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时错(二)
晴云倒了杯热茶,放在怜景的手心里,说道:“你今日到了我这里来,便可以安心,总算是个能取暖的地方。平日里做的事,也并非什么难事,只要你有心,定能做得。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跟姑姑开口,只要是姑姑能做到的,定然会帮上一帮!待过些日子,上头定会对你有所安排,你且放宽了心,守好本分便是。”
暖炉里的火渐渐弱了下来,顿时失了那份生气。晴云取了炭来续进炉中,那火便再次燃了起来,炭块被烧得火红火红的,不时还听得见哔剥的声响。
晌午一过,天上又飘下雪花来。那雪下得极大,便真如鹅毛那般。没多久,便将院子里新扫出的甬道覆了个严实。北风将雪片子卷了翻到半空中,满眼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怜景倚在廊下,扶着那漆红的廊柱向外望着。今儿在御前当值的叫晚春,说是不舒服,便央了人请晴云去顶她半日。晴云去内殿已有小半个时辰了,临行前嘱了怜景在廊房里守着,说是叫她将热茶备好,过会子晚春回来,便叫她先歇下。等了许久,便遥遥地望见一翠色身影撑着把绸伞步履缓慢且略略不稳地朝东庑走来。怜景快步迎上去,扶住她只道:“可是晚春姐姐?”
晚春微微颔首,双颊泛着不寻常的潮红,怜景忙搀着她进了房内。
本是一早儿起来便高烧不退,竟还强撑着到御前伺候,此时已病得不省人事。触手一摸,那身子滚烫滚烫的。依着这情况下去,定是要烧出大事的。怜景顿时有些慌了神儿,快步踱至廊下,片刻竟也不见一人经过。那雪仍是分毫未减地下着,似是漫天棉絮,却是刺骨的寒。怜景转身走进里间儿,取了方才领的连帽碧色羽毛缎棉斗篷披上,撑了晚春那把绸伞,快步走进了大雪中。
虽是曾在这宫中住过,却也不甚清楚哪里是寿药房。怜景只得走一步寻一步,沿着廊子一直到头,没有半刻的迟疑。如此走了半晌,竟还是没有丝毫的线索。她顿了顿脚步,环顾了下四周,但见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正朝她走来,她迎上去将他拦下且问道:“烦劳公公指教,这是什么地方?”
因了风太大,时常将雪珠子生生塞进衣领,那小太监缩着脖子,转头瞧着她。却见她的小脸冻得通红包在碧色连帽棉斗篷里,那双眼睛竟真真是亮的不像话,从前并未见过她,但看衣着打扮,想来是哪宫晋了新主子,随身带来的丫头。他拉了拉衣领,答道:“这是西六宫的地界儿,打这儿往前走不远便是常青宫了!”
常青宫?
怜景心知走错了地方,忙拉住欲离开的小太监复又问道:“公公,这是西六宫,那寿药房该往何处?”
小太监朝一旁的月洞门一指:“出了这个门儿一直向西便是!”语罢,便快步穿过了廊子消失在雪影中。
怜景按着那小太监的话,从那月洞门出去一直向西,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了一大片梅林。那点点殷红盛放在银装素裹的枝干上,衬得越发晶莹剔透,便如水晶一般特别的美。光是顾着赏花,分散了精力,只觉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在地,幸好那一刻扶住了身旁的一刻梅树才得以站稳。待她站直了身子,却瞧见那梅树的一条枝干竟生生被她弯折了下来。尚不待她伸出手去探,一个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住手!”
怜景闻声转了身,只见一名三十左右的中年女子快步朝这边跑来,在那树下停下来,脸上似有惊慌之色,却也夹着一丝怒意。半晌,方才回过头厉声道:“哪宫的奴才,不要命了么,连太后最心爱的梅树也敢折!”
怜景惊慌地跪了下来,只道是确不知情,且无心为之。
那女子瞪着眼睛宛如铜铃那般,死死盯着她:“犯了滔天大错竟也不知悔改,还如此推搪,依太后娘娘的老规矩,便罚你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时候不到不许离开这园子!”语罢,便大步走出了怜景的视线。
冰凉的雪水浸透了膝盖,那刺骨的寒气顿时要将双腿麻痹掉。只跪了一会儿便已是冰冷难耐,稍一有风拂过,那疼痛便加重一分。怜景闭上眼睛,料想此刻她的膝盖怕是早已冻得红肿不堪了吧。这便是命,总归是个可有可无的奴才,怕是连得宠的狗儿都及不上,纵是冻死在这园子里定也不会有几人知晓。怜景方回忆起十三岁前的光景,那时的自己也曾如普通孩童般天真地笑过,那时的自己也曾将头埋在父王的怀里撒娇,那时的自己终于再也回不去……原是那般的遥不可及。只道,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夕之间沧海竟成了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