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欲 弃 还 防
落阳的余光斜照进来,议事厅的众人沐上了一片金色的光影。
唐军休整了二天,王校尉带来了天机营的飞鸽传书:因硕丰大寨被袭,粮库和械库全毁,物资损失惨重令吴越军方为之震惊,吴越探马连日四处查实,终证明是无锡小县五百驻军所为,吴越王大怒,勒令全军即日攻唐,三万大军不日将至。
宁采臣放下最新战报,转眼向厅外望去,邻近的房舍瓦顶在夕照余晖下,仿似黄瓦金屋一般,古城此景如画,引人暇思。
望了一会,宁采臣若有所思地问道:“燕王有消息吗?”硕丰渡大捷报知燕王后,只传来了一纸嘉令,让宁采臣继续镇守无锡,常州驻兵不动,静观后变。
等在一旁的王校尉恭声应道:“没有,太子殿下什么也没调动。”
对宁采臣出击硕丰,燕王传来的嘉令语气平稳,并不以硕丰一时得手而欣喜,等到吴越已经发兵前犯,反而坐守常州按兵不动,宁采臣确实难以揣摸到太子的心意。
也许是计划着即将来临的恶战吧,宁采臣酝思了一会,转向苟纪业问道:“我军士气如何?”
骁骑将苟纪业咧嘴一笑道:“硕丰此战,都尉大人率五百人马就破了三千吴越兵,城里的弟兄们听了简直乐翻了天,个个都说大人是剑仙转世,杀遍天下无敌手。跟着宁大人作战,肯定是百战百胜!士气高着呢。”
宁采臣摇了摇头,哂然笑道:“人言可畏啊,我要真是剑仙,就在天上飞来飞去,一剑就取了敌方首级,还用得着在这等着挨打吗?不过也好,将士们的士气倒不用费心了。”
苟纪业连声应道:“那是宁大人带兵有方,将士们才会如此齐心。”
宁采臣正待说话,厅外一阵脚步响,云骑尉行色匆匆地进来,王校尉瞧他了一眼,扬声问道:“司马校尉,什么事让你慌慌张张的。”
司马离没有答话,径自来到厅中,脸色不安地向宁采臣禀道:“宁大人,刚刚得到消息:吴越五千前锋黄昏时已到了新安县。”
“好快!”宁采臣与苟纪业均是一惊,吴越此举显得怒意十足,五千先锋来对无锡二千人马,势在雪耻!
“迟早要来的事,你怕个什么!”王宏亮首先哼了一声,似对司马离的惊慌表示不满。
司马校尉双手一摊,分辩道:“如果只是一命换一命,我一样也能捞上几个够本,就怕人死了,仗也败了,还落下无能骂名啊。”
王校尉冷糗着脸不理人,苟将军帮忙解释道:“司马离的意思是,吴越兵势大,我们怎样赢这一仗才是关键,并非怕死不上阵的说法。”
宁采臣接道:“不错,我们当前的难关是如何应付这五千前锋,对于司马校尉的骁勇,自然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王校尉就不必争了。”
见宁采臣出面,王宏亮也只得低声咕应道:“那就等着战场上见分晓吧。”
晓骑将伸手虚虚按止道:“都别说了,吴越前锋军都到门口了,还是看宁大人怎样的安排。”宁采臣奇袭硕丰之战,所显露的天马行空作战思路令众人叹服不已,平日文官不治武事的观点已被众人抛之脑后,苟将军此语也正是众人心声,均有马首是瞻的意思。
见众人齐向自已望来,宁采臣轻叹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难言之苦:“二军交战,重在战机,吴越粮仓被毁,敌军急于作战,正是我所料之中。后继正着应是在运动中伺机寻找战机,我已想过:无锡地形不利于正面交锋,从兵法上讲,无险可守,我军兵力不足,不能硬拼,理应弃守无锡才是应策,可燕王近日又没回信,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唉,我恼得很啊。”
宁采臣话语说完,几名武将赫然一震:未战就言弃守,是军纪不容的大罪!宁大人莫不是突然糊涂了?
王校尉更是脸色瞬间几变,惊得说不出话来:逃跑?这是什么战略?
