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雪夜梅花
晚间狱卒送来的牢饭,又原封不动的拿了回去,宁采臣一点食欲也没有,石像般靠在墙边。脑子反复思量着近几个月来所做的一切,想到伤心处感慨万千,时尔发出一声长叹,时尔摇首捶手,巡视经过的狱卒见惯不怪,也懒得喝叱,任宁采臣自怨自嗟。
夜露寒生,宁采臣渐觉睡意袭来,“即~西欧~”二声尖锐刺耳的噪音倏地冲上夜空,窗外宿鸟惊飞,扰人好梦。
这二声尖音由东向西传来,似有几件物体从远处高空高速掠过,声音响遍整个京城,经久不息。擦过天牢附近时,牢间的狱卒都起身挤到门窗边观看,就连宁采臣也按捺不住好奇,扒着铁窗伸头去瞧,却什么也没看见。
走到栏前,侧耳听着牢里众人的议论,一片嘈杂声嗡嗡,什么也分不清,宁采臣皱了皱眉,一个**头突然窜入脑海:刚才我可以扒上铁窗,那么说明酥骨散的药效应该过了,精神能应该有用!
宁采臣忙盘膝坐下,试着能量内视,识海内曾经死寂般的量潮起了一丝微澜,过了一会才开始响应,虽然极为缓慢,但宁采臣心头掀起一阵狂喜:嘿,只要不服酥骨散,精神能量可以保护意识不灭,大不了再次灵魂出窍,重新另寻躯体。
暗喜了好一会,宁采臣才将一丝能量贯入耳窍,霎时间远处的声音放大了数倍,不分巨细地都传了过来。
声音突然变大反倒什么也听不清,宁采臣集中意**,把收到牢间众囚的怪叫尖嚎声屏蔽掉,注意力集中到狱卒休息间的屋里去,先听到一个声音有些哑的狱卒低语:“又是那些东西来了,不知今晚又是谁倒霉了。”说话的声音有些抖颤,想必狱卒说这话时,知道那是些恐怖的事物。
“别乱说,要是被法师身边的人听到,说你妖言惑众,定你几条罪,你就知道什么时自讨苦吃。”另有一老年人的声音接道,话音虽似平静,但宁采臣从他口音的转折中,同样也感到了那老卒内心的慌乱。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宁采臣好奇地猜测着。
听得那声音嘶哑的狱卒回应道:“什么乱说,前几天一队巡夜的官兵,不明不白地全死在了长街上,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七起怪事了,每次一听到这种怪声,第二天准会听到有人死掉,而且全都是兵丁捕快侍卫!”年轻的狱卒明显是发泄着不满,说话间听得脚步声轻响了一次,狱卒的声音更低,似在对老卒耳语,宁采臣又调试了下能量,才又听他的声音:“是前天啊,有名做仵作的弟兄跟我说起过,那些死者死状都很惨,有的象是被什么咬得血肉模糊,连亲人都认不出来,这些不是妖怪干的还会是什么?连国师都没办法抓住那妖怪,还不准我们说一说?”
“唉!”那老卒撮了一口烟,跟着叹了一气,“人有祸夕旦福,我们这一行的,注定是刀子命,大伙儿小心点,别出乱子连累了妻儿老小。”
年轻的狱卒闷了一会,又道:“明儿我去城隍庙求个平安符,也替你求一张吧,这鬼年头,邪乎的事多着呢。”
那老卒磕了磕烟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道:“一起去吧,心诚则灵,正好交了这班差,早去早回。”
再听下去,狱卒们不愿再提这个话题,改说些锁碎的闲杂事,宁采臣也收了能量,暗想:原来在常州就听闻过,京都妖人作乱,难道就是说这东西?
早一日将能量恢复,就多了一分保障,宁采臣无暇多想,再次盘膝坐下,一丝丝地将能量逼出识海,沿体内经脉缓缓运行。
唐皇决定处斩的囚犯,大都是当朝就立即执行,而宁采臣发回天牢,在狱中又过了二日,还是毫无动静。多了二日运功时间,精神能逐渐恢复,眼见再过一二天,便可把破坏过的神经全部修好,宁采臣暗喜之余又不禁猜测道:莫非唐元宗是一时激动,事后又觉不妥,所以迟迟不决?
牢间简单的午饭过后,正打坐练功时,“宁采臣是哪一间?”有人在牢外问狱卒。
“就这一间。”狱卒引来人到铁栏外,宁采臣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忙起身察看,来人的身份令宁采臣颇感意外,是四品官员右侍郎孙少林,他身着便衣站在栏外打量了宁采臣二眼,挥手让狱卒退开,才正声道:“宁采臣,我今日奉了圣上口喻,特来宣告特赦令,圣上**你曾在宫中护驾有功,决定饶你不死,但要将你放逐大江以北,永远不准返回江南一步。”
“谢吾皇隆恩!”宁采臣怔了一怔,还是跪下来叩谢。
宣完口喻,孙少林转身就走,“侍郎大人请留步。”宁采臣肚子里的疑问急需解答,如果只凭宫中除妖一功,唐元宗便改了金口,饶了宁采臣的通敌罪名,似乎与理不符。
孙少林皱了皱鼻,似不能忍受牢里散发的臭味,颇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还有什么事?”
