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弦上

听弦上

走到松柏镇,我实在是背不动了。把赵一二放下来,可是赵一二已经睡着。我没办法,只好继续把他背着,找了个小招待所,问了个最便宜的房间,一个晚上二十块钱。昨晚一夜没睡。

我把赵一二扔到床上,自己也和衣躺在床上,头一沾到枕头就睡去。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听到身边有人在大声的讲话,我没在意,又睡过去。又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人清醒点了。耳朵旁边还是听见有人在大声讲话。这才觉得有点古怪:讲话的肯定是赵一二,他在跟谁讲话呢?

我一个激灵,连忙坐起身来,果然,赵一二没有睡觉。

赵一二现在正站在房间里的正中央,手在夸张的挥舞,嘴里在声情并茂的演讲:“同学们。。。。。。同学们。。。。。。我们不能放弃。。。。。。。坚持下去。。。。。。为了我们理想。。。。。。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赵一二在干什么?看样子是在梦游回忆他的往事。我想明白了,那场事件,其实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痛。是的,他曾经对我说过,每个人都有无法承担的往事,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往事,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这些痛苦的回忆,就会把自己淹没。

赵一二承担不起了,他现在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都无法压抑内心的痛苦了。

忽然赵一二换了个人,跪在地上,双手做出环抱的姿势,哭着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建国,你跑哪里去了。。。。。。。你他妈的丢下我们跑了。。。。。。”

赵一二又换了姿势,“我们都被赵建国骗了,他自己跑了,把我么丢下啦,现在那几个带头的,都跑啦。”

赵一二在地上打起滚来,嘴里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赵一二现在的样子不像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啊。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事情,赵一二的魂魄没了,螟蛉也没了。他不是自己在梦游,而是被鬼魂缠住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他背叛的同学,来找他了。

赵一二接下来的表现,让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赵一二现在嘴里同时在说几个人的话。这太匪夷所思,但是我真的看到了。

赵一二说的话,竟然有三个人的声音之多,两个声音在责问,一个是:“为什么你要跑掉。”另一个是个老人声音:“建国,你走吧,我们赵家,就当没你这个人了。。。。。。”赵一二自己的声音就是不听的说抱歉,不听的说。

赵一二哭起来。赵一二现在心神混乱,我能清晰的感知到他对这两个人的愧疚,一个是他的同学(战友),一个是他的父亲。都因为他的缘故而死去。

他们死的时候,赵一二正在亡命天涯。失魂落魄的赵一二,内心里最愧疚的人,现在就找来了。我又想到一个事情:还会有什么来找他,再来找他的那些鬼魂,也许就没有这两个人仅仅是一点怨恨了。赵一二镇鬼这么多年,那么多被他镇住的鬼魂,估计都不是善类,他们是不是会趁此机会。。。。。。。。。

我想到这里,身上的汗毛全部竖起。

果然,房间里的灯泡在忽闪起来。

赵一二此刻,已经毫无反抗的能力。还好,这些只是被赵一二招引来的孤魂而已,并不是和赵一二有过节的鬼魂。我能感觉到他们蠢蠢欲动,他们目标,只是一个没有魂魄的肉身而已。

我第一次懊恼,自己没有螟蛉,我不会镇鬼。

但我想到自己还有个本事。我冲到赵一二身边,用手把赵一二的额头捧住。果然,两个纠缠赵一二的魂魄走了,另一些在房间暗处的孤魂也一时不敢靠近。

可是,赵一二大声的惨叫起来。我一看,赵一二的颅骨在融化。我连忙松手。赵一二疼的在地上翻滚。

这让我如何是好。

我对着那些在暗处的孤魂恶狠狠的喊道:“你们都给老子滚!”

可是他们就像是看见了猎物的鬣狗一般,虽然被我的罡火驱退,但又不甘心,慢慢的重新移回来。

我该怎么办呢。我急得满头大汗。挡在赵一二身前,不停的喊:“滚——滚——”

赵一二在我身后,忽然格格的笑起来。满脸的笑容,面颊上却挂着泪水。

我知道有问题了,用中指顶着赵一二的额头。赵一二头顶一股黑气窜了出去,瘫倒在地上。我能感觉到还有几个在逼近,没有魂魄的赵一二,对他们来说,诱惑太大。而我,却又没有能力镇住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门外传来狠狠敲门的声音:“还让不让人睡觉啦,都他妈的闹了半夜啦,都要天亮了,知不知道!”

我灵机一动,把房间里的热水瓶狠狠的往地下砸去,然后是玻璃杯,然后是窗玻璃。。。。。。。。只要是我能砸的,我都开始砸。果然门很快就开了,招待所的老板进来了,凶神恶煞的质问我:“你疯啦。”

我抓起一个拖鞋,向招待所的老板扔过去。

老板气急败坏的喊道:“妈比的这两个人是疯子,成伢子、波伢子、二胡。。。。。。。你们都过来。”

我被招待所的员工摁在地上,我故意放抗,他们还踢了我几脚。

“你还笑,”老板指着我骂道:“你还笑的出来,这里损失,你来陪啊。。。。。。。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啦,怎么都出怪事,到处是怪人,到处有人发疯。。。。。。”

我看见那些孤魂,因为房间里的活人怒气冲天,承担不住,慢慢的散了。

听到鸡叫的那一刻,我的身体才放松,我轻松的对着把我虎视眈眈的笑着说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老板不依不饶,“赔钱,你打坏了这么多东西。你还笑,你这个疯子!”