意外的冷场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终被司马离忿然出言打破:“宁大人,若是弃守无锡,恕下官不能从命!”云骑尉奉命驻守无锡,以保护唐国子民为责,唐军新胜,又有城池可拒敌兵,宁采臣却言弃城而逃,实不可理逾。
苟将军沉默了半刻,语气显得有些犹豫地问道:“宁大人是想将无锡城拱手让出么?”
弃城一案是宁采臣反复思考后的决策,依据后世战争观点来看,攻守不应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整个战局的胜利为最终目的。如果在无锡一地演化为攻城战,会将后方的常州兵力也会拖累进来,唐军本是兵力单薄,陷入守城类的消耗战实为不智之举。
制胜的关键是必须集中有生力量来消灭敌军,在运动中寻找战机,以局部优势转变到全局优势上,才是真正的决策,而厅内的武将那里又能明白宁采臣的苦心。
厅内众人眼神飘忽不定,均将心里的疑问反射过来,宁采臣一一瞧去,脸上的困恼更浓了些:留下来守城,即使能守住,也会死伤不少,若等到苏州的吴越大军压来,后方的燕王只有带兵来救,或是弃守孤城,真到了那里,反而是现在迟疑不定的臭着。
惨守不如不守,迟退不如早退!自己虽有定案,但如何和众人解释呢?宁采臣正揣量着,司马校尉见他不言语,心头那股愤意又大了些:“无锡城中有七千名百姓,全是我大唐子民,大人怎可弃之不顾,任城池落入吴越之手!”
司马校尉质问的语意咄咄逼人,一旁的王宏亮也是脸带疑色,双眼向宁采臣投以询问之色。若不是宁采臣在他心中威信至顶,恐怕第一个就质问了起来。
宁采臣暗叹了一声,正色应道:“司马校尉,我身为朝廷命官,自是以身护国,以国家安危为任。现我军与吴越交战,敌众我寡,若还是以一城一池得失为重,置唐军于生死危局,到那时,所失的岂止无锡一县之土?!我选择退让,才能保存实力,以待以后收回无锡。”
宁采臣以理劝说,司马离本性梗直,一心只为无锡百姓安危,仍反言回道:“我以护国为责,宁失一命,也不失一土!”
其余几人皆是不语,对弃城一案持默观态度,司马离又认准守城,宁采臣更加气恼,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领军之将需有大智大勇,宁舍一发而救全身,若论报国之心,我又何差与你!这无锡一城,正是当弃之时!”
司马校尉针尖对麦芒地挺胸应道:“无锡决不可弃!”
宁采臣霍地站起身来,正待争辩下去,突闻远处一声清喝:“是谁要说弃城啊?!”随着门外的质问,院门处涌进一群人来,为首者黄袍玉带,气势夺人。
宁采臣转眼一瞧,顿觉意外地道:“太子殿下!”几日不闻音讯,燕王突然出现在最前沿,令厅中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起身行礼。
燕王大步入厅,向左右诸人摆了摆手,神态威严地坐下:“刚才本王在外面听到有人说,要弃无锡城么?!”入院之时,他已瞧见厅中站了二人,此时的问话也是正对着一脸怒气的司马离。
司马校尉怒着脸,也不说话,横眼向宁采臣瞅去,燕王把眼光转来,宁采臣起身应道:“是我要主张弃守无锡。”
燕王微咦了一声道:“哦,那你说说,为何要弃守无锡?”
燕王把握全局,对战况的理解也要高上一筹,只要有足够的理由,放弃无锡应可接受。宁采臣从容不迫地应道:“兵家交战,首争的是主动之势。我军兵力虽少于吴越,但士气高昂,此时更应扬长避短,积极调应部署,掌握到战局的主动,才可力挫敌军。”
弃城一案,宁采臣思量已久,呈述时更注重实际,燕王微微颌首:“不错。”
燕王果然表示理解,宁采臣信心更增,续道:“无锡地势不利,子城年久失修,只有四里余长的月城可供防卫,难以扭转吴越军的绝对胜势,反会虚耗我军士气,守城实为下策。”
“臣以为,即然无锡不可守,不如不守,弃之吴越。一来示之以弱,助敌骄妄之心,二来让敌方分兵驻守,无形中削弱了实力,我方则聚集兵力等待战机。从无锡到常州,沿途百余里,地形大多平坦,极利于行军。我军可作败退之势,一路逃向江阴方向,一路溃回常洲,燕王可率兵潜藏于横山、舜山之间,作左右逢源,视敌而动,若敌分兵进袭,择其一路灭之,若敌将冒进,也可从中穿插分割,聚全力一击。”
计划是以已之长破敌之短,实属上策,燕王垂眉闭眼地思索一会,才出言反问道:“假若敌方即不分兵也不冒进,你又如何?”
