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情缘孽债(2)
第二十八章情缘孽债(2)
不知不觉黄丽到新加坡已经过去三年,期间她没有回国,她不想回去,像别的留学生一样,黄丽利用假期去华人社区附近的餐馆打打工,帮人卖花,靠自己的劳动赚取新币她很乐意。尽管N反对,可她坚持说要学习地道的咖喱鸡饭等烹饪技艺,体验生活。
知道黄丽假期整天一个人呆在家里会觉得无聊,自己不可能总陪着她N,也不好坚持不让去,然而,早就脱离体力劳动的黄丽第一个假期没做几天便累得选择了放弃。
N这才心疼地说:“你是我的宝贝,以后千万别再任性,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受累,为了让你高兴,都依着你,看把你累成这样。”
心底,N更担心的是万一黄丽怀孕了会影响孩子,他盼子心切,不免担忧:“没钱就说,累坏了身体得不偿失。你不想回国休假,我们去周游世界怎样?”
知道他忙,不可能真正做到,黄丽还是很感激N的真挚。眼看着黄丽还有一年就要毕业,N不免有点心急。
黄丽很明白他的心思,便及时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亲爱的,您放心吧!不为您生个孩子我是不会回去的,您这么爱我,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N又出差了,去美国佛罗里达和纽约。
是夜,黄丽辗转反侧难入睡,张鑫、王煷、林晓笱、邓国,这些模糊记忆的幻影都在她的脑海里萦绕,缠绵的往事如特写画面在罗列,记忆犹新的却只有邓国,和他在一起销魂的快感从身体的隐秘处悄悄地复苏,心魂震颤的回味令她更是毫无睡意了。
自那次从张鑫眼皮下惊慌逃窜又与黄丽擦肩而过后,黄丽没再给邓国任何亲昵的机会,她把他给彻底甩了--为达目的,连人格尊严都不在乎,况乎一个邓国?尽管她是那么舍不得,那么想和他在一起,她还是选择了忍痛割爱。
即使后来张鑫移情别恋石沉大海,被欲的需求煎熬折磨,她也默默地承受着,没再与邓国有任何情感上的瓜葛,尽管她是那么想要他,也有的是机会和他在一起,她却没那么做,也没与身旁任何地位低下的男人有瓜葛。
那时的她已经学会了向前看,懂得了掂量情欲与自尊的轻重,为了出人头地她的外表已经装得很像一个淑女,微笑着游刃于官场,青云直上。
邓国只能在远处默默无奈地注视着黄丽,能远远地看着她,他也感到很满足。去香港前,他很想当面跟黄丽告别,想再听听她亲密的呢喃,再和她沉溺情海;再次淋漓尽致地发泄,再感受感受那噬魂的快感。
然而,他没去找她,也没告诉她自己要走了,他比谁都知道,逝去的,不再来;无论自己怎样留恋不舍难以忘怀,那都是自己生命中不该有的放纵和背叛。
他和妻子生活得很不好,他很想对她好,就是没有激情,他把他的爱和激情都留给了黄丽;带着他的念想和遗憾邓国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虽然继承了丰厚的遗产,他却感觉自己一无所有,犹如深秋飘零的黄叶被“回归”的风潮刮过罗浮桥去,享受着购物天堂的优质生活,挽着妻子的胳膊,想着勾魂的黄丽,心不在焉地徜徉在紫醉金迷的香港。
得知邓国的离去,黄丽没有他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此刻,她的心海里却泛起了噬魂的记忆和不舍的涟漪……
夜空,漆黑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魅惑,阴森,怕人,像是普天垂挂着哀悼的祭幛,乱风疾吼,凄厉地嘶鸣,是在为谁悲悯?
惹得黄丽心绪不宁,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天将黎明她才昏昏睡去。一忽儿看见自己孤独地在荒漠中跋涉,被生活的足踪踏乱的秀发如枯草般耷拉着遮住了双眼,眼前怎么全是幻想的虚影在叠加?
