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良心之外谁人知

第十六章 良心之外谁人知

第十六章良心之外谁人知

我问皇长子,“可是来向太后请安么?”

皇长子恭谨答了“是”,又道:“怡人见皇祖母昏迷难醒,心里一直不安,打算先不回宫,与儿臣同去通明殿为皇祖母祝祷祈福。”

玄凌闭眼“唔”了一声,似有赞叹之意,“大婚之后你的确懂事许多。”又问,“怡人可去向庄敏夫人请安了?从前你在宫中多得她照顾,莫疏了礼数。”

怡人眼波一黯,低低道:“去过了。”

玄凌又问:“朕这两天也没空去瞧她,你在她宫里可看见了和睦?帝姬还好么?”怡人迟疑片刻,颇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玄凌微微疑惑,不觉张眸看她,“未曾见到也罢了,怎说话这样含糊迟疑?”

予漓见玄凌颇有责备之色,忙起身道:“并非怡人迟疑欺瞒,而是庄敏夫人根本未让儿臣与怡人入燕禧殿请安,燕禧殿的侍女回禀说夫人已去太后处侍疾了。”

“其实庄敏夫人并未去燕禧殿侍疾,因为太后处的宫人说夫人此前才离去不久。奴婢还瞧见燕禧殿的侍女出来倒洗胭脂的水,可见夫人尚在殿中更衣换妆。”予漓才言毕,怡人身后一名侍女已忍不住出言分辩。

“苏子,不得放肆!”怡人急忙跪下,俯首道:“是儿臣的不是,叫夫人意气难平,耿耿至今。去通明殿祈福后儿臣即会去负荆请罪,请夫人责打儿臣出气。”

玄凌颇见疑色,“为了什么事情,你得罪蕴蓉到这个地步?”

怡人盈盈含泪,只咬唇不语。我忙扶起她道:“你是王妃,才做天家新妇,怎可落泪?”予漓涨红了脸也不说话,我虽心知肚明也不好开口,到底是滟嫔戳破,“王妃原是庄敏夫人要举荐给皇上为宫嫔的。谁知王妃与殿下两情相悦,殿下才向皇上求娶了王妃。夫人一腔热心空投,怎不会怨恨王妃临阵倒戈坏了她一番功夫。”

“临阵倒戈?”玄凌轻嗤,“予漓与怡人的婚事是朕做主,她要怪怡人倒戈于谁?她既要举荐怡人给朕,不过是要朕宽心罢了。如今朕赐怡人给漓儿,漓儿有佳偶朕更宽心。她不仅不能识大体,反而为此迁怒怡人,可见她举荐怡人不过是为自己固宠而已!”玄凌举起盏中青梅汤一饮而尽,“这样不识大体,如何像是贵戚之女,反而不如蓬门小女了!”

怡人语意哀婉,“夫人无论如何都是儿臣的长辈,所以怎样有错都不会是长辈的错。若再为夫人之事使父皇动气伤身,那儿臣之罪就万死难辞了。”

予漓亦跪下道:“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你们起来吧。此事不要再提。”玄凌温和道:“怡人温柔孝顺,是朕的好儿媳。”他吩咐李长,“去把南诏进贡的赤荔枝手钏赏给齐王妃。”

我挽过怡人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笑吟吟道:“这赤荔枝手钏是南诏的贡品,手钏是赤金绞丝也便罢了,那上面用红宝石雕琢成三颗并蒂荔枝模样,晶莹剔透,手工精致若浑然天成一般。前几日淑和帝姬喜欢皇上也没赏下,可见看重长媳。”

玄凌亲手把手钏戴上怡人手腕,道:“你淑母妃善烹茶,今日宫中新到了上好的‘青凤髓’,你们也一同尝尝。”

二人一同谢过,滟嫔择了清淡悦耳的曲子缓缓唱着,怡人似在细听,却不时低头望着手腕玲珑晶莹的手钏,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气。

“香炷龙涎,茶烹凤髓。青凤髓之难得堪比圣上所用的龙涎香,是极名贵的茶品。”我以缠臂金揽起宽大的衣袖,煎水,执杯,洗盏,碾茶,点碗,又以一枚纯银茶筅疾疾搅扰,“云煎茶有备器、选水、取火、候汤、习茶五环,其中候汤最为要紧。煎好的茶汤重浊凝其下,精华浮其上,所以宜趁热连饮,茶一旦冷了,则精英随气而竭,沦为凡品了。”

已而水脚渐露,清香盈然。我将煎好的茶汤一一倒入盏中,怡人轻轻品了一口,赞道:“好香!茶汤青碧明澈,比儿臣素日所饮的花茶好许多呢。”