我身上没钱了。正在一筹莫展。

“多少钱?“赵一二终于醒了“我来给。”

赵一二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几张十元的钞票,给了老板。老板恨恨的点了点数,拿了三张,把余下的还给赵一二。

“你们现在就走吧。”老板说道:“疯子,都是疯子。”

赵一二和我走到大路上。赵一二昏昏欲睡,勉强把身上的钱都给了我,我看了看,足够我们回宜昌。

我们想背着赵一二往前走几步,赵一二的胳膊一碰到我的手,就开始灼烧,但他只是哼了哼,忍住了叫喊。我想起了罗师父,当初修炼送魂的罗师父,也是这么怕我碰他。

赵一二最后的魂魄也在昨晚跟着那些孤魂跑了。赵一二不能靠近我,他现在只能自己走路。

还好,很快来了个到木鱼的载客面包车,我们上了车,我想着,到了木鱼,到兴山就近了,到了兴山去宜昌就很方便。

我不知道,就算是回了宜昌,赵一二能怎么样。可是现在处境,我就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赵一二带回他西坪的山上。这就是人的本能吗,就是死,也要让赵一二死在家乡。

一路上比较顺利,赵一二只是在昏睡,我向窗外看去,那些穿生化服的人都没有踪影,道路上的路障也在撤除,也没有那么多警车了。看来,老严向王八的承诺,已经做到。王八现在,在干什么呢,他肯定在接受那些神棍的恭维。老严也许正在把他拉进那个神秘的机构。。。。。。我隐隐能够感觉到老严的野心,是的,他真的很看重王八,王八的意志力,就是他最看重的东西。老严把所有的功劳都加在王八头上,就是在为王八铺路,一条王八最向往的道路。而且不止这些,老严还想让王八成为道门的领袖,他没做到的事情,想让王八做到。王八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想到路障撤除后,那些被封锁了很久的车都上了路,路上到处在堵车。面包车走走停停,到木鱼的时候,天色又晚了。我心里叫苦,看来还要在木鱼过夜。这可不在我计划中。

下了车,我不禁焦急。赵一二现在精神好多了,能够自己走路。我们找了个家庭旅社。我想找个人多旅社,可是赵一二走不了那么远。

我点了点身上的钱,买了几包快餐面,找旅店的老板要了碗筷和开水,泡了吃。我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赵一二更差,只吃了两口,就丢了筷子。

我和赵一二很少说话,我知道,他现在没什么精力说话,他在苦苦支撑,全凭他十多年来修炼的一口气在支撑。

我开始后悔我的选择了,那些村民,我一个都不认识,可赵一二却是和我有交情的。赵一二到现在都没有半点责怪我的意思,越是这样,我越是内疚。

睡觉前,赵一二勉力在身上掏出符贴和丹砂,贴在房间的窗户上,然后在床的四周用丹砂画符,他画的很吃力,几个符,画了好半天,其中还休息几次。最后,赵一二,给了我几个银铃铛,点点下巴,示意我挂到门窗的上角。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做完这些,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换气的声音都听不见。

因为昨晚的事情,我很担心,我不敢睡着。蜷曲着身体,在床上坐着。赵一二却是一副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样子。

果然子时一过。房间里开始不安分起来。

我在盘算,是不是跟昨晚一样,如法炮制,把旁人引来,可是我想了想,今天行不通了。这个家庭旅店,就是两口子和一个帮工而已,来了也无济于事。

挂在窗子上的银铃铛开始叮叮作响,开始的时候这个声音很轻,可是等我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之后,铃铛声响的更急。

到了后来,铃铛声叮叮的响个不住。粘在窗子上的符贴也开始猎猎的飘动。并且木门也有了咚咚的敲门声,不是人的拳头敲门的声音,而是一种很柔软的东西沉闷的撞在木门上的声音。门上的暗锁在不停的抖动,啪啪作响。

他们来了。。。。。。。

撞门的声音间隔长了点,但我更惊惧,因为撞的声音却一下比一下更重。门缝里开始渗进阴冷的雾气,丝丝的雾气,从门下缓缓的流淌进来。把地面渐渐覆盖。

屋里好冷啊,我向四周看去,不禁大赫,窗子缝隙也开始往屋内渗透雾气。符贴开始往下掉。

我头顶突然感到一点刺骨的冰凉,用手一摸。头发里有点湿漉漉的,我抬头一看,天啊,天花板上全是凝结的水珠,正在往下滴落。

还有,四周的墙壁也被水浸润,黑黑的在墙上渗出各种形状。这些随机形成的图形,在我看来都是有意义的模样,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动物形状。但连起来看,都是一摊一摊的血迹。

窗子玻璃在岢岢响起来。

这些鬼魂比昨晚的要厉害的多,他们也许在山间的道路上就敏锐的嗅到赵一二的味道,跟了我们一路,现在,他们要来争抢赵一二的肉身。赵一二执掌螟蛉十多年,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房间里有一种声音,那种寂静到极端的嗡嗡声。我受不了啦。

我对赵一二喊道:“赵先生,我们跑啊。”

“不行,”原来赵一二根本没睡着,“现在不能开门。”

嗡嗡的声音停了,因为一个声音取代了它,是唱京剧的声音。是个老旦的声音,唱的依依呀呀的,气若游丝,却又绵绵不绝。

我从小就讨厌听京剧。现在跟讨厌了。

我把枕头捂在头上,把耳朵紧紧抱住。可那依依呀呀的声音,仍旧穿透枕头,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的耳膜剧痛。

窗子和木门仿佛又无比巨大的手在摇晃,我看见门窗上的灰尘簌簌掉下。

赵一二叹了口气,说道:“小徐,别怕,他们不是冲你来的。”

赵一二这么一说,我心里的凉意升起。他不是坏人,可是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境地,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我他妈的为什么不选他呢!我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嘎嘎的声音,我听到了,循声看去,原来是银铃铛在慢慢的收缩变形,一个看不见的手,正在狠狠的捏着铃铛,把铃铛捏的凹陷,一直把铃铛捏成薄片,捏完一个,又是下一个,挂在门窗上的铃铛挨个被捏瘪,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赵一二布置的结界看来也抵挡不住。

