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忧心惙惙(2)
第三十一章忧心惙惙(2)
王煷偷偷地地舒口气像刚刚才恢复清醒的神智一样爬坐起来,尴尬地扫视一眼惊悚的人们,整理好衣襟便若无其事地走到屋外空旷的地方拨通了林晓笱的电话,让他通知张鑫一同前来吊丧。
“是张鑫吗?你岳母逝世,叫上女儿清早和我们一起出发吧。”林晓笱马上拨通了电话,他为黄丽悲伤得似有万斤重闸压得胸闷难受呼吸都感到困难,催促张鑫道,“工会要去两台车,我正在连夜通知相关人员天亮就出发,张鑫你快做好准备我派车来接你们。”
“哦,是林主席呀!主席您这深更半夜急着找我就为这事?”张鑫听闻噩耗没有半点悲伤与诧异,他也早已忘记自己曾经跟林晓笱保证过“叫他做什么都会在所不辞。”口气冷冷地说:“对不起了,林主席,我和黄丽早没任何关系了,她家里谁死了都不关我的事,我就不去了,免得见了面大家尴尬。”
不待林晓笱继续劝说张鑫忙关了手机,气得林晓笱一个劲摇头咂舌叹气:“啧啧,真是人心世事难料,我还真是没想到张鑫是这么个薄情寡义之人,黄丽真是瞎了眼哪!”本来就对黄丽深藏着一份挚爱的林晓笱被绝情的张鑫气得义愤填膺。
随行人员不见张鑫同行,听了林晓笱的述说一路慷慨激昂议论纷纷,把张鑫骂得体无完肤,谁也不能理解张鑫为什么会这样没有良知道义,为什么变得这样冷漠无情?
“张鑫和黄丽的婚姻关系还在那就是黄可英的女婿,不管何种理由张鑫都不能这样对待尸骨未寒的岳母,不带张菁赶回去给老人送终,这样做也太不近人情了。”公司的同事都有点忿忿不平义愤填膺。
平时憨厚得最不喜欢说话的司机也跟着大家对张鑫嗤之以鼻:“张鑫这小子真是傻得不可理喻,放着黄丽这麽漂亮的老婆不管不顾去和下岗女工搞什么婚外情,真是鬼迷心窍,难道那个女人比黄丽还强?”
“强什么强?我看这个男人就是生得贱,真要是外面那个‘狐狸精’比黄丽还强,那也未尝不可,‘人往高处走’嘛!可我听说那女人下岗了,真有本事别人再下岗领导也舍不得让她下岗,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咱们单位要是下岗再怎么也不会轮到黄丽的头上去,‘狐狸精’为什么会下岗,又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我看这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俩又孤陋寡闻了不是?最近城里那些下岗女工的新型职业据说就是当‘情人’,每月‘工资’500元。你们说到哪里去找这么轻松的‘再就业’岗位?生活艰难眼看家里要揭不开锅,谁还顾忌是不是‘第三者’?区区五百元对于喜欢拈花惹草的男人那还不是洒洒水?”
“啧,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新职业,呵呵,在商品社会这就叫‘应运而生’吧?”
“嗯,我好像听说张鑫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黄丽出轨,还记得吧?你们看她和邓国那事闹得满城风雨的,那次张鑫的面子可丢大了。”
“嗨!快别提那事了,提起那事我就窝气,张鑫那也叫男人?我看不是黄丽丢他的面子事大,而是他自己太不像个男人了。”
“是啊,当初是他舍不得漂亮的黄丽不愿离婚的,既然选择了继续一起生活,就不该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黄丽做错了他也跟着错,而且变本加厉有过则之而无不及,一个家庭没有宽容理解怎么能搞得好,男子汉大丈夫没一点气度,再说,这搞婚外恋也太丢面子了吧?”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是妒忌张鑫有本事了吧?哈哈......,哥们。”
除了感觉不舒服闭目养神不说话的林晓笱,其余三人一路上都在慷慨激昂大放厥词,也不忘相互调侃一番。他们不知道张鑫对黄丽的种种劣行和手段,不知道他早已变得丧心病狂哪还有什么人的德性可以找寻?人们都在按常理要求评判张鑫,却不知道张鑫只是个投错了胎错披了人皮,实则是个连猫狗动物都不如的冷血东西。
悲伤空气压迫着林晓笱激愤的心绪,他在心底为他的女人悲哀,激动,愤怒;心中的怒火随着海拔的高度不断攀升,烧得他青筋鼓胀血冲头顶心动过速。作为道貌岸然的领导,他不便在人前过分袒露心迹,只能任由满腔怒火在心中回荡燃烧,灼得他憋闷烦躁、坐立不安;烧得他肝肠蹿火,愤情激荡。