宁采臣恭声问道:“敢请问孙大人,皇上真有此意要放我?”
孙侍郎望了他一眼,语调有些怪异地道。“嘿,你的福份不小,实话说了吧,是有人来保释你,皇上拗不过情面,只有应允了,你得了生路,还真是福气,过些日子,便有公文下来,押你到江北服苦役。”
听完解释,和心中的猜测倒应了几分,宁采臣情不自禁地对天祷谢:“感谢燕王!”
孙侍郎刚刚转身欲走,听到这话又侧过身来应了一句:“燕王?嘿嘿,他都自身难保,还来顾你?”
宁采臣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燕王前日忤逆皇上,惹得龙颜震怒,现被皇上下旨,剥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还不得私出东阳宫,看样子皇上又要改变主意喽。”孙侍郎摇头丢下一声长叹,快步冲出牢外去了。
怎么回事?燕王也被皇上软禁了?!宁采臣如坠雾中,完全不知道狱外的朝势究竟演变到了何种地步?
朝廷间的争斗扑朔迷离,以燕王权重一国的势力,也会在一夜间成了幽禁之身。
寻来思去也没答案,宁采臣索性不想,继续练习。几日来专心修复经脉,倒揣出了一些心得,能量游走时如沿着某些特定的路线,会加快传递速度,宁采臣学习催眠术时,知道一些常见脉路,与内观时的状况融汇,两相印证下,竟有如鱼得水的感觉,愈发兴趣浓厚。
牢间无事,除了吃睡,便是练功,巡视的狱卒见他痴坐不动,一二个时辰也不晃动,只道他傻了,也不多管。又过了一日,正早间练习时,“宁采臣,有人探监!”牢卒大声地吆喝,栏上的铁锁被砸得铛啷直响,才将宁采臣从内视状态中惊醒过来。
宁采臣探首寻望,廊道上过来一个娇小的人影,“燕红羽。”宁采臣伸出手摇示着。
看到宁采臣兴奋的样子,燕红羽的眼神闪过一丝迷茫:“宁大哥,你怎么啦?”
嘿了一声,宁采臣作出自嘲的神色来掩饰道:“没什么,这鬼地方,好些天没见到一个正常人了,见到你当然高兴啊。”
只隔了几天,宁采臣精神状况好转了不少,完全不似一个待死之囚的模样,燕红羽瞪大了眼,上下打量了他几次,才咦声道:“宁大哥,你看起好象变了个人哩。”
宁采臣尽力收敛面容,放低了声道:“谢谢你来看我,家里一切还好吧。”
一抹难以言述的神色一现即逝,燕红羽犹豫了一会,才笑着道:“宁大哥,你放心吧,我和无双姐姐求过燕王了,他说他正在和皇上交涉,还说皇上**你常州有功,准备赦免你的罪名,改判去边疆劳役,你一定会没事。”
“你说什么?!”宁采臣骇然反问,燕王已经被软禁冷宫,那里还能出面搭救自己?燕红羽仿佛是在说一段天书。
宁采臣惊得不能言语,燕红羽却以为他听到消息后,欢喜地呆住了,继续做出高兴的样子道:“是啊,虽然是边疆劳役,但必尽是一条活路,我们都陪你去,大家又可以在一起了。”
怔了一霎,宁采臣凝望着燕红羽的珠眸,缓缓地道:“你不要骗我,红羽。”
燕红羽一愣,眼眸微微内缩,下意识地闪躲宁采臣的目光,过了一会,仍露出笑容来:“没有骗你啊,宁大哥,过几天就会有正式公文下来,赦免你的时候你就会相信了。”
燕红羽为什么要骗自己?宁采臣望着她的黑眸,依然是那么清亮,连眸底的一丝不安都反射出微小的跳动波纹。
宁采臣摇了摇头,仍是注视着她道:“红羽,如果你还当我是大哥的话,你告诉我,是谁帮了我。”
笑容慢慢地消失了,燕红羽再次回答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小了许多:“燕王啊,只有燕王才可能劝说住皇上的旨意。”
“不!”宁采臣坚定地摇着头,同时反驳道:“燕王现在被皇上软禁了,他自己都不能随意出宫,怎么能救了我?”
“啊!”燕红羽轻呼了一声,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又急声争辩道:“宁大哥,我不是骗你,你真的会没事。”
“我相信,皇上赦免我,确实是真,可燕王被禁也是真!”宁采臣一字一字地回应道。
听到宁采臣的话,燕红羽身躯抖然一震,向后退了半步,不敢再对视宁采臣眼眸。
宁采臣缓了一口气,柔声又道:“红羽,我知道你不喜欢骗人,你刚才说的话,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告诉宁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燕红羽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付似要告饶的眼神:“宁大哥,不管怎么样,我们不会害你,你相信我。”
望着心神不安的燕红羽,脑海中的疑云越来越密,宁采臣心里的不安象一丝丝裂纹慢慢地扩散:“我相信你,说吧,是谁?”