想起一年多前刚见到赵一二那目空一切的样子,鬼魂都对他敬畏的场面,我现在不禁失落万分。我从没想到过,原来赵一二会走到这一步。看着赵一二平静的脸色,我心里也知道了,他明白,自己总会会有这么一天。凡人入诡道,都会面临这个下场吗。也许当初赵一二执掌螟蛉的时候,就是想让自己有这么一天,他背负了那么多心理负担,他一直在愧疚,也许这种境地,是他潜意识对自己的处罚。

我想到王八了,王八最终,是不是也会走上这条道路。当他自己末日临头的时候,会有谁会呆在他的身边呢。难道又是我吗。

我心里不禁理解了王八归附老严。对赵一二和王八来说,这就是条不归路,无法回头的。王八比赵一二更懂得时务。赵一二是绝对不肯和老严合作的,他曾经的痛苦境遇,决定了他不会这么做,宁愿被鬼魂反扑也不愿意。

可是王八不同,王八没有这个执拗的原则,并且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下去,并且走到底,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个命运。

窗户玻璃破了,木门上的暗锁也被打开,门开了,屋内刮进一阵旋风,将地上的迷雾卷起。我眼前一片模糊。但我能感觉到那些东西,隐藏在迷雾中的东西,他们在舞动,在跳跃,妖冶扭动,磨牙练齿。

地上的符印亮起来了,只是赵一二最后的一个防身的法术。符印的红光映在迷雾里,我眼前一片光怪陆离。但是红光在渐渐减弱,迷雾越来越浓。支撑不了多久了。我和赵一二都明白。

赵一二安静的很。他很疲惫,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

现在就连我,都被赵一二的情绪感染,竟然不那么害怕。也冷漠的等着他们的作为。

我也放弃了努力。就让彻骨的寒冷把我包围,冷气渗入我的肌体。

但我忘了,有个人,是从来不知道放弃的。

王八。

现在不能叫他王八了,应该是王抱阳才对。

我听到了王八急切的声音,“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然后我看见了王八站在我面前。一身鲜艳道袍的王八站在红光和白雾纠结的混乱中。我看见他胸前的绿色牡丹,在迷雾里灿烂开放。

我心里百感交集。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放弃了王八的友谊,赵一二放弃了师徒情分。

可是王八没有放弃。

王八手中的螟蛉灼烧,闪出炽热的光芒,厉鬼被他横扫,魂飞魄散。那些遇到煞星的鬼魂都在尖戾的哭号,纷纷向屋外窜去,可是王八不是从前的王八了,所有的鬼魂都出不去,只是在屋内狂乱的飞奔,王八飞快跑到赵一二的床边,蹲下来,对着赵一二喊道:“师父,师父。”

赵一二已经没有任何意识。

王八翻身对我骂道:“疯子,你急什么急,就不能等我一天么。”

我答不出王八的质问。难道我现在跟他说,我和你已经分道扬镳了吗。

跟着王八来的几个神棍,其中有个就是那个叫域山的水货和尚,还有几个普通穿着的神棍,他们都卖力的捕捉屋内的魂魄,嘴里还在吆喝,“连王天师的师父都敢惹,真是翻了天了。”

他们故意说出来给王八听的。动作夸张,显得很吃力的在镇魂,其实那些鬼魂都被王八给压制,那里需要这么卖力。我知道他们在讨好王八。

我不知道王八为什么会迟一天追上我们,但我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绝对是让王八确立了某种身份。从他们的表现来看,无疑的,王八现在处于让他们媚谄他的地位。

我仿佛看到老严坐在帐篷里,一副志在必得神色。

王八从身上掏出银针,把赵一二的上衣掀开,顺着带脉挨着扎下去。看着王八镇定的神色,我知道,王八能做到。果然赵一二一口气换了过来。

“师父,我来晚了。”王八跪下来。

赵一二勉强惨笑一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八见众人收拾好了房间,便交代他们几句。那些神棍挨着走出去,出去前,装模作样的查探赵一二的情况。域山实在点,给赵一二留了瓶药丸。王八看了看,倒出来一颗给赵一二服了,我看见域山脸上很舍不得。

王八是驾车一路追来的,是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越野车,和一辆中巴车。有专门的司机。越野车司机是个军人,对王八毕恭毕敬。王八对司机说:“你今晚就住这里,明天送我师父回长阳西坪。”

司机自己找旅馆去了。

王八安顿好赵一二。把我看着。看的我浑身不自在。屋内的气氛很尴尬。我不敢看王八的眼神,是的,我没有做到对王八的承诺,甚至还不想把螟蛉还给他。还自行带着赵一二走了,这种做法,是完全不相信他的表现。并且差点让赵一二罹难。

我现在这么想,是因为王八来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心眼太小。到了这个地步,才相信王八。。。。。。。

王八把屋子破碎的窗户看了看,找旅店老板要了一床床单,铺在地上,开始画起来,他画的不是符诀,而是一朵牡丹。当他把床单挂到窗棂上,那个牡丹显出光芒,绿油油的磷光。牡丹画的很逼真,如同真的在绽放一般,只是颜色诡异。王八在学校的时候,学过绘画,没想到用在画符上。

王八做完这些,向我招了招手,我和他走到屋外。

和王八靠在他来的那辆越野车上。

“你现在越来越。。。。。。。”我想故意说得酸一点,可是我做不到。我没法和王八跟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开玩笑。

“我们还是不是兄弟?”王八问道。

“应该还是吧。。。。。。”我回答。

“答应我,帮我照顾我师父。”王八为难的说道:“我明天要去北京,我没时间送师父回去了。”

“那怎么办?”我问道:“赵先生现在这个样子。。。。。。。”

“没事的,你把那床床单带着,到了晚上就挂在大门上。”王八说道:“你不愿意把螟蛉还给我,是不是想再回去?”

