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降奇葩
山如黛眉,水似眼波,鹤鸣天籁,芳草茵茵,大小山峦排排相连。在一座浮桥上,青衣人款款而行,他眉若弯柳细长,目似朗月清明,身量虽不算高大,却显得修长笔挺,风姿隽爽,兼之神清骨秀,颇有一番遗世而独立的风范。
一身青衣与他天然相衬,宛若芝兰玉树,迎风而动。
这一片出尘之地就是道门七十二福地之一的绿萝山所在,他正是绿萝山中的修仙大派绿萝岩内唯一的男弟子,名唤做安无倾。
说起这个唯一乃是因这绿萝岩本是专收女子的,安无倾立在一群巾帼女冠中实是鹤立鸡群。
鹤立鸡群的滋味如何,他冷暖自知,有时候还颇教人烦恼。
譬如无倾贯与他师父一道居住在绿萝岩最冷僻的一座山丘,这回他很难得走出那僻居的茅舍,一路之上遇到些同门免不了施礼问候,就在这短短的一句两句寒暄中,他能感到那扫射在身上的异样目光。
他懂得那水样眸光中的涵义,素日博览群书,在师父的书卷中这该被称做倾慕。
是的,安无倾晓得俊逸如他,这幅样貌按书中所述,可谓玉树临风,偏巧这绿萝岩中男子就像和尚庙中的尼姑一样稀少,于是他便不幸成为了众多女弟子情窦初开的恋慕对象。
即使他极少出门,偶尔一两日晨起时亦能从门缝中拾到一张飘溢着淡淡墨香的浣花笺,上或有自创情诗一首,或以小楷书写: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之类的颂情名句。
当日他煮早饭时必定多出一样引火之物。
诚然作为一个男儿,面对无数女子的倾慕,纵然无意,在心中亦会泛起一线得意,懊恼的是,安无倾自知身体构造与她们并无不同,简而言之,她是个女儿身。
这是个会令怀春少女芳心破碎的事实,真相很残忍,所以它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如斯想着,安无倾不禁感慨万分,她又回味起这一趟前去沉香阁中掌门素琴真人交代的事务。
翌日一早,她便要随几名门中翘楚的弟子同去数千里之外的布伦山,有样稀世奇珍将要出世,那是一株花,成熟时会产下一枚蚀炎果,此果乃孕育天地灵气而生,传言将之练成灵丹服下不但能活死人、肉白骨,还可白日飞升。
当然真实效用是否如传言中那般神奇,谁又试过呢?但这果子据说三千年才得长成,实属人间少有的奇葩,中原道门自然不会坐视它落在居心不良的妖魔手中。
安无倾与一干弟子的任务便是夺取这稀世奇葩,她对飞升有兴趣,对果子却无甚兴趣,胜多粥少,许多人争抢的结果是有人腾跃成龙,有人一朝飞灰。
道家修炼有四层境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聚虚合道。以她目前才化神初期的修为大概就属于飞灰的那一类,但身在绿萝岩受师父教养之恩,自然得竭力报答,况且这一趟,可以见识下外界的风光。
算来她已有十载未出这绿萝山了,日日面对同样的风光,难免生厌,因此这一趟能出去,她心中实是雀跃的很。
迤逦山道很快到了尽头,前方是座独立的断崖,凄冷的山峰,刀削斧劈似的巍然耸立,北面千仞绝壁,险峻万端,另外三面则是万丈深渊,向下眺望只有云烟浩浩,深不见底。
这就是安无倾素日居住的地方,那数十丈的距离自然难不倒她这样的仙门弟子,身作飞鸿,只轻轻一跃,那道深渊便已落在后头。
她快步行去,目光所至,依山而建的茅舍前有一男子歪着头,倚门而立,他高鼻深目,天庭饱满,几缕鬓发披垂,散乱的粘在脸颊两侧,一件与其个头极不相称的灰色薄衫皱巴巴罩在身上。
再看他的面额,布满了灰尘,仅能从露出的少许肌肤上看出肌理滑腻,光若琼玉,白如幼儿。
远远望去,不明真相的人定会以为此人饱经沧桑,至少年过四旬,事实上安无倾却清楚得很,他身量不足七尺,面嫩更赛过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年。
此人正是她的授业恩师天琼子。
有时候无倾不解,世人修习道法,所为者不过是长生不老,她不知自己的师父是否已入长生境界,但她却依稀知晓他是个不老的人儿,时光对任何人都是无情的,对天琼子却仁慈得不可思议,自她八岁那年入得门下,岁月未在他身上烙下任何痕迹。
可就是这世人向往的青春永驻,天琼子偏偏嗤之以鼻。安无倾目睹他日日做这身奇异装扮,为的只是能令自己看来年长一些,真真是天下少有的怪人。
天琼子见着无倾迎面走来,乐呵呵道:“安丫头回了,素琴那老姑子寻你去是啰嗦些什么?那老道姑近年来越发的絮絮叨叨了。”
无倾知道,这安丫头唤得就是她,在无人时,师父一直这般相唤,她早就习以为常,这称呼很是亲切。
她答应了声,上前把素琴师太所说一一道来。
天琼子听毕,轩了轩眉,没好气地道:“素琴这个老姑子果然有好事不找上门,苦差事倒是念着咱。”
他拍了拍安无倾的肩头,又道:“不过丫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但需记住一点,凡事莫要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自己的身子还要保重……”