宁采臣夷然应道:“硕丰粮仓被毁,我料敌方决计不会沉着进兵,应是依兵力胜势强攻我方。假若直指常州,就烦武卫将军坚守数日,数日不克敌方士气必然大挫,燕王再从横山击其后路,以我军休整之师对敌疲备之师,应是最大的胜数。”
燕王射出令人难以对视的目光:“无锡不可守,那常州又如何守!”依宁采臣分兵一案,常州只能有六七千人,要抵挡吴越近三万人的攻城,稍有差池,便是城破兵败。
“对,此战胜败也在于常州。常州乃我朝重防,号称金斗,防务强于无锡小县,请武卫将军率本部镇守,以士用命,数日之期应可无碍。”宁采臣坦然应道,构思出的整件计划就差这一环不在控制之中,所以才迟疑不决。
“大胆!”燕王叱然喝止,不怒自威地道:“你以无锡、常州为注,若是败了,要本王如何向两地的百姓交待,如何向父皇交待!”
“乱世争雄,成者王败为寇,若是不赌,又何来胜局!”宁采臣说罢扬手指向天际,还以自信无比的笑容:“燕王殿下又何尝不是拿天下作赌注?!”
目光蓦地变得锐利无比,燕王如猎鹰般地盯视宁采臣良久,一语不发,神情冰冷悚人。刹时厅内气氛急转直下,一旁众人皆是大气不出,静候其变。
宁采臣双目正视,眸内清澈如水,“哈哈哈~”燕王突地发出豁朗地长笑,起身拍手赞道:“好你个宁采臣,真是虎胆雄心,本王算是重新认识了你。”
众人至此才舒了一气,宁采臣弃城方案被初步认可,燕王笑了一笑,剑容正声道:“本王前日已知吴越前锋出动,几日内便会来攻无锡,你知道本王为何不敢增兵无锡吗?”
宁采臣等人均是摇头,燕王沉声道:“北周已经出兵了!”
什么?北周已经开始进攻了?众人均是一惊,面面相觑,燕王沉重地点了点头,续道:“寿州刘仁赡的百里加急快报,北周借天寒水浅,以宰相李谷、忠武节度使王彦超率五万淮南兵自正阳关渡淮河,连破来远、山口二镇,一路势如破竹。朝中上下震动,我出常州时,还未听到定下了什么对策。”
叹了一气,燕王肃容道:“北有周兵,南来吴越,所以,常州之战只能胜不能败。”
目光绕过众人,落在宁采臣身上,燕王始露出一线庆幸之色:“你奇袭硕丰,以五百之兵击破三千水寨,本王听了又惊又喜,有你这等谋略人才,真是天助我朝大业。可想了一阵后,又怕你是一时之智,才压下大功不表,以观后效。吴越近日发兵进犯,本王正心忧如焚,便想来无锡听你的主见。哈!不料一来就见你要言弃守无锡,令本王好生震憾,心里奇怪的很。现听你这么一说,原来宁学士早就胸有成竹了。”
宁采臣谦声应道:“燕王殿下,请恕宁采臣冒昧作主,面对吴越三万大军,臣想了许久,弃守一案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啊。”
“无妨!”燕王连声应道,摇手示意宁采臣不必过于多虑,转对厅内众人道:“宁学士的方案虽有些损伤,但对克制敌军有效,本王认为可行,诸位有何意见?”太子表态支持弃守一案,众人纷纷同意,司马校尉犹豫了片刻,也点头支持。
“哈哈~”燕王长笑声中环视众将,见众人均是赞同之意,便高声宣道:“作战计划就依宁学士方案进行,无锡全城兵马听由宁学士指派,苟纪业率领神骁营本部人马,立刻随本王回常州调动。”
众人齐应道:“听从太子吩咐。”燕王哈哈大笑,交待完毕,心里是豁然一轻,无比地爽快地领先走出厅外,连夜赶回常州部署。
阳光眩目,无锡城墙上站满了人,均眯着眼向正东方向望去,那四四方方豁朗的一片青色,夹着白光点点,是敌军手中的冷兵器映日生辉,从新安县出发的五千吴越前锋急行半天行程,抵达了无锡城外。
宁采臣观察敌军阵形,城外队列中步兵明显比骑兵多出大部,且兵种以刀盾兵、箭手为主,骑兵是清一色的长枪配箭鞘,突袭的标准配带,对于南方诸国来说,骑兵是绝对稀少之物,但又是平原必备的突击力量。