“那个散阴瘟的东西。。。。。。。”我迟疑的说道:“我觉得它有弱点,但当时我没时间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许能做到。”

“有你这句话,”王八说道:“我相信你,我错怪你了。但你想过没有,这个事情,应该由我来做。”

“是啊,你才是赵先生的徒弟,你答应了老严,当然比我更合适,可是你看到了那个东西的破绽了吗?”

“它不敢出来。”王八说道:“只要想办法把他拖出来就行。”

我没话可说了,我为什么就不相信王八呢。他的看法和我完全一致。

“我会尽快从北京回来,到时候,我再去一趟大鲵村。。。。。。。这段时间,你帮我照看师父,等我回来。”

“赵先生,会原谅你吗?你跟着老严。。。。。。”

“师父会理解我的。”王八说道。这句话听起来好熟悉,我以前听过,我想起来了,刘院长给我诉说赵一二往事的时候,年轻时候的赵一二也是这个语气。

王八给了我一个号码:“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号码,我随时能接,但是平时就别打了,也别告诉别人。。。。。。”

王八手上拿出个手机出来,我羡慕不已,若是我知道是卫星电话,肯定更加嫉妒。

“赵先生真的没危险了?”我还是不放心。

“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我。”王八说道:“时间很紧,我要回去了,记住等着我回来。”

王八和那班神棍坐在中巴走了。

王八错了,他也没想到,赵一二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和今晚的那些魂魄相比,赵一二真正的噩梦还没有到来。后来我才明白,赵一二宁愿被那些戾魂给吞噬,也不愿意面对他将要面临的噩梦。

可是这些,王八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我回到房间,赵一二正在把身上的银针一根根的拔下。

“王抱阳这个蠢货,当初叫他只能扎七分,他非要扎七分三厘,这个蠢货。。。。。。。”赵一二边说边轻声的说道。

听到赵一二这么说,我知道赵一二并没有对王八恩断义绝,他还在叫王八为王抱阳而不是王鲲鹏。证明他还是把王八当做弟子。

“赵先生,你不恨王八跟着老严吗?”我问道:“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

“他救我是本分。”赵一二轻蔑地说道:“连老子都不救,反了他!”

“那你。。。。。。”

“其实我也想了,刚才看见他施展道法的样子,我就想通了。他不是池中之物,我没理由妨碍他的前途,也许,他真的会成为道门的第一人。他的想法,我早就知道,他想把诡道的地位提升。和那些道教并驾齐驱。他这么想,和金老二倒是一个心思。”

“诡道不是道教吗?”我好奇的问道。

“不是。”赵一二说道:“诡道一直在坚持,没有被道教吞并。”

我想起了老严曾经给我说过的典故。诡道的确不是道教。但是行的却是道法。

“赵先生,道教和诡道,到底个什么渊源?”我问道。

“你感兴趣了吗?”赵一二取笑我:“你想拜我当师父?”

“还不想。”我知道赵一二在跟我开玩笑,他是幺房,只能有一个徒弟。

这个晚上睡得很安稳。王八的法术比赵一二的结界要严厉很多。我在屋里,从心里感到踏实。

王八已经不是当年连罗师父都搞不定的吴下阿蒙了。在他拜师前,他曾经自己学过那么多法术,虽然当时没什么用处,可拜师之后,他的能力增长的出乎意料。看来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王八早就准备好了。

第二天一早,那个司机来敲门,毕恭毕敬的搀扶着赵一二到越野车上。我坐在赵一二身边。

越野车很快就开到兴山,路上若是堵车,他就下车支使交警,给他开路。我心里想着,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权力。对权力不感兴趣的人,是因为,他从未感受过权力带来的好处。

我看着赵一二,当初他是不是也是那么渴望权力呢。

车开到宜昌的时候,我发现,街道上的人,都戴着口罩。看来广东传染过来的人瘟,已经在全国肆虐,我想着老严的作为。

老严也许真的没我想的那么无情。毕竟他取消了计划。如果大鲵村的阴瘟也传染出来,遭殃的人,将远远超出那些村民。可老严果断的实现了对王八的诺言。怪不得王八会相信他。

我脑袋好疼,想到这些复杂的事情,我就难受。

车到了西坪,在往山顶上赵一二的家去的时候,出现了问题。我们被拦下了。是村民自己设的路障。

他们非要我们去卫生所去量体温。赵一二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我又在不停的咳嗽。村民都很警惕,卫生所的条件很差,有几个村民认识赵一二,就说赵先生是医生,怎么自己可能得人瘟呢。

卫生所的医生就发脾气说道:“我也认识赵先生,可是这不是儿戏,现在医生是被感染的高危人群!”

