起手来,先是小推小操,接着扭做一团。这两人平素风调甚高,这时化身市井小人,一个揪住对方的肥肉,一个扯住对方的胡须,四眼鼓得滚圆,活似一对斗狗。
学生们见这情形,无不目蹬口呆。还没分出胜负,砰,老帝江又跳了出来:“你们两个来干吗,这可是我的教室!”一面说,一面伸了触须来缠两人。两个对手老当益壮,一人扯住一根触须,呼呼喝喝,跟老妖怪拔起河来。帝江给两人越扯越低,轰隆一声,忽地爆炸开来,化为一大团大火,热浪直扑台下,差点儿把前排的学生烤焦。两个老道师给火焰吞没,发出一阵凄厉的号叫。
众人按捺不住,纷纷站起身来,眼瞧火中两个人影,连叫带跳,蜡烛一样扭曲熔化,女生们魂飞魄散,发出一片尖利的哀叫。
叫声没完,扑,火光忽地熄灭,三个道师同时消失,台上清清朗朗,站了一个青衣男子,一笑间眉飞眼动,足以颠倒众生。
台下人呆柯柯地望着男子,一时合不拢嘴巴。“坐下,坐下!”青衣男子招了招手,“这一场小喜剧,大伙儿看过了就完,千万别跟三位道师提哟!”
学生们这才放松下来,想到方才的情形,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鄙人是今年新来的道师!”青衣男子笑容可“你们未必见过我,但也许听说过鄙人的名字,我姓狐,名青衣……”
教室哄然大乱,有人高叫:“青衣狐王!”
“呵!”狐青衣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狐……
“你不是狐妖!”贝雨拍桌大叫,“你是狐妖之王!”
“是呀,是呀!”贝露急切叫道,“我听说过好多你的故事,你捉弄獍犸王的故事是真的吗?还有,偷朱雀火的事也是你干的吗?还有……”
“你是水光光吗?我可不接受采访!”狐青衣将身一晃,绿光闪过,化为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女道者,嘴里的词咄咄咄喷射而出,“我是玉京通灵水光光,现在是善财添金时间,我们有幸请到苗由己大王,请他来说说日前的发财机……
啪,水光光消失,讲台上冒出来一个胖如圆球的金毛猫鬼,头顶一个金丝笼子,里面养了五只赤眼白鼠。
猫鬼王满脸是笑,挥了挥胖乎乎的爪子,哮声哮气地说:“大家好,我是苗由己,本王近日有个了不起的主惫,我打算把八非学宫拆咯,起一百栋大别墅,谁有钱就卖给谁。说到八非学宫,那儿风水好、气候佳、站得高、望得远,摸得星星顶着……么,你问学生怎么办,叫他们统统滚蛋!造化笔怎么办?他要是肯刷墙,我可以给他三粒金一天的工钱!有兴趣雇粉刷工的道者,也请跟本大王联系……什么?斗廷不干?那又怎么样,看见我的名字了吗,苗由己,本王从来由着我自己,谁敢拦着我,我就拿金管子砸烂他的脑……
学生笑得前俯后合,使劲儿捶打桌子。啪,苗由已消失,水光光出现,女道者一副五体投地、要流口水的样子,娇滴滴叫唤一声:“苗由己大王,你可真是太有远见啦!”这话一出,许多学生站了起来,跳着脚狂笑,方非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得这样厉害。贝露一边笑,一边叫:“狐道师,你该去参加玉京通灵台的‘以假乱真’!”
“是呀,是呀,”贝雨也叫,“那些模仿者,全都只会变脸!”
啪,绿光闪过,狐青衣恢复原样,摆手说∶“不行,不行。那节目不许狐妖参与。我们去了,道者一个都别想入围。‘以假乱真’也得改名字,叫做‘狐狸大会’。我有几个侄女想混进去,给刷下来不说,还叫人泼了一身狗屎。”学生们又是大笑。
“好了!”狐青衣呵呵一笑,“现在开始上课。变化么,随时比不上符法、羽化,可也算是个奇妙法儿。对于我们狐狸来说,变化出于天性,对道者来说,通过持之以恒的修炼,也是可以学会的。”他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说,“就跟我们学会符法一样!”
狐族之外,许多妖族,乃至不是妖类的山都、猫鬼,都会若干变化,可是比起狐狸,都是小巫见大巫。同为妖王,狐青衣与帝江天差地别,讲起课来风趣潇洒,更有一副俊美无双的好相貌,一干女生瞧得如痴如醉,狐王一个手势,都会惹来一阵尖叫。
变化融合了意念和元气,过程繁复,风险极大,用狐青衣的话来说,有人变过之后,常常变不回来。所以变化之初,只可拿附身的小东西试手,比如头发和指甲,当日的测验,就是将一根头发变成一条火链蚯蚓。
方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那根头发可以扭来扭去。简真半截头发变成了蚯蚓,另外半截拖在后面,说什么也变不过来。倒是吕品出人意料,轻易变出了一条火红蚯蚓,得了个响当当的满分。晚饭时分,方非刚进如意馆,馆中的通灵镜打开,水光光冒了出来,傻笑兮兮地跟一只猫鬼说话,可也巧,这款节目,正是狐青衣调侃过的“善财添金”。
苗由己的神态姿势,全如课上所见,眼里那份贪婪狡绘,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猫鬼王在那儿侃侃而谈,句句不离钱字。水光光听得两眼放光,大猫儿每次说完,她都非得叫上一声:“苗由己大王,你可真是大有远见啦!”