按宁采臣方案,燕王带走了神骁营官兵,无锡城内只有原先的州兵千余人。平日里州兵只作警戒边防,守城却是远远不足,好在吴越军的五千前锋是轻装来袭,又除去一千左右的骑兵不能攻城,实际攻城的只四千人。而唐军前一日留在无锡的兵力,总共也只二千,也是吴越军五千前锋敢于进犯的原因。
城头的唐军均是刀箭出鞘,战意凛然,城上虽只有千余人,但旌旗林立,城头上又有紧急征调的民夫在来回搬运器械,吴越军一时也难分虚实。唐军定下的左右袭击计划,要全部准备完妥,最少要二天时间,这二天的缓冲期,就要靠无锡城来顶住吴越的进攻。
敌方的阵列出来一匹白马,马上的吴越兵一边挥手一边慢慢地接近护城河,“叫你们城主接信!”吴越信使将一封劝降信射入城中,唐兵捡信送上城楼。宁采臣随手放在一旁,即不看信,也不理睬吴越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吩咐众人安排防守器械。
“大人,为什么不回应他们的无理之举?”一边的武将均感宁采臣的行事不出正着,一般情况都应是破口大骂,或是尽情嘲笑一番,然后兵戈相见。
宁采臣露出笑容,弹指向天:“你们看,现在是午时刚过,燕王让我们坚守二天,吴越军早间出发,赶到无锡又不扎营作寨,显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想一口气攻下城池。我呢,正好是能拖就拖吧,反正再迟几个时辰就到了晚上,不就混过了一天么,省省气力吧。”众人哑然失笑,战前的紧张也随之消散,各自安排部署。
二柱香后,等得不耐烦的吴越军中响起咚咚的鼓声,五千吴越兵齐喝三声,阵形变动。二千吴越兵分成二列,带着云梯缓缓前进,一千骑兵也分作左右二列,先行冲向无锡城。
“嘿嘿,有趣,骑兵冲上来作什么?”司马离站在城垛前,望着骑兵扬起的黄尘,仍是不解吴越方的调动。
“管它了,过来就放箭!”王校尉拎着长刀,举手示意让弓箭手准备。
千名骑兵冲到百步时,尘头倏地变缓,冲刺阵形转为侧进,显示出良好的训练队型,“好多麻袋啊!”随着距离接近,眼光的城头唐兵看见吴越兵皆负麻袋。
“不好,是要填河!”司马校尉突然觉察到吴越方的意思,只要骑兵一靠近河旁,便将整袋土包抛入护城河内,然后快速撒离,这样换取的伤亡会减至最少。
“放箭!”城上唐军一声放箭,城头的落石机也同时抛出,数名冲过来填土的吴越骑兵应声栽倒,余者仍是俯身投袋继续填河,“嗵嗵!”水声络续不绝,马队冲过城前,护城河段眼见窄了许多。
步兵阵列紧跟着靠近,刀盾兵人均负土袋,继续冲上来填河,“咻咻!”大批弓箭手在盾牌车的掩护下,开始向城头对射长箭,照应刀盾兵靠近城墙去。一个阵列的士兵投完,本是枯水的护城河便填出了十余条土路,吴越方的攻击配合极其工整。
“当!”第一架云梯顺利地架上了城头,吴越兵用盾牌护身,踏梯而上,双方将士爆出震天的杀声,城头进入了博杀阶段。
“来人!”只有击退吴越军的几轮攻袭,才能让吴越的领军大将知道无锡城非一日可取,重新另作打算,滞敌的任务也可轻易完成,宁采臣将司马离和王宏亮分赴左右战场:“你二人各守一边,不能让吴越军得手!”二人劲声应下,各率百名精兵顶在吴越重兵攻击处。
宁采臣卓立城楼观看战况,两旁各是吴越军的两只尖锋,数十支云梯搭在墙头上,不时有人如石坠下,吴越攻势加急,城中防守顿显出兵力不足的弊端,右翼数处被吴越军冲上城墙,王校尉不顾身上伤势未愈,督军作战,将这轮攻击强行挡住。
吴越军是准备一鼓作气攻下无锡,前轮攻势未消,队列旗帜变动,阵营中又调出三列兵,全都加入右方的阵营,看来吴越军也发现了城中右翼的薄弱,主攻方向定在右路。
新力军加入攻城队,前排冲出了几条人影,脚尖连点梯木,身形轻灵之至,一越便跳过梯上的吴越兵,反而先跳进了城墙,吴越方的高手出击!
