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宛如一梦

任博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这么一位如绽开的鲜花般娇媚的少女，在他的面前，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形貌丑陋，让人作呕的巨大怪物。

前一刻，她还在对着自己展露出她那宛若水晶，纯净而又透彻的微笑，转眼之间，这一切便统统化作了泡影，只留下一个空余躯壳的噩梦，在心间盘旋，发出一阵阵尖利的狞笑，虽然手持着锋利的双剑，刃口反射着来自天空之上的红光，晃得他连心都冰凉了。

漫天的血云笼罩在通天塔的顶端，仿佛拥有了生命似的，令众人无时无刻不感到直透内心的侵蚀感，似乎，它正在一点一点的腐蚀着他们的身体，皮肤、肌肉、血液，直至心灵，他们不得不各施法术将自己保护起来，不至于被这血云侵蚀，至于失去灵力的陈辅老师傅，则在第一时间被宇文拓拉进了“巴别之路”的防护罩内，他的安全问题暂时不虞，只要外边的四人仍在战斗，宇文拓的施法便不会被中断。

等到阵法发动成功，完成对赤贯妖星的封印，届时返回神州大地后，区区一个魔化的郡主还不放在宇文拓眼里。

可是，真的如他们想的那样，可以抵挡得住敌人的进攻吗？尤其是面对这位选择了最极端方式的独孤郡主。

“任博，安下心来，独孤郡主定然事先早有安排，你不用担心满月的安危，全力应战，不要被杂事分心！”宇文拓一面咬牙维持着法阵的运转，一面对外边低吼道。

回应着宇文拓的话语，业已完全魔化的独孤郡主一缩身，然后，对他们一声咆哮，顿时激起一股狂猛的气浪，将四周弥漫的血雾一扫而空，直吹得任博披肩的头发随之飘飞而起，稍稍遮挡了些许视线。拨开飘舞的发丝，任博再看向眼前恶魔的眼神已经全然转变，借助撒旦之果的魔力，独孤宁珂成功突破了神州结界对西方魔法的压制，不仅重新恢复了实力，甚而可以说比从前更强大了数倍，但同样的，服下撒旦之果后，她便成为了魔王撒旦操纵的傀儡，一具强悍无比的战斗机器――那个在他心中笑语嫣然，时而娇俏可爱，时而又高贵圣洁的少女再也变不回来了。

这就是代价，是她最终的抉择。

那，便让我来亲。

左手千月星痕归鞘，从怀中摸出了小壶中仙赠与的紫水晶，这是壶中仙仿照西方黑火制成的，黑火本就是柒得自西方魔界的一种蕴含着灭世力量的能源，壶中仙耗尽一生心力试图掌握它，却终究为其所嗜，含恨而终。这没紫水晶就是壶中仙平生炼器的最高成就，他临终前嘱咐交与下一位降临的神选者，想来必是早已猜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以东方之道术对敌西方魔物，或许效果会因为能量法则的差异而大打折扣，可是，紫水晶不同，这一枚小小的晶体，它是神州仙术与西方魔法结合的至高产物，以它来对抗西方魔物，虽然未必事半功倍，但绝不会有半分折扣。

用力握紧了紫水晶，任博试着往里边灌注魔力。他想亲眼看看，这枚不足半个拳头大小的水晶为什么会被壶中仙如此重视，为什么小壶中仙会一次次的提醒自己不要忽视了它。

吼――

巨大的恶魔伸展开了背后的双翼，可怕的翼展足有数丈，霎时遮蔽了血云另一端朦胧的阳光，它的双掌猛然撑地，碎石飞溅中，一个几乎覆盖了大半塔顶的魔法阵迅速成型，阵内遍布各种花纹复杂的图形，俨然就是无数缩小了许多的魔法阵，尽管陈靖仇等人并不了解西方的魔法体系和构架，可这种法阵套法阵的情景依然看得他们头皮直发麻。

默念口诀，夹在指间的符纸立时化成数道光华，分别射向陈靖仇、拓跋玉儿和任博，在他们身体表面罩上了一层土潢色光膜，只是在暗红的血光中有点看不真切。得到于小雪的支援，任博率先横剑冲向恶魔，除去宇文拓和陈辅，还有重伤昏迷的杨硕，剩下四人中只有他实力最强，才勉强可以应对此等强敌。

