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三道圣旨
暮云西归,城门的兵哨见数百人归城,迎出门道,“宁大人、王大人。燕王有令,见到二位大人便请二位大人到将军府去。”
“你们回原营去。”王校尉对神晓营众人吩咐过,与宁采采臣同行。
常州城里重归于宁静,二骑穿过长街,路旁行人不多,铺门紧闭,战乱的影响仍未消散,宽阔的街道上冷冷清清。
天色渐渐黑了,大将军府里火烛高燃。
二人翻身下马,刚走到前庭,议事厅内的喧声便传了出来:“先把他押送到金陵,皇上必定欢喜得很!”几人随声应道,笑声不断。
此人话音刚落,又有一人大声赞道:“呵呵,那吴越俚人敢挡我大唐威势,简直是自讨苦吃,押送到京里去,让他见识我朝的威仪。”听完了几句话,不难猜到是吴越的齐王被擒住了,宁采臣与王校尉互视一眼,加快步伐走进厅去。
厅内,一谋士模样的官员对燕王滔滔如流:“此战全系燕王见微知著,洞察先机,知吴越小国心骄气傲,运筹帏幄,以暗渡陈仓之策大胜敌军!实属以少胜多的佳例。”
燕王哈哈大笑,抬头见宁采臣步入厅来,招手道:“小宁快些过来,我们抓住齐王了。”太子称呼亲昵,以示恩宠,众人皆是转头望来,羡慕不已。
宁采臣露出笑容,上前行了一礼:“恭喜燕王殿下立此大功。”
燕王挥挥手,示意一旁坐下,笑意盎然地问来:“你那一路如何?”
宁采臣敛容回禀道:“请燕王恕罪。”
“哦?”燕王脸色一顿,猜测地道:“没抓成么?”
摇了摇头,宁采臣歉声道:“我沿河一路追去,没看见齐王行踪,虽抓了几百吴越兵,但后来全给放了。”
眉尖微动,燕王若无其事地笑道:“也没什么,放就放吧,你宅心仁厚,那些吴越小兵算是平日里上了高香。再说,兴兵之罪首在吴越王钱俶,抓些小兵民夫也没什么用,无事。”
“谢燕王。”宁采臣正欲接着说明详情,燕王眼光斜闪一边,显得对此事意兴索然,摆着手示意众人归位,对厅外喝了一声:“来人啊,提齐王上来。”门外亲兵应声去提齐王。
环视左右众人,燕王抚手笑道:“诸位与我一同当个公断吧。”没奈何,燕王今夜兴在齐王,宁采臣只得咽回话语,随众人退到一旁。
过了片刻,“快走!”院内传来喝叱声,唐兵押着一名身着黄袍的男子进来。
齐王低着头,慢腾腾地挪进门槛,燕王肃然正坐,“跪下!”押送的唐兵从后方推进齐王。
踉跄跌走二步,齐王又站直了身躯,唐兵发怒,又待抢上前来,燕王挥挥手道:“免了吧,他也是一国的王候之列,就让他站着说话。”唐兵行了一礼,退出门去。
齐王垂头丧气,黄袍上污泥遍布,显得极为狼狈,人又呆若木鸡地立在中间,一声也不吭,燕王瞧了几眼,眉头一皱,喝声道:“抬起头来!”
仿似没有听见,齐王仍是低着头没有回应,众官员纷纷喝道:“快抬起头!”
身形一震,如大梦初醒,那中年男子慢慢抬起头来,宁采臣只瞧得一眼,霍然一惊:此人不是齐王!
那男子眉目虽有三分相似,但气质相处甚远。齐王叔那日在苏州府见过一面,雍荣华贵,举止得体,面前这人面色虽比一般兵士好,但和养尊处优的王叔相比,却是差了不少。燕王等人只在画像上认过齐王,而画师又是听人口转述才描画成像,像成后,脸相上能有七分神似便认作原人了,而实际上误差不小,非亲眼认过之人才能辨得出。
此人举止行为虽无王公大臣之相,但众人皆以为是败寇心虚,不以为然。燕王心中虽然疑惑,也要从细查证:“钱仪!”
陡地直呼吴越齐王名,那男子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手足无措,突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捣头如蒜:“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众人愕然。
“燕王殿下,吴越的齐王我曾经见过一面。”宁采臣站了出来,肯定地道,“此人绝非吴越统帅齐王!”燕王最后一丝喜色也登时消失。
眉头蓦地皱紧,燕王疾声喝道:“说,你是何人!”