低下头闷了好一会,燕红羽才轻轻地道:“你的事,公主她知道了。”
“新月?”宁采臣顿时安静下来,脑海里的那层黑云也好似淡了许多。
燕红羽点头道:“对,是新月公主向皇上求情,皇上才特赦了你的大罪。”
“皇上?新月公主一定替我说了不好话,才让皇上…。”连燕王的力谏都未能改变唐元宗的主意,反而遭了冷遇,新月公主却能办到?宁采臣自猜自想地说到这里,突觉得有些不妥,顿时停下声来。
转用询问的眼光看着燕红羽,宁采臣猜测地道:“是你告诉了新月公主,她才去皇上那儿,对吧?”时间上算,燕王是前日被软禁,新月得知事情经过也应是这个时候,那时唐元宗应和燕王意见相驳正激烈,会突然改变决定吗?
燕红羽又点头道:“我本是不想去求金姐姐,可想了一晚,还是去了。”
“皇上为什么会答应?”宁采臣紧接着问道。
燕红羽望了望宁采臣,轻声细语地应道:“我不知道…。”她的说话声突然变了,眉间隐隐现出为难之色,宁采臣心头一紧,又问了一声:“皇上对我成见已深,连燕王都受了牵累,新月她又怎劝得了皇上更改圣意。”
“我不知道。”燕红羽再次摇头。
宁采臣却突地冷静下来,慢慢地分析道:“新月去见皇上,如果以亲情来说,她是义女,血缘远淡于燕王,皇上不会轻易就改变了判决,一定有什么原由让皇上不得不答应了下来。而这个原因,你也知道,但是不能和我说明,对吗?”
“我…。”燕红羽只说了一个字,瞧着宁采臣期待的眼神,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
欲言又止,燕红羽的神态非常微妙。难道?心头霍地一惊,宁采臣语声突利:“红羽,如果你不说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说这几句话时,宁采臣神情异常激动,连鬓角的毛发都呈直飞状,燕红羽惊慌无措,失声叫道:“宁大哥!”
猛然长吸一气,宁采臣尽力收敛情绪,然后缓缓地摇首,一字字地道:“不、要、骗、我!”
脸上突红突白了好一会,燕红羽倏地闭上了眼,又深吸了一气才睁开眼来,尽力放平了声音:“新月公主要大婚了。”
什么?宁采臣霎时间僵成了一根石柱。
燕红羽继续道:“南汉与大唐联姻,这件事在两国商定盟约时就提了出来,汉王请皇上将新月公主许配给他,两国就成了盟上加亲,共对北周吴越。皇上几次询问金姐姐,金姐姐都没有定音。”
燕红羽轻轻叹了口气,再没有说下去,宁采臣吃力地张开了口,有些颤抖地说道:“你、你是说,新月她为了我,答应了汉王的和亲?!”
燕红羽侧过脸去,默默无语,任宁采臣询问的目光落在了空处。
突地,似被人重重一拳打在胸上,宁采臣大退了三步,语无伦次地道:“她、怎么可以,可以吗?我、我害了她。”
“宁大哥。”燕红羽连叫了几声,宁采臣仍是喃喃自语,不停地抓扯着自已的头发,陷入深深懊悔中。
过了一会,宁采臣猛地抬起头,一步就冲到了牢栏边,对着燕红羽激动地道:“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摇了摇头,燕红羽无限感伤地望着他:“宁大哥,不要自责了,你能活着,这就是金姐姐的心愿,大家都在为你担心,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铁栏摇得当当震响,宁采臣发出一声长长地嚎叫,似哭似诉,心头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无奈。
狱卒过来大声地喝道:“鬼叫什么?”宁采臣红着眼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燕红羽一边陪笑道:“这位大哥,他心情不好,原谅一回吧。”手里暗暗送了一锭银子过去,那狱卒瞄了一眼,详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转身而去。
“她有什么话跟我说?有没有?”大叫了几声发泄后,宁采臣平静了一些,哑声问来。
“有。”燕红羽又迟疑了一会,才低声道:“三个字:忘了我。”
宁采臣霍地怔住!