黄丽如今是个啥模样?她从他的视线里已经消失好几年了,她存留在他骨脊里的销蚀他魂灵的柔情蜜意和过往的温馨片段全在他的眼前泛滥叠加,令他魂飞魄融向往不已。
对美丽的欣赏与尊崇是一种高雅,而贪求与占有则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亵渎与伤害;人生有几道美丽的风景在身旁,能深藏于心底的最终只有一栖小湾来存寄灵魂的彻悟与超脱。
拥着肥胖的躯体躺坐在轿车后排陶醉在美好的回忆里林晓笱并没有感觉舒服一点,相反却感觉胸口愈来愈难受;慢慢变得脸色煞白,嘴唇乌紫……他的生命发出了危险的警报--搜遍口袋,他却没能找到用来救命的丹药,他第一次疏忽大意了。
以为不适是自己一路上太怒愤激动,林晓笱将腿伸直,头枕着车椅靠背,闭目想调节自己激愤的情绪,完全没为闻听噩耗走得匆忙忘记带自己出门必备的速效救心药品而责怪自己的疏忽大意;此刻,他的心里只想着黄丽,想象着她那可怜楚楚悲伤痛哭的模样……
感觉愈来愈难受,开始还只是一种心慌意乱的焦躁感觉,这会儿却突然大汗淋漓、脊梁发冷;连忙侧身打开一点车窗,敞开领口,希望山谷里清新的空气能稀释车厢内弥漫不散的烟气、人味、汗气,能驱散他身体里难受的感觉,驱散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憋闷无力的烦躁。
高海拔稀薄的空气令林晓笱愈来愈感觉胸闷难耐,呼吸困难,五脏六腑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抓挠,又像是谁在他的心房上压了一块沉甸甸的重石,使束缚了手脚般毫无缚鸡之力,他已经对自己的生命爱莫能助了。
关山阻隔,除了神驰焦急林晓笱显得是那么脆弱无力,那么不堪一击。本想给黄丽带去集团的关爱和自己的安慰,却不料身体突发状况,不能容忍他再度烦劳心智,令他这般的难受,难受得将要窒息一样透不过气来。
如果是平时出差,遇到这样的情况林晓笱早就打道回府了,可是,今天他必须要去,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去:风水轮流转,黄丽留学回来必前程远大,将来还用得着她,林晓笱此时还在心里为自己和孩子们的将来谋划着。
他想努力让自己平息情绪,不断回想过去那些和黄丽在一起的幸福想分散难受的注意力,脑海里不断叠加美妙的画面--第一次与黄丽幽会自己焦渴的企盼等待,触摸那纤纤玉手,触电般心魄震颤欲望油然而生……且愈来愈强烈,被她彻底颠覆了道德观和意志力……一股生理的冲动从回忆中涌出,令林晓笱激动得像一口焦煎的油锅,身体里猛然间便狂躁着一只狰狞的欲的恶魔,令他又想入非非起来。
然而,生命的残焰没有能够冲击出璀璨的星花,甚至都没能给林晓笱为自己惋惜哭号的力气,他依然异想天开地痴狂着,依然胸闷憋气难受不已;他感觉自己正在死去,而且已经半死了;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想抬起手来给身旁的人一个生病的提示,却无奈自己的手臂像有千斤重;只感觉自己的脚底有一股凉气在身体里慢慢升腾,那是一股将要剥夺他生命的死亡凉气,这股凉气升腾至臂膀之时,他只感觉心脏骤然被冻僵了;他仍然固执地想伸出自己的手臂,想和死亡作最后的抗争。可是,他已经毫无缚鸡之力,只得作罢。
假使世间有一种可骇的事情,比梦骇更现实的事情,那一定是:活着--看见太阳,身强力壮;有健康和温暖,能够开怀畅笑着奔向自己面前的光荣;觉得自己胸中有呼吸着的肺,跳动的心,明辨是非的意志,能够议论、思想、恋爱;有父母;有爱人;有儿女;有光明。
可是陡然间林晓笱便跌落在死亡的甬道里,滚着,爬着;被邪恶的欲念和鬼怪压着,眼前一片黑暗和虚无。超脱尘世的感觉轻飘飘地袭来,令他有种奇特的彻底解脱和释怀后的轻松愉悦;那个无情的、永在的、遥远的、不可知的东西--他曾经不断觉出它的存在--倏然间它就来了,令他毫无准备,猝不及防,而且束手无策;他感到了死亡的威胁--神智不清,意识也慢慢变得模糊,魂魄飘向了空灵的冥界:
魔鬼呲牙咧嘴披头散发飘然而至,用她那夺命的铁蹄死死地踏压住他的心脏,令他的血液猛然冲向头部,耳朵里嗡嗡鸣响着索命的惊雷,他看见自己的灵魂出了心窍,不由自主跟随那鬼怪而去……还听见那鬼怪凄厉的狞笑:“嘿嘿,哈哈……!你的大限到了……”
“别……别带走我……”他的意识在祈求,“别带我走,我,我不能随你而去,我还有很多很多没来得及交待和处理的事情要办,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不能啊!”