这话儿平时听来也没什么,当晚每说一次,如意馆里就是一阵哄笑。有好几回,方非也叫饭团噎着,喝了一大口热汤,才没给活活憋死。“善财添金”完后,接下来是“神神道道”,主持人还是水光光,这女人干劲十足,忽地大叫一声:“有请言鸣世!”
应声跳出来一个半疯半傻的怪人,年纪不大,瘦瘦巴巴,上身光溜溜的,只穿了一条裤权。如意馆里尖声一片,许多女生站起身来,又跳又叫:“世世,世世!”
裤权老兄跳来跳去,冲着镜外的热心观众,连连挥手不已。
“天啦,天啦!”水光光一副陶醉激动、快要昏倒的样子,“言鸣世,你穿的什么呀!”
“我这样穿着,是为了证明一件事,”言鸣世一脸郑重,“人活着,一道符法就够了……”
“什么符法?吃吃喝喝符?”
“上一次你不是说,人活着,只要两道符法吗,一道吃吃喝喝符,还有一道正正衣冠符。”
“没看见吗,我今天可没穿衣服!”
“嗐!我们女人可不行!”
“只要想得到,就能做得到!”
“你什么意思,女人只穿裤权,那成什么样子!”
“咳,我是打个比方。意思是说,除了吃吃喝喝符,一切的符法,其实都不必要,只要一道符法,我们就能活得很好!”
“世世,世世!”馆内又是一阵欢呼,言鸣世俨然听见,冲着镜外点头微笑。
“你这么说,八非学宫的道师一定很不高兴!”
“八非学宫?”短裤兄直眉蹬眼、冷冷讥笑起来,“那里压根儿就是震旦的毒瘤。那儿的道师,全是一群迁腐的老混球,养出来的学生,都是一群不要脸的寄生虫,学了几道符法,个个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可是,你不也考过八非天试吗?”
“我迷途知返!”
“听说你考了四个零分!”
“四个零分,照亮了我的灵魂!”言鸣世龇牙一笑。
“世世,世世,”如意馆里捶桌子、丢板凳,发出一阵嘶声吼叫,方非坐在一边,看得目蹬口呆。接下来,言鸣世利嘴如刀,点着名挖苦八非学宫的道师。天皓白是“半身瘫痪的老朽木”,山烂石是“走路抽风的死胖子”,云炼霞是“装小扮嫩的老女人”,还有乐当时的戒指、聂昂的光头、曲傲风的雷公脸,一个不落,全被骂了一通。就连几个妖怪,也没躲过一劫:造化笔是“下流无耻的老化石”,沾了道祖的光,躲在八非学宫混吃混喝;老帝江没手没脚,是个“吃闲饭的老残废”,据小道消息,他是叫妖怪们赶出来的;新来的狐青衣,更是个“不要脸的老色鬼”,混进八非学宫,就是为了“勾引漂亮的女学生”。
八非学宫从里到外,叫这光身子的家伙骂得体无完肤。可怪的是,学生纷纷起哄赞同,一脸的兴奋满足。
骂完了八非学宫,言鸣世话锋一转,开始大赞红尘里的裸虫。
“他们没什么符法,没什么高低之分,老老买实、本本分分地过日子,他们团结友爱、平凡融治,最低贱的平民,也能当选为第一等的首领。他们亲如兄弟,没有欺骗,没有压迫,就有一点儿小小纷争,比起我们,那也跟挠痒差不多,压根儿不会死人。
“没有符法的日子一样好过,不懂道法的裸虫比我们活得更好。你们瞧不起红尘,可是我们落到了他们的后面。我真想去红尘里吹吹风,那儿的空气也比震旦好一百倍。”
“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平凡的人,我要像裸虫一样生活。让八非学宫去死吧,让斗廷见鬼去吧,让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师,统统滚到地下去吧’我们不需要他们,我们不需要符法!”
言鸣世越来越激动,一面叫喊,一面挥拳。如意馆里也是呼声一片:“我们不需要他们,我们不需要符法,”一群学生举起拳头,跟着节奏叫喊挥舞,红扑扑的脸上闪闪发光,那样子简直心醉神迷。
就当呼叫声低弱下去,一个声音忽地响起:“他胡说八道,”
这声音十分清晰,众人转眼望去,方非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如纸。
如意馆里沉寂时许,有人恶狠狠叫道:“小子,你说什么?”