牢间突然安静了许多,“吱吱。”牢前的铁栏发出轻微的震响,似不能承受传过来的悲伤,宁采臣合上眼,泪水悄悄地流了出来。
忘了我!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宁采臣清清楚楚地感觉出,那股沉重到无法负担的感情:如果不能相聚,就请把我忘记。
舌尖苦涩,泪水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让人尝透伤痛。
良久无语。
宁采臣倏地睁开眼,凄然大笑道:“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字均是不同声调,三字说完,嗓音已哑至无声。
“宁大哥。”燕红羽慢慢地递过一张丝帕,宁采臣木然接过,又怔了一会,蓦地将丝帕狠狠擦过脸颊,似把泪迹和所有心事一并抹去。
“谢谢你,红羽。”宁采臣露出浅浅的苦笑,交还了丝帕。
燕红羽接过丝帕,仍是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了。”宁采臣摇了摇头,吸了一口气道:“替我谢谢惊虹吧,这些天你们兄妹也为我操了不少心,我让大家担心了。”
“没什么,只要宁大哥能平平安安,我们就很开心。”宁采臣神色转为安宁,燕红羽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位姑娘,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远在一旁观望的狱卒见宁采臣情绪恢复,便过来催促。
宁采臣轻声嘱咐道:“你走吧,即然皇上下了口喻,我不会有事。你好好照顾无双,若是京里不便,让她暂到万剑山庄去住一阵吧。”城里流言非语满天,不明事实真相的普通百姓对宁无双白眼相看,宁采臣考虑的确实周全。
燕红羽点头应下:“好,我会跟大哥商量,过几天就带无双离开京城。”
脚步声远去,宁采臣缓缓转过身来抬头望向窗外,阴云灰暗晦涩,无边无际。
“…轻狂少年时。”宁采臣突地长吁了一气,望着云层发起了呆。
天气阴阴沉沉地连续了几天,寒风渐烈。
夜间牢房里特别阴冷,宁采臣搓着手,跺脚来回小跑。“铛啷!”天牢外突然响起了开锁声,还有数十人的说话声同时传了进来。
宁采臣愣然止步,深夜一群人跑到天牢里来作什么?
牢廊上的火光摇晃着,数人走到宁采臣的牢栏外停住,为首者穿着宫中太监服,先挥了挥袍袖,又捂着鼻子道:“宁采臣!接旨。”
半夜还有圣旨下到?宁采臣愕然行了大礼,那宫人展开一道黄绢,尖声尖气地道:“奉皇上旨意,为肃朝纲,正我大唐,现令将叛国贼子宁采臣立即处斩,钦此。”
如九天外炸响惊雷,宁采臣骇然抬起头,质声问道:“怎么会这样?”前日才传了口谕放逐江北,今日便下旨处决?
宫人不屑地望了他一眼,讥笑道:“你犯下判国大罪,无可赦免。皇上一**仁慈,没有下旨诛你九族,已是法外开恩了,还不快快谢恩!”
宁采臣连连摇头道:“我不相信,皇上说过赦免我,要将我发配到边疆去。”
宫人冷哼了一声,接道:“哼,你痴人说梦话吧,赦免你?不知是那位官员传的旨啊?”
宁采臣如实地道:“是孙侍郎。”
宫人的嘲色更增了几分:“哦,那圣旨呢?”
“是传的皇上口谕。”宁采臣说完顿觉一阵虚汗,口谕无凭啊!
“大胆!”尖喝了一声,宫人冷下脸道:“你胡言乱语,死到临头,还诬陷朝臣,难道要抗旨不遵,让皇上灭你满门吗!”
宁采臣又是一震,愣了一会终艰难地应道:“臣谢皇恩。”
“典吏,你们监斩吧。”大监将圣旨传下,快步离去。
典吏送完特使,转身回来道:“宁大人,我们奉旨行事,你不要怪我。”上次燕王大怒,牢吏遭灾,这会儿就算奉旨监斩,典吏也多了一分心,说话圆滑。
宁采臣坐在地上,对牢外众人不理不睬,已经被这道莫名原因的圣旨震住了,典吏说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见。典吏摇摇头,对身边众狱卒道:“先准备吧,半个时辰后动手。”
“吱呲吱呲—”尖利的磨刀声从牢外的大沙场传入耳中,呆坐的宁采臣猛然一惊,急出了一身汗,从晕晕蒙蒙中醒了过来。
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送了命,要赶紧自救,对,灵魂出窍!宁采臣盘拢双腿强行聚功,意汇识海。
“当!”老牢卒将一托盘放在牢外,打断了宁采臣的准备,“宁大人,请用饭吧!”托盘上一壶酒,二碟荤菜,比平日的烂菜黄饭强上百倍。
“这是什么?”宁采臣咤然道。
老卒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劝道:“宁做饱鬼,不投饿狱。”
一些似曾相识的片段从脑中闪过,冷汗刷地一下从额头上淌出,原来是断头餐!
魂魄突地飞到九天云外,宁采臣急闭上了眼,加快体内能量运行。前日听到了赦免的口谕,修复进度有些松懈,但事到紧要关头,纵使出窍时的能量大减,也比真正在此处丢了命要好。
“他吃了没有?”典吏过来探望,“没反应。”老卒也是一脸愕然应道。
“哦?”典吏向牢中望去,宁采臣盘在墙边打坐,一幅巍然不动的神情,与寻常囚犯大不一样,也奇怪起来:“怎么回事?”
“梆梆梆。”巡夜的更点响起,典吏听完点数,低声嘀咕了一句:“时辰差不多了。”又打量了宁采臣一眼,转身对老卒道:“收了饭盘,准备撒上路钱!”
