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雁书三复(2)
“要烧,便连我一块儿烧了罢。”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不情不愿地离开。
那年卫盈十六岁,芳华正好,而卫缺还是个八岁顽童,每天都有惹不完的麻烦。
余七的母亲后来还是死了。六十几岁的身体捱不住泻,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张瘦得凹下去的黄白面孔一松,倒像解脱了似的。卫盈噙着泪到老妇人坟头上香,芦花荡方圆几十里内连狗都没多死一条,从此无人再提瘟疫的事。
余七从记忆深处被拉回了现实。
他知道那姓司徒的是卫家的贵客,或许会成为大小姐的夫婿,半点不能得罪,也知道众乡亲对二人的放肆言语同感愤怒,只是都忍下来了……
可他们羞辱的是大小姐。
身体中奔流的酒液突然澎湃起来,终于冲毁仅有的清醒,余七晃晃悠悠地蹭出人群,站在司徒兄弟面前。
“余老七!你干什么?不得无礼,快退下!”卫福气急败坏,忙上前拦阻,余七却仗着蛮力又逼近两步,终于一吐心中之快:
“大小姐好得很。你……你们配不上她。”
“你——”司徒燕云勃然大怒,举拳欲打,却让司徒齐一把揪住。
他端详余七片刻,伸手按住余七的肩。“想来也算咱们弟兄的不是,卫大小姐定有与众不同的好处。”凑近耳边,低声道:“等我亲身试过了,再说与你听。”手中潜劲一吐,登时将余七的左肩锁骨震断。
旁人不识厉害,只见余七闷哼一声、吐着白花儿沫子倒地,两眼翻起,额间冷汗涔涔。“哎唷!莫不是犯了羊痫风罢?”司徒燕云露出恶意的笑容,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司徒齐转头道:“老人家,家父稍后便至,还请少停片刻。”卫福道:“是。两位少爷舟车劳顿,十分辛苦,还请稍事休息。”将司徒家诸人延入不远的一处彩棚,棚里备有青竹便椅、霜心小几等,布置得颇为雅净。卫福伺候他二人洗脸用茶,命小厮端来一只镂花漆盘,盘内置着三五瓷盏,装的是腐衣银卷、荷叶酥、桃杏冰心等精致小点。
司徒燕云从摆设一直瞧到了盏中酥点,头尾打量几遍,哼笑道:“娘儿们玩意,呸!”大剌剌地坐在便椅中,斜腿横臂,意态甚是轻狂。司徒齐冷笑不语,掌中捏着卫福替他斟的半盏清茶,始终未曾沾唇。
卫福在玄牝庄待了大半辈子,从没遇过如此跋扈的宾客,好在他老于世故,表面上仍极尽恭敬,丝毫不敢慢怠;只是见到他二人轻蔑的模样,原本想不动声色透露这棚中诸般布置乃至点心茶水俱都出自大小姐之手,此刻也只好硬生生咽回肚里,尽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陪笑。
卫缺掠下屋顶,奔至余七身旁。余七的左肩窝微微塌陷,周围淤紫一片、隐隐泛青,中央却浮起些许血斑,分明是给人以重手法震断了锁骨。锁骨俗称“琵琶骨”,是人身重大要害之一,骨断虽不致送命,但一条膀子从此难以使力,直与断臂无异;况且,锁骨伤折时剧痛难当,绝不亚于挑筋截脉,最是阴损不过。
司徒齐在江湖上素有“万云手”之称,掌力刚中带柔,才能在无声无息间发劲碎骨,旁人却恍若不觉。
卫缺瞧得怒火中烧,心想:“不过是几句言语冲撞,犯得着坏条膀子么?”越想越怒,回头对滕贵说:“你先到庄外候着。那二厮着实可恨,断不可轻易饶过。”滕贵沉默点头,快步离去。
卫缺褪去外衣,将折扇插入后腰,随手扯过道旁竹架晾着的一条花巾蒙住头脸,混入围观的人群,慢慢踅到彩棚后边。
他拔出靴中匕首,割断固定棚架的几条绳索;觑准架脚相叠处,猛地一脚踹去!彩棚虽装点得别致精美,到底还是临时搭就的简陋棚子,哪禁得起大力摧折?登时给踹得天摇地动,棚内的竹凳小几、几上的瓷杯茶盏“乒乒乓乓”摔了一地,众人慌忙走避,场面一团混乱。
卫缺乘乱蹿入棚中,一把攫下司徒燕云头顶的金冠,倒纵出棚、矮身扫腿,“喀啦”一声,杯口粗的竹架应声折断。四角去一,彩棚剧烈摇晃一阵,轰然坍倒!
司徒燕云的金冠被连发扯下,疼得他眼泪迸流,又给地上七横八竖的花彩绸挂绊了两跤,碎瓷片插入掌中,鲜血长流,好不容易抢在棚架倒塌前冲出来,怒吼:“无耻小贼!找死!”不顾家将拦阻,追着卫缺转入巷中。
卫缺引着他左弯右拐,奔入一条宽仅容两人并肩的荒僻巷弄,逐渐放慢脚步。司徒燕云大叫道:“站住!还我金冠……”话未说完,卫缺霍然转身——
“哗啦”一阵砖消瓦碎之声,司徒燕云腾空飞起,和身摔入巷口的瓮缸堆里。顷刻间,卫缺已将一路六六三十六式的“落叶满空山”使完,拳拳到肉、例无虚发,打得司徒燕云猝不及防,毫无招架的余地。
其实他二人武功相去不远,原本该有些缠斗,然而这路“落叶满空山”乃是卫家“秋风十三势”剑法里的杀着,讲究“一剑尽处,点落八方”,当真快似秋风卷叶、密如春雨含霜,卫缺化剑为拳,施于转身偷袭之中,司徒燕云临敌经验尚浅,岂能不中?
卫缺一击得手,还来不及高兴,蓦地一人揉身直上,双掌翻飞,转眼间已攻至面前!卫缺身形微挫,拳影暴起,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再度施展“落叶满空山”,满以为能迫开敌人,谁知一阵绵密的拳掌交击之后,竟然连退几步,被震得双臂隐隐生疼,胸口气闷。来人也不追击,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魁伟的身躯直如巨灵铁塔,正是司徒齐。
“阁下是何人?”司徒齐铁青着脸,冷冷说道:
“敢在玄牝庄的地头招惹司徒家,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犯蠢。敢在玄牝庄的地头闹事,自然是玄牝庄的人了,连这也不懂?卫缺心中如是想,嘴上却不敢逞强,赶紧争取时间调匀气息,凝神以待。司徒家“长空神掌”名震天下,确有独到之处,这倒不是说卫家的内功心法便输给了司徒氏,只是卫缺从小疏于练习,根基不固,的确远不如司徒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