“我说他胡说八道!”方非的声音又坚定,又冷静。
谩骂声如雨点般掷来——
“懂什么!登天的小丑!”
“谁啊,你这个大白痴!”
“我们的世世,你真该去死!”
镜子里面,言鸣世倒是一团和气,在那儿举着一本书,脸上笑笑嘻嘻,书名叫做《九天九地》
用他的话说,这本书要把九天之上的神仙拖到九地之下,揭露了八非学宫的许多黑幕。如果明于,众人肯去勾芒城文昌大街的空空书店买书,将有机会见到言鸣世本人,并得到他的元气签名。
众人给这条书讯吸引住了,方非这才有机会脱身。回寝室的路上,简真忍不住埋怨“方非这下好了,你成了女生公敌了,我猜你这三年,休想找到伴儿!”
“我看好你!”吕品一拍大个儿的肩膀,“你一定找得到伴儿!”
简真白他一眼:“秃头上的虱子,那不是明摆着吗!”吕品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你明年可以去学宫外面找!”
“臭懒鬼,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呵!”
“我不明白!”方非不胜烦闷。
“他们都是八非学宫的学生,为什么别人骂自己的学校,他们那么高兴?”
“我哪儿知道!”简真也没好气。
吕品一边冷笑:“你们两个说说,八非学宫是干什么的?”
“上学的呗!”大个儿老实回答。
“上学的?”懒鬼反问,“震旦那么多道者学校,怎么只有八非学宫在浮羽山上呢?”
“站得高,望得远!”
“得了吧!”吕品冷冷地说,“八非学宫要干的事,其实只有一件。”
“什么事?”大个儿问。
“调教出天道者!”懒鬼顿了一顿,“只有天道者,才能抗衡巨灵、妖王和大魔师,只有他们,才能维系震旦的平衡。可惜呀,常、圣、至、天,大多数的学生,顶多进入圣道和至道,成为天道者的少得可怜。这些学生千辛万苦地考进来,进宫时个个野心勃勃,到了二三年级,多数晋升艘,都是一肚皮怨气。八非学宫又不容懈怠,竞争无穷无尽,闹得人人不胜其烦。这时有人帮他们骂学宫、骂道师,甚至于低毁道法,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快事儿!”
“哼!”简真蹬着吕品满心不服,可又拿不出有力的话来反驳。
这些话方非充耳不闻,他呆呆闷闷,只顾想着心事——言鸣世信口开河,却对红尘一无所知,
真的到了那儿,脏兮兮的空气,准把裤权兄活活呛死。那儿人人自危、物欲横流,充斥权诈欺骗、满是弱肉强食。说到红尘里的纷争,自古以来,那儿流的血,染红了所有的尘土;那儿流的眼泪,比天上的雨水还多。
第二天课表送来,两堂课都在云巢。简真有了雷蚊保驾,说不出的胆粗气壮,方非心里却明白,当日必有一场恶战。
赶到云巢,白虎人严阵以待,三人刚刚上去,对手就发疯似的冲撞过来。角逐良久,三人居然无法越过第一层,禹笑笑赶来助阵,也是收效甚微。大个儿急红了眼,连声高叫:“方非,快放雷蚊……”方非本想雷蚊歹毒,万不得已再放出来。可是经不住简真催促,只好拿出盒子,念动咒语。白虎人早有防备,一见雷蚊飞出,立刻齐齐散开,符笔一扬,笔尖涌出一张明晃晃的光网,只一挥,就有大群雷蚊落网。
“糟糕,”禹笑笑识货,“那是‘天罗地网符’。”四人见势不妙,趁着对手应付雷蚊,互冲互撞,升入第五层。这一层向来无人,四人到了这儿,心头一宽,冷不妨一道白光飞来,金克木,刹那间,方非和禹笑笑均被打落四层。
吕品还没回过味儿来,对头闪电换了火蹬,撞上他的金碱。只一下,懒鬼落入四层,斜眼瞥去,简真一脸茫然,也在笔直下坠。
吕品一抬头,上方一人白衣飘举,脚踩一只土蹬,好似九天神袱。
“皇秦!”懒鬼心往下沉。太子爷亲自出手,今日一战凶多吉少。
方非一落到第四层,只见白光乱闪,巫袅袅从左边扑来,百里秀雅从右方杀到。
方非斜刺里一蹿,闪过了两人的夹击,耳边风声呼呼,送来大个儿的一声惨叫。他不用去瞧,就知道简真遭了毒手,正前方,吕品闪来闪去,叫两名白虎人逼得走投无路,突然光芒迸闪,懒鬼手舞足蹈,落入了第三层。
巫袅袅的叫骂声越来越近,方非心头着急,眼角一瞥,红光晃动,一只火蹬迎面飞来,他一咬牙,奋身跳向那只火蹬。
凌空换蹬,方非从没试过,人在空中,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上。
托,巫袅袅撞飞了木蹬,可是蹬上已经没人。方非身在半空,火精诀的势子涌上心头,呼吸自然而然,换成一个“呼”字。
左脚落上火蹬,方非心生狂喜,这时脚下味溜一滑,火蹬擦身而过,方非踏了个空,笔直向下落去。