安无倾心头一热,应道:“师父尽管宽心,您一手**出来的徒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天琼子欣然点头,又捋了捋两颊上的发丝,伸了个懒腰:“那为师先去歇着了,你也收拾收拾,哦,对了,那一株芳菲,你记得给它浇些水,指不定哪日能结出果子来。”
“咯吱——”安无倾看见茅屋的门随声合上,她走至后屋的井边,待要提些水上来,陡然身子一颤,倏闻惊悚之声自背后茅舍透出。
她辨出那是埙声,埙——古之乐器,其声哀怨,凄恻缠绵,但由她师父奏来,那真是一言难尽。
一个毛团冷不丁从脚边溜过,跐溜一下往后方绝壁窜去,安无倾瞧仔细后,发现那是一只赤腹松鼠。
天琼子酷爱吹埙,她记得他每每吹奏起来,对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来说便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灾劫,埙声惊飞了林鸟,吓跑了獐鹿,蛇虫鼠蚁争先恐后钻回洞中,不过就于她这弟子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安无倾淡定地卷起衣袖,露出凝白皓腕,取了瓢水,往一边走去。
当这瓢水浇上一株花木后,安无倾俯下身,抚拭花瓣,这芳菲的花香特异,粉瓣轻扬,有一股醉人的气息如醇酒漫开,熏得人飘飘欲仙,然而芳菲却是不能结果的。
再美的花儿结不成果实,又有啥用?既不能吃,也不能播撒花种,总归不过化作春泥罢了。
那真是道美丽的身影,可他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安无倾一向以为好奇心太强不是好事,此时却还是忍不住跟了过去。
师父心思当真是她这愚钝弟子无法揣测的。
她在这处呆了十个年头,从未见过芳菲结成的果子,想来若是有朝一日真能见着,那可比母猪上树更加罕见。
当日冉群峰,安无倾已随诸人去往布伦山。
布伦山位于幽州境内,其山绵延起伏,逶迤千里,林木葱郁,传言要采得蚀炎果,必从青萝县出发,由东向西横穿过山林至布伦山封天崖之上。
旁晚,绿萝岩一行人等终于在距离青萝县以南十里的郊外落下,他们需得徒步穿越这林地,到三音观与其他诸派会合。
在林中静走了一阵,安无倾听见与她并肩而行的水扶摇嘀咕道:“明明可以御剑到三音观门前,反而要步行,这算怎么回事!”
水扶摇是她在绿萝岩除天琼子以外,唯一亲近的人。
安无倾素知因着这身男儿装扮的,要换做其他女弟子,倘若与她朝夕相对,难保不生出些绮念,而扶摇却是个异数,在她的心中没有男女之别,只把自己当做兄弟般亲近。
扶摇纤腰如束,柳眉含烟,芙蓉为面,一身水色罗衫,恰使她的体态看来柔美而轻盈,如同弱柳扶风,但若有人以貌取人,以为她弱质纤纤,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扶摇活泼、俏皮,是绿萝山中少见的女霸王,安无倾觉得她的笑容天真无邪,仿佛春日里芬芳吐蕊的无暇百合。
此刻前方为首的苏城锦转过身来,眼风一扫,凌厉的目光划过,饶是扶摇大胆,这会儿都不敢再轻易做声。
苏城锦为素琴掌门座下大弟子,决断英明,为人严厉,安无倾暗自评道:“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尽得乃师风范。”
林木萧萧,几人继续朝前行走。
“有嘶吼声!”随着安无倾的一声警觉的低呼,走在最前方的苏城锦停下了步伐,其余几人也随之停下。
嘶吼声接二连三传来,水扶摇像只受惊的小鹿,赶忙凑近安无倾,其他人亦是心内惶惶,听声辩位,那声音出自前方五十丈内,几人商议后,遂决定去探个究竟。
安无倾紧随众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朝前奔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鼻,她眼前骤然一花,有抹翠色自前方落下。
她纵身跃起,双臂一沉,堪堪将那物接住。
阳光从树叶间缝隙透下,照出一双人影,青衣人怀中软玉温香,少女楚腰纤细不及一握。
那翠色之物原是个人,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娃。
少女的脸是红的,安无倾的脸却是青的,她追悔莫及,若瞧个清楚,便要想上一想,这英雄救美的事儿或许会有旁人代劳。
怀中翠衫少女眼波绵柔,丽颜之上含情脉脉,这无限柔情安无倾自觉无福消受,只得视而不见,她很不解风情地斜过脸去,恰好错开对方缠绵的眼眸,却不料这一看,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前方五丈处,有白影一道,他身如白鹤亮翅,手中光剑剑啸九天,蓝芒盛放,罡风带起他的衣衫猎猎鼓动,他的剑挟千万剑刃,斩风湿雨,正与一只爆怒的妖兽缠斗。
他的身影,她永远忘不掉。
记得那一年,他踏月色而来,漆黑的眉,菱角分明的唇。
那一年,月色中,他温暖的手牵起她走出鬼魅阴影。
他犹如一把锐利的宝剑,锋芒过处日月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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