玄凌细品片刻,道:“好茶贵在味醇,宫中虽也常用梅花、茉莉等花荐茶,能增花香,添清韵,然则那只能用在普通茶叶上。好茶有真香,入盏便馨香四达、沁人心脾。若加了别物,便损茶原味,反而不美。”他停一停,“恰如做宫中,聪慧端庄如好茶,自然馨香动天下,若多了心眼计算,便似多加了别物的茶,折损了原味,反而沦为浊物了。怡人,你要谨记。”

怡人恭恭敬敬答了“是”,玄凌十分满意,又嘱咐,“得空多往淑妃处去,学烹茶也好,诗书也好,凡事向淑妃多学学。”

语罢,众人言笑晏晏,论起茶道,倒是一派天家和睦的景象。

远处,有丝竹管弦的绮靡之声,在风中徐徐萦漫。起初隔得远,只是一丝半缕传入耳际,渐渐是完整的曲子,隔着太液清波,花树葱茏,听得一行女乐清声细细,丝竹婉转,反反复复只唱着一首曲子。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玄凌侧耳听了片刻,道:“是谁在听曲,咱们也去瞧瞧。”

于是一众随行,循声而去。越往燕禧殿方向声音越近,我终于停住脚步不愿再走,“皇上,请容臣妾先告退。”

玄凌望住我微微发白的面色,关切道:“身子不舒服么?可要召太医来?”

我匆匆摇头,“请容许臣妾先告退。”

燕禧殿华丽的大门已在百步之外,玄凌道:“你不愿见蕴蓉?她虽小家子脾性……”

“皇上,燕禧殿传来的这首曲子叫。”叶澜依冷冷出声。

“是。”怡人觑看着玄凌的神色,“这首曲子是梁武帝萧衍所作的,唱的是一位叫莫愁的女子。燕禧殿反反复复只唱这曲子……”

皇长子有些吃惊,握住她手讶异道:“我怎地听不出来?”

“这首歌是歌姬用吴音所唱,皇上与殿下生长在京都,所以听不出来。儿臣幼时在吴越之地居住,所以能听得明白。宫中妃嫔多吴越人氏,想来是能听懂的。父皇若不信,大可问她们。”

玄凌利落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

丝竹盈耳,歌台暖响,都抵不过我此刻苍白的面色。燕禧殿中那些美丽动人的歌姬,将一丝丝危险与杀机调和成动听的炫耀与精美的享乐。

玄凌静静地伫立着,听着百步开外的乐声优雅而温柔地重复着重复着,歌颂着一个女子美好的一生,却也是被断送了的一生。他平静地问李长,“朕已命令宫中不许再提淑妃出宫旧事,是不是?”

“是。”李长恭声答。

“胡氏好大的胆子!”

“她爱听便听吧。前尘往事,放不下的人是臣妾。”我泪流满面,缓缓俯下身子,华美的长衣四散在地上,是一朵绚丽而冰凉的云霞,“皇上,不要责怪蕴蓉,终究是臣妾当年的错失。”

他伏下身拥我入怀,用他象征天子的金色覆盖我的冰凉,“谁的错皆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也不能无视天子权威。朕的话,是一言九鼎。”

“李长,”他平视金碧辉煌的燕禧殿,“传旨六宫,太后垂危,庄敏夫人胡氏对上不思尽孝,对下不恤子媳,着降为正二品妃,无旨不得见朕。”

我死死拉住玄凌衣襟,求道:“皇上,不能在此时惩处蕴蓉了。太后病重,皇后已被禁足,蕴蓉好歹也是皇室亲族,太后素日钟爱之人。若此时惩治她,太后心里知道了必定不痛快。皇上不能不防着后宫人心动乱。”

玄凌微微屏息,似在平息着胸口暗涌的怒气。怡人亦劝,“父皇,即便胡母妃平素骄矜些,父皇也勿要动气伤了身子,一切等太后凤体大安后再说吧。”

玄凌拥着我起身,默然望向燕禧殿,眸色沉静。

时光潺湲而去,到了仲夏时分,蝉鸣鼓噪,天气越来越燥热,玄凌的脾气亦见长,前两日为了些许小事斥责了随侍的汪芬仪与穆良媛,连性子最温厚的福贵嫔亦被呵斥了几句,后宫不免人心惶惶。

李长在我面前诉苦时,刚因茶水稍热而被玄凌将茶水都泼在了身上。伴随圣驾数十年,李长大约也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委屈,我只得好言抚慰。

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花宜轻轻打着扇子,我心口烦恶,起身往后堂去午睡,吩咐道:“用粘竿将那些蝉都粘走,仪元殿前也是。”

如何可以不烦忧呢?