“完了!”念头刚刚闪过,方非手臂一紧,叫人牢牢抓住。
“笑笑……方非一抬头,不觉愣住。天素踩着火蹬,面色白里透蓝,蹬眼向他看来。“喝。”少女手腕用力,将他提了起来。两人掠过一个木碱,天素随手一抛,方非身子腾空,落在木蹬上面。
脚心元气涌出,方非勉强站稳。天素却不放手,挽着他的右臂,跟他并肩齐飞。
一刹那,方非几乎忘记了胜负,脑海里浮现出忘墟中的情景―那时间,天素也是这样拉着他,摆脱了怪人的围攻。
忘墟里的天素又回来了吗,方非转头望去,少女凝注前方,额头光洁如玉,迎着旭日闪动微光。“别分神!”天素轻声说,“看后面,”方非回头一看,心往下沉,后面来了十人,脚下踩了五种飞蹬,也就是说,两人无论换乘何种飞蹬,都会遇上相克的对手。
突然身子一转,天素反身冲向两个驾驭金磺的白虎人。火克金,两人慌忙躲开。两个踩水蹬的咬牙蹬眼,迎面冲来灭火,眼看撞上,天素手腕用力,抓住方非凌空一转,一眨眼,换成方非面对两人,一个白虎人躲闪不及,跟他迎头撞上。水生木,方非浑身大震,与此同时,天素的火蹬撞上了他的木蹬。
木生火,两人几乎不分先后,飘然升上了第五层。
冲撞金蹬,不过虚晃一枪,引来水蹬,才是天素的后招,借对手的水蹬送方非,又借方非的木蹬来送自己。
皇秦守在五层,见状大大犯难。两人一火一木,用金蹬克制木蹬,势必要受火蹬的克制,用水磁克制火蹬,一不留心,又会把两人送进云巢。白衣少年犹豫不决,踩着一只金蹬,围着两人飞转,试图乘虚而入,把两人分割开来。可是天素守得严密,始终与他正面相对。僵持片刻,一个水蹬飞来,天素闪身一撞,水生木生火,她与方非同时钻入云巢。
落到太极坪上,方非念动咒语,收起雷蚊,蚊群遭了惨败,十只不过一只回来。方非心急如焚,对天素说“还有三个人在下面!”
“只剩四分钟,”天素轻轻皱眉,“来不及了,”方非呆了呆,一咬牙,握拳说:“我要下去!”
“什么,”天素一愣。
“我要下去!”方非跳上了一个木蹬。“喂!”天素气得跺脚,“这一次,休想我救你!”
“随便!”方非声音落地,人已蹿上了高天。
皇秦没能拦住两人,正在那儿发呆,忽见方非回来,太子爷惊诧莫名。不过送上门的好事,如不接受,非但对不起自己,更加对不起老天。他横身一撞,把方非打落四层,巫袅袅赶上来,又将他打落三层。其余三个同伴,正在二、三两层挣扎,眼看方非去而复返,一个个都很惊奇。方非左冲右突,靠近禹笑笑大声说“笑笑,换火蹬!”
禹笑笑应声跳上一只火蹬,两人并肩携手,联翩齐飞。四周的白虎人又犯了难,不知撞谁才好。两人乘势冲开包围,会合吕品、简真。吕品金蹬,简真水蹬,四人聚在一起,声势顿时大壮。“吕品,撞土蹬!”方非又叫一声,另三人一愣,吕品头一个明白过来:“没错,五行循环!”土生金生水生木生火,四人只差一个土蹬,就可以结成五行循环。
蜀人紧紧靠拢,围住了一个土蹬。方非一声令下,吕品撞土蹬,简真撞吕品,方非撞简真,禹笑笑撞方非,同时发动,五行相生,四只飞蹬,一下跳上了四层。
这时辰时将到,白虎人纷纷退守五层。四人如法炮制,跟着跳入五层,不等他们故技重施,白虎人蜂拥而上,一顿乱突乱撞,终于分开四人。方非吃了皇奉一撞,天旋地转,再次常落入了第四层。
这时蓝影一闪,天素有如飞仙下降,飘然一突,先将简真送入云巢,晃身换了土蹬,晃身换了土蹬,又将吕品送人云巢,跟着转换木蹬,撞上了禹笑笑的火蹬。
时间越发短促,白虎人无心恋战,接连撤入云巢。天素一闪身,撞上金蹬,如风似箭地落人了四层。不料方非忙乱中撞上了金蹬,又己落到了第三层。少女跳上水蹬,全力冲入三层,在她身后,飞蹬拖出一道尾芒,蓝光离离,活似水星流光。
两人越逼越近,须眉清楚可见。方非望着天素,心中惊奇莫名,天素盯着方非,却是一脸怒气。咚咚咚,三声鼓响,五行蹬戛然停止,两人面面对视,相距不过尺许。
“大白痴!都怪你!”天素气得大叫一声,恨恨坐了下来。
“我又没要你来!”大白痴悻悻坐倒。“你这人讨厌透了!”天素眼里锋芒突出,恨不得将方非活活捅死。
“你也一样!”方非想起往日的恨事,打定主意,不向冰山女服软。
“你再说一遍!”少女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嫣红。
“你是聋子吗?”方非心头只觉快意。天素胸口起伏,蹬了方非一会儿,冷冷地说:“大白痴,你少得意了。哼,我今天帮你,只是为了打倒皇秦。你上不上云巢,我一点儿、半点儿也不关心。”
“你不帮更好啊!”方非满不在乎,“我就爱坐在这儿,风景又好,风也凉快!”