可,一切都为时已晚,一切都于死无补,林晓笱的一切顷刻间都完了:他只感觉脑袋“轰”的冲起一股血柱,淹没了他的视线与意识,淹没了他的来途与归路,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漆黑,脑袋失控地一歪,骤然昏死过去。
告别人寰的死亡吝啬得让林晓笱生气,没有给他留恋不舍的片刻。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生什么气了,沉浸在对黄丽的同情与悲恸里,同行的人们也没人发现林主席有什么异样,也就谈不上对他做任何的施救。
心肌梗塞并发脑溢血,连“哎呦”都来不及喊出口,他即刻便一命呜呼了。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谁又会想到原本是去悼唁他人,林晓笱自己却陡然悄无声息地走了?走得那么离奇匆忙,走得那么干净利索;走得那么不可思议。
同行的人们继续高谈阔论着,他们没听见林晓笱再搭腔,以为他劳累困顿了在打盹,也没人敢去烦扰他。直到准备在路上吃过晚饭继续赶路时,准备找林晓笱商量的后勤处长这才发现他靠着椅背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油桶似的躯体也随着刹车的惯性突然地倒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后勤处长以为林晓笱还在梦里深睡着,急忙拍了拍他蜷曲的身体说:“主席,老林,您这是怎么了?还在昏睡吗?你快醒醒,我们在这里吃了饭再赶路,你说好吗?”见他还是没反应,后勤处长这才感到事情有所不妙,急忙对坐在司机旁边的办公室主任说:“快!快来帮把手,主席他好像不对劲,他,昏迷不醒了,好,好像是已经走了!”
“说什么呢?你开什么玩笑!昏迷不醒?他,怎么会?林主席的身体一向硬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办公室主任边说边急忙跳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他满脸疑窦惊愕,竖着浓眉,瞪着大眼,丰满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语气不很友好地反问。
“现在谁还有功夫开玩笑,你来看看,主席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呢?难道是心脏病犯了?”后勤处长将手背凑近林晓笱的鼻子惊得大声喊道,“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主席好像真的没,没气了,你来摸摸,他的身体已经凉了,有点僵硬了。”
“难怪我们刚才一直就没听见他打盹的鼾声,我还感觉有点奇怪,今天老林怎么不打呼噜了,可是,谁会想到有这种情况发生,老林他怎么会--?难道他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吗?这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说没就没了,生命真是太脆弱了!”办公室主任那英俊的脸庞惊愕得有些扭曲了。
两辆车马上停了下来,一行人都慌了手脚,你一言,我一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留下的人和我一起开着面包车去黄丽家,我熟悉路。”年长的小车司机面对突发状况显得沉稳而冷静,看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办公室主任从容地提议。
“让面包车司机陪你俩跟着小车原路返回疾驶找医院,看看主席是否还有救……有了消息赶快来电话,不然,待会董事长王煷听说了情况也会担心不已的,你们赶快走吧!赶快!别再耽误时间了。”
黄昏的寂静夹杂着内心的恐惧大家哪里还有饥饿的感觉?司机尽力抑制着自己沸溢的哀思与惊愕,将内心的惊恐害怕严密地封锁在自己心中,他不能让自己的怯惧惊扰他人纷乱的思绪,脑海里却一直在为林晓笱的突然去世惊愕猜度不已。
今天是个什么可怕的日子啊,主席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离去?有谁知道生命劫数的奥秘到底是什么?这人世间真是什么鬼魅怪异的事情都会发生。
黄可英和林晓笱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在同一天去世?他们为什么有着不一样的生活地位却有着一样凄然的宿命?为什么在同一天消陨?
也许只有黄可英才能解释得清楚这一切,也许只有她才知道这是为什么?冥冥之中是神灵在帮助黄可英扬善惩恶保护女儿吗?
