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凉薄情,叹春潮涌起
第四十三章:凉薄情,叹春潮涌起
当残歌说出这话来,杜若锦明显有一刻的怔愣:“你要走?你去哪里?”
残歌站在杜若锦身前,杜若锦这才察觉,残歌早已高出自己一头有余,如果不细察他面上的稚嫩之色,远远看去,倒似一个大男人一般了。
残歌轻叹一声,望着远方,似是望不尽天涯的尽头,说道:“惠婕妤的事情败露,我朝与大燕朝征战在即,三哥已经受封为靖威大将军,等旨意一到即刻启程……”
杜若锦站定了脚步,很久才回过味来,残歌嘴里的三哥,便是高纸渲……
恍惚间,天地一片眩晕,杜若锦只觉得远处亮光之处深为刺目,闭上眼已然昏了过去。
待醒来时,看见高墨言坐在自己的身边,握着自己的手慢慢摩挲着,宠溺的眼神下,仍旧掩不住几分欣喜,杜若锦嗔怒道:“见我晕过去,你就这般高兴?”
高墨言将杜若锦的手放置在嘴边,露出一抹憨憨得笑,杜若锦没来由得心里一动,正要起身,却被高墨言按住,急道:“小心身子……”
杜若锦闭目,这时怎么会不明白?
她有了身孕……
杜若锦瞥了高墨言一眼,带着万般的“倨傲”说道:“高墨言,从今往后,你必须对我好……”
高墨言见莺歌在一旁,没有做声,只是用力握了握杜若锦的手,眼神坚定而认真,杜若锦笑了笑,心里温温热热的。
待到晚膳时候,杜若锦已经起身,吩咐人预备了晚膳,一切就绪。
杜若锦见莺歌、残歌在旁边,高墨言正要去接高老太爷进前厅,杜若锦鼓起勇气,走到高墨言身边,说道:“墨言,我看纸渲一直未曾过来,我去纸渲堂唤他过来。”
高墨言神色平静,淡淡说道:“你去吧。”说罢,便转身离开。
杜若锦望着高墨言的背影,心道,高墨言,有夫如斯,我杜若锦断然不会做出傻事来……
杜若锦缓步来到纸渲堂,纸渲堂悄寂无人,杜若锦走近房间门口,站了许久,正要叩门之际,便听见门内传来落寞寂寥的声音:“站久了,不累吗?”
杜若锦推开门,见高纸渲斜倚在窗前,手里还提着酒壶,身旁的桌子上,放置着几个空的酒壶,高纸渲就那么看着她,眼神迷醉,杜若锦被他盯着生生迈不出一步去。
见高纸渲不作声,仍旧提起酒壶要饮,杜若锦黛眉轻蹙,上前将高纸渲手中的酒壶夺下,说道:“不要再喝了,伤身子……”
杜若锦夺过酒壶之际,明显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惹人厌,倒有几分心疼,杜若锦轻轻落落得说道:“老太爷他们等你过去一起用膳呢。”
高纸渲仍旧倚在窗前,望着杜若锦,而杜若锦没有回避,也回视着她,高纸渲低哑着嗓子说道:“若锦,从今以后,你要好生待二哥……”
杜若锦心里一紧,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仍旧淡淡笑着,似是高纸渲说的不过是一句家常话,杜若锦将酒壶置于旁边的桌子,不桌声色得望着他,越笑越心凉,直到再也维持不住笑意,倏地低下头去,眼泪已经滑落在地上……
“别哭,人生自有聚散,虽然当时在妙真山谷底,我也想过一生相守,可是,这一切终究敌不过命运无常,若锦,你答应我,以后好好的……”高纸渲轻轻勾起杜若锦的下巴,随即迅疾松开手,眼神却未有片刻离开。
“不要再在我面前落泪,这样叫我看了心痛,却没有办法伸手为你拭去眼泪……”高纸渲的语气轻柔而无奈,那份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杜若锦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拭了泪珠,正要将帕子放回之时,高纸渲却伸手夺了过去,说道:“这帕子就留给我吧……”
当高纸渲随着杜若锦来到前厅,众人均已入座,就连高惜人也被奶妈抱了过来,大夫人抱在怀里逗乐,二夫人说道:“真真是个美人胚子,看那双眼睛,现在都要勾人魂去了……”
大夫人佯怒瞪她,说道:“好个没遮拦的,才这么大点的孩子……”
两人说笑争执着,另一旁高步青向老太爷禀报着什么事,一脸的凝重,看见高纸渲来后,叫他入座。
而杜若锦坐在座位上后,正要端起面前的茶水来,高墨言夺过去,适时得给她递过一杯杏仁茶,说道:“今后不能再喝茶了……”
杜若锦但见众人都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面上一红,羞恼得瞪了高墨言一眼才作罢。