一忽儿她又看见母亲在前方泥泞的河潭中泅渡,那河潭一会干涸得龟裂,一会浊浪滔天;将母亲抛入谷底拖上浪尖,又坠入尘埃地心;天幕上罩着黑黑的重重的云影,一重一重地迫近一只怪兽,直到它变成黑糊糊的庞然大物。
突然,似锅底般黑沉沉的天宇响起了炸雷,震得地动山摇,怪兽像旋风一样卷起母亲的躯体,将她抛进那黑暗可怕的地底深渊……
鬼怪,僵尸,游魂朝她张牙舞爪,沉睡梦魇的黄丽呜咽哀号着惨叫:“不!不要!……还我妈,还我妈妈!你们为什么将她从我的身边抢走?”朦朦胧胧的噩梦中,黄丽隐约听见了急促的电话铃声,她习惯地将手伸向床头柜摸索着拿起了话筒:“喂,你好!”
“黄丽吗?丽丽,我是队长叔叔,”停了很长时间对方才犹豫地接着说,“丽丽啊,你妈,病危,你快……快赶回来吧!”
队长声音急促又不安,“要快啊,孩子,你妈……这回真是病得不轻……!”
“啊!什,什么?你是谁呀?妈,我妈怎么了?”她感觉头很重,稀里糊涂地问。
沉浸在梦境被队长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惊醒,万万没想到以往都是母亲来电话,今天却是队长叔叔深更半夜来电话,而且声音这么急;虽然被队长的电话震惊了,黄丽的意识还在梦境没真正清醒过来,不知自己是仍在梦靥还是身处现实,心慌意乱,恐惧不安,身体发凉,各种感觉朝她袭来,头也疼得像要炸裂,手心里汗津津的。
开了灯,睁大眼睛冷静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明白了电话的含义:母亲病重,她真的病得很重,猛然间泪如泉涌,一骨碌爬起,拉开衣柜找换洗衣服,心却已经生出双翅飞去母亲的身旁。
深夜,整个新加坡市都在静静地安睡……风不刮了,树叶不响了。
天边的月亮十分红,神态阴沉,仿佛还了病似的;星星也昏蒙蒙的,暗影更浓了,远处也更朦胧;大自然好像有了什么预感,心里难过似的。
黄丽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卧室、凉台、卫生间不由自主到处乱转,坐下又起来,起来又坐下,哭了停,停了哭,哭了很长时间,直到她意识完全清醒才想起必须马上赶回去,急忙收拾行装赶往机场,甚至都忘了要给远在美国出差的N留下只言片语。
她和N平时约定不直接给他打电话,每次都是他打给她。惊慌之中,黄丽的内心只有将要失去亲人的悲恸和恐惧,母亲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生系念。难道她就这样扔下黯淡苍灰的世界,扔下孤苦伶仃的我不管了吗?她的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
人生是一种罪恶的交替,还是一种命运的玩弄,或是水枯鱼亡的简单哲理?人总在这深渊徘徊挣扎,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又无可奈何地等待自己的死期;这是何等绝望的瞬间,何等残忍的轮回?为什么人都难逃悲天怆地人寰隔绝的境遇?
真公平啊!幸与不幸的人,谁也躲不过这世间唯一最公平的宿命!天底下唯有死亡才是人类最公平的审判师。可,死亡你来得太残忍,为什么不给我多一点时间让我多一点承载情感之重的能力而要早早地来临?那么无情地想要夺去我母亲的生命又不给我思想上充分准备的时间让我去承载那生离死别的情感重荷,这公平吗?母亲病危黄丽猝不及防悲痛欲绝,要命的是眼前她连一个可以商量依靠的人也没有。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令你那样悲伤,你要去哪?先生回来我该怎么说?”佣人惊恐地望着伤心欲绝的黄丽轻声问,“小姐,您这是要去哪?请你快告诉我,不然先生回来我怎么办?”
“哦--先生?”黄丽这才想起出差在外的N,恍然哽咽道:“我,我要回国,我的母亲病了,她病得很重,我必须马上赶回去。”
此刻,黄丽哪有心思顾及到N?心里只在祷告祈求,甚至天真地默想,电话只不过是队长帮母亲开的一个玩笑,是因为母亲太想念女儿的缘故,也许是个善良的苦肉计,回到家里却发现母亲依然安然无恙。
转念她又想:编什么缘由不好,为什么非要说母亲病危?黄丽知道队长不会拿母亲生病作戏言,而且是在深夜;反复揣摩思考,终于得出个确信的界定:母亲一定是病了,而且真是病得不轻。
她怎能抑制那夺眶而出的泪滴?怎么不满心的懊悔自责:我为什么几年都不回去看母亲?为什么自私得心里只有自己,甚至连电话也很少给母亲打?
