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原谅02

第二十九章 原谅02

第二十九章原谅02

陆枫这才反应过来,“啊?张家口?”

谈笑点点头,“张家口。我在饭店的窗户前站着,你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去小卖铺买东西。然后看了看我这边,就跟着别人跑了。就那次。”

陆枫恍然大悟,“哦,真是你啊!我以为是别人呢!问你你也不说,嗬!”

谈笑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你说他粗心,那是板上钉钉的,可是有的时候他又细心敏感得让人心疼。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这男人想什么,也深得像马里亚纳海沟,不大好找。

“那时候,我觉得不应该打扰你。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找过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就等在路边,看能不能碰上。”

“你呀,够傻的。大冷天的,那地方又不安全,这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陆枫帮谈笑捋好头发,实事求是地说。

谈笑的眼睛有些红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出意外,总觉得日子还长,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死。我总想着怎么打发时间,却没想过原来时间如果终止,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陆枫心里那个后悔,挑什么不好,非要捡这个话题。赶紧说:“别瞎说,这不是好好的嘛!以后注意点儿,听话,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回头你考个公务员,我想办法把你弄到部队去,我看着你就不会有事儿了。”

谈笑本来有些伤感,听他这么一说,便哭笑不得,心情放松了一些。看来,什么锅配什么盖,陆枫这口呆锅。只能配自己这样一个傻盖了。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哎,我刚才说我最后想起来的人是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动啊?”谈笑戏谑地看着陆枫。

陆枫耳朵红扑扑的,眼睛转向别处,嘴上漫不经心地应着:“我是你老公,你不想我想谁啊?切!”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语气词微不可闻。

谈笑说:“将来你要是执行任务写遗书什么的,一定要给我单独写一份。把你这辈子想说却没说的话都写上去。就像你写的信那样,我只要好话,坏话不要。一定要单独地啊,不要和你爸你妈的混在一起,才对得起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能想起你!”

她说得轻松,到了后来眼睛竟酸酸的,要掉泪。陆枫紧紧抓住她的手,却是责怪的口气:“瞎说什么!哪有你这样讲话的!什么信?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胡说八道!”

陆枫开始抵赖。谈笑正要揭穿他,门突然被推开了。两人同时看见来人,脸『色』俱是一沉——怎么是苏阿眉?

苏阿眉拎着一个水果篮,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陆枫大概听说周嘉的案子和谈笑爸爸地双规有关,想起苏阿眉应该是那边的。立刻把她到来的危险系数上升到周嘉施暴的级别,腾地挡在谈笑前面。

谈笑倒很平静,问:“你来干什么?”

苏阿眉没有上前,似乎她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远远地站在门口,嚅嗫着说:“我……我来看看。你爸爸他……”

“有事儿说事儿吧!”谈笑锋芒稍敛,却依然尖锐。

苏阿眉把水果篮放在沙发上,说:“其实,我五一就过来了,为了你爸……那个人的事儿。本来想找你,看在父女的分儿上能不能想想办法,周嘉说他能说动你。但是我没想到……”

谈笑看看陆枫。陆枫也没什么具体的主意,只是戒备地看着苏阿眉。

谈笑对苏阿眉说:“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来干吗?”

苏阿眉说:“是啊,本来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是不该来的。可是……可是老王,他还是很惦记你地。我总得代他看看你的近况,不管将来怎么判,知道你很好。他也会放心。”

放在过去。谈笑会觉得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是借着那个人的名义来炫耀身份。可是今天。谈笑突然没了这些心气儿,只是叹口气说:“那你看到了,我很好。你们都不用再来了!”

苏阿眉说:“我们?哪有我们?阿月和老王都在里面,你弟弟又小,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哪有我们?”