那男子听了更是磕头不止,燕王更加信了几成,不由勃然大怒:“把他架起来!”二名唐兵应声进来,把这男子架住。
燕王眉立发张,怒然之极:“快说,齐王那里去了!”
那男子瞧燕王脸色不善,胆颤心惊,结结巴巴地回道:“齐王、齐王他、他换了小兵衣装,混在乱军中逃了。”
“岂有此理!”燕王霍地站起身,大步地走到那男子前:“当时你为何不说!”那男子哑口无语。
燕王脑门青筋突突地跳起,脸色红白不定,双眸寒芒暴涨,狠盯着这冒牌的齐王,“大、大、大将军饶命,小的只是、是个民夫,什么也不不知道哇。”那男子吓得腿也软了,若不是左右有人架住,早已瘫在地上。
杀机一现,燕王赫地挥手发命:“把这人拖出去砍了!”
“大将军饶命啊~”那男子放声大哭,左右唐兵拖着此人远去,只留下声声惨号。
众人无语,燕王大步回到主座上,又吸了几气,脸色放缓道:“诸位都坐了吧,不要教这厮坏了大家的兴致,今晚是我军论功犒赏时,立功者重奖!”
“对对,我军在常州大败吴越俚兵,将吴越的颜面尽扫,大振我军士气,回扫北周指日可待。”左右亲信中,登时有精灵的人应声接上,将气氛缓和。
立刻有人出言道:“此次大胜,首功除了燕王外,守城的武卫将军柴克宏,尽忠职守,奋力抗敌,应可嘉奖。”柴克宏出战时中了一箭,回城后拨箭治疗,但失血太多,已回府休憩。
燕王应然点头:“不错,武卫将军以几千守兵,抗数倍之敌,守城一功当记他身上。”众人皆应。
王校尉从列尾站出,扬声道:“禀燕王,大学士宁采臣助武卫将军守城,力破楼车,剑斩牛妖,城中唐军皆是亲眼所见,功劳也是极大。”
燕王拍手笑道:“呵呵,小宁,这一功不小啊。”
宁采臣忙应道:“燕王不计宁采臣冒昧,多次采纳为臣的意见,宁采臣所有功劳皆是燕王所赐,那敢随意居功。”此战终胜,但其间波澜几折,燕王能始终相信自己,正是王者用人之道。
燕王埋怨了一声:“哎,小宁,不必过谦了。你从守无锡小城始,先夜袭渡口,力挡吴越前锋,再协守常州,中间种种变故,我闻之皱眉,你却面变不惊,一一解应,从中已有定论,纵是大将之材,也不过如此!”
所说种种,厅内众人皆以为然,燕王直言道:“你若再谦,众将士也是不依的呀!”宁采臣只得点头应是。
哈哈一笑,燕王又屈指数道:“你城头灭妖,又是另一功,应为天师在列。不过,父皇已封了你家祖里天师一名,再封一个也是无趣,不如另送个名号给你?”说到此处,燕王左右视询:“剑圣此名如何?”
“极好呀!”“再合适不过了。”“当之无愧!”众人纷纷同意,城头惊世一剑,折服三军。
宁采臣起身推辞道:“燕王,千万使不得。”
又对众人请了一礼,宁采臣正色续道:“这是柴将军和我一时戏言。常言道:谦受益,满招损。剑道一门深奥,常人穷数十年才初窥门径,宁采臣习剑未能至精,深知学无止尽,需时时磨练,才能更上一楼。若是真得了剑圣这一名号,沾沾自喜下,反误了剑道修行,难得大成,岂不是终生憾事?宁采臣虽知燕王赏识,但这等名号还是收回吧,实不敢为。”
燕王微然颔首:“小宁以图剑道有成,这等虚称名号是不该有,是本王的不慎。好!我收回此语!”
“谢燕王。”宁采臣放心归座,燕王又道:“虽去了一桩,也无损你的功绩。不过,依你的个性来说,我倒想不出什么好赏赐给你的东西,你说吧,你可有什么心愿?”