卫生所的医生就询问我们去那里了。问得很仔细,我只能说到我们去了神农架,我也知道大鲵村的事情绝不能说出来。老严交代过的。

可卫生所的医生不依不饶,询问细节,我就答不上来。

正在没道理处,那个司机发火了,“你没有权限问我们的事情,叫你领导来。”

这句话把卫生所的人给镇住。

司机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声色俱厉的对着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把手机递给卫生所的医生。

那卫生所的医生,从拿起手机开始,就没开口说话,铁青着脸,直到挂机。

卫生所的医生不甘心的说道:“那你们回去吧,但是不能到处走动。在家里呆半个月,才能下山。”

司机哼了一声,搀着赵一二上车,才驱车到了山顶赵一二的家里。我和赵一二向司机道谢,并留他吃饭再走。

司机对赵一二说道:“我要回去了,赵先生,你自己保重。我只能帮你到此为止。。。。。。”

司机的话里有话。但我没有心思细想。看着司机开车下山。

回头看着赵一二,他已经躺在竹椅上睡着。

两个男人都不是很讲究,我草草在赵一二厨房里,下了点面条。赵一二根本就吃不了什么东西。

接下来两天,他总是处在昏睡的状态。若说他睡着了,可是跟他说话,他还是听得见。我把那个域山和尚留下来的药丸,又要给赵一二喂服,赵一二拒绝了。

“你还真是抛洒,你知道这东西多难得弄到么。”赵一二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就别浪费了。。。。。。。吃了也没有用。。。。。。我躲不过的。。。。。。”

“躲不过什么?”我问道。

赵一二脸色惨然,苦笑一下,又睡过去了。

董玲来了。我没想到董玲会到西坪来。

董玲给了我一个夷陵通,是王八的那个。我不止一次窥觑王八这个奢侈的电话。现在王八把它送给我了。

董玲见我和赵一二,过的恓惶。帮我们把被子洗了,晾在屋外。又在厨房里给我赵一二操持了一顿饭。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天天就是下面条,嘴里淡出鸟来。

赵一二胃口也好多了,还有心情和我喝点酒。

董玲是早上来的,下午就要走。我送她到山下,一路无话。董玲准备在路上拦一辆车去长阳县。村民虽然还是设着路障,但看见我和董玲了,并不为难我们。赵一二在这里的威望,比我想的要高。

我和董玲在路上等着车。董玲终于打破沉默,问我:“王哥到底去那里了?”

我就怕她问这句话,一路上就在想,董玲问了,我该怎么回答,可是临到头,我还是没想出来。

“王哥上班的律师事务所,我去问了,他的档案和人事关系,昨天就调走了。我问调到那里去了,他们都不给我说。”

“你就别担心他了,”我安慰董玲:“他很好。”

“他给我打电话,叫我把电话拿给你,要我收拾一下他屋里的东西。”董玲说的有点激动,“可是我再给他打过去,都是空号。。。。。。。他到底怎么了?”

“你不用等他了,”我说道:“你另外找个人吧。”

“是他要你对我说的吗?”

“是的。。。。。。。”我自作主张的说道。

董玲的眼圈红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表达安慰。

“你别碰我!”董玲还是哭出来了,走到一边。我讪讪的站着,想了一会,说道:“其实王八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

董玲哭着说:“我知道是谁。。。。。。。为什么我连一个死了的人都争不赢?”

“就是因为那个浮萍死了。”我无奈的说道:“你才不可能争赢她,你知道的,王八是一根筋。。。。。。。”

来了辆车,董玲招了招手,车停了,董玲上去。连再见都没说一句。

我落寞的往山上走去。现在我也没心思去思考王八自己选择的道路。人各有志,我不能用我的想法,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我走的很慢,到了山梁顶端赵一二的屋门口,天色已经傍晚,太阳已经下山,但还有点蒙蒙亮。我看见赵一二今天精神较前几日好的多。现在他搬了竹躺椅,正躺在稻场上乘凉,脚还翘着,一颤一颤的,嘴里还哼着调子,看样子悠闲的很。

我心里一阵高兴,赵一二终于开始好转。可随即我的兴奋顿时化作慌乱。

因为我听见赵一二哼的歌曲,那歌曲调子是,是牢歌。赵一二以前从没唱过歌。

而且这个唱歌的声音,并不是赵一二的嗓音。赵一二的嗓音是那种很简短沉着的声音,可是这个嗓音,尖锐的很,就像是赵一二在捏着鼻子唱歌一样。

我知道不对劲了,连忙走进几步,正面看着赵一二。

我看了,吓了一跳,赵一二还是直挺挺的躺着,那双在颤动的腿却不是他的。窄小的躺椅上,还挤着另外一个人,也不能算是个人,而是个黑影子,正紧紧的靠着赵一二,半边身子融入赵一二的身体里,没有脑袋。可是赵一二的脸变了,变成一个陌生人的面孔。那张面孔,嘴里正在哼着歌。看见我来了,嗤嗤的笑起来。

“你是谁?”我大声喊道。

那个黑影子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可赵一二的表现,让我手足无措,赵一二不停地嗤嗤的笑着,笑的换不过气,笑的身体弓起来。笑了一会,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连忙端了杯水,给赵一二喝了,可赵一二气刚顺,又笑起来。

我跑进屋内,把王八留下的那床画着牡丹的床单,盖在赵一二身上。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赵一二笑的太厉害,用手卡着自己的脖子,舌头也伸出来,脸开始紫了。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惶急不已。

正当我焦急万分,赵一二突然不笑了。又直挺挺的躺在躺椅上,沉沉的换气。看样子,赵一二又被什么东西给缠住。

我就不明白了,难道,连王八的法术也驱赶不了这个东西。

我扶着赵一二,赵一二剧痛,推开我的搀扶,自己慢慢走近屋内。从头至尾,没有给我说一句话。

我不明所以。到了半夜都睡不着。

听着赵一二房间里,又开始唱起歌来,曲调都是什么。。。。。。之类的牢歌。

嗓音又是那个尖锐的语调,我受不了,走到赵一二房间去看个究竟。我一进门,赵一二就惊悸的喊道:“别。。。。别进来。。。。。。”我迟疑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我一走出去,那个歌声又响起。

整整唱了一夜,一夜都没消停。

我想,赵一二是很难过这一关了。我掏出董玲给我的夷陵通,拨了王八留给我的那个号码,却始终无人接听,王八不是承诺我二十四小时开机吗,他现在在干什么,连电话都不在身边。

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帮助赵一二了。

第二天一早,赵一二又自己搬了躺椅,坐在稻场上,我端饭给他,他和前几日一样,吃了两口,就不吃了。仍旧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我想问赵一二,到底怎么了,可看着赵一二萎靡困顿的模样,看来他是没什么力气跟我讲话。

接下来的几天,赵一二仍旧是这个样子,每天哼着歌,但始终没有更恶化。我反倒见怪不怪。

一日,我到附近的农户去买点鸡蛋和蔬菜,回来的时候,竟然看见赵一二在稻场上倒立行走,跟个顽皮的少年一样,双手支地,圈圈的绕着躺椅在移动。

我扔下蔬菜,冲到赵一二的身边,对着他大喊:“到底怎么啦!”