身旁,高纸渲仍旧执起酒杯,站起身来,朝大家说道:“今日这顿饭,就当是纸渲送别吧,大家以后多珍重……”
气氛顿时有了片刻的凝结,所有人都在那一刻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高墨言先开了口,说道:“家里有我在,你放心,刀剑无情,你也需当心。”
二夫人随即有些悲悲切切哭起来,大夫人恼她,扯了她衣袖一把,见她还是哭,又叫人给她绞了帕子拭脸,还是高美景站起身来对二夫人说道:“娘,你哭什么?三哥这是御封的靖威大将军,是我们高家的荣耀,何况三哥……”
“好了,美景,你不要再说了,你好好照看娘,以后如果有合适的人家,嫁了算了。”高纸渲截住高美景的话,淡淡说道。
本来是杜若锦有身孕的喜事而聚集在一起的晚膳,却在高纸渲的出征之事搅得人心悲凉。当晚入夜,有皇命圣旨送抵高家,授命高纸渲为靖威大将军,凌晨出征。
是夜,高家无人入眠。
而杜若锦也忙着和莺歌为残歌准备衣物,残歌在一旁一直沉着脸,莺歌笑着说道:“残歌,你去了那边可要多往寄几封家书回来,否则咱们二少奶奶非要念叨死你不可……”
杜若锦嗔怒等了莺歌一眼,说道:“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再说,我就叫你跟着残歌一起去,叫你在军营里做个烧火丫鬟算了。”
莺歌悻悻得住了嘴,偷偷给残歌做了个鬼脸,也没看见到底逗得残歌笑了没有便离开了房间。
杜若锦将东西给残歌收拾好,正想着摸摸残歌的头,却发觉已经够不到了,于是失笑说道:“残歌,记得到了战场上,要小心刀剑,你太年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实在熬不住就回来,有我在,高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残歌自小吃了那么多苦头,又有几人对他这般温言细语,残歌怔了怔,说道:“桑家因为桑睿的事情已经落败,不过皇上念桑相一生劳苦功高并未降罪,而是准许他荣归故里安度晚年了,至于桑睿听说他新近娶了妻,宠爱有加……”
杜若锦未等残歌说完,已然明白那女子定是绿意,当日从妙真寺将其带走的人必是桑睿……罢了,一家和谐良善,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圆满的?
待次日凌晨,杜若锦也随着众人早早得站在府门外,见高纸渲一身白色盔甲,红色璎珞,英姿飒爽,府门外已备有骏马,杜若锦知道高纸渲要去皇宫令封授,还有祭旗等仪式。
高纸渲拜别高老太爷,又拜别了高步青、大夫人,二夫人没有来,听人说是出征前不能落泪,而大夫人怕二夫人忍不住会哭,所以没叫她来。高美景含泪喊了声“三哥,你保重”,随即奔回府里。
高墨言上前拍了拍残歌的肩膀,说道:“好样的,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心志……”然后朝高纸渲说道:“三弟,珍重。”
“二哥珍重。”
杜若锦站在府门石狮旁,没有靠近,高纸渲飞身上了战马,回头望来,目光便在石狮左右,良久,良久,突然龙啸一声,绝尘而去……
一年后,高家。
大夫人抱着小小孩童,逗弄着爱护不已,二夫人在一旁有一些吃味地说道:“姐姐,你可别宠了孙子,忘了惜人,这沉香性子伶俐,生的孩子也这般聪颖,你看,你看,就冲着你笑讨你欢心呢。”
大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道:“这高家有后了,你难道不开心呀?纸渲在外建功立业,这一年捷报频传,你这做娘亲的脸上也添了光彩,再加上良辰给袁家也添了男丁,咱们高家日子可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二夫人听见大夫人夸高纸渲,脸上徒添光彩,说道:“沉香跟二少爷也算是做生意的能手,我有时候都在奇怪,你说沉香是个女儿家,她怎么就那么有经商头脑呢?各项事务打点得妥妥当当,谁不夸赞一声高家的二少奶奶?”
两人说笑着,时而逗弄下怀里小小孩童,时而说些趣事,倒也惬意。
杜若锦听见两人的话,会心一笑,路过纸渲堂之时,又驻足看了一会,纸渲堂如旧……
杜若锦时常会记起,那一日,便在这里,杜若锦问他:“你为什么要去疆场?”