谈笑说:“你的孩子是独生子女,我妈的户口本上我也是独生子女,我不知道哪个是我弟弟。你是不是一个人我不管,这些牢『骚』,你应该向那些对你有兴趣地男人发泄。”

亲情的断裂大概是人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即使此时的谈笑也无法对某些事情释怀,语带尖刻地讥讽苏阿眉。

苏阿眉知道自己是自取其辱,但也没什么好说地,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的时候说:“他大概快判了。其实,他一直对你们母女很内疚,希望能见见你。”不待谈笑回应便迅速离去。

陆枫关好门,回头看谈笑依然沉默着,有些担心。

谈笑说:“没事儿。我就是……突然有些可怜她了。也许,她对那个人……”她似乎很难再说下去,但又想说下去,皱着眉头慢慢斟酌着,“有时候我想我妈临走前说的可惜,是不是……是不是指她爱过那个人却没好好珍惜的意思?也许我只是瞎猜的。我妈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从那个女人身上知道些什么了吧?”她无法明言对错。说自己的母亲错了,她无法接受。但是从自己的婚姻中,她也渐渐悟出些夫妻相处之道,比如妥协,比如委婉,比如尊重。作为一种交流的技巧,并不意味着掩盖真实地感受和目的,同样可以实现沟通和理解。当然,那个人本身有问题,不能与陆枫相比。所以,对比苏阿眉和母亲,谈笑也要叹一声“可惜”。

陆枫没听明白。还等着下文。谈笑干脆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妈爱上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可惜!”

这点陆枫明白,嘿嘿一笑,指着自己说:“你不用可惜。”

谈笑啐了他一口,柔柔地笑了,心蓦地打开,如月下平缓的江面。畅通无阻地奔向广阔的大海。

病愈出院,陆枫又逗留了两天就返回部队。

谈笑重回律所。褚丽丽已经成了高级律师。宋白终于和女朋友分手。一干闲人又在猜测谁是下任?谈笑问褚丽丽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宋白。褚丽丽说:“同行是冤家!”

因这一句话,有些人开始散布“不是冤家不聚头”地闲话。宋白已经刀枪不入,偶尔还能开开这类玩笑,胡『乱』点个鸳鸯谱。

所里的生意平稳向前发展,谈笑暂时放下离开的打算,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转眼过了两个月,判决下来。周嘉是死刑,那人是死缓。

谈笑放下电话,心里空『荡』『荡』地。这是她一直期盼地结局——让那个人失去所有他喜欢的、爱着地、留恋着的荣誉、财富、权力、地位,然后生不如死地活着。可是,当这一刻真地到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自己以前经历的真的发生过吗?还是仅仅是一场梦?

这样的疑问反复出现在心头,谈笑找不到答案。宋白说,这就像高考。我们用所有的青少年时光去追逐这个结果,当发榜那天发现自己榜上有名时。突然就会失去努力的方向。

谈笑知道自己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就像那天晚上把东西交给周嘉时想地那样,过正常人最普通的日子:有抱怨,有争吵,但是,抱怨不会变成经久不化的愤恨,生气不会变成你死我活的战争。所有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喜怒哀乐,最后会凝聚成她在生死边缘看到地东西:温暖。宁静,祥和。普通是快乐,平安是幸福。自己已经握在手中了,不是吗?

宋白看谈笑似有所悟,抓抓自己的脑袋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找这个目标。”

谈笑说:“我知道了。不过,佛说,不可说。”

宋白愣了一下。与谈笑相视而笑。

这个周末。他们约好去探望娇娇。让逝者安息,生者快乐。这便是红尘中芸芸众生的目标吧。

那个人终于被判刑了——死缓。

谈笑站在监狱门口,望着角楼里荷枪实弹的哨兵地剪影,心头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当你真真切切地把最恨的人送进监狱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你会突然发现,原来他竟然是你最重要的人。

通过朋友的安排,谈笑很快见到那个人。他头发已经全白,松弛的眼皮几乎要盖住瞳人,就连一向笔挺的腰板,此刻也沉沉地弯下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地老人。

“我知道你会来的,尤其是我这样的时候。”那人笑了笑,笑容里竟然有些欣慰,“总算见面了。你大了,更漂亮了。我去过陆家,他们是非常好的人家,你很有眼光。陆枫这个孩子……”

谈笑打断他的唠叨:“我不是来听你说话的。”即使这个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声音冷硬而尖厉。所以,她顿了顿,试图缓和一下情绪。那个人安静下来,眼神里的欣喜却丝毫未减,似乎在为谈笑能和他说什么而兴奋不已。

谈笑说:“我来,是告诉你,妈走之前说地话。”扭头看看窗外,眼眶里地泪水又收了回去。母亲因父亲而死,父亲因女儿而入狱,这就是她的家啊!

那人地眼神蓦地暗淡下来,“我……我对不起你妈。以前,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其实你说对了。错了就是错了,怎么掩盖还是错了。唉!我对不起你妈啊!”