暮春时,赫赫的摩格大汗趁着万木复苏,水草肥美之时,自恃粮草充足,率二十万铁蹄自都城藏京直逼距上京只有八十里的“雁鸣关”。

落铁山是赫赫与大周北疆临界之地,而雁鸣关恰如一道铁锁屏障,一旦被赫赫冲破,旧都上京便如铁齿被断,连如今的京都中京亦会暴露在赫赫铁蹄骁勇之下。

如今赫赫摩格可汗乃英格之子,一向野心勃勃。这些年来厉兵秣马,不断吞并赫赫周遭的一些弱小部落,壮大自身。而玄凌这些年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战事上,力图收复疆土,后又为平定汝南王费了不少精力,难免对赫赫有所放松。因而赫赫大军率狼烟南下之时,雁鸣关将士不由乱了手脚抵抗不及。好容易勉强守住了雁鸣关,玄凌一怒之下派大周十五万大军远攻赫赫京都藏京,然而大周将士生长于富庶锦绣之地,不惯沙漠苦热,加之今年天气炎热难当,士兵中暑昏厥之人不少,尚未开战便已节节败退。

玄凌气急交加,不由大叹,“军中无可用之人,若是齐不迟尚在有多好!”

可惜齐不迟只有一个!大周多年来崇文薄武,朝中将才凋零,已是无可挽回之事。

国势危急,连太后亦跟着忧惧交加,再度牵动沉疴,终于在五月二十七那日崩于颐宁宫西殿,驾鹤仙去。

举国哀痛,太后送入梓宫那一日,孙姑姑触柱而亡,陪着太后一同去了。

玄凌痛不欲生,极尽孝道,为太后上谥号“昭成”,全号为“昭成孝肃和睿徽仁裕圣皇后”。先帝废皇后夏氏之后并无再立后,最后唯有昭成太后相伴同葬“献陵”。又命大臣隆重治丧,自己则着重服为太后戴孝,并辍朝一月不御正殿。

内忧外患,玄凌难免肝火旺盛。

丧仪之后,玄凌整个人瘦了一轮,嘴唇也因旺盛的内火干裂而焦灼。我不免心焦,端着煎了一早晨的莲心薄荷汤往仪元殿去。

案头奏折堆积如山,玄凌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北窗下凉风带着树叶草木的清新自他面上拂过,那种郁结之气便如山雨欲来时的重重乌云凝在了他眉心,久久不肯散去。

他的声音有无限疲倦与疏懒,连眼皮亦懒得抬,随口道:“你来了。”

我款款温言道:“炖了些凉茶,与皇上静心平气的。”

他轻轻“嗯”一声,道:“搁在那里吧。”

向午时分,一缕艳阳从长窗里透进。夏日的暑气如温泉热汤,蓬蓬勃勃洒落下来,更教人觉得紧闭的殿内窒闷异常。

我索性打开长窗,顿觉视野开阔,所见之处,风动长林,满眼疏朗青碧,顿觉心胸畅然。

玄凌蹙一蹙眉,“关上窗,朕不喜欢听那风声。”

我清淡一笑,伸手在错金小盒子里蘸了些薄荷油为他轻轻揉搓太阳穴,“雁鸣关虽已风声鹤唳,但皇上天纵英明,自可呼风唤雨。”我柔声询问,“将帅的人选,皇上可还要更改么?”

他神色苦恼,“除了朕的姐夫驸马陈舜和抚远将军李成楠,再无他选。”

我试探着道:“皇上何不让六王与九王一试?听闻两位王爷还领着京城骁骑营的差使,还是有些担当的。”

他焦黄的面孔透出暗色的潮红,手指“笃笃”扣在桌上有沉闷的响声,迟疑道:“老九年轻未见过世面,老六么……”“他思量片刻,沉声道:“亲王不可握兵权,你忘了汝南王的旧事了么?”

我只得敛声,“臣妾不敢忘。”

他沉吟着道:“你兄长他……”

我心中一沉,忙道:“哥哥为着昔年之事身子坐下了病,他日夜想着为皇上尽力杀敌,奈何身子大不如前,他也是忧心如焚,眼下只好先在驸马手下历练,实在当不得大任。”

他点点头,颇有愧色,“当年你兄长之事,是朕莽撞了。嬛嬛,你怪不怪朕?”

若有愧意,何必到大敌当前之时才萌生?我蓦然想起哥哥昔日之言,“我即便有心报国,也只敢尽副将之责。若要在皇上手下保全满门平安,谁敢统帅万军领将帅之命?前事不敢追,我也只能如此了。”

我转瞬的沉思并未逃脱玄凌的目光,他再次追问,我眸光流婉,轻轻道:“臣妾想起了荣嫔,若非皇上宽厚,臣妾一早便容不下这慕容家余孽。”

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这些事莫要再去想它了。”他抛出一卷奏折到我手中,闷声道:“你看看这个。”

我取过展开一看,不觉失色,“摩格要上京拜会皇上?”

玄凌“哼”了一声道:“他敢这样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在粮草充足之故。赫赫南下每每败于粮草不足,此次摩格早有准备,他厉兵秣马多年,蓄有不少粮草,又在雁鸣关外大肆收掠,才敢放出这等狼子野心。”

我心底一沉,急忙问:“他既粮草充足,此刻入京又意在何为?”