本想继续推谢,瞧见燕王两眼威然放光,宁采臣心中一动,举手求道:“宁采臣心为大唐,不想争功求利,只是我行事冒昧,如有时得罪了各方,或有为难之处,还须燕王尽力助我。”朝中派系明争暗斗,以宁采臣心机,空有报国志愿,反被各类小人奸算计。
燕王畅然大笑:“只要你为唐尽心,本王必保你无事。”
宁采臣却执着起来:“时事难料,就当宁采臣冒昧,请燕王示证。”
燕王怔然止笑,看了宁采臣几眼,觉得他并非作态,便想了一会,从身上取了一块佩玉:“这是父皇赠我的礼物,我把它转赠与你。日后,只要你不是犯下叛国大罪,凭此玉佩我定来保你。”
宁采臣小心翼翼地接过:“有此厚赏,宁采臣已经心满意足,谢燕王。”
“哎,你只需用心办事,这玉佩如何用得上哩。”燕王摇头叹息,宁采臣笑而不语。
厅外脚步声响,“禀大元帅,这是刚刚点上来的数目。”一名校尉跑到厅外,手上举一纸,燕王让人接上来看了几眼,对左右笑言道:“常州城外灭敌九千,俘八千,三万吴越兵折损过半了。”
众人大笑,燕王点算道:“还有苟、朱二位将领的五千追兵尚未回报,看来,吴越这次进犯,血本无归呀。”唐兵趁胜追击,神晓营大部人马由二名武将带领直扑无锡,沿途必然斩获不少。
有人笑指东南:“那吴越国臣服周主,便以为得了强助,敢来捋我大唐虎须,这会定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哈!”
“呵,它有强援,我们也未必怕了它!”燕王嗤笑一声,正声道:“朝里最近忙着呢,南汉特使正与我国商议联盟一事,汉主刘晟见北周强大,遂与我朝交好,以抗北周,这盟书年后就要定下了。成盟之日,两国共分吴越,断其一臂,再同对北周,任他柴荣势大,也要收起狼子之心了。”
南唐与南汉结盟,军事上是第一势力,二国先灭吴越,再抗北周,可望重写中原版图。
厅内将臣们议论纷纷,均感唐国前途豁然开朗,燕王悠悠地叹道:“大唐重兴,由我辈始。”众人眼睛一亮,兴奋莫名。
过了数日,唐军收复无锡,吴越全线退回战前势力线,防守渐稳,燕王下令收兵,以待结盟再定。
一日午后,宁采臣正在院内小憩,“大人,有位自称贺涛的人前来拜访,看样子是位保镖行走。”亲人将来人行头描述了一番。
宁采臣想了起来:定是那位漕帮的汉子,最后随着崔翼去了苏州。
这会来找自己,定是有事,“请进来。”
进来的有二人,其一便是贺涛,“宁大人,贺涛不昧前来,请大人勿怪。”另一人文人打扮,也行了一礼,自报家门:“崔峻见过大人。”
“不用客气。”请二人坐下,寒暄了几句,崔峻见亲兵刚步出门去,倾身低语道:“宁大人请将闲人让开,我奉命前来与大人交待。”
宁采臣心中已猜出是崔翼一族中人,点头走到门外,找了个借口让二名亲兵办事去,返身道:“请说。”
崔翼打了个手势,贺涛起身到院外守着,再取下身上的包袱,“叔公有命,让我前来送上赎金。”说完解开包袱,一摞银票映入眼来,皆是五千两一张的巨额布票,还有数块金元宝。
“这是为何?”宁采臣惑然问道,当日已申明了,不再需要赎金。
崔峻笑着道:“宁大人大义在先,我们岂能失信。这是二十四万两银票,一千两金子,恰是赎金的半数,银票全是老鸿记的金字票据,四国皆可通行。”
宁采臣夷然摇手道:“我不要,这钱还是拿回去,交还崔翼吧。”
崔峻解释道:“大人请勿误会。宁大人当时曾经说过,赎金本是五十万两,用来救济二国饥苦的百姓。那吴越国内,自然是我们代为分发,而唐国境内则无法办到,所以,这二十五万两是请大人代为救济唐国内的贫民,请大人收下。”