城头顿时大乱,刀光闪动,数名唐军兵丁打着横滚翻下城梯,敌方高手均是以一挡十,将城边一边唐军全数劈开。王校尉大怒,拔刀出击,一人强行顶住二名吴越高手,城头险情环生,十余名吴越军跟着冲进了城垛内,扩大城头优势,在余下的二名吴越高手面前,唐兵节节后退。
城头战况倏地激烈起来,吴越方声势大振,数辆云梯紧接着拍上了城墙,更多援兵冲上城垛,唐军右翼防守崩溃在即,主防此处的王校尉奋力拼杀中又多了几道血迹,旧伤新伤一并发作,眼见身形已是不济。主城楼上众兵哗然,竟相请战,宁采臣剑眉倒耸,沉声令道:“升主将旗!”
城下,吴越军前一片欢呼,“孙将军,无锡城果然不堪一击啊!”望着城头上越来越多的吴越兵,偏将喜声赞道。
承佑将军哈哈笑道:“昨天密探来报,唐军闻我军已至新安,驻兵不增反减,连夜跑了一千人,这无锡城中只有千余人防守,有何惧哉!今日晚间便在无锡城中聚宴吧。”燕王便衣前来,唐军连夜调防,吴越探报并不清楚,反以是示弱。
偏将连声应是,承佑将军笑了几声,笑意突地僵住,目光直直地瞧着无锡城楼,眼里分明是绝不敢相信的神色。
一道白影从城楼鹤翔而下,白羽剪空,沿途所至如急风卷弃草,吴越兵纷纷抛起,似木偶断线地掉下城墙,几名吴越好手急忙挡上前去。远远地,几条人影撞在一起,刀剑争鸣,瞬间金光电闪,阳光映照下,几道亮晶晶的液体飞洒空中。人影又分,一人白衣如雪,另一边,几名吴越好手折然倒地。
唐军登时声势转为狂热,“唐军必胜!唐军必胜!”黑色的人流重又布满城墙,吴越兵胆裂心惊,青色的数目不断减少,数架云梯接连掀倒城下,不一会,吴越兵便潮水般退了干干净净,遗下一地的残骸断械。
城头号角呜呜,楼杆上冉冉升起一面战旗,黄底黑线书着硕大一个“宁”字,迎风展动。
“宁—采—臣!宁—采—臣!”唐军震天般的呼声一阵阵传来,孙将军的颜如寒霜,望着城垛上傲立的人影,眼珠渐渐红了。
“将军大人。”偏将呐呐地提醒道,右翼攻势全消,左翼处于极为尴尬的境界,攻之无望,退之无令。
唐军士气高涨,吴越败兵惧色未褪。望了左右几眼,脸皮一阵抽搐,承佑将军艰难地举起了右手:“鸣金!收兵。”初战受挫,吴越兵退后十里安营。
走下城梯,王校尉低声庆道:“这次又亏了宁大人,不然我的小命已是不保哩。”
宁采臣望了他一眼,板脸应道:“嘿,你还要随我去守常州,当然不能让你在无锡倒下,瞧你刚才那种拼命样,也不想想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呢。”
王校尉嘿嘿一笑,挠头不语,司马离赶前二步,劲声道:“早闻大人神技无双,今日见大人力敌百人,方知小人错了!以宁大人之勇,何惧吴越俚兵!只是大人身怀绝技,何不坚守无锡呢?”
