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陈年老醋
第11章:陈年老醋
温若若只知道自己要当回花瓶,陪颜赢赴一场无趣的宴席,却未料到他居然请了这么多人,偌大的勤政殿内,小桌摆满,黑压压的人头一片。齐刷刷的眼神落在若若身上,她立马紧绷了神经,浑身不自在起来。
颜赢握紧她的手,轻捏几下,示意她无须紧张。
若若知道今天是上了“贼船”,现在想落跑已经迟了,算了,不就是被人看么,有什么的,她又不是足不出户的古代女子,人多些就要害羞地躲回暗处。心中虽然还是慌,眼神却平静下来,学颜赢的样子,把目光放空,若无其事地扫视全场,瞬而抬眸与颜赢对视,露出浅浅的笑容,八颗贝齿,熠熠生辉。
在场的大臣们,无论之前对温若若的印象如何,此时心中皆掀起了波澜。
这位温贵妃真是好气度,模样长得端庄娴静不说,那气质,如出水芙蓉,清新飘逸,风采出众,华光万丈。她傲然垂立于帝王身侧,不悲不喜不骄不躁,暖暖的笑意虽挂在脸上,淡漠的眼神偏又将她与群臣拉开甚远,她站在一个众人仰望的高度,不似庸脂俗粉。
早有宫娥搬开龙椅请皇上落座。
颜赢先是扶着若若坐稳在身侧,又亲自为她收了收椅子,确定她坐得舒适后,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众臣身上。
“各位爱卿等急了吧,是朕来得迟了。”这本就是庆功宴,颜赢并不打算一直施加威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让场面轻松下来。皇帝自谦,众臣哪敢欣然接受,于是嗡嗡之声顿起,大多在说,“皇上严重了,微臣也是刚刚到,并未等候。”
“这位是朕的贵妃娘娘。”颜赢大模大样地把手覆盖在若若摆在桌面的柔荑,郑重其事地介绍,“爱妃最近辛苦,统管内务府,今天之宴,你也是国家的大功臣,当得嘉奖。”
哗然之后,是肃静。
都听说后宫里出了这么一位来历不明的贵妃娘娘,不显山不露水,却从侧妃变为贵妃,用三年的时间走完其他女人一生的路。现在,皇上还把自己的“钱库”交给了她,并带着温贵妃大大方方出席这种宴请外臣的场合,其中所代表的涵义不得不令众臣揣摩啊。
温若若眼睑低垂,始终保持礼貌的浅笑,并未因皇帝的特别介绍而欣喜莫名。
好个沉得住气的女人,在这种时刻也能守住本心,清醒的应对,不迷失在巨大的漩涡之中,怪不得深受日冕帝的宠爱。
右丞相安真阴沉的面色在皇帝出现的那一霎那立即更换为平日里灿烂和煦的笑容,没急着插嘴,就当个最忠实的听众记住皇上说说的每一句话。
若若在上边看得有趣,心里幻想,这老头要搁在千年之后,可是会议室里最得BOSS宠爱的人物,就是那种管他上边说的是正事还是废话,都带个小本子拿纸笔疾书不停的那号人,至于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外人可就不知道了。
常宁的眼神愈发炙热,不敢直来直往去看贵妃娘娘,只好借着皇上举杯时,用袍袖掩住酒杯,灌下温酒借机瞟上一眼。这就是他全家的救命恩人吗?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美而不妖,艳而不魅,静如处子,默然而坐,却压不住风华绝代,尤其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眸,弯曲的长睫毛自然翘着,更是给人憨厚无害的感觉。
稍微出乎意料的是温贵妃的年纪,仅十三四岁,眉眼间还露出淡淡的青涩。
若若夹了一小口颜赢放在她盘中的鹿肉,忽然感觉一道异样的视线烙印在她身上,火辣辣与别道探寻的目光不同。
循着来源,若若诧异地望过去,只见一名身着官袍的英挺男子,浓眉黑眸,端坐在下,正用着饱含深意的眼神偷望着她,四目相接,男子淡淡点头,算是见礼,就立即把不合宜的目光飘开。
他是谁?
翻遍记忆,若若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这般相貌,只要见过一次,若若必定不会忘记,她甚至敢肯定,两人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为何用那种熟人的方式来与自己打招呼呢?
下意识的,她又把目光转向他,并长久地发起了呆。
颜赢讲完话,一低头正对上若若发呆的小脸,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只见常宁正倾过身与隔桌的一个同僚小声交流着什么,那个侧面角度非常好,连同样身为男人的颜赢也无法昧着良心抹黑常宁的形象。
他心里立时不是滋味,随便夹了块肉,往面前的汁液里蘸了又蘸,直接塞进若若微微张起的小嘴里,“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若若小脸皱成一团,总算把注意力拉了回来,抬眸可怜兮兮望着颜赢,打了个冷战,“皇上,你刚才给若若吃的是什么?”