原来如此,只能暂时收下,宁采臣谢了一声道:“那好,我先收下,等我找到专做善事的名门大家,再托人代为打理吧。”
崔峻推过包袱:“好,那请宁大人清点一下,好查实数目。”
待宁采臣验实无误,崔峻叫回贺涛,“事已办妥,日后再会。”宁采臣送出门外,瞧二人刚过街角,便有十数人拥上,一起向东去了。
两人来去匆匆,宁采臣回到房中,望着桌上黄澄澄的金子,雪白的银票,不由吁了一气,感想颇多:崔翼等人果然是重信之人,才十来天的功夫,便将二十五万的巨额赎金专人护送过来。
院外又传来脚步声,宁采臣忙将包袱收紧,放进卧室内。
“宁大人在吗?”宁采臣走出一看,是燕王手下的亲兵,“燕王请各位大人到将军府一聚。”
“好,我随后就到。”宁采臣收拾一下,便骑马去了。
将军府外,停着数十匹马,有的汗迹未干,显然刚刚急赶过来,参与议事的人还不少。
议事厅内只有十几人在内,除了常州武将外,另有一批人坐在厅内,与燕王交谈。
“原来是朱大学士到了常州,宁采臣来晚了。”宁采臣上前行礼,朱俊停声不语,转瞧了宁采臣一眼,“宁大人,客气。”话里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神色木然。
“不知大人何时到的,宁采臣也好去迎接一下。”宁采臣在朝中认得人并不多,这朱俊算得上相熟一类,虽隔一月多未见,也是熟络招呼。
宁采臣热心问候,朱俊冷脸上一红:“早间就到了。”话一出口,突觉不适,又补了一句:“不过一直都在城外渡口解运粮物,所以忙到这时才来将军府。”
宁采臣笑了笑道:“大人此来,京里可有什么新消息么,皇上身体可曾好了些。”朱俊脸上顿现复杂之极的神情,迟疑了一会,才道:“京里喜事连连,先有燕王太子大胜吴越,又有南汉结盟,皇上开心得很,太医也说病退余清了。”
一旁的燕王咳了一声,转对众人道:“人都来了吧。”身边的校尉低声应道:“都到了。”京都传下圣旨,常州众人皆到,就连养伤的柴克宏也披衣前来。
转过半身,燕王对朱俊作了一礼:“大学士,请宣旨吧。”捷报传入京中,算时间京里的回应该到了。
朱俊点头站起,燕王大声道:“点香炉,请圣旨。”
众人应声站起,朱俊来到正中,恭请出圣旨,朗声宣道:“太子弘翼,为守宗祧,兵发吴越,行以率德,征师劳苦,转战千里,不解甲胄。一日锋刃常州,万民得幸。朕心甚慰,祀奠先主,室家中兴,特明徵其义,以示天下。宜将建功将吏者赐赏;武卫将军守城克敌首功,官进二品,加俸五百石,苟纪业、朱子文…”这道圣旨宣赐颇多,上至燕王嘉勉,下至众兵增俸,一席话**了二刻之久。
等大学士宣完,众人三呼万岁而起,互勉互庆,待众人庆到宁采臣才发觉:那圣旨并未提及宁采臣的功绩。
众人均觉奇怪,只有燕王赐了一玉,皇上便不赏了。宁采臣却无惊无喜,受之泰然:“恭喜各位了。”
“大学士,你怎么就只要了块玉啊。”柴克宏在祝贺声中踱到一旁,轻声询问。
当日武卫将军并不在场,所以疑惑,宁采臣淡然笑应:“名利过眼云烟,有这一玉可保我一身平安,岂不比这些身外之物强了许多哩。”
柴克宏轻叹了一声,脸上瞬间露出茫然状:“名利皆是土,也许你是对的吧。”
“哈!老哥不必担心,我自会行事。”宁采臣轻声应道,脸上绽然笑出,大声道:“你我还有大茅峰之约呢~”
柴克宏点点头,爽然道:“好,过几日伤便好了,一同去就是。”
“呵呵,伤愈后不宜酒,明年春暖花开时如何。”宁采臣摇头否决,武卫将军一掌拍下,“行!”