“名为拜见,实为向朕夺取幽、云二州,又要朕每年封赏,以金银各三百万两,绸缎百万匹赏赐,而他只以劣马三十匹作为他每年贡礼,岂非可恶之极!”

我忿然道:“摩格这何尝是纳贡求赏,分明是要扫皇上颜面!他所要的赏赐乃是大周每年税供的三分其一,长久下去,大周根基自会动摇,皇上不可轻易答应。”

玄凌目色阴沉,闪烁着幽暗的火苗,“他是狮子大开口!只是封赏也罢了,但幽、云二州向来易守难攻,是何等兵家要地,朕怎会拱手相让!他现在攻至雁鸣关外,如此苛求一是为探大周虚实,二是借此出兵夺地,也好师出有名。胡虏蛮夷,难为他这样心思!”

我满心忧虑,试探着问:“皇上,他既敢如此前来,恐怕已有防范吧。”

“在城外驻守两万精兵,说是扈从。朕原想不许,但京师已报有不少细作混进,一动不如一静,先静观其变。”玄凌冷笑一声,“太后新丧,人心不安,他此刻倒要来了。也好,他既敢来,朕就等着他。”

我不语,只是撩起袖子为他细细研着砚中墨汁,“摩格觊觎大周已久,如今粮草丰茂喂养着他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咱们实在不能坐以待毙。”

玄凌长长叹了一口气,“朕何尝不知道,与赫赫铁骑相比,大周兵力并非不及。即便兵士中暑体弱,如有良将也非难事。只是眼下良将难求,戍边大将不过是苦撑局面,而兵士病倒之人又一日多于一日,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周么?”

玄凌忧心的是国事,而我在国事之外又得多思虑一重家事,他只求良将勇兵,而我如何要避免哥哥成为炙手可热的良将,又能免去战祸连年。心中太多的牵绊与顾虑,将一副心肠逼得如此时手底墨汁一般漆黑,我侧首含着如烟笑意,“怎会?皇上是天子,上天不庇佑您还能庇佑谁?譬如那年时疫,皇上正一筹莫展,就有了温实初研习出治时疫的方子。中暑哪里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哪像那年的时疫那样难医治,说起来宫里一个接一个,染上了那么多,若无温太医的方子,可不知要赔上多少的人的性命了。到底温太医有心,后来把引起时疫的病症和解方都保留了下来……”我絮絮叨叨,似与他聊着家长里短,寒暖温凉。他只静静听着,手指比在案几上浅浅地一划又一划,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日影在朱壁上渐渐淡了下去,那暗红的颜色浓郁地似要流淌下来,生生倒灌进眼睛里去。我暗暗想,若一个人若是杀红了眼,那眼睛可是这样的么?顺着日光的影迹,我的心绪随着蓝天越飞越高,满腹忧虑之余,我亦不免好奇,这位挥师雁鸣关的可汗摩格,会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摩格入京是在七月二十,中京最酷热的日子。玄凌不欲在京师与他相见,便借“避暑”之名,在西京太平行宫召见摩格。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心中也一日烦胜一日。因着摩格入西京之事,宫中更多了几重压抑,即便在日色喷薄如金的日子,也隐隐含着山雨欲来的沉重与阴骘。德妃来看我时悄悄问我,“听说摩格入住行馆十来日了呢,皇上好吃好喝招待着,事无巨细周全得不得了,却一直推脱着不肯见,可是怎么回事?”

她目光有颇有探询之意,我连连摆手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知道这些?姐姐别问我!”

德妃含着忧虑道:“你也不知道,我还能问谁呢?”

我笑一笑,“天意难测,谁知道呢。”

德妃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皇上也不知怎么个意思,这几天躲在水绿南薰殿不肯出来,说是为太后新丧伤心,又中了暑气。嫔妃们去探望也不肯见,只叫滟嫔陪在里头,也不知是怎么个事。我想着,既是暑气,何不叫太医瞧瞧,今日问起来,说温大人也不在。”

我道:“温大人原是这样,要守着惠仪贵妃的梓宫忏罪,多少年了都这样子。”

德妃“哦”了一声,“也是,只是这回走得长,好些日子不见他了。皇上这样日夜和滟嫔在一起,也怕伤了身子。”

恰巧这一日玉隐、玉姚、玉娆皆在,玉隐素来是一人默默不出声的,玉娆抱了灵犀在膝头逗弄,玉隐忍不住皱眉道:“没了傅如吟,来了叶澜依,出身微贱不说,一样的狐媚惑主。太后新丧,皇上心里真有不痛快也该长姊陪着,何时轮到她了。”

我听一句烦一句,忍不住别过头连连皱眉,玉娆递过一杯茶笑道:“二姐润润喉,也不知二姐怎的,仿佛很不待见滟嫔的样子。”

玉隐秀眉轻扬,笑生生道:“我何时不待见她了。她是皇上的宠妾,我怎敢不待见?只是为长姊抱不平罢了。”

我轻轻咳了一声,抬一抬眼道:“这话说着就叫人伤心了。这里除了玉姚未嫁,玉娆是正妃之外,哪一个不是妾室?”