司马校尉****不忘无锡城,宁采臣苦笑应道:“一人之技,再强也是匹夫之勇,这五千吴越前锋就差点让我们吃不消,若是三万吴越军来,你有何用?!”
司马离嗟叹道:“唉,只是想到七千无锡子民,我就不忍让他们处于吴越马蹄下,何况今日我们又是大胜呢!真不甘心啊。”
王校尉接上一句:“只要跟着宁大人,必是百战百胜。大人,今日吴越军被我们杀得大败,明日还会来么?”
仿似没有听到二人说话,宁采臣脸露思索之色,反问了二人一句:“你们说,若是你吃了败仗,还敢来攻城么?”
二人齐应道:“那里还敢来,最少也要好好休息一下,才敢说第二日的事来。”
宁采臣爽朗地笑道:“好,那今晚就让他们睡不成好觉。”司马离和王宏亮愕然停步,什么?!难道又要?
瞧过二人疑惑的眼神,宁采臣不可置否地笑应道:“呵呵,月黑风高嘛~”
王校尉呸了一声,搓拳喝道:“好!让这些家伙知道我大唐军的历害。”
司马校尉愣一会,才诧然质问:“城中守卫也就一千人,连防守全城也是不足,那里还能去偷营啊?”
宁采臣拍拍衣袖上的尘土,淡淡地一笑,转向城中大街:“即然是偷,百人也就够了。”司马离蓦地怔住,目光里尽是惊讶与敬佩二色,望着宁采臣潇潇地去了。
初月新钩,游云倦空,地面的阴影也是时明时暗,光线变换间,依稀可见一队人影掩掩藏藏地前进。
从城楼遥望十里外的吴越营寨,只有一二点火光射来,王校尉瞪大了眼也只瞧见朦胧的一片灰影,而偷营的三队快骑只看见了其中的一列,其余的皆隐没在迷茫的夜色中。
“大人,你能看见吗?”王宏亮放弃了寻找,扭过头来问道。
仰头望月,宁采臣依旧神采弈弈,一抹淡淡的笑容在青青月光下更添了几分奇特的韵味:“论眼睛,你比我大了许多,要看见的话,应是你才对呀。”
王宏亮嘿笑了几声,抓了抓头,又道:“这次偷营司马离要是搞砸了,回来我非把他骂死不可!”
宁采臣微微一笑,心神仍贯于远方几列偷营的骑兵上,王校尉一旁自言自语地道:“这家伙,白天没打够,晚上非要和我争,抢功倒好说,若是败了,我让他好看一回。”偷营的将领人选被司马离拼命夺到,他以宁采臣是一城之主,王校尉伤势未愈为由,自己又是当地防戍长官,对地形极为熟悉,当仁不让地夺了偷营一职。
“不会有事,司马校尉很会安排人哩!”宁采臣随口应道,司马校尉是一城兵长,亲自挑了一百精干的骑兵出营,备足了火油与箭枝,借着地形接近了营寨,而且摸到了后寨防守松懈处,只留了一队在前门作应,主攻的方向定在了后门。
宁采臣用能量探得清清楚楚,王校尉却是一愣,又睁大了眼,转头对着远处的暗影瞧了一会:“大人看见了么,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呵呵,看不看都无关系,我们摆好庆功酒就是了。”宁采臣一语带过,转而言它。
王宏亮盯着远处,不无担心地道:“大人的偷袭方案确实不错,好些希奇古怪的招数我从未听说哩,想来必是有效的很,就怕司马校尉一时大意,给弄砸了。”
宁采臣摇摇头,笑道:“吴越军一早赶来无锡,走了四十里路,又没休息多少,便急来攻城,攻城不利再回退扎寨,费时费力。你想想,若是你,是不是也累得慌?”