突地,门外有人高声喊道:“百里加急快报!”一人气喘嘘嘘地跑进院来,手上高举黄绢卷筒。
“什么事?”众人疑目望去,那名传令小校扑入厅门,“上窑失陷,寿州被围,军情紧急,请燕王速回!”燕王霍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奔到令兵跟前,接过卷筒。
厅内鸦雀无声,静待燕王宣读,目光梭飞,燕王匆匆扫过快报,脸色沉重地向众人道:“父王笔喻:清淮节度使刘仁赡加快急报,淮南之土半数归周,周军领十万围淮西重镇寿州,日夜攻打城防。为解寿州之围,令我等调兵北上,驱周军过淮。”
柴克宏疑声问道:“北防不是有枢密使陈大人的三万户兵吗?”以防北周为由,陈宋一党坚决不发援兵,让燕王领五千亲卫对三万吴越兵,此中缘由柴克宏清楚之极。
燕王闷哼了一气,引述道:“陈大人说京师最近不安宁,盗贼妖人频出,要坐守京都。夸我等新胜之师,士气正旺,可一气驰援寿州。”
柴克宏怒冲冲地骂道,“这说的什么话,我等拼死拼活,他们一旁瞧着热闹,半点忙也不帮,这会儿刚喘过气来,便折腾着让我们远去寿州!”
“我军刚与吴越一战,正需休养一阵,京都也有三营护卫军,调户兵北上正当时呀。”厅中众将官均感此诏莫名道理。
燕王叹了一气,摊手诉道:“父皇有命,儿臣焉敢不从。武卫将军!”牢骚归牢骚,柴克宏收起怒容,大声应到。
燕王挥手让亲兵取来兵马大元帅印:“你持我手令,领八千兵北上润州大营,尽点二万营兵,一半调来常州换防,另一半随你过江支援寿州,明日起程。”
“未将立刻回府准备。”武卫将军转身出门,毫不犹豫。
燕王左右环视,“诸位这就去城外渡口,领了京师犒赏下来的牛羊,回头各归营防,让将士好好享受一下。明日常州驻兵随武卫将军同行,神晓营代为驻守,等润州营兵换防后回京。本王回京时,诸位要谨防吴越趁机异动。”神晓营诸将齐声应下,与常州驻将一同散了。
“朱大人远来幸苦,本王今晚定在清云阁为你洗尘,先请休息一会,明日本王也随朱大人一同返京,”燕王挥手送客。
朱俊行礼道:“好,那我先行告退。”
“宁采臣。”燕王扭头高声叫住了已走出门外的宁采臣,“你随我来。”燕王说了一声,袖手从后门退出。
宁采臣一怔,返入厅中,正遇上朱俊出来,“唉!”朱俊突地叹了一气,看了宁采臣一眼,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径自走出门去。
朱大学士的举止奇怪,宁采臣愕然相对,不知其所以然,“宁大人,请。”王府的待卫一旁提醒道,燕王已经向后院去了。
燕王一路穿过花廊,步入书房,让随身待卫退下,“宁采臣,你好大的胆子!”燕王脸如寒霜,陡地叱喝道。
“太子殿下!”宁采臣正为方才朱俊奇怪言行而胡思乱想,被燕王一喝惊吓过来,脸色犹是怔然。
燕王冷着脸瞧了他半响,才从袖中抽出一卷版纸,丢到桌上:“你看看这个。”
宁采臣茫然拾起,“翼儿悉知”开头四字才入眼,宁采臣霍地一惊:这是唐元宗写给燕王的密信。
见宁采臣惑然不解,燕王冷冷地说了一句:“看下去。”宁采臣惊疑不定,将密旨上的话快速看完,顿时冰凉透心,不能言语。
唐元宗密旨令燕王将宁采臣就地革职,先行软禁,以供大理寺查办待定。罪名竟是通敌卖国,私放吴越王钱俶。
宁采臣大惊失色,怔了好一会才道:“这罪名从何说起!”
燕王反问道:“你勾结吴越亲卫军首领崔翼,阵前私放吴越王钱俶,可是事实?”
强吸了一气,宁采臣振言述道:“那崔翼和我一同在运河斗过牛妖,所有一面之善,如何谈得上勾结一说!那吴越王更是半面不识!何来私纵一罪。”宁采臣越说越气,心头悲愤莫名,自己为唐国拼杀沙场,连性命都几乎送上,还遭人陷害!