“因为那里看不见你,却能安静得想起你……”不觉,又是十年后……
冷风西沉,大漠流沙,金戈铁马刀枪断。
十年沙场,硝烟凭空漫,壮士泪流为谁弹?
皓月当空,一地流白,渺无边际。营帐外,一个冷漠傲然的男子独自站立,突然,身后士兵疾奔过来,说道:“禀告将军,前方有急报,西南方向有大燕朝小队人马想往外突围,我们的将士已经发兵拦阻,可是领头的人功夫卓绝,恐怕……”
男子冷哼一声,转过头时,面色镇定却是冷峻至极,手里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缰绳,飞身上马,带着一队人马往西南方向赶去,那边正是浴血奋战之时,元熙朝士兵见是将军来此,无不士气高涨,奋勇杀敌。
而大燕朝突围的那队人马之中,领头的人蒙着面,身形娇小,招式却是凌厉而迅疾,令元熙朝士兵无从招架,几乎是一击即毙命。
男子持剑向那蒙面人刺去,两人交手各自心惊,不过男子倒是迅速镇静下来,冷冷说道:“本将军在大漠十年征战,从无遇到过对手,今日本将军惜才,如若你在本将军手下走完二十招,本将军便放你一马。”
那蒙面人略仰着头,眼神中闪过的不可置信瞬间即逝,说道:“如果我在你手下走完二十招,你肯放我这三千兵马,我便应你。”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小子也算是有胆识,于是沉默不语,持剑向对方刺过去,看似平淡无知的一招,却蕴含了无数的杀机和变数。那蒙面人凝神闭目,竟是闭上眼睛不肯再看男子的剑招,兀自出剑攻势迅猛。
这下,别说大燕朝的士兵担忧不已,就是连元熙朝的士兵也为这蒙面人捏一把汗,睁着眼睛或许还能有一分胜算,可这闭着眼睛不是找死吗?
男子面上的笑意越发带着一抹意味深长,心里却赞起他的聪明来,自己既然点明二十招,便是肯答应放过他,但是蒙面人与自己的武功相差甚远,能走二十招还是未知,只有拼一把自己是否真心肯放他。
两方士兵都在默默数着招数,十七招,十八招,十九招,二十招……
便在这一刻,只见蒙面人挥手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清丽绝伦的面庞,在男子怔愣的一瞬间,迅疾用剑抵在男子的胸前,说道:“冷残歌,我赢了……”
大燕朝的士兵唏嘘不已,就连这名男子目光也闪烁了下,嘴角的笑意更浓,他便是残歌,被枭雄清远主持誉为天赋异禀的武林奇葩,这些年来随同高纸渲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也被皇上诰授为将军,平时冷漠孤傲,沉默寡言,被人称为冷将军,久而久之,世人皆以为他的名讳为,冷残歌。
残歌说道:“想必你就是大燕朝的则喜公主……”
早在三日前,残歌便得到线报,说大燕朝三千人马欲偷袭元熙朝边营,残歌便在边营埋下伏兵一万,将其团团包围,他只是听说领兵之人来历特殊,却没有想到竟是则喜公主。对于这个公主,他早有耳闻,相传三年前,大燕朝八皇子欲谋权篡位,便是则喜公主识穿诡计,并在八皇子恼羞成怒欲刺杀皇帝之时,于朝堂将其斩落首级。
顿时之间,则喜公主嗜杀残暴声名在外……
残歌看着则喜公主挑衅的眼神,将仍旧抵在自己胸前的剑伸指迅疾一弹,则喜公主手中的长剑震落在地,则喜公主冷眼瞥了残歌一眼,倔强得说道:“冷残歌,你是想反悔吗?”
残歌朗声一笑,大声说道:“本将军一语既出,从无反悔,你带着你的三千兵马即刻离开吧,不过本将军从来不肯无功而返……”残歌出剑迅疾无比得斩落则喜公主一缕秀发,抄在手上,朗笑着说道,“这就算是本将军的战利品吧……”
说罢,一挥手,调集兵马,龙吟长啸绝尘而去……
徒留下则喜公主咬牙切齿得看着残歌远去的方向,目光羞愤却添了更多的意味,此时听见下属说道:“公主,请您上马,樊将军还在前方十里外等着接应您呢。”
则喜公主不甘得回望了一眼,才飞身上马,率兵离去。
而元熙朝大营,残歌脱下盔甲,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径直了主帅大营,进去后看见那个人正坐在铺着虎皮的帅座上,手里握着一本兵书研读着,桌上放着一壶酒,和一个空杯。
残歌唤了一声:“三哥,我刚才……”
“不必说,我都知道了……”
高纸渲抬起头,早已是不复往日的青涩,犹若惊鸿游龙一般,起身之际身形雅量风逸,看向残歌的目光了然于胸,说道:“你私下放走则喜公主之事,早已有人禀告于我,只是我料定你绝对不会如他们所说,是因男女私情所致,所以当即将他们驳了回去。”
残歌不以为然的说道:“那些人带兵打仗没有多少本事,挑拨是非却来劲,军中捕风捉影的事就是这些人搅和得。咱们元熙朝征战多年,耗了多少军饷,国库空虚,皇上早已有了言和的念头,只不过迫于尊严开不得口,如今大燕朝已经放出风声,要派使臣言和,你说在这节骨眼上,我还怎么能擒住他们的公主不放?”
