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宝蓝色的流烟锦帘低低地垂着,被一只手轻轻掀起,仇视且轻蔑的目光,像只锋利的匕首般扫视着床上刚刚醒来的女人。
床榻上,承欢过后的女子娇软无力地趴卧着,半撑起胳膊似乎想要努力起身,却偏偏娇弱无力。
被子顺势滑落至腰际,不着寸缕的雪白背上散落着缕缕青丝,黑发下的肌肤白皙得好似羊脂,无法遮掩美丽的胴体上全是深浅不一的吻痕和齿印……
妒忌的火花焚烧着来人所有的理智,一双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被男人霸着大半宿的女子,眼中冒出蛇一般的光芒,就像是嘶嘶作响的毒芯子。
阿忍是属于她的,是属于整个厉家的!
阿忍那样的男子,天生就应该待在琼台玉阁的王府,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一呼百应,应该着轻袍缓带,骑名马良驹,畅飮美酒佳酿,醉卧花间,他是整个骊京城中最清风霁月,皎皎如青竹雪兰的王孙公子。
这么一个早就不该活在人世的女人,有何资格让阿忍甘愿为了她,而躲在这样一个地方?
云岫是被冻醒的。
她睁开眼,却发现世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等意识一点点地全部重回,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全身赤裸地被裹在一团似乎是棉被的东西中,浑身动弹不得。
她想自己应该是被点了穴。
难道她被人抓了?可是为何只是将她点了穴,扔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云岫正疑惑间,突然屋内似乎有了一道不算太亮的光线,像是刚刚点燃了油灯。
她睁大眼睛,发现自己似乎是在床铺底下。
这屋子里并没有顾忍喜欢的「苏合香」的味道,应该不是自己卧房,那这是何处?这又是谁的床?
「咯吱」一声,门开了,有人站在门外,却没有走进来。
有声音遥遥传到云岫耳中。
她屏气凝神,往那个方向侧耳寻去,直到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是顾忍!
「我娘子在何处?你若老实说了,饶你不死。」顾忍不似往常温柔如轻风的口吻,甚至还有着莫名的阴狠味道。
「公子爷,奶奶在哪里,奴婢如何能知道?」接着是小桃的声音响起,她声音听似平常,可传到云岫耳中,却似乎有一丝不知名的颤音。
莫非这是小桃的房间?她抓了自己是何目的?
顾忍的声音再次传来,比方才更寒、更拫冽,「你大可装傻,既不说,那也罢,你想怎么个死法?」
他的语气让云岫浑身打了个冷颤。
那边小桃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公子爷,奴婢对您一向忠心,请您饶了奴婢……」
「忠心?」他像是听了一个极大的笑话,哂笑一声,「那好,本公子今日就给你一个机会,不如你自行了断,让我瞧瞧你有多忠心。」
小桃脸色发白,惶恐地道:「公子爷!求您饶了奴婢……奴婢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跟您作对……」
顾忍啧了一声,声音变得更冷更讥诮,「不是要示忠心吗,怎地又告起饶来了?不想死,也行,但你可要知道,若活着,可会比死更难熬。」
小桃已经吓得瑟瑟发抖,那是一股从骨子里传出来的恐惧。
眼前男子的真实身分究竟是何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可是大小姐……
「我耐性有限,你说是不说?」顾忍居高临下地低垂着双眸,眼波在流转间有着慑人的阴鹫。
他原本就生得俊美无俦,容姿傲然、气质高华,却又给人距离感,一头青丝散到腰际,神色阴冷高傲,不笑时,俊颜似凝了千年寒冰,常令人不敢直视。
虽早有耳闻,这位公子爷相貌俊美无匹,性子却十足古怪,却不想有这般可怕,此时此刻,小桃觉得他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教人不寒而栗。
小桃心中有鬼,欲语又止,只盼望有人能够出现救自己一命。
顾忍见她犹抱着侥幸心理,不禁连连冷笑,「好个蠢货!本公子多的是能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你若想一一试过,倒是也无不可。」
「不,公子爷饶命……」小桃惊恐地颤栗着,脸上血色尽失。
顾忍抬脚踏进屋子,再悠闲自在地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小瓶,面无表情地问一句,「知道这是何物吗?」
小桃颤着嘴唇,摇了摇头。
「此物名唤腐骨水,乃天下间最毐的毐物所制。」他把玩着手中小瓶,慢慢地说着,
脸上却是微微一笑,仿佛只是谈论今日天气如何,「若是嗅一下,全身便会无力如同
软骨,从此再也无法站立行走;若是喝一小口,保证不会马上肠穿肚烂,而是在半年之内五脏六腑才会慢慢腐烂掉,疼倒是有些疼,好在不会立即死掉……」
不待他介绍完,小桃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眼底倏地躐过一道阴冷森光,「你想不想每种都试试看?当然,我可以保证,在试过这些之后,你仍然还能活着。」
此时的顾忍与平常的模样大相迳庭,犹如地狱里的恶魔,他一字一字地说着,口齿清晰、语调冷冽,每一个字传进耳中,都是最可怕最残忍的凌迟。
「公子爷……」小桃涕泪交加,「如果我死了,奶奶也不会活……」
「还敢威胁我?」他气极反笑,眸子瞬间一沉,凌厉的冷嗤充满了讥诮,「当真是活腻了!」
小桃自知已无活路,求生的渴望促使她从地上一溜烟爬起来,拚了命地想朝屋外奔去,怎知顾忍更快,身形一闪,小桃眼一花,再定睛一看,已被他堵住了去路。
好……好快的轻功!