最早飞往广州的航班还要两个小时起飞,买好机票,穿着华丽,气质优雅的黄丽才想起应该先给王煷打个电话,请求单位派车到白云机场接她,然后驱车赶路,尽快回到母亲的身边,再去为母亲多尽一点孝心;满心希望母亲能挺过去,希望母亲能长命百岁。
她真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回去那装满梦想,装满屈辱;装满回忆,装满乡愁的山村;她不想就这样与亲人诀别,不想留下终身的遗憾;她心急火燎,神情忧伤。
生命的脆弱往往令人始料不及,而人们则往往会忘记时间的残酷,忘记人生苦短,生离死别近在咫尺。父母健在时,孩子总是忘记要常回家看看,要常写信,常打电话。
多尽一份孝心,自己将来便会少一点遗憾;许多事情,年轻时无法懂得,真正懂得时已没有了弥补的可能,岁月总是不给人知识增长的任何空间。
黄丽以为来日方长,等到学成回国衣锦还乡可以从容尽孝,此刻,除了悔恨,只有啜泣。红着双眼登机坐定,心依然沉浸在痛苦的谷底。
母亲到底患了什么病?为什么病入膏肓了才告诉我?自己还来不及好好报答她的养育之恩,难道母亲就要离我而去了?心急如焚的黄丽懊丧不已,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过往,扑朔迷离的父亲,许许多多凄凉凄惨的疑团萦绕着撕裂了她悲恸欲绝的心房。
王煷连夜通知办公室找张鑫,希望他能跟车去广州接黄丽,然后陪她一起回老家。
“深更半夜的吵醒我的瞌睡,搞什么搞?黄丽要回来?去接机?我为什么要去?她母亲生病关我什么事?不去!”张鑫冷冰冰的回话连普通人的恻隐之心都没有,放下话筒极不耐烦地嘟囔,“病危?死了也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去?”
他倒头想继续睡觉,岳母平日里待他的好却久久挥之不去,辗转反侧张鑫再也无法入眠,而这些终究没能激起他任何一点良知与道义的回归。自己奶奶去世,借口工作忙都不愿意前去尽孙子的孝道最后送老人一程,何况是黄丽的母亲?
张鑫不但是个坏男人,还是个忤逆不孝的逆子,做人已经完全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既不近人情,也没有良心道义,长着一副人的骨架,却披着一张魔鬼的画皮。对于张鑫来说,他自己就是一个孤独的世界,他和任何人的意识与存在都毫无关系,只有他自己的生活和享受才是最至高无上的,其它的都是外在的,都与他毫无关系。
和张鑫讲什么良知道义无异于缘木求鱼,徒费口舌功夫还自讨没趣。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给妍菲献殷勤,哪有心思为黄丽的家人担忧、悲伤、痛苦?他抵挡不住妍菲那甜蜜狡猾又诱人的吻和她那让人痴心幻灭的沉醉感觉。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假装睡着的妍菲,没有因为自己是女人而萌生同情与怜悯,她与张鑫保持着距离,躺在他的身旁眯缝着眼偷偷观察着张鑫的神情;听着张鑫明显心不在焉的话语,她知道这个平庸的男人,平时不爱多言,遇事向后躲,把什么都压在心里,但在他内心里其实很爱她,妍菲很欣赏张鑫此时的表现。
她并没催促张鑫尽早准备启程去探望岳母,也没觉得张鑫的冷漠与绝然不近人情;而只是从张鑫对待自己去世的奶奶和对待岳母的态度里,读懂了这个毫无人性可言的男人对自己的爱,她只是躲在被子里窃喜不已。
黄丽不见张鑫,却见王煷亲自来接机,她不知道王煷背后已经通知了张鑫,不知道张鑫会这样做得出。张鑫没来,她的心里多少有点失落,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做出来的事情经常不可理喻,黄丽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责任感的人,不仅缺少良知道义,还缺少最起码的爱心与同情心,才会对亲人的病痛和逝世无动于衷。
黄丽又记起关于自己手臂疼痛的一段往事:
“丽丽,张处长的手臂痛,老婆找了草药给他吃,若是吃好了,你也去吃几副药,我帮你去抓药。”张鑫那天好像很关心黄丽一般笑着对她说,“听说这种草药效果很好,你说好不好?”