老卒应声收了盘子,到牢外沙场上纸钱准备好,沿法场四周抛洒,一边喊道:“冤有头,债有主,奉命行事,与我无关—。”
“恭迎护国法驾—。”天牢重门外有人扬声威喝。
护国法师来了?!典吏愕然迎出门外,莲台法驾上,国师般度盍眼微开,精光外溢:“京城妖孽众多,本法师特来做场法事,渡化罪人。”
“国师慈悲,小吏替天牢公役们感恩不尽。”典吏必恭必敬地立在一旁,般度法师昂然迈步直进,身后各班弟子奉法器跟上。
“恭迎法驾!”几名狱卒率先跪在牢门外,各牢间的死囚均在夹道铁栏跪下,磕头声接连不断,“法丈慈悲,救救我们吧。”
般度国师踏入长廊,看了四周一眼,喧号道:“你们罪孽深重,本法师特来做场法事,今生有罪,来生解脱。”
囚犯们摇着铁栏呼喊道:“国师开恩啊。”
“善哉,善哉。心生善**,坐地成佛。”般度国师神情严肃地喧完法号,象是自语地道:“翰林大学士宁采臣罪入天牢,听闻今夜要处斩,本法师就为他先诵往生咒吧!”话一说完不等典吏引路,径自向牢中走去。
牢内,宁采臣入定如佛,般度国师瞧见他打坐的姿势,本是半睁半盍的双眼豁然翻开,与此同时,宁采臣体内的能量一阵异常波动,危机袭来的感觉让宁采臣睁开了眼,讶然望道:“般度国师。”般度国师来得正是时候,再过三周天循环,宁采臣便要强行出窍,离体而去。
国师微微一怔,继而敛容道:“宁学士,圣命不可讳,你犯下了大罪,今日西去极乐。本法座特来替你超渡,望你来生多积阴德,好还今生欠下的恶果。”
宁采臣姿势未动,慎声应道:“护国法师,我宁采臣一生清白,只为大唐尽心效力,不料反遭奸人陷害,这种冤屈未雪,我怒气难平,那谈得上今生种下的恶果。”
般度国师合上眼帘,恢复了半开半合的恹恹神色,回应的话语平淡如水:“是是非非,皆有天定。”
宁采臣苦笑道:“苍天若有公定,民间又那来无数冤屈,这话那里能信?”
“心有善**,坐地成佛。想历代圣王贤者,莫不是黄土一坯,世间众生恩恩怨怨,皆应名利起,善哉善哉!所喟嗔**难平,难登西方极乐世界。”护国法师**了二声法号,陡然睁开眼,目中一道黄芒直射向宁采臣的双眼,伴着一声大喝:“宁采臣!今时此刻,你还不看透红尘迷世么,早弃舍这旧皮囊,回我无相大成。”
宁采臣突地一震,眼里现出了迷茫神色,般度法师的**禅声与法器声同时大作:“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南谟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
禅音和法器声渲染着牢内每一分空间,如水银泄地般溶入了全身感觉,感觉玄异无伦,奇妙至微。
一旁的典吏听得二句,便觉心头恬然到了极至,对世上一切艰难均感无畏无惧,生即是死,死即为生,象是超脱了凡世的纠葛,再也无痛无忧,以为大自在。
护法弟子推了典吏一把:“护国法师要做一场法事,请闲人退避吧。”
“是!是!”猛醒过来的典吏拉着一旁张口结舌的狱卒们退出牢外,大牢的禅音越来越高昂,所有囚犯听了都是痛哭流涕,自悔不已,“这也许是传闻中的梵音禅唱吧。”牢外的典吏侧耳听着,仍被刚才那种感觉所吸引着。
突地,“西欧~”长长的尖啸声响彻长空,大牢里虽有佛音笼罩,仍被这种怪声锐利地刺了进来,将配合完美的禅声打乱。
宁采臣身躯一颤,脸上现出挣扎之色,般度国师顿时加大了音量:“哆他伽哆夜”
**了数句,宁采臣才安静下来,般度法师停声瞧了宁采臣一眼,眉间烦意大皱,又怔了一会,挥挥手道:“快走,那些东西好象又要到宫里去了。”
带着众弟子急急步出天牢,般度国师对门外众人吩咐道:“你们好好看住,刚才法事未完,等本法座回来继续。”
“护国法师,皇上的旨意是今夜处斩啊?”典吏笑脸提醒道,若是国师一去不返,耽误了时辰,违旨的罪名可吃不起。
“嗯—!”般度猛地瞪开了眼,黄芒冷射,盯得典吏颤然点头:“是是,等国师回来,再行动手。”
护国法师一行快速离去,典吏板起脸来吩咐狱卒:“你们几个好生看着,等法师回来再说。”等众狱卒各自归位,典吏抬头看了看天,四处漆黑一片,只听寒风在空中呼呼地啸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躲进暖厢房里去了。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沙场变得静静悄悄,一条黑影似一片落叶无声无息地从屋檐上翻了下来,倒钓在牢窗外:“宁采臣,宁采臣。”
牢里的人木桩般地坐在地上,任窗外人悄喊了几声也没动静,“只有强杀进去了。”黑影抬头四看,远处正有二条人影向天牢走来。
“快开门!”二名狱卒走到天牢外叫人,屋檐上的黑衣人拿着剑鞘,向牢门摸来。
天牢铁门上双重大锁,只有里面的人和外人同时开锁才能放人。铁门上开了小窗,里面的狱卒探出头笑道:“东西买回来了?”