残歌说起这些话来义愤填膺,高纸渲知道残歌这些年见多了士兵伤亡无数,心生不忍,所以也有班师回朝停战讲和的意愿。
高纸渲轻叹说道:“自从十年前的那场宫变,至今,这场征战几番变故,谁又能赢了谁几分?我镇守边关十年,几番将大燕朝的边城夺下,又被夺回,相峙十年,竟然是言和的局面……”
残歌坐在倚榻上,伸手取过酒壶便饮了一大口,说道:“这酒真烈,三哥,我见你一日比一日酒量要大,上个月送来的十坛酒,昨儿个我叫人拿一坛送我那边,竟然回我说没有了。”
高纸渲指了指营帐内最里面的地方,说道:“那里还有一坛,你想要喝便拿去吧,想不到我与大燕朝打了十年的仗,却也喝了他们十年的酒……”
残歌愤愤得将酒壶放下,说道:“要不是三年前,大燕朝突然杀出来一个樊明兆,也不至于我们又兵退边关。”
高纸渲沉思说道:“这个樊明兆不可小觑,他领兵打仗,颇有大将之风,听说很得部下爱戴,而且则喜公主也信服于他……”
当高纸渲提到了则喜公主,残歌眼神有了几丝跳动,随即又狂饮了一大口酒,说道:“三哥,你说元熙朝和大燕朝真的要议和吗?”
“时局动荡,谁能说得准?”高纸渲见残歌一味得喝酒,蹙眉将酒壶夺过来,说道,“你年纪轻,不要被酒葬了身子……”
残歌不以为然,说道:“少来,这十年你喝的酒,足以将这边关的枯井填满,”残歌站起身来,走近高纸渲,沉声说道,“三哥,放手吧,都十年了,你还有什么看不透……”
高纸渲当即转过身来,冷冷对残歌说道:“你喝多了……”
残歌一怔,知道每次说起这件事来高纸渲就是这个态度,于是毫不迟疑离开了主帅营帐,外面的风呼啸而至,残歌紧了紧披风,便回了自己营帐。
残歌脱下衣物,突然察觉自己怀里掉落衣物,残歌捡起来一看,才哑然失笑,竟是从则喜公主头上割下的那一缕秀发,残歌不期然得闻到一缕幽香,似是则喜公主那双倔强而冷傲的眸子近在眼前,残歌心神一荡,随即将那缕秀发匆匆塞进了随身的荷包之中,和衣而卧。
待次日,残歌正在带兵操练之时,便听见副将赵正舫过来禀报:“禀将军,高元帅派人过来通传,要您即刻去主帅营帐……”
残歌当即将手中的长刀扔给部下,疾步而去,心下却渐觉有些不对,远远望去,一队人马绝尘而去,竟似宫里来的人,残歌更觉疑惑,当即不再迟疑,掀开营帐便走了进来。
高纸渲面色如常,见到残歌进来,也不动声色,只是扔给残歌一道圣旨,残歌接过来打开看,眉头渐渐紧蹙,原来圣旨上竟然是说,大燕朝要与元熙朝议和,大燕朝的使臣不刻而到,要高纸渲与使臣一起回朝……
残歌将圣旨扔在桌上,气怒说道:“皇上这么做算是什么?我们打了十年,现在说议和便议和,本来议和这件事我没有意见,可是要你与使臣一起回朝,这不明摆着要将你留在锦州城,卸下你的兵权?”
高纸渲没有言语,手中握着的酒壶未曾放在桌上,身上却无一丝酒气。
残歌见高纸渲不肯说话,于是急切说道:“照我说,等大燕朝的使臣一到,我们便将他们给斩了,到时候逼得两国议和不成,再行开战……”
高纸渲轻轻挑起眉毛,说道:“残歌,不得瞎说。”
残歌将那圣旨又甩给高纸渲,说道:“三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镇守边关十年,位居三军统帅,早已把控元熙朝的兵权,皇上是忌惮你功高盖主,所以才想卸下你的兵权,一旦你回到锦州城,等待你的可能就是十二道诰命降级……”
高纸渲轻轻得摇头,苦笑着说道:“残歌,你是将三哥推到风口浪尖上吗?即便我斩杀了大燕朝的使臣,阻止议和,你以为皇上就没有办法召我回宫吗?”