“噢?”黄丽装出很诧异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张鑫说,“这就奇怪了,张处长他为什么也会手臂痛?难道也是穿裙子穿的?”想起自己深夜手痛得不能入睡,张鑫不仅不关心,还说自己是因为经常穿裙子的缘故,黄丽故意讪笑着反问。
“我的天啊!黄丽,你怎么这样记仇?”以为黄丽小心眼张鑫顺口说道,“我那不也是好心吗?你呀!”张鑫无可奈何地笑了。
“是我记仇还是自己不讲道理?我手痛,你说是穿裙子穿的,张处长是男人,从来也不穿裙子,那他的手怎么也会痛?”想起这样的往事,张鑫对母亲去世的冷漠无情也就释然了。
黄丽没想到王煷会出现在机场,没想到他这么有情有义,更没想到王煷因为张鑫的缺席执意陪着她回去,黄丽并不知道这背后发生的一切,看到王煷只有满心升腾的温暖与感激。
此刻,任何感激的话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了,极深极厚的温暖慰藉充盈着黄丽极度伤痛的心房,她复杂的心中隐隐地渗入了一丝蜜意,扑簌簌的泪滴流进她的嘴角,她仿佛感觉味道都是甜甜的,那每一颗泪滴可都是她的心语啊!宣泄着她极度的悲恸、绝望和对王煷的感激涕零。
黄丽神情哀伤地随着轿车风驰电掣般驶出广州,穿过林邑,驶下了京珠高速公路,便沿着美丽的南岭山脉从骑天岭山崖的脚下绵延的盘山公路朝自己的家乡疾驶而去。
蜿蜒的公路如匍伏在谷底的蜈蚣一样缓缓延伸,路的两旁峰峦叠嶂郁郁葱葱,保护得非常好的亚热带森林植被将大大小小的山丘都披上了黛绿的绒装,满眼的绿绒从黄丽的眼前一闪而过;偶尔会有一簇山花或一片红叶点缀在万绿丛中,把那山林衬托得鲜活滴翠;鸟儿或在枝头叽啾鸣唱嬉戏,或抖振羽翅钻入云霄划破山林的静谧。
远处山谷里升腾着溟濛袅绕的白雾,淡淡的,自在飘渺,纵情游弋,却透着几许哀伤,像画家不经意间一抹,便让青山玉带缠延,朦胧雅致之极,又似有几许感伤的情愫在飘逸。
只是车上的他们毫无欣赏饱览的兴致,黄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恸里,因此,那面前的景物也仿佛跟着哀伤起来了。
被矿石尾沙铺就的银带似的蜿蜒曲折的公路牵着走向大山深处,眼前的一切王煷再熟悉不过:长长的峡谷里溪水潺潺,墨绿浸染的山林里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悲啾;成片成片的竹林钻入云天,随着风声水语摇曳着低吟,将王煷记忆的闸门重重开启,愈来愈多的疑窦如破壳出土的春笋,狰狞的笋尖儿个个都顶着王煷的脔心,做贼似的悸动、痉挛、疼痛、惊慌,他的四肢变得僵硬冰凉,全身则汗流不止;恐惧的思潮仿佛旋风似的在他的心里刮个不停:
黄丽是前面哪个山村的人?她是谁家的孩子?她的母亲是谁?一定是个美人坯子。黄丽曾说过自打出生就没见过父亲,她的父亲怎么了?这孩子真是可怜,马上又将失去母亲了。怜惜地瞥一眼黄丽溢着悲伤却不减美艳的面容,王煷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一股复杂的情感顿时涌上他的心头。
陡然记起那个被自己抛弃的女人,心底第一次猛然涌出无限的思念与牵挂。二十几年时光一闪而过,王煷从没像今天这样触景生情,儿女情长,缅想不断……被他亲手埋葬的爱的坟冢那表面的尘土只是随便一拂,便又露出那凄美故事的棺椁。
她一定是再嫁了,她那么漂亮,一定又嫁了个很好的人家吧?现在生活得幸福吗?有几个孩子?望着眼前的景物王煷真可谓思绪万千:
玉碎香消将有恨,
肠断苍岭百感生;
人生云散梦烟去,
却把离魂吊故人。
徜徉秀丽的风景,走着既熟悉又情深的道路,想着早已淡忘了的娴淑前妻,王煷的表情变得愈来愈凝重;眉宇紧锁,嘴唇严肃地抿在一起,眼里慢慢溢出晶莹的泪花,努力抑制着不让它掉出来,也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和黄丽对视,他不想让她窥视到他内心触景伤怀的复杂情感。
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已停止哭泣,闭目靠在椅背上似乎熟睡的显得很疲惫的黄丽,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仔细认真地观察黄丽,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就像被钳住了似的,不由自主把她和自己的前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想象,也许这只是一种无意识的感觉吧?