赵一二摔倒在地。面如金纸。

我不敢去搀扶他,就这么看着赵一二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堵得慌,我开始非常恨自己没有本事帮赵一二。我现在能理解王八的执着了。

人若是有了愧疚之情,会不顾一切的想办法弥补。王八想学道,就是因为他当年的那个浮萍吧。

如果能让赵一二好转,回到大鲵村之前的样子,我想我也不惜学点法术,来弥补我的过错。

所以当我看到金旋子和金仲师徒,来到我面前。我竟然彷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神尽量的闪出祈求的神色,想让金旋子明白,我希望他们能帮助赵一二。完全忘记了,金旋子身上的残疾,完全就是拜赵一二所赐,他们师徒和赵一二之间的恩怨。

金旋子看来看赵一二,向金仲颔首。金仲老大不愿意的,把赵一二扶起来,用银针扎赵一二的穴道,扎的是足太阳膀胱经,每个穴道都在扎,甚至在背俞这个穴道上扎了好几根。

我没有阻拦金仲,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在帮赵一二还阳。

金旋子看着金仲扎银针,这过程很长,几个小时。金仲累的大汗淋漓。

金旋子没我那么紧张,他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着,手里拿着个老式的收音机,听着里面的评书,评书完了,金旋子就慢慢的调频道,找到一个放汉剧的台,又慢慢听着。他倒是悠闲的很,若不是看在金仲在施法术,帮助赵一二,我就忍不住恶语相加。

赵一二好多了,说话又变成平常的语气,“他来了。”

金旋子说道:“是啊,他就等着你散功。”

然后两个人又不说话。气氛沉默。

过了好久,金旋子才说道:“跟我回老河口吧。”

赵一二不说话,把金旋子看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看来这两师兄弟的恩怨太深。我觉得我不该打扰他们。就对金旋子说道:“金师傅,我给你们做饭去了。”

金旋子向我看了看,点了下头。

赵一二说道:“小徐,厨房里还有点腊肉。”

金仲走到灶房,在火笼里添加柴火。

我不会做饭,看见金仲在火笼上吊了个锅子,盛满水煮起来,又放了点油盐。我就把腊肉洗干净,切成块,扔进去。毕竟我和金仲能心意相通,就是做饭,也配合默契。

肉在锅里慢慢熟了,散发出腊肉的浓烈香味。

我走到稻场上,我不知道两师兄弟刚才说了什么。但我从金旋子失落的表情来看,赵一二不肯去老河口。

我搀着金旋子,金仲扶着赵一二进了灶房,大家吃饭。

赵一二要我给他和金旋子倒酒。金旋子迟疑的说道:“你能喝酒吗,你喝了酒,他岂不是更凶。。。。。。”

“反正是躲不掉了。。。。。。。”赵一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喝点也无妨。”

大家就在火笼旁喝酒,赵一二身体不适,趴在竹椅上,渐渐的又睡了,酒都没喝完。可是他不唱歌了。看着他背上上密密麻麻的银针,我心里难受。把赵一二的残酒倒进自己的酒杯,向金旋子敬了敬,金旋子点了点头,和我干了一杯。

“金师傅,你是来帮赵先生的,是不是?”我问道。

“他不愿意跟我走啊。”金旋子把身边的那个收音机又给打开了,收音机里是点歌节目,主持人在介绍某个流行歌曲,接着就传出张宇的歌声。

赵一二和金旋子这么多年,发生了这多事情。赵一二肯定也觉得对不住金旋子,所以不愿意跟着金旋子去老河口。

“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的那个字?”金旋子问道。

“记得。”我答道:“狂。”

我想起赵一二当初做三十六的时候,多么风光,也是在这里,那么多人道贺。可如今,地方没变,赵一二却变成这个凄凉的处境。

“知可为,而不为,是为狷。”我说道。

金旋子接着说道:“不可为,而强为之,是为狂。”

原来金旋子是这个道理。他劝我入道啊。

可是金旋子说道:“我当时赠你这个狂字,可不是这个道理,可你这么想也没错。嗯,机缘如此。”

“那你当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你会知道的。”金旋子在卖关子,“说破了,就没用了。”

“你到底是不是来帮赵先生的?”