小桃踉跄着朝后退,骇得连舌头都在打颤,「公、公子爷……不、不是……」
「你根本不是小桃,我猜,你应该是在我去川南之时混进来,先是杀了真正的小桃,然后易了容扮做那丫头……对不对?」
「公子爷饶……」话音未落,小桃就惨叫一声,她的脖子已落入顾忍右手中,被狠狠地一把捏住!
他的手,骨骼硬朗、线条分明,五根手指如上好的白脂玉一般白皙细腻,箝制住纤细的脖颈,狠戾地慢慢收紧。
小桃苍白的脸瞬息变得青紫,舌头从口中伸出,表情痛苦不堪,随着他的动作,几乎能听到自己肋骨咯吱咯吱的迸裂声。
但顾忍没打算要她的命,就在小桃即将窒息之即,一把将她甩到地上,这丫头不能死,至少在找到娘子前,她得活着。
小桃微微动弹一下,下一秒,手就被踩住,顾忍微微挑脸,冰冷地俯视着趴在脚下之人,道:「如果一个人,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四肢渐渐地化成血水,会不会是件恐怖的事情呢?或者,我先把你这张假脸给化了?」
原来「腐骨水」还有另一种用处,就是将人肉腐蚀成一团团血水。
「不!」小桃尖叫一声,眼神惊惧,再也承受不住地昏厥过去。
床底,云岫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全身凉得生疼,她虽然看不见,可是小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无疑令她想起自己当日在地牢里受过的刑罚,脸色瞬间发白如纸,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哆嗉。
冷,好冷……身冷,心更冷。
其实她早就猜到,顾忍此人绝对不是像他在自己面前所表现的那样,在她面前,他是温情、体贴、无害的好丈夫,他疼惜她、关心她、顺着她,除了一再地阻止她上京。
但只是不想让她送死的一个理由吗?她不信。
正在这时,却听到顾忍一声喝斥:「滚出来!」
难道他察觉到还有人在这间屋子吗?云岫急切地呼吸,想让他发现自己,谁知,一个柔弱至极的声音乍然响起。
「好弟弟,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如跟姐姐说说……许久不见,弟弟倒是越发的俊俏了……」
从那声音猜测,应该是个年轻女人,她声音十分娇柔,又透着些许妩媚。
云岫一怔,这又是谁?
与内屋相隔的纱帐中传入几不可闻的轻巧足音,披着昂贵雪裘的女子,年纪比顾忍略长,身段婀娜苗条,很是高贵美貌,黑发梳成了双环髻,发间簪着镶以红宝石的象牙簪和几枚精致的宫花,尖尖的脸上一双杏眼善睐,唇瓣小巧,整个人如同暗香袭来,正款款走出。
「弟弟,一别数年,好久不见了。」女子一见顾忍,便扬眸一笑,顿时温柔横生。
顾忍却像是见到这世上最恶心的东西,一把甩开那女人扯住衣袖的手,「滚开!」
女子叹口气,却不生气,依然轻轻柔柔地道:「怎么脾气还是这样不好呢?弟弟小时候多听话,越大倒是越不可爱了呢。」
顾忍冷笑,「我一个大男人,装哪门子可爱,你少装腔作势,我猜今日之事你定然有份,这可是你找来的人冒充我家的丫头?」
那女人越发委屈,嗓音微颤,柔得简直要渗出水来,「好弟弟,你冤枉姐姐了,一直要追杀你的可不是姐姐,姐姐哪里舍得杀你,分明此事是梵音姑姑所为,她人虽在苻家当主母,可王府哪件事不是由她作主,想那正朝这里来的死士想来也是受她差遣,你怎可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教姐姐好生难过……」
这声音传到云岫耳中,似曾相识,直教她不由一怔。
「此处又没旁人,你装这副样子要给谁看?」顾忍却不吃她这套,毫不客气道:「你们厉家的人,都是一丘之貉,装什么良善?」
厉家?西平王府!
云岫如置冰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厉家,不就是当年参父亲谋反,致使景家七十余口全部被处决的始作俑者吗?
这突然出现的女人,是厉家人?她为何会叫顾忍为弟弟?
脑海里猛地浮出一张娇弱无害的面孔,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官家小姐,正亲热热笑盈盈地对着自己唤:「云姐姐。」
呼吸有瞬间停滞,她绝望地想,怎会……怎么会?
屋外,黑夜深沉,没有月亮,屋内,灯如豆点,昏暗摇曳。
屋子里的这一对男女实在奇特,一个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另一个则像是撞到了恨不能立即手刃的仇人,反差极大。
「阿忍,你这话也太难听了些,什么叫你们厉家人?你不也是咱们厉家的一分子吗?」女人不满意地更正顾忍方才所言,好声好气劝说道:「好弟弟,你快随我回骊京去,我父王年老体衰,又没个儿子继承家业,这西平王府的世子位不正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顾忍却是嗤之以鼻,「我可是姓顾的,与你们厉家半点关系也没有,再说你爹有没有儿子继承关我屁事!」
「你可别这样没良心,我父王再不好,他也是你舅父,难不成你想忤逆?」女人又叹口气,「姐姐知道,你当日是恨我父王杀顾颐,可那顾颐又不是你亲爹,不过我西平王府一介小小门客,死了就死了,你娘都没意见,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听这女人的口吻,在她眼中死一个人,或许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顾忍清冷颀长的背影,被烛光映着影影绰绰,恍若秋月寒霜般的男子,盯着说出那一番话的女人,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