腥红的瞳孔放射出?人的利刺，恶魔疯了似的一甩拖曳在地上的尾巴，豁然举起的双臂不仅带起了被抓扯成齑粉的碎石，还有一道道耀眼的雷光。

独孤郡主生平最得意的就是对雷系魔法的操控，化成恶魔后，所有的魔法自然是以雷电为基础。

利用黑之键类似于魔法绝缘体般的特性，任博挥剑斩断了直奔自己而来的雷电，不过四散迸溅的电花仍是刺得他手上禁不住的麻软。

更多的，甚至是肉眼可见的电流不断的在魔法阵中生成，并沿着阵图的线条轨迹向四方急速蔓延，但似乎仍然依循着恶魔的控制，任博等人的方向依旧是电流最集中的地方，交错的电流相互碰撞到一起，爆发起一片片小而密集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的炸响，就像皮肤与物体摩擦后爆闪的静电似的。在这种情况下，从前学到过的关于绝缘体之类的知识已经派不上用场了，魔法造成的雷电唯有魔法或是道术才能隔绝。

一条火龙突然从任博身前掠过，在打断了几道电流后消失不见，而且，炽热的火焰也将地面烧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烧断了一小段魔法阵。

拓跋玉儿的努力并没有取得意想中的成效，转眼之后，还没等到她回口气，被截断的魔法阵便又重新被魔力恢复了，映衬着恶魔愤怒的大吼，魔法阵更是放射出灿烂的蓝光，湛蓝夺目，电火花爆炸的点点白芒仿佛就是裱饰在这一块蓝色画幅中的装点。

任博现在只觉得棘手，无比的棘手，比迦南岛上的龙神兵卡鲁哇?罗亚还要棘手得多――龙神兵再强，它总有自己的弱点，行动迟缓、攻击手段单调，而且那一战中还有亚特鲁和盖修从旁支援，他们两人每一个都比自己强悍；而这一战，自己的战友只能充当援手，甚而还需要自己加以关注保护。

但是，最让他烦恼的，却是左手之中的那枚紫水晶，无论他怎么往里注入魔力，都彷如石沉大海一般，没能得到哪怕一分一毫的回应，眼看着自己如果再继续灌注魔力，魔力迟早会被消耗殆尽，到那时，在通天塔无法补充魔力的特性下，失去最大攻击手段的他们又要怎样应对恶魔的冲击？

笼罩在体外的光膜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黯淡，任博心头不禁一沉，看来通天塔的法阵不仅会隔绝外界的天地灵气，还会加速塔内灵力的消耗。

久战不利，更不用说宇文拓维持“巴别之路”需要耗去多少灵力了。

挥剑不断斩断激射的电流用黑之键反弹回去，任博往后小退了一步，使自己不致被魔法阵覆盖，反弹而回的电流击打在恶魔身上，不但没起到丝毫伤害之效，反倒激荡起其体表的电芒，使它们愈加活跃，本来略显些微的“噼啪”声也急剧放大，反而有些类似于竹管的爆裂声。

笼罩四下的巨型魔法阵极大的限制了任博的行动，是他根本不能随心所欲的利用自身高超的敏捷力来进行灵活多变的攻击，他的攻击被一次次强行中断，缠绕的细微电流总是让他身体酥麻，无从发力。

“炙炎旋流！”拓跋玉儿怒喝道，她利用任博不停对敌人发起冲击赢得的时间准备好了第二个术法，当发现攻击类道术全然不能对敌方造成有效伤害后，她果断放弃了继续施展攻击法术，转而开始全力支援任博，聪慧如她自然知晓，如若连任博都不能取得胜机，那么即便她和陈靖仇、于小雪接替上去也不过给对方多提供几个靶子。

这一个法术明显要强过于小雪所施法术十倍，任博甚至可以明确感知到这个道术会产生怎样的防护效果，灼热的温度却无法炙烤到自己的皮肤，可以说是在体外形成了一个厚实而坚固的铠甲。