“是白灼的山鸡肉。”那是颜赢比较喜欢的一道菜,所以放的离他最近。
“山鸡肉?怎么是酸的?”强自吞下,若若大口喝茶,才勉强把浓酸呛人的味觉稀释。
颜赢垂下头,面前四小碟滋味不同的蘸料,他也不知怎的,就选中了最浓郁的醋,还滚了几圈,等山鸡肉充分浸泡之后才送给了若若,怪不得把她酸的表情都变了。
连忙再夹起一块,沾了秘制酱料,一只手托着送到若若唇边补偿,“我不是故意的,再吃一口,去去味,呵呵,刚才居然走神了,大概是昨晚上没睡好。”
这个僵硬的笑容,显然是硬扯出来的,若若一边疑惑地接到口中,一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嘀咕,“燕隐哥哥,回头散了宴,去我那儿休息会儿吧,若若帮你守着门,把来打扰陛下休息的家伙们都撵出去。”
她的关心又让颜赢心情急转直上,忍不住俯下身,在若若的脸颊上重重一吻,“那就有劳若若了。”
若非心底还保存一丝理智,若若几乎要当场跳起来。
脸颊火辣辣的,无论是被亲过的那一片肌肤亦或是未遭侵袭的水嫩面皮儿都刺痛得灼热。
颜赢不是第一次亲吻她,只不过之前总是用哥哥亲妹妹的方式,唇瓣落在眉心或者头顶,若若虽然也不自在,却没这次反应激烈。
尤其此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上百双眼珠子瞅着,颜赢怎能如此放浪……吻她。
这里可不是现代耶。
她使劲儿地把脖颈埋在胸前,已经没有勇气去瞧底下人的反应,心里旋转的是类似于偷情的刺激,她压根就忘了现在自己正式的身份是日冕帝名正言顺抬出来的皇贵妃,即使举止稍微亲热了些,外人看在眼中也只会认为他们感情好而已。
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在哪里亲自己的妃子,又有什么关系。
常宁全程目睹,只不过他的感觉和别人还不大一样,皇帝是用挑衅眼神瞪视着常宁亲下去的,期间所传递的警告之意非常明显,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得陛下不高兴了,干嘛一副没好气的表情对着他。
右丞相安真干咳一声,仿佛没有意识到勤政殿内短暂的静默声,举杯抬高嗓音道:“来来来,让我等敬皇上一杯,惟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惟愿我大燕国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有人起自然有人应,所有臣子都从桌后绕出来,站成几排齐刷刷跪倒,三跪九叩。
若若还沉浸在羞涩之中不敢抬头,颜赢暂时放过了她,说了几句官面上的话,命众臣回归原位。
常宁这会儿异常老实地守在自己的位置,屁股在椅子上搭了个边,面对一桌子御膳房大厨做出来的美食亦感到索然无味。呵,任谁也没办法在天子的虎视眈眈下还泰然自若,保持镇定吧。
浑身不自在。
日冕帝那儿瞪着呢,森冷的目光即使没落在常宁身上,常宁也如坐针毡。
酒入口,琼浆玉露,也索然无味;至于那些个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常宁连伸筷子都觉得是罪恶。
低调吧,沉默吧,脑袋缩了缩,再缩一缩,恨不得直接躲到地缝里,避开日冕帝时不时的关爱。
可很显然,既使他如此明显的退却,日冕帝仍旧不打算那么轻易的放过他。
“常宁?常大人,你可是此次的大功臣呐,几个很难解决的技术性问题都让你完美解决了,来,朕要亲自敬你一杯。”颜赢半眯着眼抬起酒杯,点住下方,“你很好,非常好,朕总算没有后悔,当初差点派人一刀砍了你。”
这算是好话吗?
从语境上判断,似乎是。
可听在常宁心里,怎么想都不是个滋味,有这么夸人的吗?
“皇上,臣万死不辞,以报皇恩。”前提是皇上得给他这个机会,至少今天放过他,别用言语挤兑得他直接没了性命。
“嗯,朕等着你来报!”颜赢举杯一饮而尽,身旁有小太监立即斟满,他复而握在手中,扭过头,温言细语地对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红着小脸抬起脑袋的若若道:“爱妃,这位就是朕向你提过的那位青年才俊,为了救发妻宁可开罪皇上,难得情深意重连命都不要的常宁啊,来来来,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这天下难得一见的痴情郎。”
温若若对常宁还有记忆,听见了颜赢的话,缓缓抬起头,又朝常宁的位置看一眼,心想,难得长得这么俊逸且身居高位还情深意重,看来世上的男人也并非都是薄情寡义之辈。
常宁暗叹,原来温娘娘果真与他素不相识,此种情况仍愿意伸出援手,真是仗义女子。
颜赢瞧着两人对望,虽转瞬即各自移开,可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看向常宁的眼神变得愈发诡异。
常宁哪里拼得过日冕帝的强大气场。
他节节后退,避其锋芒。
日冕帝毫不客气地举着大旗反击,冷冽的笑意罩在这位朝堂新贵的头顶,一片乌云把常宁裹在暴风骤雨之中。
其中滋味,冷热自知。
群臣只见状元郎失去往日气度,略显畏缩地站立着,均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若若敏感地察觉到了颜赢的敌意,完全是针对那可怜的常宁而为,很少见颜赢咄咄逼人连皇帝的风度都顾不得了。于是在桌子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握在手心处,轻柔摩挲,“皇上,臣妾还真挺听听常大人和她夫人的故事,这世间有情男女甚多,能死去活来爱到这个份上也算不易,最好能叫史官当做杂记书写一篇,流芳后代也是一则佳话。”
若若全是对这段唯美爱情的赞叹,对常宁本人倒没现出特别的情绪,颜赢享受着佳人难得一见的主动,浅笑着回握住若若的手,“就依爱妃,来人呐,叫史官跟着常大人,照娘娘的意思写出些让男男女女看了更加忠贞于爱情的故事。”
等着看常宁笑话的人又一次大失所望,刚刚皇上的脸明明都紧绷了起来,怎么忽然阴转晴变了颜色,又要帮常宁著书立传了?