黄丽那鼻子、眼睛、睫毛、小嘴怎么都有点像前妻?尽管王煷早已记不清前妻的模样,可他内心对前妻还是有着无比的同情和怜悯,他不知为什么今天却总是情不自禁将她们联系在一起,在脑海里竭力想象勾勒着前妻的面庞,黄丽和前妻的长相实在有很多相似之处……
他走不出纷扰的记忆……一个是前妻,一个是情人,他的内心深处有种愧疚、愕然、惊秫、焦虑,抑或还有莫名的空寂与恐惧,五味杂陈的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从何而来,来得如此莫名其妙却又如此强烈。
他的脑海里,心里,铺添的都是惊魂不定的默想,脸色随着那默想变得如死灰般苍白,尽管往事早已失去了发酵,沸腾,喷发,爆裂的热力,可他还是透过它那表面只有一层浑圆光滑的乌鸡白凤丸似的薄薄的蜡衣,想见到前妻生活的沉寂哀漠与苦涩凄楚,这种感觉竟然是那样的强烈,那样令他心绪不宁。
瞄一眼黄丽俏丽的容颜,然后细致地在脑海里搜寻前妻美丽而模糊的影像,过后又一眼眼瞄过黄丽的眉毛、鼻子、嘴唇、闭目勾勒比对前妻和黄丽五官的差异;前妻的模样终于又在脑海中完整地寻了回来,和黄丽简直一模一样,似乎还有自己的影子,愈看愈像,愈想王煷愈惊魂不定;他似乎感觉到了今天将要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严重事件,给他彻底的震撼与打击。
难道世间真有这样凑巧的事?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原来就是前妻的女儿?这可能吗?不可能,想哪去了?倘若是前妻再婚生的孩子应该比黄丽小几岁才对,王煷马上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是因为这条通往黄丽家的路自己太熟悉,太情深了,自己是条件反射般的把黄丽和前妻有意识地联系到了一起;想到这里,他苦涩地笑了。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这种比较还是固执地不离不弃。
他又在想:那要是,假如,如果黄丽真是前妻的孩子……她就有可能是我的?“啊!”想到这里王煷惊出声来吓得冷汗直冒:天哪!我跟她……她,王煷马上想起了东方宾馆……我,我真是她的父亲?!我,我们还……
这时,汽车突然一声鸣笛,把王煷从深深的思索中惊醒,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默默地沉思: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天底下哪有这么蹊跷的事情?
可能是刚才假设可能的情节和巨大的耻辱和羞愧感煎熬着他那魂飞魄散的心灵,王煷感觉自己无地自容,目光变得呆痴痴的,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瞄一眼疲惫昏然的黄丽了。生怕在自己看黄丽的刹那她正好睁开了眼睛,他哪还有胆量与黄丽的目光对视?生怕被她会识破他们曾经肮脏媾合背后的真实,更怕黄丽真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设想这种罪恶的结果会将自己那龌龊的灵魂和美好的前途全都焚毁。
不会的!他又默默地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黄丽是我的女儿?这怎么可能?!她不可能是我的女儿,这种巧合也不可能发生。他清楚地记得结婚不久就离了,即使黄丽是前妻的女儿,那她也一定是前妻改嫁后生的孩子。
不对啊,照黄丽的年龄算,正好能对上我们的婚期,“天哪!”王煷心底惊叫一声,猛然记起那个大雨瓢泼分手的夜晚,前妻说有好消息……后来,他提出分手后,她却缄默不语了。
王煷联想不断,如坐针毡:难道她就是要告诉我这个?告诉我她有了我的孩子?不对呀!真是那样,前妻为什么不说出来?她为什么不挽留我?又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她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有好的前途,我答应离,你走吧!”前妻的话在他的耳畔响起,难道这就是她真挚朴素的爱?为我牺牲的爱?万劫不复的爱?多么愚蠢的爱啊!