来不及对拓跋玉儿表示感谢，任博再次迈步前进，顶着飞舞的电芒快速逼近恶魔身畔。

如液体一般流动的电芒一点一点地削去法术的防护层，等到任博纵身一跃闪开恶魔的爪子后，炙炎旋流的防护层也已经被削弱了一半。

“呀――”反手持剑，高高跃起，一剑捅向恶魔的胸膛，那里曾经跳跃着一颗鲜红的心脏，承载着一位美丽少女的生命，现在，任博只想快点毁灭它……越快越好。

角质的皮肤外覆盖着不知多少层坚实的鳞片，它们的存在保护了主人的安全，也击碎了任博的谋算。

右手疼痛难当，黑之键脱手飞出，任博借着身上残存的防护罩借力跳出了恶魔的攻击范围，才勉强避过纵横而来的电流，接住落下的黑之键后，再看时，魔法阵覆盖的地面已是被电流融化，变成了一谭跃动着湛蓝电花的熔岩。

身处熔岩中心的恶魔两手高举，巨大的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念念有词。

耳边传来阵阵窃窃私语似的沉静之音，片刻，又成了诡谲的桀笑，从笼罩天空的血云中降临。层层的血云似乎具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停的翻卷、滚动，隐隐的，甚至有一两只干枯的手臂一闪即逝，在血云的阴影之下，再也看不见丁点阳光，哪怕是一丝暗淡的光线，投射到他们身上的只有灰暗的血红光晕。

千魔蚀日。

没有人开口说话，任博却清晰的听到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可怕的魔法，只有一个人施放得出――服下了撒旦之果的陈辅，而如今，则是独孤宁珂。

莫非，这就是命运？邪恶的撒旦之果，总要有一个人来服食？

“任将军，莫慌！”于小雪高喊道。

又一个法术包裹住了任博的身躯，任博却没感到任何异样，就像什么也没有似的。

就在任博将黑之键竖立挡于身前后，下一刻，狞笑的恶魔们呼啸着从他身旁刮过，除去被剑刃抹消的部分外，剩下的那许多依然击碎了自己用魔力制造的保护膜，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感顿时从心中猛然升起，他感觉到身体似乎被撕裂了开来，衣物、皮肤、血肉……还有灵魂。

强忍着钻心的痛苦，任博强行将魔力贯注进剑里。

“不要――再这样了！”冲天而起的蔚蓝电光激射向西面八方，立刻便把剩余的魔法效果消除了，除了隐约的疼痛感，他几乎没感觉到千魔蚀日造成的后续伤害。

他感激的对于小雪点点头，如果不是她刚才施放的那个法术，只怕自己早已死在了千魔蚀日之下。而且，自己似乎还在死亡的边缘领悟了黑之键的另一个剑魔法，可惜所剩魔力不多，像那种大消耗的魔法根本不可能多次使用。

既然自己等人有魔法、灵力缺乏的危机，那么，恶魔的魔力是否也是有限的呢？

不过，即便自己想方设法耗尽了对方的魔力，那时，自己这方又要付出何种代价呢？

时间，每一秒都拖不起。

“任将军，不要担心我们，我们会全力支援你的！”于小雪说道。

“那就拜托你们了！”任博颔首谢道，转身继续面向体型巨大的恶魔，所幸的是，它并未移动半步，至此也只是站在原地大放魔法。

咬咬牙，再度挠身而上。

此时，自己的身上，背负的绝不止自己一人的性命，容不得半分犹豫。

当――金属般的碰撞震耳欲聋，即使不惧雷电闪耀，恶魔本身的力量也要比任博大上许多。

可恶――这枚紫水晶，它究竟有什么作用，为什么我的魔力无法激活它呢！

破天荒的，恶魔开始了战斗后的第一次移动，只见它双翼猛展，吹动的飓风霎时驱散了漫天的血云，还没等阳光洒下，宽大的蝠翼已然替代了血云的存在，洒落下无边的恐惧。几乎快要撕碎大地的压力随之降临到他们身上，脚下的石砖都印上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移花接木！”受到陈靖仇法术加持的任博反而迎难而上，如果他退了，还有谁能抵挡？

尽管他的身影还及不上恶魔的一半高大。

非常突然的，两个影子都退后了，恶魔继第一次移动后，也是第一次被正面击退。而任博则同样被它的刚猛力道彻底击飞出去，落地后仍然止不住一步步疾退，最终撞上了塔顶的护栏，但他却没有觉到半点受力感，现在的通天塔顶，除了地面外，所有的东西都遭到了血雾不可逆转的腐蚀，就算是石头也变成了粉渣，空留下一个护栏的形貌，一碰之下便即灰飞烟灭。