王校尉长吁了一气,释然道:“对,所以大人说要偷营,我是赞同的很,他们兵疲马倦,料我方兵少,决计不敢来偷营,大人此着,实出敌意料之外啊。”
宁采臣转身从城楼走向城墙:“即是如此,司马校尉应是马到功成,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王校尉呵呵地跟着,沿着城头巡视。
宁采臣沿墙查防,唐军士兵见是他来,纷纷挺身行礼,报以高昂的士气,宁采臣一一抚慰众人。走到城头拐角处,停下再看吴越兵营方向,司马离的偷袭已告开始,几名精练的好手潜入了后门,制服了几名哨卫,正大肆乱浇火油。
“差不多了!”随着宁采臣肯定的语声,同时注目营寨方向的王校尉,登时瞧见一处冲起的火光,那处火光明显要较寻常灯火亮上几倍,夜色中忽大忽小,闪烁不定,侧耳细听,隐隐有慌乱的马嘶声传来。
“好,干起来了!”王校尉大声喝道,周围的唐兵也齐围上来,对着远处的火光议论着。
火光越发明显,人声嘈杂,前门处的三十余骑唐兵也是乱发火箭,绕营而驰,策应后门得手的司马离撤离,吴越大营四处沸沸汤汤,乱作一团。
衣冠不整,承佑将军胡乱套上战甲,提枪上马:“敌方劫营,各部严守方阵!”
几名偏将也是慌慌张张地赶来中帐,“大将军,唐军纵火,后营烧了不少。”
闻言眉头一皱,承佑将军细听四周声响,镇声喝道:“无锡城只有一千唐军,有什么好怕的,快调各部人马,将偷营的唐军驱散!”除去吴越兵的慌声外,杀声并不多闻,孙将军判断正着。
“是!”偏将领兵出营,黑暗中听得四野唐军的呼哨声不绝,寨外四处均有唐兵射来的冷箭,寨内明火下,吴越众人均为明靶,杀伤力极大。等偏将的大队人马赶到时,寨外又见不着半条人影。
只得沿营外搜寻,才行过北面,南边便是杀声阵起,火箭如蝗,又是一轮突袭,急退回南营,北面又是如此,来回几次,连唐军多少人也没弄清楚。
“吱!”暗中飞来一枝冷箭,偏将听得风声骤急,忙俯身躲避,“啊~”一声惨嚎,身后的亲兵栽下马去,作了替死鬼,偏将余惊未散,百步外的树林一路马蹄响,偷袭者逃奔而去。
“胆小鬼!”偏将终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唐军以布裹马蹄,藏匿暗处冷箭伤人,那机弩的射程达二百步外,等受袭的吴越巡逻兵赶到树林时,箭手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黑夜成了偷袭者绝好的掩护。
一打就走,冷箭阻击,宁采臣定下的现代军事作战方案用得正到好处。以小股精锐骑兵机动,配以强弩轻骑,来回骚扰敌方,敌进我退,敌疲我扰。吴越大营兵力虽多,却是疲惫之师,无锡兵力少,又要配合以后的示弱作战计划,游击战却是极好之策。
唐军的偷袭整夜不断,吴越军疲于应付,天色将明才安顿下来,人人均是无精打采,那里还能攻城,承佑将军只得传令:“休整一日,晚间加派人手值夜,养好精神,明日再战。”吴越军即不进攻,宁采臣也乐得无事相处,白日无事,又到了一晚,吴越兵加派双倍人手巡夜,这一夜却平安无事。
翌日,五千吴越军整戈进发,方看见无锡城,遇上先头探马来报:“唐军清晨弃城而去,一部逃往江阴,一部退向常州了。”
承佑将军满脸狐疑:“跑了?!”顿了一顿,喝声传令道:“全军快进,不能让唐军逃了。”
兵临城下,无锡城门大开,城上片旗不存,一座空城。
几名出城的百姓望见城外五千兵甲冲来,吓得连忙转身逃入城内。策马立在城外高处望了一会,无锡果然是空城,承佑将军恨恨地骂了一声:“懦夫!”吴越兵休整前来,唐军竟不能再战!前日之耻不可再雪。
“报大将军!”一声急来的探马传报把他惊醒过来,“何事?”孙将军颔首示意,探子翻身下马,走到近前,“齐王率大军从新安出发,午时即可到无锡!”耽误了二天,后方的主力也到了。
原来如此,宁采臣,你并非万夫不挡之勇啊,五千你能一敌,三万大军你敢挡下么!承佑将军暗暗喝道,抬头再望向无锡城楼,青色墙砖上,血战留下的道道乌痕仍是清晰入眼,似在提醒众人攻城一战的惨烈。
瞧着焦黑的城墙,孙将军自信的脸容上逐渐多了几分疑虑,若不是三万大军将至,那宁采臣还会弃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