“那你再看这幅画!”燕王也不下定语,走到墙边,将墙上一幅画翻了过来,那画像在宁采臣进门时是背挂在墙,此刻翻过来,便看见一幅人像。
宁采臣抬头瞧去,又是一惊:那画像上的男子神态如生,气度非凡,竟是那崔翼口中的曾叔公级的人物。
“这画像可是真人?”宁采臣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
“此像是他亲近之人所画,绝不会错,当日常州城外,你可放了此人!?”燕王步步追问,不容人有思考的余地。
怎么会是他!宁采臣脸色如潮水般透明变幻,望着那幅人像跌荡不已。
原来如此,那叔公行事大度,众人皆仰,王校尉当时勒索赎金,开了个天价,那崔翼也是立刻答应。毕竟挽回了一国之君的颜面,区区五十万两也不在话下。
“不错,我放过此人,想不到他就是吴越王!”正感叹间,无心瞥见燕王疑色积浓,宁采臣全身一激,顿然寒彻,以血汗拼杀之功竟不能挡他人平空捏造的陷语,人心何存。从投身唐朝政事始,一心为国效力,不求名利,多次置于生死于不顾,奋力扭转局势,立下种种大功,想不到换来是满腹的幸酸。
想到此处,宁采臣仰天惨然大笑:“无心之过,竟成欲加之罪!”当时众人皆以吴越统帅为齐王,吴越王亲征之事极其隐蔽,亲信众将守口如瓶,以大帅称之,瞒过了唐国探子,连燕王追击时也是志擒齐王。
燕王虎喝一声:“大胆,你犯下大错,还不认错么。”
收了长笑,“我不知错,又何来错。”宁采臣辩了一句,脸色转为凝重,对燕王一字一顿地道:“我为唐国之心可鉴日月,燕王若是不信,我无话可说。”
燕王抖然一震,严容渐缓,“若不是看你此战立了些微薄的功绩,父王虽有疑心,也是密而不宣,令本王好生查证,先暗中将你拿下,一旦属实,便将行定罪。”他一边察颜观色,见宁采臣愤慨万分,言语间也不收敛,全然不是平日朝中所瞧的作戏模样,心中渐渐有了定论。
宁采臣坦然道:“我自问心无愧,何惧无根诬陷。”
“如不是几名唐兵皆是口供如一,那你还能站在此处吗?!”燕王收了严色,露出冬日后的暖容。
接到密旨,燕王大惊,派天机营中数人,连传当日随宁采臣追敌的唐兵,分头询问下,对宁采臣的评价惊人地一致。宁大人当日放人,全为唐国百姓着想,逼崔氏一族立誓,永不犯南唐。那崔氏一族在吴越影响极大,连吴越王都牵涉其中,此事并非全不可收拾,若是吴越王守信,南方一线倒可无忧了。而且众目睽睽下,所有过程均是公开,并非刻意放走吴越众人一说。
当日回程后,宁采臣本想解释一下,可燕王并不在意,事后才查知,反疑宁采臣故意为之。
先取了众兵的口供,觉得事有蹊跷,王校尉又是力称宁采臣绝无私心,燕王犹豫起来,以宁采臣为人,若不是大奸便是大忠。燕王不敢轻易定论,将密旨之令暂缓,又书房再试,二相验证,终于不疑宁采臣另有他心。
瞧宁采臣默默无语,燕王又安抚道:“真的疑你通敌卖国,我也不会在此对你查证,早派人将你拿下。现让你看过密旨,本王只想让你把当日的事情说个清楚,好回朝对质,还你清白之身。”
燕王反复查证,只因心中也是奇怪,连放的人都不知吴越王藏匿军中,那朝中的众人又如何知道?父皇竟然下旨来办,必是有人进言多次,让父皇深信不疑。心里多了一层怀疑,寻来思去,疑是陈宋一党故意中伤,想要治上宁采臣一案,好灭燕王一派气焰。
“谢燕王。”宁采臣也淡淡地还了一声,神情已是冷然。
燕王皱了皱眉,知宁采臣心境不佳,强颜大笑:“呵呵,空穴来风,无需在意。本王决定将此旨放下,明日返京后,向父皇禀明事情原由,请求收回此旨。你此战功绩不可抹杀,该赏赐你的一样也不会少。”
“燕王能还我清白,等同赏下了万金,宁采臣再谢。”施然行了一礼,宁采臣退出房去。
“且慢!”燕王想起了一事,宁采臣停步望来,“明日你随柴将军同行,我去京师期间,如有什么事,他可以帮你。”有武卫将军陪同,燕王放心了许多,陈宋一党想要插手军中事务,并非易事。
宁采臣心无所思,茫然应了一声,一路疾走出将军府外,又行了数十丈,仰天吁了一口长气:“难,做人难!做古人也难!”
遥望天蓝云阔,雁行一线,心头那股郁胀之意不能全消,出入将军府才二个时辰,竟让宁采臣有了隔世为人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