谈笑冷笑一声,“你对得起谁呢?别忘了,苏阿眉还在外面拖着孩子等你。让她听见你这句话,又会怎么想?可是,你这辈子若连这一句话都没有,简直……你……你对得起谁?”她火冒三丈。死里逃生后,苏阿眉的造访。让谈笑明白她是真的爱那个人。虽然爱错了,但是苏阿眉是除了母亲之外另一个满心装着那个人的女人。这个想法,让谈笑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今天听到这句不轻不重的忏悔,心头的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有替母亲的不平,有替苏阿眉地不值,有替自己的委屈,更有对世上这等负心人还有人爱的无奈!千恨万怨。最后都化成了一句“你对得起谁?”

那个人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谈笑最近心软了很多,方才还火冒三丈,听到这声叹气,却又忍不住泪水盈盈。她扭头强撑着,半天没说话,良久才说:“我妈说她不恨你。然后,说了声可惜。后面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那人说:“你妈是好人,好女人,好妻子。我配不上她。唉!”等了等,似乎才想起谈笑的后半句话,忍不住疑『惑』地问。“你妈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可惜什么?”

谈笑不甘心地说:“开始我以为她是可惜没亲眼见你遭报应。后来过了很多年,我以为她是可惜……”她的声音渐渐低柔,沉浸在回忆里,“经历了很多事儿。我以为她是可惜没过上几天像样的好日子。再后来,我知道她心里一直都爱着你,就以为她可惜的是不能继续爱着你了……”

谈笑慢慢地说着,到了这儿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他混沌地眼珠有些『迷』离,似乎想起了什么。谈笑继续说:“周嘉找我要东西的时候,我甚至以为她可惜的是没有经营好自己的婚姻,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看得太重了。但是。等我死里逃生,看见陆枫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想得都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你知道吗?”她下意识地问那个人,就像小时候问问题那般看着他。

那个人摇摇头,低头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睛,“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不会有今天了。和你妈妈相比,我的心灵实在是太卑劣,根本不配揣摩她。但是。我宁愿相信。你妈妈是在可惜她不能继续陪着你、照顾你,是在可惜那么多年我们浪费了你很多时间和精力。无论如何。大人地错误不应该由孩子来承担,而你却偏偏承担了太多太多!你妈妈错了,我更错了,大错特错!如果时间重来,我们绝不会这样处理问题,绝不会!”说着,他已经满面泪水,“在火车站,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那是一个孩子的绝望啊!那时候我就知道完了,大错已经铸成!我一直抱怨你不懂事,可是那时我才知道,你只是在尽一个孩子全部的力量维持和保护着自己的家。错的是我,是大人们,我有什么资格责备你呢?其实,你妈住院后我曾经背着你见过她。她告诉我,最不愿意地就是因为我们的事儿影响了你。她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行了,我能带着你好好地过日子。我当时还不能理解你母亲的嘱托,只觉得那是当然。但是在火车站上,我突然明白,这事儿为什么会是她最担忧的。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现在这个名字。笑笑,多好啊,谈笑风生。无论是你母亲,还是我,无论我们是否有资格这样要求,我们都希望你能笑笑,开开心心地生活,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当你告诉我,你是孽种,是不该出生地人时,我有多后悔!我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笑笑,你是你母亲的骄傲。你知道吗?她是多么以你为荣!那种自豪,有时候都让我嫉妒。你那么漂亮、聪明、懂事,又善解人意,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比不上你宝贝。看着你的离开,是我最大的遗憾和对我最大的惩罚。离开你,也是你妈妈最大的可惜!”说到这儿,他已泣不成声,哽咽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地错已经无法挽回,可是我们都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在你身上出现。也许我做错了很多事儿,但是看到你嫁给陆枫,我真的很欣慰。苏阿月和周嘉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其实,我是故意纵容他们这么做的。那样,你就不会嫁给那小子。我是身陷其中拔不出来了,但是我不能眼看着你也被那小子骗去。幸好,你比我们都聪明,都看得明白,找到陆枫这样一个好人。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啊!”

谈笑早就泪流满面,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听到这儿,更是放声号啕。一只苍老的手慢慢地伸出来,停在谈笑的头上,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地落下去,安慰似地拍拍她地肩膀。谈笑的哭声更大了,号啕中一声“爸——”叫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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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安放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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