日冕帝挥挥手,命常宁回到桌子旁,便不再理会。
他不停地帮若若去夹放得稍远的菜式,照顾周到的令人妒忌。众臣更是惊讶地瞪圆了眼,那个在金銮殿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漠皇帝原来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心“怦怦”跳个不停,常宁坐下才察觉到双腿酸胀,后脊梁上一层虚汗淌湿了衣裳。
闭上眼,仿佛是从生死之间绕了一圈跑回来,他总算了悟到猎人长弓之下濒死野兽绝望的滋味,想逃逃不开,就眼睁睁的候着索命的利剑扑面而来。
幸而,日冕帝中途携贵妃娘娘退场,请众臣自便,不醉不归。
皇帝家的饭其实也没那么好吃,紧张兮兮地考虑一言一行,本该享受美食的时候情绪偏偏紧绷着无法放松。现在陛下都走了,大家又怎么好意思屁股黏在凳子上,为了那么点吃喝就不肯站起身。
于是,在场官位最大的右丞相安真一离开,这次君臣同欢的庆功宴也就落下了帷幕。
常宁坐在原位,既不站起,又不说话,双眸合着,努力平复心情,让没有力气的双腿逐渐恢复功能,至少在他回到简陋草堂之前,不至于出丑倒下。
同僚们默默地绕着他走开,没有人在此时过来,哪怕是扶他一下。日冕帝对常宁的态度实在是奇怪,在未摸索清楚之前,保持距离是明哲保身之道。
常宁能够理解,他也并不会愤世嫉俗去怪任何人无情。
在天牢里反省的那些个日子,他把人生梳理得很通透,与其亲疏远近的关系亦是换了另一个角度去看,不会把别人的眼色放在心上。
孑然一身来到这世间,即便是妻子也很难共同走到最后,至于那些个得意时便走过来,失意时立即远离的所谓“朋友”,常宁早就不再在意。
他要做的,就是顶着压力站起来,在断气之前绝不垮下,好不容易才与娇妻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分外珍惜自己这条性命。
至于皇上对他的态度何以忽冷忽热,常宁还没想清楚,他却不急,只要有时间有机会,迟早有天他会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爬上金銮,到达与皇帝最近的位置。
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到常宁面前微笑着抱拳见礼,“常大人,这些是温娘娘赏给你家夫人的,请她好好保重病体,修养几个月,把身子调理好。”
说罢,一个硕大的红布包袱放在常宁面前,当众打开,竟是些人参、鹿角、雪莲、灵芝等有钱都买不到的珍贵药物。
他下意识想推拒,所谓“无功不受禄”,温娘娘已然救过他和妻子的性命,要他有什么脸面再接受这些珍贵药材呢。
可是,包袱里的东西对他妻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把它们都拿回去,悉心调养,没准真能让心爱的人儿彻底康复,从此免受病痛折磨。
像是看出了常宁的踯躅,小太监笑容不变,“温娘娘有话传来,她只是感念大人痴情,没别的意思,这些药都是用得上的好宝贝,是皇上赐给她的私人物件,所以请大人尽管取用,有什么感激将来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您夫人的病治好。”
字字句句打在常宁心坎上,这天下再没什么事比妻子更加重要了,更何况只是一时拉不下脸面来接手而已。
“如此常宁便觍颜收下,请公公代为转达感激之意。”
小太监只是摆摆手,便转身离开。
常宁又呆愣许久,才意识到至少应该取些银子来答谢,心里激荡,竟然连这都忘记了。
几个亲眼目睹此景的同僚立即凑过来,瞧着常宁的眼神也变了,疏离冷漠转瞬消逝,一股股不知由何而发的热情将他淹没,“常大人,这些都是贵妃娘娘赏赐给嫂夫人的?真是好福气呀,满朝文武能得到皇上如此看重的,常大人也就您一个啊。”
还有一些在恭维过后,用状似无意的口吻问道:“不知常大人和这位贵妃娘娘有何关系,难道是远方亲戚,不然娘娘怎会如此看重呢。”
常宁叹了口气,对人性的了解更深一步。
他双手快速地把包袱重新系好,单手提着往外走,“下官家中还有事,不陪各位大人闲聊了,见谅见谅。”
待他走得远了,几口唾沫啐在地上,诸人又换了一层面具恨恨道:“呸,拿根鸡毛就当令箭,德行!”