“少嘴硬了,上次谁求我齐心协力!”
“求你,呸,我求一条猪也不会求你!”
“……天素腾地站起,可那小无赖气定神闲,自己如果动粗,倒显得气量不如。少女微微乱了方寸,又恼又窘,又羞又气,还有一丝丝惆怅失意,她站了半晌,忽又坐下,冷冷地说:“那天如意馆,算我的不对!”
“什么!”方非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就算天素自认是一条猪,也不比这句话更叫他吃惊,“你再说一遍?”
“谁才是聋子?”天素一伸手,狠狠拧住方非的耳朵,凑进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那天如意馆算我不对,这次你听到没有?”方非的耳朵快要分家,连声惨叫:“听到了……”天素哼了一声,这才松开手指。方非一面揉着耳朵,一而打量少女,目光犹犹豫豫,仿佛从不认识。
天素给他看得大不自在:“你这是什么眼神?”
“算了!”方非悻悻坐下。
“什么算了?”冰山女气势汹汹,穷追猛打。
“以前的事都算了!”方非叹了口气,“只好算我倒霉!”
天素看他一眼,冷不丁说:“喂,把星拂笔给我。”
“什么?你要缴我的笔?”
“小气鬼!不给拉倒!”
方非无奈把笔递给天素。少女举起笔来,对着光瞧了片刻,又取出那支云扫。两笔接近,星沉木发出明亮光华,云扫的笔锋,却涌起了一缕雪白的云气,缥缥缈缈,注入了星拂的笔尖。方非见这奇景,略微失神。天素凝视半晌,将笔还给方非。少年刚刚接过,天素忽说:“这两支笔本是一对!”
“星云合璧!”方非想起了这个词儿。
天素点了点头:“它们都是支离邢亲手所造,星拂给了勾芒,云扫给了朱明。朱明被茸收、玄冥害死以后,这支笔也随勾芒失踪了!”
“什么?”方非吃了一惊,“蓐收、玄冥害死了朱明?”
“白痴!”天素气得浑身发抖,“你没看《震旦史》吗?”
“没看仔细……”方非支支吾吾,“蓐收跟玄冥,他们,嗯,害朱明干嘛?”
“为了隐书!支离邪把隐书传给了勾芒,朱明和勾芒又成了夫妻。结果,四神为了争夺隐书,爆发了第二发道者战……方非心子扑通乱跳,天素看他一眼,哼声说:
“我说隐书,你红什么脸?”
“没、没什么!”方非越发惊慌。
“哼,你心里有鬼!”少女目光如炬,“别当我看不出来。”
“那……方非转移话题,“星云合璧,又会怎么样?”
“哼!如果星云合璧,就可以发动‘神寂之舞’!”
“神寂之舞,那是什么?”
“你连神寂之舞都不知道?”天素气愤难忍“神寂之舞,可是有史以来,展旦最厉害的道术之一,两个天道者分持星云双笔才可发动。勾芒和朱明曾用这个法术,镇服过金巨灵象蛇。蓐收和玄冥害怕‘神寂之舞’,所以战争之初,他们暗杀了朱明。从后以后,勾芒和星拂一起失踪,这个法术也就失了传。唉,如果星拂早一些出现,也许伏太因就不用死……少女说到这儿,眼里透出一丝哀伤,“也许,一切都是另外的样子!”
“伏太因!”方非奇怪说,“乐当时不是说,他死于苍龙人的内乱吗,六大龙王背叛了他,全靠皇师利平……
“谎话!全是谎话!”天素双颊绯红,嗓音微微发抖,“伏太因死掉,是因为他使了一个比‘神寂之舞’还要厉害的道法。这个道法,比得上百头蛟王的忘墟之咒,一旦发动,就没法停下,直到血肉化尽、魂魄成空。因为这个道法,伏太因赢得了五九之会,要不是他,万象归一,震旦早就完了!”
“万象归一?”方非一愣。
“‘五九之会,生死之际,十八相逢,万象归一’道祖临死以前,留下了这四句偈语。后人苦苦思索,总是不得要领,后来才知道,这讲的是第八次道者战争。那次战争,两个九星之子一决雌雄,他们的胜负,决定了世界的运数!”