德妃忙笑着打圆场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妹妹是掌六宫之权的淑妃,从前除了皇后,谁有这等权威,在皇上心里何曾把妹妹当妾室来看。”

我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护甲“笃笃”地敲在紫檀桌上,“名份所在,不敢僭越。我有自知之明,姐姐不必安慰我。”

玉隐两颊飞红,大是不好意思,只好喝了口茶掩饰过去。德妃叹息着道:“不怪隐妃要为你抱不平,六宫里眼下对滟嫔哪个不是怨言甚多。”她压低了声音,“皇上又不肯出来给个说法,摩格的事是一直这样拖着……”

玉娆抬头道:“听说那摩格也不急,找人陪着四处欣赏西京风舞,悠哉得很。”她难得地愁容满面,托腮道:“难为九郎在王府里气得发狠,国危当头,他自然急着效力沙场,只是递了好几次折子,皇上只是没有半句回话。”

德妃和声劝慰道:“九王还年轻,自然有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玉娆愁道:“我何尝不晓得,九郎也罢了,六哥的本事外人不说,咱们是知道的。”

玉隐猛一警醒,忙笑道:“你就不必往王爷脸上贴金了,他那三两三的本事不过是用在了骑马射箭上,哪里真能上阵杀敌,皇上知人善用,才不用王爷的。”

玉娆笑一笑,再不多言。众人正闷坐着喝茶,李长悄悄进来一拱手,喜滋滋道:“回娘娘的话,天大的好消息,真是天佑我大周,那些雁鸣关外的赫赫蛮夷不知怎地好些人发了时疫,一片连一片地倒下了,根本没法治住。那赫赫可汗急了,要急着求见皇上呢。”

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他终于急了。

德妃忙问:“皇上知道了么?”

李长笑得眯了眼,“这样的好消息,自当娘娘在时奴才才好去回,也好让娘娘帮着讨赏啊!”

我“扑哧”一笑,“你就油嘴滑舌的吧。”

德妃忙起身道:“妹妹有要事,我便先走了。”

我忙唤:“玉娆快替我送送德妃。”

玉娆忙出去了,玉隐跟着我进内更衣,眼见无旁人在,急道:“现在赫赫攻势稍退,但无论如何,长姊万不能让王爷去边关。沙场刀枪无眼不说,皇上忌惮王爷才华,这军功上汝南王可是前车之鉴……”

我颔首,沉声道:“我明白。”

行至水绿南薰殿外,只闻得四下静悄悄无声,安静得似无人一般。我正欲让守在外头的小内监进去通报,却听“吱呀”一声,一个光艳的影子一闪,却是滟嫔一脸倦容走了出来。

她抬头见我,微微屈身算是见礼,我忙扶住她,“叫你受委屈了。”

她“嗤”地一声算是笑,“的确,一天一天坐在椅子上不许动,不许说话,看他满心忧烦又发作不得,我的确是累。”

我轻轻颔首,“这个时候,皇上哪有心思宠幸嫔妃,叫你白担了罪名。”

她轻笑,眸中却冷冷地殊无笑意,“惯了。除了我,谁配担这样的罪名。”

我心中一酸,正欲说话,却听里头玄凌朗声笑道:“好!果真得了时疫,那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忙回头,却见李长也是一脸惊讶于不解。滟嫔淡淡看我一眼,道:“方才小厦子进去了。”

李长惊道:“奴才也是方才才得知的消息,小厦子那小东西怎么知道的?”

滟嫔正一正领子上的蜂花扣,低低道:“你小心些,小厦子是胡蕴蓉的人。”

我回过神来,笑一笑道:“李长,你赶紧进去伺候着吧。本宫乏了,先回去歇着。”

终于三日后晌午,玄凌设宴于太平行宫,招待远道而来的摩格。一早小允子便啧啧向我道:“听闻摩格可汗进贡了一只熊罴,据说很是凶猛呢。”他摇头道:“旁人进贡的多是金珠宝玉或是奇香绫罗,他倒好,进贡一只熊罴,可见蛮夷就是蛮夷。”

我闻言只是淡淡。

熊罴而已,会比人的杀心更可怕么?