外面的狱卒也笑嘻嘻地道:“废话,快开门,等会小喝二口。”
里间的狱卒侧了一眼瞧向左边房舍,嘴里应道:“好好,值守的吏长不在吧。”
撇了撇嘴,外面的狱卒挤眉弄眼地道:“天寒地冻,早缩到屋里去了,我们正好暖和暖和。”
“好,等会。”里间的狱卒关上小窗,牢里响起了开锁声,“快进来。”刚进来一人,“嗵。”门外一声闷响,一条黑影突然冲了进来,“铛呛!”“扑通。”几声闷响,黑影袭击得手,剑鞘连劈带点将三名狱卒敲晕,行动快捷,没有惊动外面的流动守卫。
悄悄闪进了天牢,狱卒休息室里有人探出半身来:“老王,搞了什么好下酒的菜啊?”话音未落,也被黑影一鞘敲晕。
天牢里只有火油吡叭地响着,经过护国法师禅音净化,牢内众囚精神都进了入定状态,任栏外黑影大摇大摆地经过,也无人叫喝,“宁采臣。”黑衣人又叫了二声,见无反应,用狱卒搜来的钥匙开了牢锁,走到身旁蹲下来摇宁采臣:“宁采臣,怎么啦?”
连摇了几次,宁采臣才昏昏沉沉地抬起头:“你怎么来啦,燕大哥,你也犯了大罪?”
燕惊虹又气又怒:“什么犯了,我是来救你出天牢,快走,趁还没人发现。”宁采臣的反应迟缓,连燕惊虹手上的宝剑都没注意到,还问出近似儿童的提问。
“哦,走吧。”宁采臣跟在燕惊虹身后,刚出了天牢,就有一队巡夜的狱卫经过,燕惊虹急忙伏下身来,“什么人!?”巡队中有人喝道。
“好尖的眼神!”燕惊虹郁闷不已,拔出剑来连踏二步,跳起冲入巡夜队中,左劈右砍,剑疾流星,巡夜的狱卫大都武功低微,只接了二三剑,就纷纷中招倒下,少庄主轻易解决了所有对手。
“铛铛铛!”警锣急响,打斗声惊动了警哨。
“快走!”燕惊虹喝了一声,跑了二步,听见身后没有声音,转身再瞧,顿气得半死,宁采臣竟然象根柱子立在原地,难怪刚才被狱卫轻易发现。
“快走!”燕惊虹又喊了一声,宁采臣才慢慢走过来,燕惊虹才觉有些不对劲:宁采臣反应太慢了吧?
“有人劫狱!”成群的兵卫正从大门处赶来,燕惊虹拉着宁采臣跑到墙边,将大阳力传了过去:“提气,上房。”
大阳力一入宁采臣体内,象是触电般全身一激,宁采臣眼神霍地一清:“燕大哥,怎么是你来救我?!”
“逃出去再说!”燕惊虹喝了一声,二人一齐蹬上了墙头,远处的火光清楚地照在二人身影上,“快放箭!”有人大声喊着,还没等弓箭手的箭上弦,宁采臣和燕惊虹二人已经去了几座楼外了。
深夜的犬哮声接连不绝,二人翻楼跃巷,一路奔出了十余条街外,在无人处才停下步来。
宁采臣稍平了喘息,便问道:“燕大哥,你怎么会来?”
燕惊虹解释道:“自从你入狱后,无双日夜担心。如今朝中奸人当道,黑白不分,在天牢里也有可能受人加害,所以我每日夜晚来探望你。虽后来听说皇上口赦了你,但我暗想:燕王失势后,奸臣乱党岂能轻易罢休,在未离开京城前,还是每日来一次。今天来时正碰着那宫人宣旨,听得我怒火冲顶,这皇帝老简直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索性劫你出来。”
宁采臣皱了皱眉,苦苦回想:“我刚才好象是在做梦,人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干了些什么,什么也不记得了。”
燕惊虹脸色一动,伸手来探宁采臣的脉相:“你刚才是有些不对劲,难道是中了**?”按了半刻,燕惊虹神色愕然地道:“怪了,你脉相正常,又不象是服过**。”
宁采臣苦恼地道:“那刚才发生过什事情吗?”