高纸渲的话一出口,残歌便立即止住声,顿时不再言语,他知道高纸渲这是忌惮皇上会拿高家作为要挟,毕竟高纸渲的双亲均在锦州城内。
高纸渲看残歌这般挫败的模样,于是安慰他说道:“残歌,你容三哥好好想想……”
残歌不再逼他,心里却不以为然,到了如今,还能再想出什么良策来呢?残歌看向营帐放置酒坛的方向,哪里并无酒水,于是出营帐正要唤人再送酒来,便在这时,听见外面有人通传,说:“大燕朝使臣到……”
残歌一凛,回头朝高纸渲看去,高纸渲神色如常,平静得说道:“请大燕朝使臣到本帅营帐内说话……”
残歌上前急切得说道:“三哥,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即便出手将他……”
“残歌,不得乱来……”高纸渲似是动了怒,声色俱厉,那目光如寒冰一般,让残歌心里一惊,不敢再言。
正说着话,不妨营帐被掀开,迎面走进来几个人,领头的威武孔猛,浓眉大眼,正是樊明兆。
几个人相继见过礼,便以身份排序在营帐内坐下,高纸渲命人奉上茶,说道:“本帅刚接到圣旨,皇上命本帅与几位一起启程回锦州城。”
樊明兆微怔,随即说道:“我等来元熙朝之前,我皇并未提起,要高元帅同回锦州城。”
残歌在一旁冷笑说道:“不过就是一个习惯吃败仗的皇帝老儿,如何事先知道是高元帅带你们回锦州城的?”
大燕国这次派来的人不少,听见残歌的话后,已经有几个人不满得冲残歌喊叫着,而樊明兆却挥手叫他们闭嘴,然后再朝残歌说道:“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冷将军吧?听说冷将军武功高超,是大漠第一人。我们只在战场过远远的看过,久仰久仰……”
残歌依旧冷哼,随意说了句:“好说,好说。”
樊明兆说道:“我皇不愿意再看生灵涂炭,也不愿意看到尸横遍野的场面……”
残歌冷笑着,不无讽刺,竟是不将樊明兆看在眼里,跟高纸渲抱拳示意,随即离开了营帐。
就在这时,樊明兆的随从之中,竟然趁残歌出营帐之时,也溜出了一个人来,尾随残歌回到营帐内。
残歌藏在暗处,见来人鬼祟,随即迅疾出手用剑抵在对方的脖颈间,身体将其压在营帐上,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追踪我,不要命了吗?”
出乎残歌的意料,这个被自己压制在营帐上的身体竟然有几分娇软,冷傲说道:“我是来讨回我的东西……”
残歌微怔,一怔愣间便被对方用力推开去,残歌心里起了疑,只不过几下剑法便将对方的头巾给掀掉,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还有一头如墨黑发……
“则喜公主,又是你……”
则喜公主似是不怕残歌认出自己来一般,将地上的头巾捡起来,不以为然得说道:“什么就是我?我作为去元熙朝议和的使臣,难道我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吗?”
残歌意味深长得看了则喜公主一眼,说道:“你既然是议和的使臣,为什么要乔装打扮混在仆从之中呢?”
则喜公主性子一向高傲,哪里听到过别人的质问,想也没想得便说道:“不需要你来管,你只要将我的东西还给我就行。”
残歌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心里一紧,没来由的按了按腰上的荷包,然后大笑着说道:“本将军还以为你想找回什么东西,原来你是说那缕头发?不过就是一缕头发而已,本将军早已将它扬洒于风中……”
则喜公主一咬牙,脸上说不出是悲是喜,狠狠地瞪了残歌一眼,旋即出了营帐门。
而残歌握着手里的荷包,却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了,合衣卧下,这些年,他早已习惯合衣卧下入睡,方便临时起兵耽搁时间。
待到半夜时分,副将赵正舫却匆匆而来,主帅高纸渲在营帐内相侯。
残歌赶到高纸渲的帅营之时,高纸渲似是有了什么主意,招手招呼残歌在自己身边坐下,说道:“残歌,刚才听到探子来报,说大燕朝议和的使臣之中,为首的并不是樊明兆,貌似还有其他人,你可知道还有谁藏匿在队伍之中?”