无言间只是沉默画眉,细细的螺子黛一斛千金,化作如玉双颊上两道柳眉轻扬。数年生杀予夺间多了几许戾气,把双眉画得圆润些,才更显温和沉稳的宫妃气韵。

因太后新丧,即便宴会也不着艳色,披一件芙蓉金广袖长衣,织金芙蓉海棠沉醉于裙裾上,青翠翟凤自花间婉转探首。树树凤钗步摇横逸高髻间,在宝珠流光的瞬间,蓦然忆起昔年与玄清一同出游,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何等旖旎俏丽,比对着此刻铜镜中华丽的倒影,深觉时光深远,带走无限年华。

窗外夏花如锦,宜芙馆外一捧捧红艳荷花开得密密匝匝,与昔年并无差别,年年岁岁花相似,唯有人,被无法挽住的时光不知不觉侵蚀尽最初的容颜与心境。

今日宫宴,玄清亦要携玉隐出席,每每这样相见,他是否亦觉得我与那年的甄嬛,愈行愈远。

这样一想,不觉自己也感慨,心中萧索,手中比着的一支海水玉缀珠明凤簪亦兴味索然地放落下来,簪身搁在妆台上不过是轻微一响,槿汐已然察觉,她摒开众人,细心拣了一对飞燕垂珠耳坠配在我耳边,柔声道:“奴婢知道娘娘每每不愿与王爷在宫中相见,也知隐妃娘娘素日疑心颇重,娘娘如此心怀隐妃未必得知,若让她瞧见娘娘这般神情,恐怕又要生出嫌隙。”她停一停,似是叹息,“自从静妃离世,王爷待隐妃表面依旧如常和气,外人都道王爷夫妇恩爱,可是内里咱们都是知道的,玢儿一回两回说起来,王爷虽然每常在隐妃处过夜,可都是相对无言,表面功夫罢了。奴婢疑心着,王爷素昔聪明,恐怕是已经疑心静妃之死了。”

我沉沉一叹,愁眉深锁,“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只是王爷既然隐忍不言,想必也是顾及甄家的颜面,何况玉隐也的确知错,这些年悉心照顾予澈,无微不至。她在王府中貌似风光,可你我皆知她人后孤苦。玉隐自小坎坷,难免言行过于谨慎多心,我也不忍过分苛责。王爷那里,我已让采葛多多劝说,毕竟他们夫妻的日子还长久,难道真要这样过下去么?”

槿汐颔首道:“奴婢知道娘娘一番苦心,也知娘娘百般回护隐妃的缘故。隐妃纵有过错,但有句话奴婢深感赞同。自隐妃而观,自然不希望娘娘再牵挂王爷,所以娘娘每有不乐她难免疑心。而宫中诸人观娘娘,自然觉得娘娘贵为淑妃,深得圣宠,不应会有种种憾事。奴婢明白娘娘人前强颜欢笑,心中深觉不忍。但奴婢还是要规劝娘娘一句,既然已经强颜欢颜,那么人后亦不要再露郁郁,宫中耳目众多,觊觎娘娘尊贵之人大有人在,娘娘若能习惯以尊荣欢笑为自己面具,永不摘下,才能得保平安。”

我深深叹息,“槿汐,始终是你最肯明白我,提点我。身在宫闱,我的确不应该再忆起往事,徒添烦恼。”

槿汐温柔笑道:“不是不该忆起,奴婢知道娘娘毕生最欣悦是何时,若无当时,只怕娘娘过得更辛苦。奴婢只是觉得,喜怒皆为合时宜所发才能在宫中过得更安全、更稳当。”她为我整理好衣装,含笑道:“但请你能展颜一笑。”

纵使相逢应陌路,隔着深宫寂寂,这才是我与他最合时宜的归宿吧。对镜回眸,展颜露出最合淑妃姿仪的笑容,雍容温婉,合乎天家风范。只是那一瞬间,却暗暗惊了自己的心,我的如烟笑意,曾几何时,已有几分当年皇后的气韵。

缓缓步入设宴的翠云嘉荫堂时,玄凌已在,庄敏夫人拈扇半遮容颜,淡淡笑道:“果然是淑妃最尊贵,今日的场合也姗姗来迟。”

我只是礼节性地一笑,也不顾她,只朝玄凌娉婷施了一礼,“臣妾自知今日之宴甚是要紧,所以不敢草率前来,以免妆容不整,失了天家礼数。”

玄凌细细打量我片刻,颔首笑道:“很好。即便你素颜而来,亦不会失礼,只是今日这样打扮,更见雍容华贵。”他沉一沉声,握紧我的手指,“赫赫面前,断不能失了我天朝威仪。”

我轻盈一笑,神色舒展,“有皇上天威,赫赫断断不敢放肆。”

贞妃笑容绵软如三月叶尖的雨珠,诚挚道:“有皇上在,自然一切顺遂。”玄凌微微一笑,尚不及答话,庄敏夫已盈然上前,伸手为玄凌拂一拂衣冠,睨一眼贞妃道:“有皇上在,本就一切顺遂,贞妃这话多余了,好似眼下有什么不顺遂似的。”

贞妃微微发窘,正欲辩白,庄敏夫人“咯”地一笑,仰首望着玄凌,笑吟吟道:“表哥今日神气,叫蓉儿想起表哥当年接见四夷外臣时威震四海的样子,当时赫赫使臣伏地跪拜,如瞻神人,蓉儿至今还记得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呢。”她神色傲然,“赫赫蛮夷之人最是无知,表哥今日一定要好好晓以颜色。”