燕惊虹茫然应道:“我也不知道,我听狱卒们说要有一段时间才行刑,于是先赶回白井巷去通知红羽,因为原来就有准备要离开京都,所以速速收拾了行装,护送无双出了城,此刻她们在城外十里处等着呢。”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不逃不行了,宁采臣想了一下道:“燕大哥,你先去吧,我在城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即然成了逃犯,那以后不可能再回金陵,这样不辞而别,心头始终牵挂一些心事。
燕惊虹道:“我陪你一起去。”
去的地方都是深宫内院,宁采臣婉言谢过:“不了,我现在脱出牢笼,再无束缚,城墙再高也拦我不住。一人行事,反而方便,再说无双她们已经在城门等候多时了,你先去报平安信,我约过一个时辰便可出城。”
“若是遇上大队官兵怎么办?”燕惊虹有些担心,天牢有人劫狱,城内巡城兵马要增加数倍,单人一旦遇上,凶多吉少。
宁采臣笑了笑,反劝他道:“燕大哥,你就放心吧,宁采臣身无绝技,夺路而逃的本事是天下第一,那万人敌阵我都闯了过去,城中草卒岂能拦得下我。”
宁采臣独行之意坚决,燕惊虹递过剑鞘:“这把湛光剑你随身带着,万一有事,也有个武器防身。”
宁采臣推手谢过:“我的轻身功夫不是上佳,这把剑不同于大阳剑,我用起来不便,带上反而碍事,空手来去,反而自如些。”
“那好,你多多小心,我们在城外等你。”燕惊虹也不多说,二人各分东西。
夜空漆黑,光线极暗,宁采臣沿着紫薇大道一路潜行,沿途遇上三起巡夜兵丁,皆顺利地避了过去。
鎏金宫外,镏金的宫门上挂着二盏昏暗的灯笼,几个守卫的唐兵均着禁兵卫服,低头缩颈地躲在避风处,原先门前鞍马如流的场景变得冷冷清清。
从无人看守的宫墙处跳了进去,燕王府里一片乌黑。想上次来时,灯火如昼,人流似集,真是物是人非啊!宁采臣暗暗叹息,沿着长廊向内府潜去。
过了中院门,后院一处阁楼上传来一束亮光,已是夜深时,有谁还未睡?宁采臣有些奇怪,轻轻跃上邻近的房顶靠近了小楼,“唉!”一声叹息悠悠地传出,宁采臣闻之一震:正是燕王!
从窗间的小隙瞧去,燕王一人背负着手,不知在想什么,旁桌上一支长烛已燃到了底台,烛火突然间大旺,房间光线顿变明亮数倍。燕王缓缓转身来,斜眼瞧了一眼烛火,自言自语地摇头道:“你此刻光芒大盛,看似明亮无比,实是未途之时!可惜啊可惜!”说到此处,燕王脸上神情又倏地一变,忍不住捶手长叹:“可恨,可恨!一步错,错输了满盘。”
燕王深夜难眠,言词中不难猜出是对宁采臣有感而发,虽由唐国储君之位沦为冷宫幽禁,燕王对宁采臣怜才之心未变。窗外宁采臣看到此处,顿觉惭愧不已,拉开窗户跳了进去,俯身赔下了大礼:“罪臣宁采臣连累燕王,请燕王恕罪!”
窗外跃入一人,燕王反应极是迅速,一步跳到墙边取下挂剑:“什么人?你?!”转身见是宁采臣,燕王神情顿变复杂之极,怔了一会,才怒容满脸地道:“你私下逃出来了?”
宁采臣抬头辩道:“宁采臣并非苟且贪生,而是因为皇上的失信呀。”
燕王讶然一惊,反问道:“父皇何时失信于你?!”
宁采臣述道:“前几日是新月公主替我求情,皇上恩准了我的特赦,欲将我驱至江北,不料今晚又派人来传旨,改说要立即处斩,我一时气忿不过,才逃了出来。”
“有这种事?奇怪的很。”唐元宗朝令夕改,有违为君之道,燕王怒容稍息,皱了皱眉头道:“我几次向父皇申辩此案另有冤情,还点了许多唐兵赶来京城作证,力证当日事发之时,只有李党在场,事实有捏造之赚,柴将军身上的剑伤虽你的佩剑所至,但他二名亲兵身上的伤痕确是可疑的很,仵作的报告上也说明了此点。”
宁采臣欣然道:“那太好了,这些都可以证明我的清白。”话一出口,瞧见燕王送来的苦笑,宁采臣心头又登时凉透:如果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燕王又怎会禁入冷宫,
燕王摇摇头,话音一转,黯然叹道:“唉,可父皇仍然不信,执意要定你罪名,我力争不下,反让父皇肝火大盛,怒令我回宫自省,可见决心已定,又怎么会特赦了你?”千幸万苦找到了有利宁采臣翻案的证据,可无法扭转事态,反而祸及已身,燕王百般无奈。
“天意!”宁采臣也露出无奈的苦笑,转言道:“燕王知道和南汉订盟的条款么?”