黄可英家屋外的禾坪搭起了简易的灵堂,四周摆满了乡亲们褒扬、哀悼的花圈挽联,雄浑沉痛的哀乐响彻了乡镇的上空。黄可英的音容笑貌都存留在遗像里,透过冷森缭绕的青烟依然微笑地望着掬泪的人们充满凄伤充满同情充满了哀思的泣容。
披麻戴孝的黄丽孤伶伶地跪在母亲的灵柩前燃起香烛,焚烧冥钱,跪谢凭吊的人们。王煷和生产队长作为母女的领导默然主持着黄可英的一切后事。
望着黄可英笑容可掬却不无森冷凄然的遗像,看到女儿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怆然泣嚎的样子,王煷的心扉被深重的罪孽与哀伤洞穿,却只能以领导者的姿态道貌岸然地主持丧事。
明明心中泪如泉涌,却不得不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恸和道德良知的谴责摆出一副哭丧脸,哀伤的心灵默默地在与前妻的亡灵对话:“可英啊,哪一个才是你呀!是你那微笑的遗影,还是那遗影后黑漆的棺木?懦弱卑劣的我心在流血眼却不敢有泪,你的血冷了,身子僵硬了,我残余生命罪恶的魂魄也被你带走了。”
“你知道吗?可英,我早就是一团铸坚了的行尸走肉,残忍地践踏着自己的人格尊严,蹂躏你的情感,糟蹋了女儿的品行;我是个死有余辜的罪人,再也无颜面对我们的女儿。可英,你为什么要怜悯我这万劫不复的罪人?为什么让队长将我们分开?你知道吗?即使就这样陪着你逝去,我的灵魂也将永世不得安宁!”
“你知道吗?可英,我的余生只能在灵魂的拷问里熬煎,这熬煎却永远不敢示人!你为什么不让我随你而去?我知道你是想让我照顾女儿,可,你不知道啊!我何颜以对我们的孩子?你一瞑目,一撒手,得以解脱;耻辱的绞索从此便将我牢牢套锁,我将怎样苟且于罪孽的虎齿下日日被良知鞭挞啊?可英啊!你未免太残忍了!你为什么不让我随你而去?”
夜风张着黑翼带着尘沙向灵堂瑟瑟扑来,凄凄切切似鬼怪在哭泣,又似鸱鸮的翅膀在颤栗,黄丽哭倒在母亲的灵前,挥泪如雨再也唤不回亲人,悲伤和疑窦似氤氲笼罩着她的心:母亲走了,张鑫会来吗?他会带着张菁来送外婆最后一程吗?眼前这个忙前忙后的人真的就是我的父亲吗?黄丽心神不宁。
王煷真是我的父亲?--领导?--情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为什么要去在意母亲垂危的痴狂?她一定是认错人了!黄丽的思绪仍被“是”“否”的乱麻缠绕着理不出头绪,风尘仆仆赶来的同事们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董事长,林主席他……”司机凑近王煷的耳朵报告变故,“有救没救他们会来电话告知。”
“什么?林主席他,他怎么可能?那么,估计是突发了什么病?你们好几人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就没人发现异常?”王煷神情愠怒地质问道。
“我们都在谈论张鑫和黄丽,没人注意到林主席有什么变化,平时坐车主席也老爱打瞌睡,我们真的没在意,谁会想到好好的会出这种状况?”后勤处长连忙解释。
王煷心脏紧缩愕然出声,负罪的恐惧与后怕陡然剧增,手机信号不稳定,直到午夜大家也无法知晓林晓笱的任何消息。王煷心里很清楚地知道林晓笱是凶多吉少,已经不可能起死回生了。
他知道林晓笱因为太胖,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一直缠身,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与之共事多年的人会是这样匆匆地离去,而且,几乎是在可英逝世的同一时辰,王煷那颗负罪的心突然有种释怀的忐忑,不禁呆视着前妻的遗像似乎想从那遗容里找寻欺心的安宁:
“可英哪,是你带走林晓笱而放过了我吗?难道老林和孩子也有那种关系?罪孽呀!如果你不是那么爱我,我不是那么在意那些虚荣的东西,我们的孩子怎会有如此悲惨的遭遇?我怎会犯下这不齿的罪行?”
此前林晓笱殷勤地为黄丽忙前奔后的情景又重现在王煷的眼前,他的心里陡然生出对林晓笱的深恶痛绝,他相信林晓笱一定是和女儿关系暧昧,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在可英逝世后紧跟着毙命?