“《震旦史》里没讲这个!”
“白虎人心虚呗!他们趁着伏太因寂灭、天道师年迈,肆无忌惮地欺压苍龙人。为了颠倒黑白,他们不惜篡改历史。皇师利一厢情愿,以为这么一来,就能把伏太因一笔勾销,哼,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天素越说越气,挺身站起,势如不化的冰川,傲立在天地之间,双眸明亮炽烈,有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看着吧,我会成为天道者,苍龙人将要重新崛起。我会跟皇师利斗到底,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少女站在那儿指天画地,方非一边听着,却是满头雾水。
“苍龙方非!”天素一掉头,目光逼人,“愿意追随我么?”
“追随你?”方非不胜愕然。
“怎么,你不愿意?”天素变了脸色。
“我、我哪儿敢呐!”方非苦兮兮的,根本没有选择,“我、我们,咳,都是一条绳子上的,不,一个组的成员……”
“这还差不多!”天素手指一挥,“我可是青榜天元,你们,哼,三个蹩脚货,没我的带领,明年就得滚出学宫!”
天素说的全是实情,听起来却刺耳得要命,多亏方非性子软和,从不记恨,眼看少女心情变好,忙说:“简真的爸妈,都被禁飞令限制;吕品的奶奶,也受了皇师利的欺压。你对他们好一点儿,他们都会追随你的!”
“好一点儿?”天素蹬着他,“怎么好一点儿?”
“比方说,笑一笑……”方非还没说完,天素挥手打断:“我可不会笑!”
“偶尔笑一笑也好呀,这样一来,大家才不会怕你!”
到了地面,天素前脚刚走,简真后面就嚷了起来:“太唠叨了,太唠叨了,哼,这个冰山女,简直就跟我妈一样!”
“少臭美了!”吕品冷冷地说,“你有这样漂亮的妈?”
大个儿怒吼一声,扑上去扭打,可吕品比泥鳅还滑,明明抓住,他身子一扭,总能摆脱。两人拉拉扯扯,简真一个虎扑,终于抓住懒鬼,正在得意,忽觉手里疙疙瘩瘩,定眼一瞧,抓的那儿是什么吕品,明明就是一棵大树。简真倒吸一口凉气,掉头看去,吕品站在一边冷笑,想要收回双手,那双手早就长在了树上。大个儿又惊又怕,只好苦苦求饶。说尽了好话,他才没有抱着大树睡觉。两人闹时,方非在一边沉思默想,直到大个儿脱困,才说:“简真,我今夜有事,晚些儿回寝室。”简真大败亏输,没好气问:“什么事?”
“总之晚些回来!”
“鬼鬼祟祟,到底是什么事?”简真蹬着他,一脸迷惑。
方非摆了摆手,转身就走,走到云巢下面,戌时将至,五行蹬上空无一人。他跳上一个木蹬,飘然钻入云巢。
跨过太极坪,夔龙鼓正好响起。方非叫了两声“牡丹”,走廊空空,无人回应,正觉迷感,忽听有人轻声说“你来了吗?”
回头一看,老花妖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十分恬淡。
“牡丹!”方非呼出一口长气,“带我去见大还心镜吧!”
“魂魄是元气的本根,元气是道法的根本!”这一句出自《练气术的小窍门》。方非看了以后,只觉得很有道理,他对着镜子御魂炼气,各种五行变化,渐可了然于心。
修炼十分见效,没过完久,到了炼气课上,他和别的学生一样,也能通过各种侧试。比如说,鱼儿似的潜在水底,不用浮出来换气,进出熊熊烈火,不伤一片衣角;仅凭心中的意念,就可扭曲金属;乃至于枯荣草木,嘘云成雨,这些奇妙勾当,方非没有一件不会。他第一次让清水长出了树苗,那一股狂喜劲儿,直叫牡丹吃了一惊。在老花妖看来,这只是最简单的法术,实在不值得这么高兴。
“羽化”课上,云炼霞变着法编织绳网,迫使学生钻来钻去。方非飞行时日不长,这一科上却有点儿天分,虽说不比天素,每次过网,铃档一声不响;可也马马虎虎,一趟飞完,顶多响个七次八次。
到了“变化”课上,方非只用了三堂课,就把头发变成了蚯蚓,第四堂课上,又把十枚指甲变成了一把锋利的钢刀。大个儿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唯恐落下太远,拼命发力用功,把一张胖脸憋得血红。
天皓白还是老样子,讲课天马行空,叫人捉摸不透。第一堂课出了个大难题,到了第二堂课,人人提心吊胆,谁知老道师一来,“纸上写火符”的事情一字不提,忽又按部就班,开始教授符法的“定式”。