玄凌闻言欣悦,顾不上安慰贞妃,笑着牵过蕴蓉的手,“朕记得,当年你不过岁而已……”

蕴蓉俏生生一笑,微红了面颊,“蓉儿当时虽然年幼,却已经深深为皇上气度风仪所折服。”

贞妃望一眼玄凌背影,不觉黯然,我忙看一眼她身边的桔梗,桔梗立时会意,轻轻一推贞妃手肘,贞妃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掩饰好神色。德妃瞧不过眼,轻轻向我耳语道:“她越来越倨傲,他日若成皇后,如何了得?”说罢不免微含忧色,望向贵妃。自皇后一事,德妃深服贵妃心胸沉稳,此时深虑蕴蓉骄倨,不免有向贵妃探询之意。贵妃恍若未觉,只是含了一缕似笑非笑之意,端坐安之若素。

片刻,乳母们领了帝姬与皇子进殿,各自在嫔妃身边坐了,贞妃看见予沛,神色才稍露欢欣。我望着在玄凌身边一袭浅粉鸾衣、俏语生生的蕴蓉,再看一眼风鬟雨颜,素衣微凉的贞妃,心下亦觉凄恻。贵妃微微摇首,告了身上不耐烦不耐久坐,便告辞离去。

玄凌怜她素日多病,亦肯体恤,道:“淑妃在便可。”便让温仪陪着回宫去。

蕴蓉本立于玄凌身边说话,此时见贵妃起身,笑着道:“表哥只听我说话,也不管我乏不乏。”说着极自然地便往贵妃的空席上一坐,侧首吩咐宫女道:“本宫乏了,再换一杯茶来。”

自皇后幽禁,玄凌身边便不再设皇后宝座,宫中地位最尊者乃是端贵妃,一向按座,都以东尊于西之例,贵妃之座设于御座东侧,而淑妃之座设于御座西侧,以示贵妃为四妃之首。此刻贵妃尚未出殿,胡蕴蓉便旁若无人一般往贵妃座位上一坐,登时人人色变,只噤口不言而已。

贵妃行至殿门前,恰巧温仪帝姬闻得动静回首,不由变了颜色。温仪是几位帝姬中性情最温和安静的,又素得贵妃调教,性子极沉稳,虽才十余岁年纪,却举止沉静,轻易不露喜怒之色。此时她见胡蕴蓉这般骄嚣,忍不住急道:“庄敏夫人,那是母妃之座。”

温仪想是心疼贵妃,不喜胡蕴蓉,心急之下连“母妃”也忘了称呼,直呼其封号“庄敏夫人”。这一唤,连欣妃亦按捺不住,脱口道:“夫人乃从一品,不应坐正一品贵妃之位,以免失了上下之数。”

胡蕴蓉也不理底下议论纷纷,只侧了如花娇颜,衔了天真娇纵的笑意,偏着头道,“表哥,我可站得累了,若要坐远些,又怕不能和表哥说话了。”

她的言语极亲密温柔,叫人难以拒绝。玄凌一时踌躇,只望着贵妃的身影,微露询问之色。众人立时安静下来,只把目光凝在贵妃身上,看她如何应对着占位之辱。性直如欣妃,早已露出期盼之色,只盼贵妃以后宫最尊之身份弹压日益骄矜的胡蕴蓉。

端贵妃缓缓转身,只以清冷目光缓缓扫了胡蕴蓉一眼,恍若事不关己一般,牵过温仪之手,温言道:“良玉,随母妃回去吧。”温仪到底少年心性,虽然温顺答应,清淡眉宇间仍露出烦忧之色,端贵妃转眼瞧见,语气愈加温和,“良玉,凡事不可急躁轻浮,以免失了分寸。今日你言语毛躁了,母妃要罚你看着炉子用文火炖药三个时辰,以平息你心头浮躁之气。”

温仪思忖片刻,红了脸心悦诚服地答了“是”,母女二人且言且行,渐渐走远了。

殿中极安静,有些年轻的嫔妃揣度着贵妃言行,不觉对胡蕴蓉露出敬畏的神气,愈发不敢多言,我念着贵妃的几句话,心下释然。大约是天气热,胡蕴蓉已经面红耳赤,向着拿眼觑她的玄凌撇嘴道:“表哥你瞧,贵妃也不说什么呢。”

底下玄清“噗嗤”一笑,闲闲摇着一柄水墨折扇道:“夫人一言,让清想起昨日玉隐教导幼子时讲的‘掩耳盗铃’的故事,不知夫人可听说过?”