世间相像的人多了去了,我们早就离了,黄丽一定与我没关系,我干嘛要这样牵强附会胡思乱想?王煷有点责怪自己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念想,昏昏然不着边际的荒唐臆测,一个个巧合故事涌现,又一个个否定。
这些意念令他轻轻地不易察觉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思绪像神经病人似的一会沉默,一会张狂;神情纷乱的王煷没有一丝释然,一丝轻松的感觉,沉重的心情犹如初次登上稀薄缺氧的高寒山区的人,浑身乏力,心跳加速,胸闷晕眩,却无计可施。
沉重的道德心理压力使他感觉身心十分疲惫,眼皮无力地垂下,像在试图助他与这面前的世界隔绝开来,想助他摆脱心有余悸的窘境般突然袭来了强烈的困顿感觉,令他过度疲劳的大脑和眼睛都一同进入了休眠状态。
轿车喘着粗气“哼哼”着越爬越高,山上的烟云翻滚着铺得愈来愈重,浓得像一床又大又厚的棉被将整个山顶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气息;那平而朦胧的山顶像是有人用利斧将它砍得参差不齐。
浓雾压得轿车喘息不已,如同此刻王煷波澜起伏的心境一样,蛰伏着不可深测的隐痛,游弋着一个噩运的鬼灵,撕咬着他不无罪恶感的心魂。
睡梦中,王煷看见自己手握一把柴刀独自走在山涧小路上,林中突然窜出一只孤独的饿狼,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伺机扑到他背上,咬断他的喉咙,撕吃他的肉体,吓得要死的他,撒腿想跑,边跑边嚎:“救命,救命啊!”
饿狼穷追不舍,他慌不择路,幸好仗着柴刀壮了胆,饿狼才未得以靠近,又凶又怯像鬼火似的绿色目光似乎远远地便穿透了他的皮肉,直指他的胸膛;又尖又利的爪子钳住了他的脖颈撕咬着,咀嚼着,吞咽着,引来无数饿狼的眼睛们似乎连成一片,在那里撕咬他僵死的灵魂。
“救命呀!它们在撕扯我的灵魂,吞噬我的躯体,谁来救救我?”搞不清楚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被噩梦惊醒,王煷吓得眼睛再也没敢闭上,惊魂未定的他长时间瞪大眼睛望着窗外的群山,避免自己再睡着重新又回到那骇人的噩梦中去。
悲伤过度的黄丽迷迷糊糊地回到了似梦似幻的以往: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瓢泼大雨铺天盖地,她看见自己独自在田坎上狂奔,强风将她卷入陡峭的峡谷,惊慌失措的她掉入了冰冷咆哮的山洪里。
她的手紧拽着空空的竹篮,打满的猪草早已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她随波逐流拼命挣扎……咆哮的洪水眼看就要将她冲下大坝,情况万分紧急,求生的欲望令她毫不犹豫扔掉了手中的竹篮,两手拼着命一阵乱抓,好不容易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她终于脱离了险境,爬上岸来。
天,漆黑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惊魂未定的黄丽来不及拧干湿漉漉的衣裤,便嚎啕大哭着,一声声尖叫着:“妈妈……妈,我怕!”她跌跌撞撞一路狂奔。
她看见自己顺着蜿蜒泥泞的小路,边呼喊,边飞奔回家。没有亲切的回应,没有熟悉的身影;没有爽朗的欢笑,没有盛情的招呼;没有人疼爱地为她洗头、沐浴、换衣;翻遍了木箱,她也没能找到一件适合自己换穿的衣服……
她根本就没有衣服可换,身上仅有的一条裤子还是队长叔叔给她买的,早已经补丁摞补丁了;她也没有鞋可换,她那双露着脚趾的鞋早已经被洪水冲得不知去向了。
她仍然在瓢泼大雨中哭泣着狂奔……看见自己光着脚丫神情沮丧地推开了家门,堂屋内黑漆漆的,肃穆、阴森、怕人;只有一具孤零零的黑漆棺木,里面躺着骨瘦如柴气息尚存的母亲。
“妈呀……!”黄丽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又呜咽不已,声音随着汽车的颠簸发出颤抖的嘶鸣,听了让人既悲伤又同情。
王煷表情复杂地望她一眼马上便移开了目光,怜惜疼爱的感觉油然而生,喉咙像被一只生锈的铁球堵住了一般却没有任何言语的安慰出口,他的心里绞着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看了司机一眼,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黄丽的肩膀表示关心与安慰,这种场合他不能再说什么,也不好多说什么。
归心似箭的黄丽仍在低声啜泣,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出门前修饰的妆容已被泪水洗净,象牙白的脸上布满绝望的愁云,她没抬眼,却能感觉王煷爱怜而复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