残歌怔住,随即在想到底要不要将则喜公主的事情说出来,正在迟疑之中,便听见外面有人通传,说道:“则喜公主求见……”
残歌松了口气,心道,三哥,她来了,我也就不需要回答你,自然地,我也不算是骗了你。
则喜公主进到营帐之时,并未看残歌一眼,一眼也未,似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则喜公主与高纸渲寒暄了一阵,而高纸渲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则喜公主为什么藏匿在随从之中的事情。
“将军,本公主几次来到元熙朝的边境查看,总是能发现问题,可是就是这么个有问题的队伍,竟然能守住边关十年,也是异数了。”则喜公主说道。
高纸渲苦笑,觉得一时跟则喜公主说不清楚,于是苦笑回应。
残歌在一旁,似是非要引起什么争执一般,说道:“既然你总是能看到我们官兵的问题,为什么你们不在自己身上下功夫呢?”
则喜公主不动声色,斜睨了残歌一眼,又恢复了往日的傲慢,说道:“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在你们的尚元阁,与你们的皇帝一切讨论……”
则喜公主和残歌的争执似乎还有很多,不过高纸渲并没有听进心里,而是他望着这两个总是针锋相对的人,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主意……
待到则喜公主终是离去的时候,高纸渲对残歌说道:“残歌,你不是不想叫皇上卸下我的兵权吗?”
残歌惊喜说道:“三哥,你有什么好主意?”
“李代桃僵……”
显然高纸渲说出这话的时候,残歌并没有听得太明白,低低在嘴里吟念了一句“李代桃僵”后,疑惑得望着高纸渲。
高纸渲扶案而起,面上现出几分运筹帷幄的自信来,与残歌低低说了几句话,残歌顿时大喜,说道:“三哥,好主意,如此一来,皇上必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待次日,高纸渲宴请大燕朝的议和使臣,于席上,残歌极尽讽刺,说道:“谈何议和?如若不是败战连连,何须谈何?”
则喜公主冷冽的目光扫过来,冷笑说道:“冷残歌,我警告你不要这般张狂,如果我告诉你,这次议和是你们元熙朝的皇上首先提出来的,你待如何?”
残歌瞪了则喜公主一眼,则喜公主无惧,两人互恃着。
而一旁的高纸渲与樊明兆到似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两人推杯换盏,待发现都是大酒量后,格外投机,樊明兆说道:“早就听说高元帅喜欢喝我们大燕朝的酒,这次我来,也为元帅带了几坛我们大燕朝上佳的贡酒,来人,呈上来。”
高纸渲尝了一口,大声赞道:“好,本帅驻守边关十年,如果不是有大燕朝的好酒相伴……”
说到这里,则喜公主突然插了一句,说道:“本公主听说,元帅至今未娶亲?即便是皇上当年曾指婚,元帅也推拒了,元帅驻守边关,也应该有一个美貌佳人相伴才是……”
残歌说道听到这里,突然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么公主自嫁给元帅做妻,在这大漠中红颜相伴吧。”
则喜公主眉头一拧,正要与残歌争执,便听见高纸渲呵斥了残歌几句,则喜公主心里有火,一时倒发不出。
残歌闷着头喝着酒,心烦意乱,于是趁着将士推杯换盏之际,自己悄悄走出了营帐。
元熙朝驻扎的营地在一处险要之地,易守难攻,后面还有一处山坡,残歌坐在山坡高处,望着下面营帐篝火冉冉,心里却有些恼恨起自己来,为什么竟然那么有失分寸,风度无存?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张倔强冷傲的脸,残歌更加恼恨,抽出长剑便要斩落下去,未成想刀剑无眼,竟然差点划伤了背后的人,残歌大吃一惊,回身看去,竟是则喜公主。
只听则喜公主淡淡说道:“你是要杀了我吗?”
残歌微怔,一时没有说话,心里却在后怕,自己心烦意乱之时竟然连有人走到自己身后都未察觉,如果刚才是她出剑,那么自己就算是不毙命,也会被刺伤。
则喜公主毫无避讳得在残歌旁边坐下,望着远处,突然说道:“我从未发现,坐在这里看大营,竟是这般画面,让人生出豪情万丈的雄心来。”
残歌苦笑,说道:“征战十年,死伤无数,那只不过是踏着别人的尸骨来生出的豪情万丈来,我不稀罕,我知道三哥也不稀罕。”
则喜公主微怔,没有言语,从怀里掏出一把玉笛来,那玉笛极小,两人坐在一起,竟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乐声,一曲吹完,则喜公主突然朝残歌笑着问道:“好听吗?”