王煷心虚胆怯暗自跟前妻表白:“可英啊!女儿她是个好孩子,她一直就在人欲的深坑中努力挣扎,可深陷囹圄势单力薄的她终究不敌人欲现实的残酷戮杀,不敌形形色色的诱惑蒙骗。我知道她其实过得很苦,很凄凉;我怜爱关心她,帮助支持她,却不料她就是我自己的女儿!”夜色遮住了王煷夺眶而出的泪水却遮不住他心底的绝望。
他突然跪倒在黄可英的灵前泣不成声,“我,我……要怎样再去面对这悲剧闭幕后的空寂?挣扎在人世这埋葬我心魂的坟场,面对噩运我没有资格去后悔诅咒什么,可你要我怎样去面对女儿?我哪有资格还在这人世苟且?”
“你不要假惺惺咽着悲酸,我生时你不知道我为了什么而生,我死时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死,把我丢弃凄枯冷寂的世界你独自逍遥,你那虚伪的悲伤和眼泪掩饰不了你的罪恶和无耻!”
他似乎听见可英在狞笑着质问他,沉陷蛛织的忧郁与伤痛中王煷显得很憔悴,用赎罪、悔恨和权势为黄可英操办了一个轰动四乡八邻的葬礼,期待可英随同青烟消散的魂魄能感到些许慰藉,企盼她九泉之下彻忘尘世的寂寞与恩怨;希望她是放心地离去,走得没有念想牵挂。
可是,王煷的心里分明知道可英尘世所受的煎熬:风晨雨夕日落乌啼之时,哪一夜可英不是泪湿衣襟殇满怀?哪一天她不是无奈欲念伴愁眠?他疾首凝神忏悔着,不断与可英的亡灵交谈着,企盼能与她阴阳两界交流。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太多太多的悔恨积郁在心头;眼前不知是幽灵还是鬼魂的影子总在摇曳,总感觉可英蹑手蹑脚时时刻刻悄悄尾随着他,眼前还不时出现胖嘟嘟笑嘻嘻的林晓笱飘荡的影子。
悲怆中意识跳跃似的忽而清醒,忽而模糊;黄可英忽而蓬首垢面憔悴枯寂,忽而呲牙咧嘴披头散发;忽而温柔靓丽笑逐颜开。
王煷似乎看见她在冥界黑暗的囚院挣扎着,蜷缩在阴冷污秽的荒郊野地饥寒交迫,哭号无力地炼狱着都是他的罪过。
辗转寸心于忏悔愁闷和恐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王煷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可恶的梦魇,他还有弥补懊悔的机会来挽救可英的生命,来拯救自己的灵魂。
然而,暴风雨来临之际,谁也无法改变它的风向,只有等到它自然平息。谁说老天爷惩罚一个人不是因为他犯了错,而是希望他变得更完美?
谁要我被太多的七情六欲压弯了脊梁骨?我那心的荒墟成了坟冢,得到的是浮华虚荣,埋葬的却是道德良知和人的本真。套在罪恶的枷锁里,王煷只希望时间能帮他忘记罪恶与悲伤,希望自己一辈子也不要清醒,意识一辈子也不要恢复正常。
欲杀人,人自杀;名利,情色,贪念,婚书,纸币,都是人们用以杀人和自杀的工具,谁要王煷移罪于自己的人格,尊严,魂骨?
坐南朝北的墓地选在后山腰上,旁边有棵孤独年迈的野杏树。震耳欲聋的哀乐和鞭炮声中乡亲们送黄可英踏上了天国的旅程,王煷伫立在人群中俯身合掌像一座默默祷告的大理石雕像,悲伤、肃穆、泣然。
遍体如浸入冰湖,从指尖一直冷到心里,前妻几十年前在脑海里刻画下的残痕,和女儿的丑行焚烧着他的心魂,看着前妻的棺材缓缓放入又深又大的墓穴里,他竟然也感到了生无奈而死不能的绝望。
黄丽悲怆的哭嚎撕心裂肺,魂魄恍惚目光迷离,突然晕倒在墓穴旁边,众人赶快搀扶她离开。四周被悲哀笼罩着,一锹锹黄土掩埋了一个凄惨的生命,隔绝一个世界,结束了黄可英的尘缘,空灵的山谷回荡着阴森凄惨与绝望。
黄丽痛不欲生神情憔悴,心海罪孽翻涌的王煷没有勇气与之相认,他将怎样启齿相告?他实在没有勇气,还是让一切成为永远的秘密吧!他这样想:只要真心不被看穿,不将真相说破就没人知道我龌龊的行径;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女儿的身世就是永远的秘密。
所谓人生就是无法让人随心所欲,心怀侥幸自欺欺人的王煷带着对妻女深重罪孽的煎熬,开始了他人生愈加晦暗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