燕王略一寻思,悟然叹了一声道:“新月她终究还是答应了婚事。”将剑慢慢归了鞘,燕王流露出惋惜的神情述道:“与南汉结盟,是我大唐国策,父皇欲将新月许与汉王刘晟。唉,那汉王年近四旬,后宫无数,还提此非份之想,六弟几次去作说客,新月也是不肯哩~”
“是我连累了公主。”宁采臣叹了一声,愧然道:“宁采臣一介书生,先有燕王赏识,后有公主抬爱,本想立下几件大功,以报皇恩,没料落到这般地步,真是有负燕王和公主一片赏识之心。”
“宁采臣!”燕王突地喝了一声,剑眉如削:“新月以公主娇贵替你说情,最后委屈成全,这件大恩你一句话便可以了么!”虽知出嫁南汉是必然,新月几番推辞,最后却一口答应,其中的缘由明眼人一看便知。
燕王怒眼瞪来,宁采臣顿感口干舌燥,誓声道:“新月对我恩重如山,宁采臣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你糊涂啊!”燕王跺了跺脚,在房中来回走了一遍:“新月好不容易让父皇改变了心意,你却越狱而逃,如今唐国境内,你还待得下去么!”
“燕王殿下,皇上一个时辰前便下道急旨立时处斩,我若不明不白地受了刑,那新月公主的委屈岂不是白白葬送。”宁采臣脸涨得通红,忿忿地道:“如今朝中奸人得势,不择手段陷害我,为了雪我清白,只有暂时躲过此劫了,纵有些恶名,也只好担下。”
燕王瞧了宁采臣半晌,终恨恨地叹了一声:“唉!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父皇近几日脾气甚为古怪,既然答应了新月放你,为什么又会改了主意?”
“皇上天威难测,宁采臣只得如此行事,请燕王恕我鲁莽。”宁采臣倏地退后一步,对燕王行了大礼:“我入朝为官,不为功名利禄,只想开创唐国盛世,燕王怜我有材,多次助我行事,现在落得身受冷宫,宁采臣悔之不及,今日一别,宁采臣不知何日能返金陵,但只要宁采臣血气尚存,必会回来救助燕王。”
燕王闭上眼受了一礼,颓然挥了挥手:“你去吧,以你一人之力,也改变不了什么,日后好自为之。”话里透着些许地无奈与疲倦。
龙困浅滩,燕王英雄一时也气短至此,宁采臣黯然无语,道别离去。
出了燕王府再转个方向,摸过一条长街,远望无双宫灯火稀落,宁采臣越墙直向后府的花楼。
枯藤垂栏,满院黄叶,小楼上一点微光摇动,宁采臣潜到假山边,楼格踏踏响着,一位宫女举着灯下楼来。
待宫女经过假山,宁采臣突然跳了出来,用手捂住她的嘴,“蓬!”灯笼跌落到地上,宫女拼力挣扎着,宁采臣忙道:“不要怕,我没有恶意,问你二句话就走,不要吵闹,你就会没事?你明白吗?”大阳剑不在手上,以指点穴的功夫还不到家,宁采臣怕万一弄出声响反而坏事,索性用力将宫女制服。
宫女唔唔地吱应着表示听到,宁采臣才小声问道:“公主到哪里去了?”刚才已用能量扫过小楼,楼内空无一人。
微松开手,宫女大口地喘着气道:“我只是个打杂的宫女啊,什么也不知道,好汉大爷饶命。”
语不择词,看来宫女是自己突然袭击吓坏了,宁采臣放缓了语气道:“我不是强盗恶人,不会取你性命,你照实说好了。”
宫女稍稍放下心来:“公主的嫁队前日出发去汉国,不会再回来了。
宁采臣倏地一震:“这么快!?”
宫女飞快地瞟了一眼,见宁采臣书生打扮,文气十足,登时放下心来述道:“汉王的婚期定在新年元宵节,路上要走一个月哩。”
宁采臣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出声道:“没事了,先委屈你一会吧。”说完对着相关穴道用力点了下去,宫女应指晕倒,然后把她抬到假山洞里暂时安置。
走进小楼,楼外的厅里放着一张小圆桌和二张方椅,四周墙上的字画有几付取了下来,留下一片空白,内间的闺房更是空了许多,妆台上只有一面铜镜,宁采臣慢慢地走了一圈,象是在寻找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找到。
隔间是书房,架上没有书,临窗处放着一张书桌,桌砚下压着几张空白梅花笺。宁采臣在桌前怔了一会,蓦地抬手推开窗,寒气迎面扑来,冰冷的空气中夹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抬眼寻望,窗外的几枝梅花静静悄悄地开了。
走到池边梅树旁,那股香气愈浓,直沁入心肺,宁采臣攀下一根枝条,几朵花苞傲然绽放,清香扑鼻。宁采臣深吸了一气,闭上眼,用心品味着花香,蓦地,脸上有了一丝冰意,宁采臣怔然一震,呆呆地伸出手,几片小小的雪花落入手中,瞬间便化成了几滴晶莹的水珠,仰头望去,天空中飞舞着无数的雪花,碎碎点点地铺满了整个天地,金陵城中的第一场冬雪悄然来临。
雪夜梅花盛开,佳人不知现在何方,宁采臣心绪如潮,瞧着飞雪红梅相映成景,一时间不由痴了,任雪花大朵大朵地洒下,直到落白了全身。
“池畔老梅望冬雪,暗卷寒香,留与谁人痴…。”宁采臣蓦地一声长叹,这梅花傲雪,留与谁人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