长公主府内,若若梳洗一番,散着头发从里间赤足走出。
“咦?你不是要休息吗?怎么还不睡?”对上颜赢雾蒙蒙的黑眸,若若心里禁不住又颤动了下,她记起了那记众目睽睽之下落在自己脸颊的浅吻。
“是你刚刚一直偷偷打哈欠,我才想到提前退场。”颜赢答得一板一眼,用极度平淡的嗓音昭示他现在心情很不爽的事实。
若若假装没看到,坐得离他远远,桃木梳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长发,“那种场面的确很无趣嘛,有你在,大臣们食不下咽,瞧着都可怜,再说,我又没说不可以坚持。”
颜赢合上眼,不理会这个不念他好的小没良心。
才在酒宴上与常宁眉来眼去也就算了,刚刚竟然还当着他的面派人送补药给人家媳妇儿,哼,她这是完全无视他的心情,当他不存在是不是?
神仙也是有火气的,更别提他还是个皇帝呢。
不理她,扭过头,脸朝里躺着,后背留给这个小女娃独自去思考吧。
若若定了会,好笑地听着颜赢异常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下,再一下下,明明没睡着,还非得在床榻上装睡,装睡也罢,却不忘故意弄出些声响告诉她他没睡。
算了,还是过去哄哄吧,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阴阳怪气的,好歹她晚上还得指望颜赢才能睡觉呢。这个时候不管,等轮到她求他的时候,还指不定得把皇帝架子抬多高呢。
凑近床边,把颜赢当成一座起伏的山,若若整个人扑上去,“燕隐哥哥,你睡着了吗?若若好无聊,我们说说话吧。”
颜赢的唇角无声地咧出愉悦的弧度,声音却是冷冷的,宛若寒冬腊月的北方,“睡着了,正在做梦。”
“既然你已经睡着了,若若本来不该烦你,却有些话想和你说,这样吧,我问你答。”顽皮地用散乱的发丝去搔颜赢的脸,她就不信温柔的“缠绵”不起作用,任你火气再大,也要化为绕指柔。
“睡着了,怎么答。”哼,才没那么容易被她哄好,不然下次若若还会无所顾忌地做出些让他心痛的动作。要闹脾气,索性就来次大的,这种办法第一次用最管用,傻子才会次次用,最后被人嫌弃。
温若若的眼睛咕噜噜转不停,颜赢越是想推开她,她便黏得越紧,一点都不受影响,“用说梦话的嘛,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燕隐哥哥的梦呓大概比醉语还真上几分呢。”
颜赢探手把若若从床边抓上来,侧身躺着,与自己面对面,四目相对时,他能看到她心里去,闪烁与迟疑都逃不脱他的眼,“若若,你对常宁印象很好吗?”
想起来还真是苦涩,他当初究竟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想把若若和常宁拉扯在一块,害得现在还得为自己搬过来的阻路巨石为难。
温若若照实点头,她一向欣赏深情专一的男人,好不容易亲眼瞧见个愿意为人生的另一半慷慨赴死、以身殉情的,她的同情心便泛滥得无边无际,所以才有赠药之举,实在是不忍心瞧这对经过生死考验的爱人,再次承受分别之苦。
“他有什么好的,若若,你可要记得,越是长的俊得男人越是靠不住,尤其是博览群书的酸书生,脑子里一时一个想法,全凭冲动行事。”
颜赢话未说完,若若已经崩溃到捂住肚子大笑,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还是颜赢一把将她压在身下,凶巴巴地问,“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她仍是放肆地笑,实在止不住小腹酸胀的感觉,就用指尖去拭眼角挤出的泪花,“燕隐哥哥,别人……说这话……还没什么,可是……连你……哈哈哈……也这么说……”
颜赢不懂,他这么说怎么了?大家都晓得的至理名言,千百年来祖宗传下的经验,他只不过复述一遍,若若至于笑得肠子都要打结了吗?
“燕隐哥哥,先不提常宁,你去取个镜子照照自己,脸蛋是不是比常宁还要俊美些,气质是不是还要飘逸些,穿了龙袍戴上帝冠,是不是更加威武些,既然你处处比常宁都强,那么这不是代表着你比他更加靠不住吗?”捶床,床板咣咣响,若若快笑疯了。
颜赢愣住,若若这些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着她打从心眼里认可自己比常宁强许多呢?