定式是符法的常见形式,可是当真运用,大多都用定式。就好比说话,早上问候,有人会一本正经地说“某某某,早上好!”可要是两人熟了,兴许只说“早上好!”更熟一些,一个“早”字就已足够,如果心有灵犀,点点头,笑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论常理,较量符法,谁先写成,谁就占优。
符法字数越少,当然写得越快。一道很长的定式,高明的道者从中挑选几字,就能传神达意,不但威力如故,而且由于字数较少,写符更快,比起对手大占先机,按照天皓白的说法——定式不过是一个茧壳,壳里才是符法的精髓,记忆揣摩定式,好比抽丝剥茧,一旦得到了其中的精髓,所有的茧壳都该统统丢弃。
练到了这一步,写符人就可日摆脱定式,信手写来,一道定式,可以正着写、反着写、跳着写、换着写。比如‘聚灵引火符’,定式是‘勃勃跳心光火照’,不同人写来,也许很不相同。张三写“心光火照”,李四写“心照火光”,王五更胜一筹,“心火”二字就已足够,如果更厉害一些,只凭一个火字就能生发出无穷的威力。
这儿多数学生苦练多年,或多或少都能驾驭变式。至于方非,会的符法不过三条,天素说的没错,他写符的手段还不如三岁的孩子,就算定式放到面前,他也往往记不下来。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学宫的渊博馆,专门收藏古今图书,方非去馆里借了一大堆符书,昼夜苦读。起初看了就忘,叫人无比泄气,但随魂魄坚凝、元气增厚,过了月余工夫,看完了一本符书,书中的符法居然记得七七八八。一个个符字,活是一只只小鸟,在他的魂魄里筑窝搭巢、蜷伏下来,只要念头一起,鸟儿就活泼泼地跳了出来,摇头摆尾,尽情飞鸣。
这样的日子好似做梦!方非自觉魂魄深处打开了一道闸门,潮水奔腾泻出,根本不可阻挡。在梦中,他化身成为了顶天立地的巨人,甩开两条长腿,迈过崇山峻岭,别人几年的路程,他寥寥几步就能赶过。方非又振奋,又得意,有生以来,头一回对学习生出了兴趣。
觉察到这些变化的,当然不止他一个,危字组的成员,无不暗暗称奇。这里面最吃惊、最迷惑的,却非简真莫属。一群人中,只有他最明了方非的底细,这么突飞猛进,照他看来,根本就是作弊。简真留心观察,要么三天,要么五天,到了戌时前后,方非总会莫名其妙的失跌,到了四更天上,才会悄悄地返回寝室。大个儿决心弄个明白,可是任他百般盘问,方非总是东拉西扯。简真盘问不出,决定偷偷跟踪,可是不知怎的,竟没一次成功。有一次跟着方非,刚出如意馆,就遇上了一只花妖。人妖擦肩而过,简真忽地忘了跟踪,迷迷蹬蹬走到天湖边上,绕着湖水跑了十圈,直到月色中天,才算醒过来,心里只是纳闷,自己怎么来了这里。另有一次,跟到天籁树,树后飘出来一只花妖,笑盈盈跟他挥了挥手,结果大个儿一股脑儿爬上大树,糊里糊涂地坐了一宿。
有一次几乎成功,大个儿鬼鬼祟祟地跟到云集咐近,冷不妨路边飘出来一只花妖。那美人儿白衣飘飘,风神照人,冲他微微一笑,简真的心里就是一阵迷糊,等到清醒过来,居然躺在寝室的末上。
只要简真跟踪,总有花妖作祟,闹得大个儿神神道道,只觉处处都是古怪,可是怎么古怪,却又说不上来。他心里的疑惑一日更胜一日。有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住,死死揪住方非,粗声大气,连吓带哄,方非要不吐出秘密,就不放他离开。叫嚷了半天,但凡路人经过,无不面露惊奇,大个儿犹自不觉,还在那儿唠唠叨叨,直到闻子路经过,问他干吗拉着树枝说话。简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方非的胳膊变成了花枝,他正与一树木芙蓉谈心呢。
每逢云巢有课,五行蹬总是战场,双方变着花样较量,危字组有时全数通过,不过困在蹬上,也是屡见不鲜。
每到最后关头,其他人等,统统成了陪衬。压轴的戏码是天素大战皇秦,到了这个时候,敌我双方无不张大嘴巴,盯着二人目不转睛。两方主帅飞行之快、变化之奇,真如流云飞电,简直匪夷所思。两个人从不犯错,总能千钧一发,躲过各种危机。许多二三年生逃了课跑来观战。老生们瞧得咋舌不已,纷纷借此下注,来赌两人的输赢。
这还只算明斗,暗斗几乎从不间断。皇秦在课堂上跟道师打擂,背地里偷偷苦练,每次测验分数总是出类拔萃,角字组更是一骑绝尘,高出第二组老大一截。
危字组恰好相反,名次虽有长进,可是一直倒数。倒数。一组四人,连同天素,各有各的麻烦。吕品得过且过,变化、狐语两科,他如得神助,轻轻松松就能捞个高分。至于别的科目,从不超过十五六分,偶尔大意忘形,三五分也是常事。这懒鬼性子又好,胜不骄,败不馁,不论高分低分,都能欣然接受。