残歌看着眼前这张可人的脸,从来没有察觉她笑时,眼睛竟然弯如明月,眼神奕奕有神,残歌看到这张脸离自己这般近,当即扭过头,尽量平心静气得说道:“好听。”
则喜公主将手中的玉笛递给残歌,说道:“这个送给你。”
残歌正要推辞,却不妨则喜公主拉过他的手,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残歌面上一红,握着玉笛的手紧了又紧,后退了两步便要离开。
哪里料到,身后则喜公主冷笑声传来,说道:“这样便要走了吗?我送你一样东西,你是不是也该回赠一样东西?”
残歌当即止住步,心里咯噔一声,已然察觉有些不对劲,便听见则喜公主又冷冷说道:“冷残歌,我不要你别的东西,我只要我的那缕头发,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冷将军,于战场杀敌无数,于情场,也不过如此嘛……”
恍然间,有些东西似是冰块一般刺进了残歌的心口,残歌转过身,已是无懈可击的表情,将手中的玉笛抛给了则喜公主,说道:“还你,你的头发于我何用?我说过,我早已将它扔掉了……”
转身之际,残歌又回身逼近则喜公主,说道:“则喜公主,要不要我来提醒你一次?不要认为自己每个男人见了你都会一厢情愿得爱着你,比你好看的女人,我见得不少……”
残歌本以为则喜公主会气怒不已,没有想到则喜公主竟然眼神中明显有了几分惶惶,说出令残歌无论如何也不能料到的话来:“高元帅也是如此吗?他心里是不是一直念着别人的女人,所以这十年也未曾娶妻?”
残歌盯着则喜公主,那眼神犹如能吃人一般,捏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地上狠狠一推,说道:“原来你想要的是我三哥,那么我告诉你,你做梦也别想,我三哥心里早已有人了,十年不曾忘却过一天,那个女人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说完,正要转身离去之时,看见则喜公主眼神中的伤痛,这更加刺痛了残歌,几近崩溃一般,疾奔而去。
回到营帐中,宴席仍旧,高纸渲看了残歌一眼,残歌自知脸色难看,勉强得笑了笑,随即坐下便不断饮酒,一杯接着一杯……
过了一会,高纸渲问道:“则喜公主哪里去了?怎么出去许久,还未回来?”
樊明兆笑着说道:“则喜公主自小随性,从来不肯受拘束,想必是见宴席沉闷,于是出去透透气去了。”
高纸渲正要派人去请则喜公主回来,残歌一怔,随即急忙阻拦道:“刚才我在营帐外见到了则喜公主,她说有些乏了,先回营帐歇着了。”
高纸渲不置可否,樊明兆也不以为意,一来则喜公主武功卓群,普通武士根本伤不了她,二来在这议和期间,元熙朝只会小心保护她,如何也不可能会伤她一分一毫,于是樊明兆也未命人察看,继续与高纸渲饮酒,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残歌喝着闷酒,看着则喜公主的座位始终空着,待到宴席快散的时候,则喜公主还是一直未曾露面,心里说不出来个什么滋味。
残歌借口酒醉,辞了高纸渲和樊明兆,走出大营,不知不觉又来到后面的山坡上,远远望去,那里仍旧坐着一个娇小的人影,看起来那么柔弱无助,残歌站定了脚步,许久后想要离开,便听见则喜公主说道:“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要走?”
残歌听见则喜公主的话,默然走过去,在则喜公主身边坐下,就听见则喜公主用一种看起平静却极为压抑克制的声音说道:“三年前,就在沙场之上,我扮作士兵随同樊将军出征,看见白衣盔甲英姿飒爽的那个人,我就喜欢上了他……”
残歌的心隐隐痛了起来,他知道则喜公主说的人正是高纸渲,于是也不经意得随和着说道:“是吗?他是今世英雄,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他?”
则喜公主转过头,收了那种冷漠傲慢的眼神,极度认真地看着残歌,问道:“高元帅喜欢的人是谁?那个女人为什么没有跟他在一起?”
残歌冷下脸来,说道:“你想知道?可惜我却不想说……”说罢,起身欲离开,“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营帐吧。”
身后,则喜公主大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会知道这一些,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叫他喜欢上我……”
残歌脚步沉实,走的那么慢,直到踩出了支离破碎的声音……
残歌没有回自己营帐,而是径直去了高纸渲的主帅营帐,劈头就问:“三哥,我问你,现下如果有个女子喜欢上了你,你待如何?”