无心之言才是内心真正的想法,颜赢被这个认知哄得立即眉开眼笑,至于若若的嘲笑,他也看做是天下间最好的景致。
若若抽搐了会儿,总算又恢复一丝气力,继续道:“再说博览群书这件事,燕隐哥哥,你那恐怖的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记忆力,若若可是亲眼所见,我想常宁就算再变态,也不及你……”“变态”二字缩回口中,若若用手使劲捂住嘴以防祸从口出,不过从她的表情就能猜出心中所想,颜赢此时也只有无奈摇头,他在若若面前没有威严感,还不是自己纵容的结果。
“所以说,你刚才所说的话,表面上是在损常宁,实际啊,也把自己套进去了,哈哈哈,燕隐哥哥也会犯这样的错误,真的好……好……好……”她好字说了半天,脸颊嫣红,水眸带泪,咬了咬牙齿,不顾“生命危险”狠心道:“好可爱哦。”
已经整整三年没人用“可爱”这个词儿来形容颜赢了。
三年前,也只有瑶瑶喜欢没事用这个词儿来窘他。当时他也像此刻似的无奈浅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若若,没有男人会愿意被自己喜欢的女人称之为‘可爱’!”他正色提醒,双手擒住若若,轻摇她秀美的肩膀。
若若僵住,大笑露出的十二颗小白牙定格在困窘的位置,无法自动归位,她只得用手揉啊揉,努力地把脸搓成原来的形状,心脏怦怦,跳得像夏夜突如其来的一场大冰雹。
她听错了吗?不然颜赢嘴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句“最喜欢的女人”?是在说她吗?她怎么担得起这样的形容。
气氛瞬时定格在令人不自在的尴尬处,颜赢暗叹,还是太早了,若若还小,冒然表白会吓坏了她,更有可能将她推到逆转的方向,与他渐行渐远。
想到这,他立即补救,笑盈盈道:“若若可是燕隐最喜欢的妹妹呀。”
原来是妹妹啊,若若果然露出立即松懈下来的表情。
“瑶瑶公主不在家,就我一个人陪着你东拉西扯的,你当然得最最喜欢我才行。”若若抱紧颜赢手臂,摇晃不停,急逼着他答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散掉胸口处突如其来的压抑。
想要颜赢最最最喜欢她,哪怕就是哥哥对妹妹的情感也没关系,谁规定男女之间必须同一种相处模式,像他们这样把彼此当做亲人依赖着,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不是要比任何形式的在一起都要稳固吗?
她是个孤儿,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有个家而已。
颜赢送给了她世外桃源般的安逸生活,若若能回报的,就是在颜赢实现愿望的过程之中,力所能及的帮助他。
他要做古往今来最有建树的皇帝,那么她就暂时代他未来的皇后把这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吧。
压抑沉闷的午后,秋蝉在窗外声嘶力竭地鸣唱,手挽手睡在一张大床上的两个人,就保持这样的姿势,沉沉睡去。
只不过,他们都没有发现,坠入梦境之后,两人的身子紧紧依偎在一处,比命运的许诺更加纠缠。
睡了个好觉,若若心情颇为不错。十几个账房工作一整天,已经将小部分的账务盘点清楚。她一边嗑着用绿茶炒过的瓜子,一边就着香茶熬夜进行最后一次核对。
颜赢揉着眼,从卧房走出,径直来到若若身后,头搭在她肩膀上,闷闷道:“这些事明天再做,你本来睡眠就不好,要养成规律的作息时间才行。”
若若胡乱点点头,一颗瓜子敷衍地塞进颜赢嘴巴里,“别吵,正瞧到关键时刻,你若是打乱了我的思路,又要重头来过。”
颜赢抄走她喝过的茶杯,一口将温热适宜的茶水全部喝干,润润喉咙后大度地开口,“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说,别把眉头皱得跟两条毛毛虫在一起打架似的,也不怕眉心先长皱纹。”
若若立即尖叫,双手捂住额头后,才恍惚记起自己现在十三岁,离“皱纹”两个字似乎还比较遥远,也就是说她又中了颜赢声东击西的计策。
刚抓住的一线灵感的尾巴转瞬即逝,若若再想回头抓住,为时已晚,甚至那些数字也都长了翅膀,毫不留情地离她而去,间或还嘲笑着若若为什么不找个颜赢摸不到的好地方,苦心思考这本来就繁杂的账目表。
“讨厌啦,又要重头来过,你呀,不帮忙也就罢了,还瞎捣乱。”抄起账本去敲皇帝的“龙头”,这天底下大概还没有哪个女子敢这么粗暴地对待颜赢的门面。
他被打得抱头鼠窜,捂住俊脸带着若若满屋子跑,不忘小声挑衅,“来呀,抓我呀,若若,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名正言顺的偷懒吗?怪不得胖了这么多呢。”顺雷不及掩耳地踩着轻功靠近,大巴掌在她的小屁屁上拍一记,“长了这么多肉,你也不怕将来没人要你,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得朕养着,一年到头就得吃掉多少粮食哦。”
开玩笑永远都不要触及女孩子的痛楚,尤其是体重问题,因为不管多纤瘦,她们都会下意识认为自己很胖。
若若止住脚步,眼泪自然而然的出现,抽答答红了眼眶。
她半蹲下,用手捂住脸,肩膀微微抖了抖。
颜赢站住,迟疑道:“若若?我只是跟你开玩笑,你别哭嘛。”警惕地靠近几步,颜赢并不十分相信。要知道若若偶尔会唱做俱佳的来场表演,以假乱真的程度连他都分辨不清楚。
或许潜意识里他从未将她与那些娇滴滴不堪一击的贵族小姐们归为一类。
若若闷声传出哽咽的嗓音,“坏蛋,臭流氓,打我屁股。”
颜赢大窘,立即小跑过去,“我和若若太熟了,都忘记了男女之防,乖若若别生气,燕隐哥哥下次不敢了。”