至于天素,满分家常便饭,如果不得满分,倒是一件奇事。只有震旦史一门,她的分数永远倒数第一,冰山女脾气倔强,宁可尽得零分,也不向乐当时服软。
方非精进神速,简真勤奋刻苦,按说不该有所闪失。怎料人算不如天算,两人出乎意料,在异类语上栽了个大跟斗。选语时,方非一时得意,忘了既是语言,不光要说,还得要写。如果只是对话,自然口齿无碍,可是山都语的难处,并不止在发音上面。
承匀霭山都的文字全是图形,这些图形不是象形,是抽象的、五颜六色的几何图形。这些图形,嗜曾在山都的巢案上见过,那时以为只是装饰,一学才知道,原来都是山都的文字。
小度者傻了眼,这些图形稀奇古怪,实在超乎想象。比方说,一个三角形,红色是“爸爸”,颠倒过来,又变成了“妈妈”,再换黄色,又成了“爷爷”;同一种红色,三角形换成六边形,又变成了“大舅妈的赤明鸟的红色羽毛”。
这些图案变来变去,只有山都的神眼才能消受,方非瞧得晕头转向,恨不得变成色盲才好。于是乎,课堂上便出了怪事,方非说起山都话来头头是道,一读山都文字,立马变成了哑巴瞎子。光头聂昂看在眼里,只觉不解。他身为白虎道者,站在本道种一边,巴不得危字组遭到淘汰。方非露了破绽,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从此但凡测验,总以文字为主,考得方非眼冒金星,有苦说不出来。不过说到苦,方非还称不上一个“最”字,同班的另一位同学,实在比他苦闷太多。简真同学押错了宝,受了方非的迷惑,行差踏错地选了这门语言,从此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方非只是文字受困,大个儿却没一样称心。山都语的发音微妙柔和,像风像雨又像泉,几乎就是简真的克星。他的心眼儿又粗又少,最不胜任这种细活儿,说一个山都的词儿,比吹十次尘还要困难。这小子天天抱了一大叠“留声符”,一面叼嘴咬舌地跟着符里的山都发音,一面狠狠毒毒地咒骂方非,说他准是脑子抽筋,才会连累自己挑了这么一门破烂货,将来考不过关,他准要揭了小度者的皮。
方非大意失算,挨了臭骂也无话可说。再说,他学着山都语,想着龙语课,心中的烦闷更添了一层。一年生里,选龙语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天素,道师是天皓白,课堂设在水殿,课时选在夜里。
一个道师,两个学生,晚上深处湖底,那份阴森可怕,实在难描难画。方非每次上课,都是提心吊胆。可是两堂课后,他就明白了天皓白的苦心。龙语动静太大,有的字眼儿,说出来胜过雷霆,只有万顷湖水,才能隔绝声响;二来有的时候,还得跟湖里的蛟龙对对话、练练口语。每到对话时间,老夔龙就会跑过来捣乱。老妖怪钝脸厚皮,总是搬出“大战六龙”的老皇历。听它的口风,就像那场大战,占了上风的倒是夔龙,照它的描述,躲到天湖来的,活该是六大神龙才对。老夔龙百般解释,它到天湖来,全跟逃难无关,只是因为毫无虚骄之气,不肯和龙族一般见识。老夔龙在天湖里称王称霸,纵有老蛟年久岁深,知道他的底细,可是碍于夔龙淫威,任它信口雌黄,全都不敢吱声儿。老夔龙说到得意处,常常发出可怕的笑声,胆小一些的,准会叫它活活吓死。
龙语用元气发声,每吐一字,都得使出全副精神。一堂课下来,方非总是累得半死。会说龙语的妖怪不在少数,蛟龙、虫龙不必说,老夔龙也能说得有模有样。可要说到书写龙文,震旦里只有神龙和道者办得到。别看夔龙吹嘘厉害,给它一纸龙文,老妖怪马上成了目不识丁的文盲。
弯曲曲,活是一团胡乱纠缠的蚯蚓,更可气的是,这些蚯蚓不肯老老实实,还会爬来爬去。龙文写完以后,就会自行变化,写时一个模样,几分钟后,同一个字眼,又是另一张嘴脸。
每一个龙文,都有上百种变体,一个变体没有记住,兴许就有很大的麻烦。至于那册龙语课本,根本是个稀罕物件。书上的文字无时无变,一页纸还没瞧完,通篇已经大变,又得一字一句地从头认起。天皓白平时和和气气,教起书来却是一板一眼。方非在他手下,测验分数很少超过十分,比起常拿满分的天素,简直就是一天一地。冰山女志得意满,每次考完,总不忘狠狠挖苦他一顿,明里是教训方非,其实还是炫耀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