胡蕴蓉眉心一蹙,隐有怒气升腾,好容易忍耐住了,只别过脸去不理他,玉隐在旁掩口笑道:“王爷说笑了,夫人博学,怎会不如区区幼童。”

玄清摇一摇头道:“贵妃为人端方,宫中无有不敬服者,想来夫人也为此敬慕贵妃,所以喜欢贵妃之物。”他似与玄凌玩笑,“如此,皇兄大可把披香殿与燕禧殿换一换,让夫人称心如意。”

贵妃不喜奢华,披香殿十年如一日地简素,而胡蕴蓉擅宠,燕禧殿之物素以奢华名贵见称。胡蕴蓉闻言不由连连冷笑,“六表哥难得肯这样体贴我,否则我总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呢。”她柳眉一扬,语气更锐,“更难得六表哥苦心诗书这么多年,想来摆夷这样偏远蛮夷之地,也教不得六表哥‘掩耳盗铃’这样的故事。”

话一出口,玄清尚自微笑,玉隐已被刺痛心结,倏然苍白了脸色。玄凌微微一笑,似是嗔怪幼儿一般,向蕴蓉道:“坐便坐着吧,还未喝酒就先说胡话了。”说罢又向玄清一笑,“你知道蕴蓉一向被晋康翁主宠坏了,难免娇气,你别与她计较。”

玄清一笑置之,“贵妃娘娘如此大度,清自当效仿,怎会与夫人计较?”

玄凌微微颔首,李长在侧轻声道:“皇上,摩格可汗已在殿外候着了……”

玄凌正色道:“宣他进来吧。”

李长忙行至殿门前,扬声道:“宣摩格可汗觐见——”

话音未落,已听得皮靴匝地声“隆隆”有力不断近前,玄凌微有不快之色,胡蕴蓉蹙眉道:“无人教他面圣之时行礼举止么?如此大声也不怕惊了圣驾?”

我心中暗惊,在禁宫中仍如此无礼,这摩格可汗不知究竟是何等样人物?

心中正自好奇,只见一个身量魁梧的男子已然昂首傲然迈进。他着一身枣红色金线密织赫赫王服,虬髯掩映下的面庞极富棱角,剑眉横张飞逸,一双黑沉沉眸子深邃如不见底,整个人浑如一把利剑,寒光迫人。

我轻轻深吸一口凉,只觉那股凉气如寒冰利锥一般生生破开五脏六腑,切破心肺,那样惊骇。

我至死也不会忘记,即便多了几许虬髯,摩格的这张脸,正与当年辉山上那名男子一模一样,断无二致。

我内心震惊到无以复加,急忙掩饰好神色,目光却不由自主向玄清看去。我惶惑的视线正对上玄清关切的眼神,他微一颔首,伸手握住玉隐之手同置于案上。玉隐即刻会意,微微含笑示意于我,我微一转念,即刻神色如常,稳稳端坐。

摩格阔步入殿,双目直视宝座之上的玄凌,不屑旁顾,更无任何谦卑之色。他身旁一位赫赫使者躬身道:“我可汗入周,特来拜会大周皇帝。”

摩格微微一笑,既不行礼,亦不屈膝,只双手抱拳一拱,算是行礼。

纵然玄凌有心忍耐,见摩格如此,亦不由作色。胡蕴蓉素来心高气傲,怎容得摩格在殿上对玄凌无礼,不觉勃然大怒,登时起身道:“赫赫既来觐见,怎不按大周规矩行礼面见圣上,更不出言请安,实在大胆!”

蕴蓉一袭深红色翟凤出云礼服,虽则动怒,但满身金饰摇曳,更见明艳华贵。摩格毫不动气,只含了戏谑的笑意,以赫赫语朗声向蕴蓉说了一句。

在座妃嫔并无人懂得赫赫语,不由面面相觑。蕴蓉亦不知摩格说了什么话,只见他满脸戏谑,知道不是好话,窘迫之下,更是勃然大怒。

赫赫使者不怀好意地一笑,拱手以汉语道:“娘娘无需动怒。方才娘娘责怪我可汗不以中原礼数相见,更无问候之语。其实是我可汗深虑大周皇帝不懂赫赫之语,所以只以行动抱拳相见。”他停一停,嘴角略含讥讽之色,“素闻淑妃娘娘掌后宫之权,因聪慧干练深得大周皇帝宠爱,原来竟不明白这个道理。”

德妃闻言悄悄掩口而笑,方知赫赫使者见胡蕴蓉衣饰华贵,又坐于玄凌身侧最尊贵之位,误以为蕴蓉便是淑妃。蕴蓉欲辩又觉不屑,只得含怒坐下,一言不发。摩格大约能听懂汉语,见使者称呼蕴蓉为“淑妃”,眉心一动,轻轻摇首,不觉目光渐移向四周打量。须臾,他目光一凛,似是不信,凝神思索片刻,又细细在我面上打量几回,唇角微微一扬,伸手按住自己金丝纹海东青腰带上一把七宝匕首。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后宫:甄嬛传(大结局)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后宫:甄嬛传(大结局)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六章 良心之外谁人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