手才搭在她肩膀上,已经被若若顺势抓住,一个漂亮的擒拿手锁住颜赢关节,趁他惊讶的功夫小野猫似的飞扑上去,双臂紧紧搂住颜赢的颈子,在他耳根处怒吼,“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打我屁股是吧,说我胖是吧,还诅咒我长皱纹……”
惨叫声!传出老远。
正在收晾晒好的被子的福喜疑惑地停住半空中的手,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一声男人的痛呼,声音极是熟悉,并且还有点像皇上。
瞅着若若的卧房,福喜再三思量,还是算了吧,没准儿这就是主子的闺房情趣。她可不能没眼力见的去打断,惹怒了贵妃娘娘还不打紧,认个错若若也不会追究,可真不小心惹恼了皇上,她大概就得“土豆搬家滚个球”喽。
“若若!”颜赢低沉着声音,哑然失笑,“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你刚才干嘛尖叫,我又没用力咬,而且门外有多少个奴才在值夜呀,你也不怕丢人坏了形象。”坦白说,若若是真被颜赢那一嗓子给吓了一跳。
颜赢的表情看起来好无辜,“若若,我才是被吓坏了的那个人,从来都不知道我的若若居然会武功。”就连他都差点不小心着了她的道。让人不禁好奇起温若若之前究竟过着怎样一种生活,但凡能想到,就没有她搞不定的。虽说样样都没达到精通的地步,可光是所学之杂就够令人惊叹的了。
温若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里会什么武功,和你那种能飞来飞去,没事玩个胸口碎大石的真功夫相比,我最多是只会爬树打拳的小猴子,嘿嘿。”
干笑着,若若规规矩矩地爬起来,开玩笑,这可是她保命用的底牌,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为了不被人欺负,若若在没穿越前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学擒拿、学跆拳道、学散打、学太极拳……别误会,她可没钱去支付那么昂贵的学费,其实只是站在训练场外呆呆瞅着,再竖起耳朵偷师,然后等没人的时候自己练习,只要能坚持下来,还是不容小觑的。
若若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对方是男人,一对一的来,她会被揍得找不到北。但是如果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用她所学的方法脱身还是存几分希望,若对手不是颜赢,她还会再来一记“防狼绝招断根脚”,保证叫对方惨兮兮地知道,女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女娃学些防身保命的功夫也是好的,不管外人如何周道,人最终还是得靠自己,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关键时刻还是真本事管用。”赞扬一番后,颜赢瞳眸中闪动诱惑的光芒,“若若,你想不想学更高明的武功,我可以教你哦。”
温若若眼睛一亮,她是个求知欲很强的孩子,对一切没有接触过但是却很实用的知识都显示出浓厚的兴趣,只是颜赢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她很是迟疑。
颜赢的目光飘出很远,落在窗棱外黑漆漆的天际,那里也许住着他最难割舍的亲人,此生无法再见,却阻隔不掉思念的心情。“老头子当初不顾反对,亲自教授才三岁的瑶瑶习武,怕她摔伤就找了十几个武功高强,轻功尤其出众的侍卫跟在一旁侍候着。如果瑶瑶不小心从半空中跌下来,或者掌握不住力道冲出去,自然会有人及时出现防止她受伤。”也因此养成了颜初瑶拼命三郎的动手习惯,莽莽撞撞,只晓得进攻从不考虑防御,毕竟幼年时期养成的习惯是很难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的。
“从前我也是反对瑶瑶习武的,认为一个女孩子家最好还是生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只要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有意义就好了。”颜赢笑了笑,微带涩意,“可我现在却不这么想了,而且不得不承认,老头子当年的判断是最准确的,求人不如靠自己,外力再强悍也比不过自己的本事,因为有一天,什么都可能离你而去,除了你自己永远都伴着自己。”
颜赢的这番话与若若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他是在颜初瑶离开后,他无法再用己身的力量保护她才联想到的。而温若若是从艰难的成长过程中领悟,所体会的比颜赢更加深刻。
她早习惯了把艰辛都藏在心里,苦涩的过往是段回忆,不容外人分享。
“不,我才不学呢,女孩子舞刀弄枪会磨粗了皮肤,那得需要多少珍珠粉才能补回来呀。”若若夸张地叹息着,嗲嗲撒娇,“若若就要燕隐哥哥保护我,从十三岁保护到六十三岁,这种费力气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你喽。”
“可是终有一天,也许我不会在你身边。”就像他对瑶瑶的无能为力一样,她飞到了触手难及的地方,颜赢心有余而力不足。
温若若并不改口,固执地坚持,“不学就是不学,燕隐哥哥三年前就答应要保护若若,不管是谁都不能欺负没爹没娘的若若,你承诺过的,你就得兑现。”
她咄咄逼人地要求颜赢履行承诺,才不管当年的话是不是随情入景,一纸空谈。