“他不愿意跟着我走,”金旋子把收音机又调了调,放在耳边,继续说道“那我也没办法。”

我沉默了。赵一二心高气傲,不愿意寻求金旋子的庇护。这也在情理之中,金旋子一身的残疾,赵一二怎么可能低声下气的反过来接受他的恩惠。

金仲手中用火钳不停的拨弄火笼的柴火,有些人天生就喜欢这样,喜欢折腾燃烧中的木柴,让柴火燃烧的更旺。金仲乐此不疲,火光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他脸色还是默然无表情,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探知他心思的冲动。

“他又来了。”金仲冷漠的说道,口气却不紧张。

“他是谁?”问向金旋子。我现在知道了,赵一二肯定是被一个什么厉害的鬼魂缠住,而且很厉害,惊动金旋子过来。

我心里有两个疑惑。第一,金旋子为什么会放下对赵一二的恩怨,过来帮他。

第二,这个人跟金旋子和赵一二的渊源非常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我想问金旋子,但金旋子不会回答我,他现在的眼神正盯着火笼在看。

我好奇的看向火笼,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光变成绿色。柴火噼啪的响个不停。我看见金旋子的脸色变了。

收音机的传出了昆剧的声音,昆剧唱腔悠长,一口气咿咿的半天唱不完。我听见这个声音,身上冷飕飕的。金旋子连忙扭动收音机的旋钮,换了个频道,这个我就能听懂一些了。现在唱的是秦腔,陕西话比吴越方言好懂一些。这秦腔没有来由的就把的心神吸引,我一下就听懂了里面的内容:是一个人,排除万难,从阳间到阴世,和鬼魂争斗的故事。

“目连。”我终于听懂了。

“是的。”金旋子说道:“目连救母。”

我心里发麻,这个剧目我知道,流行在陕西和四川,是非常著名的鬼曲。在某些偏僻乡野,甚至是祭祀的经典剧目。金旋子的收音机,怎么会听到这个剧目,而且这么巧。火光变绿,就收到这个秦腔。

我听到了一声声的呻吟,是赵一二发出来的,他现在正在强忍痛楚。嘴里一口一口吐着气。金仲连忙丢了手上的火钳,飞快的去拔赵一二背后的银针。金仲的手法很快。可是还是来不及,赵一二肩膀上的两三根银针,自行断了。陷入肉里的银针,细如牛毛,那里弄的出来。

金仲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走到手少阴心经了!”金旋子喊道。

金仲连忙把赵一二的肩膀抬起,在腋窝下方的极泉穴用手狠狠按着,手一捻,指尖粘了个半截银针。金仲不敢怠慢,又把手指摁到赵一二肘弯的少海穴,如法炮制,又捻了半截银针。赵一二实在是忍受不住了,疼的浑身发抖。

“还有一个!”金旋子喊道。

金仲又把赵一二的手腕死死掐住,从腕部的神门穴逼出了最后一根半截的银针。还没等金仲放下,我在旁边长长的换出一口长气。

嘭的一声,灶房的门被风刮的来回摆动。

金仲把金旋子看着,“师父,他不会罢休的。我也没办法。”

赵一二坐起来了,对金旋子说道:“算了,师兄,算了,我已经是个废人,路是我选的。我早就知道他会回来的。”

“你们到底说的是谁?”我问道,我不喜欢听他们说这些半截子话。

可是金旋子说道:“你别问了,你会知道的。”

赵一二又躺下来,“明天再说,你今天没事,陪我师兄说说话吧。”

金仲把赵一二扶到房间去休息。

灶房就剩下我和金旋子。

“你别问那个人了。”金旋子一脸的不耐烦。

我没做声,两个人沉默的坐了会,金仲安顿好赵一二,也走回来。

金旋子说道:“小徐,你懂不懂音律?”

“音乐吗?”我说道:“我只会吹口哨,卡拉ok都唱不好。”

金旋子说道:“那你懂多少?”

“多瑞米法索拉西多。”我说道,就这些。

金仲在一旁,嘴角撇了撇。

“那是洋人的搞法。”金旋子笑了笑,“我们中国人是宫商羽徴角。我们中国人的音律正宗是琴。”

“这个我懂,”我说道:“古人应天地五行,分别设五根弦,文王和武王,又加了文弦和武弦。一共七弦。就是古琴。可我从来没听过。”

“那里现在听一听。”

金旋子把收音机的旋钮转动一下,收音机传出了古朴的乐声。我是傻子,也知道是琴声了。

可是这琴声的曲调,并非端正醇和的音律,而是铮铮扣人心神。

“给你讲个故事。”金旋子说道。

“和你们诡道有关么?和赵先生有关么?”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金旋子是不会啰里八嗦的跟我扯淡,他要说的故事,绝对是有用意的。

金旋子不回答我,自己说起来:

“战国有个铸剑师,懂得用炼术铸剑,他答应韩王,要铸一把宝剑,名曰“开山”。铸成之后,献给韩王,韩王大喜。他敬告韩王,此剑名为“开山”,威不可挡,但有点不足,只能使用一次,一次就够。韩王不信,随手用那“开山”向宫廷一个石柱劈去,果然石柱断裂,且“开山”的余力不尽,将石柱后几里的地面劈出裂缝。韩王大喜,以为得到宝剑。铸剑师却捶胸顿足。果然“开山”的威力已尽,韩王再用“开山”劈斩,连普通金石都不能劈开,宝剑却折断。

韩王令铸剑师再铸此剑。铸剑师却说,无法从命。这“开山”铸成,不仅靠炼术,机缘也难得。应该是铸不出来了。韩王大怒,杀了铸剑师。

铸剑师的妻子,其时已有身孕,躲避起来,生下遗腹子。那遗腹子长大之后,学习漆术,数年艺成,招入宫廷为韩王漆木,遗腹子多次伺机刺杀韩王,却不能近韩王一丈之内。遗腹子,半途而废,入太山学道。七年琴艺又学成,来到韩国城下抚琴,琴艺卓绝,牛马都驻足听闻,一时道路阻塞,听琴声百姓,聚集城下。惊动韩王,立招遗腹子入宫。遗腹子在宫廷为韩王奏曲,宫人卫士都痴绝,一时忘乎所以。韩王亦被琴声吸引,陶然其乐。遗腹子趁势抽出藏于琴中短剑,刺杀韩王于宫闱。。。。。。。”

收音机的琴声随着金旋子的诉说,越来越急,到了韩王被刺,琴声渐缓。

“聂政之刺韩傀也,”我喃喃的说道:“白虹贯日。”

“你知道这个故事?”金旋子大奇。

“史书上有记载的。金师傅。”我说道:“难道聂政,和你们诡道有关联?”