高纸渲还未就寝,见到是残歌进来,有些诧异,说道:“宴席之上见你心事重重,这会子又要发什么神经?”高纸渲说完,见残歌面色涨红,上前来拍了拍残歌的肩膀,宽慰道,“你年纪轻,难免血气方刚……”
“三哥,我不是……”残歌争辩道。
“快回去睡吧,皇上的圣旨上说大燕朝的使臣到后,再听旨进宫复命,如今旨意不知何时便到,我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高纸渲说到正经事上,残歌才不敢含糊,说道:“三哥请放心,我已经在官道安插了人员。一旦圣旨到了,我们就按计划行事。”
“如此甚好,只要出不了纰漏,皇上也拿我无可奈何。”高纸渲目光坚定,带着一股令人不可动摇的信心说道。
高纸渲跟残歌又商议了几句,突然残歌问道:“三哥,家里来信了吗?”
高纸渲微怔,淡淡说道:“嗯。”却并未提及信的内容,残歌不甘心高纸渲就这么敷衍自己,接着问道:“上面就没有写给我的话吗?”
高纸渲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扔给残歌,说道:“自己拿去看。”
残歌接过信来,看见上面一张素笺上,写满了有些怪异而奇特的文字,很难辨认,先是寒暄了几句,介绍了家里的情况,说高老太爷身子骨硬朗,说高步青与两位夫人相处甚欢,时常去落锦山庄小住……
未等看完,高纸渲又匆匆夺过去家书,不让残歌再看,残歌知道后面写的定是又催高纸渲娶亲之事,心里唏嘘不已,说道:“三哥,你是时候回家看看了。”
待到次日,残歌带兵操练之时,远处一抹娇红骑马飞驰而过,残歌定睛看去,竟是则喜公主,副将赵正舫上前说道:“高元帅今日与樊将军要去狩猎,则喜公主听说后,说也要去凑下热闹,这定是赶着追高元帅去了……”
残歌沉下脸来,一日无任何悦色,待到傍晚时间,见到高纸渲等人回来的时候,残歌远远看过去,则喜公主身上竟然披着的是高纸渲的披风,面含娇羞,残歌知道大漠温差到,到了夜间更是能冻死个人,高纸渲将自己的披风给则喜公主,本是英雄惜红颜,无可非议。
可是残歌仍旧握着双拳,无法释怀,直到高纸渲唤了他一生,才回过神来。则喜公主已经将披风还给高纸渲,接过仆从拿过来的衣服裹上御寒,几个人便相继进了营帐。
“高元帅,我知你酒量惊人,不敢与你拼酒,不过区区一壶酒不在话下,来人,上酒,我要与高元帅痛饮一杯。”则喜兴致盎然,眼角一直带着笑,看着高纸渲的眼神有爱慕有崇拜之情。
高纸渲见状,命人将酒菜布上,说道:“公主乃女儿家,饮酒多了伤身,少喝一些凑个兴便好。”
则喜公主见高纸渲体贴自己,不禁心神一荡,说道:“高元帅果然厉害,那只野兔我原本以为猎不到它了,哪里想到高元帅仍旧在五丈开外射箭击中……”
高纸渲眉目倒是疏朗,似是多日未有这般开心,说道:“本帅不过是雕虫末技,说到功夫,当属军中第一人,残歌。”
高纸渲指了指残歌,残歌不期然得扫了则喜公主一眼,哪里想到则喜公主却不为所动,淡淡说道:“看人,怎么能只讲究武功呢?那跟莽夫有什么区别?要论才略,论气魄,论风度,还是当属高元帅无疑。”
残歌再也按捺不住,冷笑着说道:“则喜公主既然对我们元帅有这么高的赞誉,不如嫁到军中做元帅夫人吧?”
则喜公主面上一红,瞪着残歌,说道:“他只要娶,我便嫁。”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不光高纸渲面上有几分诧异和尴尬,就是樊明兆也有些恼怒,说道:“则喜,放肆……”
则喜公主什么人的话都可以违逆,却独独很听樊明兆的话,听见樊明兆的训斥,当即不敢言语,坐在一旁恼恨得瞪着残歌,残歌握着酒杯一饮而尽,心里却如万马奔腾。
这樊明兆却看出些意味深长来,但见则喜公主脸色微红,时而挑眉看向高纸渲,那眼神中的爱慕溢于言表,顿时有些烦恼起来。
这樊明兆虽是将军之身,其实也是大燕朝皇帝的堂弟,是则喜公主的长辈,原先一直大燕朝八皇子压制军中留用,不肯任他为正职,所以从未赢得声名威望,自从八皇子在朝堂之上被则喜公主一刀刺杀,这樊明兆才有了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