颜赢眼神垂下去,多少难以释怀的往事冰封瓦解,若若和瑶瑶不一样,她不似瑶瑶聪明到咄咄逼人,更不像瑶瑶一样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瑶瑶是飞鸟,栖息在他的树干休憩,等疲劳缓解了,就又要展翅而飞,再不留恋回头。若若却是藤蔓,毗邻大树而生长,她紧紧地缠在他身上,他越高大,她就攀爬得越高,从此二人相依相偎,浑然一体,谁也离不开谁。
“燕隐哥哥,你会答应我的,是吗?”她粉嫩嫩的小脸,凑得那么近,颜赢只需要一低头便可以擒住那两片菱形的唇瓣。
颜赢终于点点头,忍不住使劲拥抱她入怀,那力道强得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
若若乖乖任由颜赢发泄情绪。
不管瑶瑶公主去了哪里,对这个外表坚强冷漠,内心火热温柔的颜赢都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这男人习惯了强大,不容许自己身上有一丝软弱表露于外,心里真正所想都被死死压抑,久而久之,养成了极度希望别人依赖自己、还不肯亲口张嘴挽留的个性。
若若猜测,当年颜赢一定也曾经尝试过留下亲姐,只可惜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成功,所以后来他才长久地渴望亲情却不靠近,生怕再次受到了伤害。
唉,颜赢真是个劳碌命呀,平时不得清闲就算了,真的有机会让他抛开一切过些安逸的生活,没准他还不习惯呢。
所以说,皇帝真是个适合他的好职业。
又过了几日,感念贵妃娘娘赠药的常宁托人送来一份礼物,是家乡所产的一种浅红色的小石头,每一颗都浑然天成,对着阳光看晶莹剔透,隐隐有血色流动。用黑桐木的匣子装着,外表看来平凡无奇,乍一掀开免不得要被一匣红色夺去注意力。
常宁还附了张便条,明白写着这是铺在鱼缸底下的,寻一只全白色的瓷缸,清水与红石交相辉映,再养上几条小鱼,平时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外臣孝敬的礼物,按规矩是不能直接送到贵妃娘娘手中的,内务府代为接了,一遍遍筛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再登记在案,送给娘娘。
常宁自认为这是光明正大的礼尚往来,也就没想那么多,托人私下里送进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越是处心积虑,被人知道了才越是怀疑,还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摆在明处。
初衷是好的,可惜,日冕帝比温若若更早一步得到消息。于是,这份别具风格的礼物就直接送到了御书房,他以严厉审核的姿态,指尖捏起一块,酸酸的想,这种破玩意也敢送进来当回礼?哼,以若若小财迷的个性,一定不会喜欢。他可是把装着自己所有财产的内务府都交给了若若,常宁与他比起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于是,挥手招过孙安,“这些东西,随便找个地方放起来,不必给娘娘送去,也不要让她知道,明白朕的意思吗?”
总管太监脑筋转得飞快,“奴才晓得,皇上请放心,一会就去消了内务府的记录,找个没人的地方,挖坑深埋。”
这是明白什么了?他堂堂大燕国皇帝,会下达那么小家子气的命令吗?
厉眼瞪过去,“谁叫你扔了?朕是要你找个偏僻的库房,存起来。”万一有天若若不小心知道,他也不至于拿不出东西来交代。
一波还未平息,之前交给影卫寻找青年才俊的命令就有了回音。
经过缜密筛选后,二十八名身家清白、相貌出众、学富五车且正值婚龄,比若若年长,偏又不会差许多的男子的资料外加祖宗被送到了御书房。由于之前皇上的命令是巨细无遗、不可外露,所以这次清查所用的时间比预估的要多出许多,久到了颜赢都已经忘记他曾下过这样的命令。
把人都打发出去,他看也不看,随意在书柜的最底层找个格子,“毁尸灭迹”。
幸而之前布置的也就这么多,解决完了这些,颜赢莫名轻松。
他会好好的守着若若度过懵懂的少女时期,看着她长大,未来,她必将是他的妻、他结伴终生的女子。
内务府库房的清算工作进入尾声,分门别类的规整完毕,一份巨细无遗的总结报告由若若亲自操刀,送到了颜赢手上。
他可以在简明的图表中,一目了然近一年来账务的进出,由于之前颜赢嘱咐若若要多加注意的是后宫这一块开支,所以这部分也就特别的细致。
填不平的账目,各宫奢华浪费,超支预领额度,林林总总,许多被藏在水面下的糜烂再也无法逃脱账目的记载。自从长公主颜初瑶离开后,燕国后宫就进入了一个没有秩序的混乱时期。诸官各自为政,攀比铺张。日冕帝不入后宫,孙安一个奴才敢怒不敢言,也不想过度搅和进宫斗之中去。
颜赢早有心理准备,可瞧完了若若送来的东西,还是免不了倒抽一口凉气。
朝廷之上,他一向提倡节俭。可万没料想到百十个女人真的玩命折腾起来,丝毫不亚于使用千军万马来打一场战争。
蜷缩了小腿,温若若舒服地倚在铺了软垫的梨花椅内用锉刀悠闲地磨着指甲,间或对准半空中优雅一吹,再对着阳光观察她剪短了的干净指甲,椭圆的弧度,露出白白手指肚,分外可爱。
颜赢心中越是气,面容上反而比以往更平静,只是书房内正压抑、酝酿着可怕的风暴——任谁瞧见大小老婆花光了内务府一半的银两,心里也不会舒服吧。
燕国今年来少有灾害,去除掉日常必需开支,囤积在内务府库房内的银子本来很可观,至少颜初瑶在时,每年报给他的数字,都硕果丰颐,令人颇为满意。
三年,才三年而已。
“燕隐哥哥,要淡定,想发火就去练功房打木桩,可千万别拿我的账本出气。”那可是账房们辛苦了十几日才完成的成果,被这么糟蹋就太可惜了。而且,光是查清楚并不是目的,接下来的一系列举措还要依赖这些数据,若若得把账册都归类存档。
他果然面色沉淀下来,又翻了几页,把剩下的看完,才道:“你打算怎么做?”