“是的。”金旋子说道:“他为父报仇,行的就是坤道。后来道家流派众多,但聂政立下规矩,诡道后人,不能与韩国宗室为伍。所以两千年来,诡道没有归入道教。”

“这是什么道理,聂政和韩王有仇,和道教有什么关系?”

“太平道创始人是谁?”

“张角张梁。”

“将天下道门收进门下,万宗归流,创立道教的龙虎天师叫什么名字?”金旋子问道。

“五斗米张道陵。”

“师从黄石公,得,辅佐刘邦,建功立业,功成身退,随赤松子云游归隐的张良,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

“张良是韩国世代贵族。。。。。。。。”

“他们都姓什么?”金旋子追问。

我恍然大悟,原来诡道一直不归入道教,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缘由。

怪不得,怪不得,诡道虽然行的道法,却不与道教同宗。

金旋子见我听明白了,给了我一本书,我翻开看了看,首页写着:“开指小序止息”,然后是一些看不懂的奇怪文字。”

金旋子对我说道:“慢慢看,你会看懂的。”

说完,金旋子给金仲示意,金仲走过来扶起金旋子。看样子他们要走了。

“这么晚,你们。。。。。。”

“晚上走的快一些,白天慢。”金旋子慢慢直起身,和金仲走出去。

我拿着那本古书,送他们师徒,到了屋外。看着他们慢慢往山下走去,两人的身影慢慢隐入夜色。心里百感交集。我终于知道了诡道的传承来历,还有和道教的恩怨,心情一时不能平复。

我站在夜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激动。我知道,命运安排好的东西,我已经无法抗拒了。

回到屋内,我突然发现赵一二又回到了灶房,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是金旋子的那个收音机。收音机里面还在放着深夜聊天的情感节目,主持人正在安慰一个失恋的年轻小伙子。

“金师傅把这个东西忘在这里了。”我说道:“我去拿给他们。”

“不用了。”赵一二说道:“他故意留给你的。”

我看着收音机,对赵一二说道:“赵先生,金师傅刚才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聂政刺韩傀的故事。讲的时候,那收音机里的古琴声音好古怪,却很好听。能再弄出来放一遍吗?”

“我没有异能。弄不出来。”赵一二说道:“他刚才教了你这么多东西,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东西,他什么都没教啊?”我吃惊的说道。

“他刚才教的就是听弦的入门,”赵一二说道:“你刚才听到的古琴声,就是听弦的入门法术。”

我脑袋里不停的回响着那个铮铮的古琴声,非常清晰,在我耳边环绕。

“这是什么曲子?”我问赵一二。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王抱阳若是你,早就明白了。”赵一二一脸的无奈,“我师兄,给你讲的故事,就是在给解释琴声啊。”

“这琴声和聂政有什么关系?”

“啊,糊涂蛋。”赵一二恨不得要用手抽我,“的曲谱,就是聂政刺韩傀的典故啊。”

赵一二顿了顿,换了口气继续说道:“聂政是我们诡道的一代宗师,听弦算术就是他所创。”

我傻了。

赵一二说了这几句话,就又磨蹭到房间里去休息。

我把收音机抱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知道这个收音机不一般,可是我拿在手中的,就是个普通收音机而已。我学着金旋子的动作,轻轻的扭懂收音机的旋钮。

收音机没有如我所愿,放出音乐声,只有咔咔的磁噪声。我把收音机摇晃两下,把耳朵凑到收音机旁边。

妈的!不是听弦吗!怎么我能看见。

我看见了,那个刺杀韩王的聂政,看了看身前韩王的尸体。默然把身上的另一把匕首拿出来。宫廷里无数的卫士都冲了进来,把聂政看着,眼见就要把他斩成肉泥。

可是那些卫士,都不能近身,到了聂政十步开外,都冲不动了。无数鬼魂都围绕着聂政站立,挡着那些卫士。

宫廷里一个大臣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和聂政对峙着。

聂政所御的那些鬼魂渐渐开始消散。

聂政说道:“你还是没能阻挡我。”

大臣说道:“你的传人,在那里?”

聂政对大臣说道:“他会找你的。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我的身份。”

聂政慢慢的用手上的匕首开始割自己的脸皮,边动手,边对大臣说道:“你多次阻挠我报仇,我这一派,不会与你干休。”

大臣说道:“好,我等着。”

聂政开始斩断自己胳膊,身边的一个鬼魂接过匕首,把聂政的另一个胳膊也斩断。拉着聂政的魂魄,漂然离去。。。。。。。

我忽然意识到一点,我怎么能够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他们可是两千年之前的古人啊,我突然明白了,他们其实并没有说话,他们交流的方式,就是我所具备的能力,不需要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图。就和我金仲之间一样。

怪不得赵一二和王八永远都学不会听弦。

我又看到陈平追随刘季,虽然和张良一样,都是道家,但陈平却从不和张良交善。乱世之中,两人都勉力辅佐刘季,互不争斗。可是在吕后当权,陈平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张良,他想借吕后之手,除掉张良。张良辟谷,吕后却强令张良饮食。张良一派式微,陈平独掌朝政,诡道之盛,莫过于此。

但最终,诡道渐渐泯于民间。而道教在数百年后横空出世。诡道如同一个幽灵,两千年来,游离于道教之外。长时间默默无闻,但每隔乱世,就有诡道门人跳将出来。

我一直想知道的东西,现在都明白了。

我心情说不出的怪异,拿着收音机回到房间睡觉。Lvs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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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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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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