一只手在他即将坠落的时候紧紧拉住了他，陈靖仇在拉住任博时便承受了巨大的力量，手臂上青筋迸现，脚步也向塔外不自觉地挪动了寸许。

“多谢了。”任博借力回到了塔顶，这时，于小雪和拓跋玉儿临时组织起来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陈公子，下面就拜托你了！”陈靖仇立刻明白了任博的意思，移花接木这个术法消耗并不大，而且其反射伤害的效果也比单纯的防御法术要好得多。

“移花接木。”陈靖仇拿出一张符纸，念动口诀，一道浅浅的光线立即附上了任博的身体。

以伤换伤，是万般无奈下唯一的办法。

再一次的交锋，任博再一次吃了力量上的亏，破不开防御，抵不过力道，唯有依靠法术来对敌人制造伤害，自己受到的伤害反而更加巨大。身上的铠甲破烂嶙峋，甲片早在双方交手造成的气浪冲击下离甲而去，只剩一件薄薄的皮制内衬，被血染红。

要怎样，才能取胜……这个任务，难道真是个死结？

默默地看了一眼依旧握在掌心的紫水晶，他的魔力几近枯竭，早就没有能力继续灌注了。

蓦然，它发光了。

在任博几近放弃的输入了最后一次魔力后，紫水晶发出的光芒才姗姗来迟。

神秘的紫色，高贵，而又典雅，遮蔽了四下里电流跃动的蓝芒。

“这枚水晶……”被宇文拓保护着的陈辅在远出看到了惊人的一幕，瞪圆了眼眶。

紫光照耀之处，所有的魔法纷纷陨灭，就连伴随在恶魔身边的巨型魔法阵也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一部分，但凡进入了紫水晶的作用范围，一切会对任博造成损害的魔法统统化为乌有。

原来……如此……

任博心中豁然开朗，或许，这便是小壶中仙如此看重紫水晶的一个原因吧？更或者，它的功用绝不止这一点？不过，这也够了。心头一发狠，将剩余的所有魔力一并注入了紫水晶中，在任博魔力的支撑下，紫水晶犹如一朵绽开的紫莲，紫光笼罩的范围也一如爆炸般疯狂的向四周扩展开来。

“借物代形。”于小雪喘着粗气，这般高深的法术即使是她也不可能在外力禁绝的情况下施展太多次，现在的她已是后继无力。

右手挥剑侧挡开恶魔的手臂，同时左手握着紫水晶想自己前进的方向照射，紫光所及之处，一切电流尽皆消散，连半点电火花也没留下，同时，在紫光的作用下，恶魔的外表的鳞片也变得脆弱易碎，在黑之键锋锐的剑刃斩击中四下飞溅，砸得任脸上生疼。

持续的疼痛进而加重了恶魔的愤怒，一掌甩开如附骨之取的任博，再次默念起了咒语，准备施放下一个大型魔法。

不能让它得逞！

陈靖仇右手一展，掌心符纸飞出：“乌雪纷飞！”雪花飘落，带来彻骨的冰寒，恶魔的动作竟也受到牵连，变得些许迟缓。

怎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任博一脚踩在它下垂的左臂上，飞身跃起，手中紫光绽放，耀眼夺目。

一瞬间，他似乎看到恶魔的瞳孔中，一位美丽可人的少女正对自己，甜甜的微笑。

所有的，都太晚了……

用尽全身之力，一剑劈断了恶魔的右臂，任博只觉得浑身一阵酥软。

被紫水晶迎面照耀到，恶魔的双目也不可避免的被刺激到，只能选择闭上，但口中的咒语依然念诵着。

这个梦，是时候醒来了。

黑之键的剑尖被厚厚的鳞片挡住，只刺进半分便再也前进不得，耀眼的紫光也随着魔力的消耗而变淡。

唉……

尽管艰难，黑之键雅露玛里恩仍旧完成了主人交托的任务，再厚实的鳞甲也抵挡不了两样神器的联合进攻。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塔顶的魔法阵伴随着穿透咽喉而出的剑刃，就此消散，空余噼啪炸响的电火花，零零星星的闪烁着。

任博右手死死抓着剑柄，悬挂在半空中，他的面前，是一具巨大无匹的尸首。

听着众神发布的奖励通告，确认点数增加了整整一千点后，这时，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失去了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