问题比颜赢想象之中的还要严重,这么困难的事交给若若,不知是否难为了她。
若若轻松微笑,从椅子上跳下来,扯开衣裙上生起的褶皱,款款而行,来到颜赢面前,“燕隐哥哥,若若今天来是想问你,这事儿真的要管吗?”
双眉挑高,颜赢斩钉截铁,“自是要管的,哪怕你使用雷霆手段,我也支持到底。”
若是不管,不必多久,这群女人就能把内务府的国库全部掏空。
“雷霆手段太激烈,而且不太适合目前的状况,我个人偏爱绵里藏针。”捂着小嘴,若若笑得清新自然,单纯稚气的脸偏又现出极为狡黠的神情,“只要你答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插手我的计划,我也不介意给你当回管家婆。”
温若若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要下手规整的对象,无一不与颜赢沾些亲密关系。她看不出颜赢心里更重视哪个,万一不小心误伤了,枕头风吹起来可是很硬的。
由奢入俭难,这一场注定不会太平的变革若最终会因为某个人的心情而消弭于无形,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开始,她也不必扮黑脸做那个干扰别人正常生活的“恶人”。
一切都要看颜赢的态度。
叹息,他似乎还没给若若建立起足够的安全感,“这件事是我拜托你去做的,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不会插手,做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她露出满意的浅笑,一颗藏在嘴巴最里边的小虎牙在光线下散发出了暖暖光泽。
“君无戏言,燕隐哥哥,这次我信你。”她站起身,正事说完,决定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好好养精蓄锐,为那即将要来的一场命定宫斗做准备。
万事开头难,若若可以想象宫妃们瞧见她斗志满满的加入“战场”,会一石激起多少层浪花,把宫闱淹没。
颜赢跟在身后,“若若,要不要再派些侍卫来公主府,或者给你找些会武功的贴身宫娥。”
她哑然失笑,“好夸张,燕隐哥哥,难道你怕宫妃们真的会把我活吞了?嘻嘻,安心啦,这里毕竟不是明刀暗枪拼杀的真战场,武功再高强也使不上劲儿的。”撂高裙摆,露出怒目横飞的就九爪金龙环,“况且我还有这个‘如朕亲临’的脚镯,不会有事的。”
直到最近,若若才真正搞明白了九爪金龙环的真正意义,她咂舌不已,复而莫名感动,当初颜赢将这个毫不犹豫地送给了自己,不难看出他保护她的用意。
瞧她露出自信满满的轻笑,颜赢稍微放心了些。
若若命人把账册重新送回到书房锁好,不再多谈想法,许多事都非一朝一夕可仓促而为之。疾力而行,雷霆为之,并非是做事的最佳办法,一不小心就会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她所面对的女人,哪个又真是天真无害的,她们和背后的家族断然不会轻易任由若若破坏这一连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势力。
紫霞宫的侧妃升任皇贵妃掌管内务府,至今已有三月。
一开始声势浩大的查账、盘点,众宫妃哗然窥视,隐隐知道她之后必然有大动静,所针对的是所有不得皇上待见的女人。于是,先前有罅隙的各宫女子出奇的团结。她们拧成一股绳,就等着温贵妃的大手捞过界触及到了她们共同的利益,到时候就一块的反击。
没想到,查账之后,紧接着便是令人不安的沉静。
除了频繁更换没有油水的部门的宫娥太监之外,大一点的动作就没了。
久而久之,久到了宫妃们都已懒得再聚到一起商量对策。生活未变,用度未减,这片宫殿还是从前的蓝天,她们也没太多心思面和心不合地去和自己本就讨厌的人虚与委蛇。
于是……
不知从哪天开始,唇枪舌战再次上演,敌人依旧是敌人,少了共同利益的支撑,联盟脆弱得不堪一击。
若若穿了新做的夹袄,狐狸皮缝在两层缎子面中间,薄薄一层,既不影响整体美观,也不会让人觉得过于臃肿,保暖舒适。
不过第一场雪后,冬季到来了。
好不容易,都布置安排妥当,那么就让这大燕国后宫的冬天,提早到来吧。
最近出入御书房的人变得多了。
准确的说,是来颜赢跟前哭诉的奴才变多了。
有的是被若若从肥缺换到了普通位置。
有的是干脆被闲散养着,连扫地挑水这类的杂活都不让干了,就顶着华丽丽的头衔,闲呆着。
后宫之中怎么可能让一个奴才无所事事太久,一直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被扫地出宫是无法逃脱的命运。
这些奴才,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就会借由“偶遇”的小机会提上几句,请陛下垂怜。
说不上话的,不得不高金央求颜赢身旁服侍的宫娥太监,代为美言。
颜赢不胜其烦,呵斥了几个之后,下严令任何人不许在他面前提起后宫奴才岗位更换的琐事。他日理万机,脑子里装的是大燕国,难道那么点吃喝拉撒的破事儿也得要他一一亲自过问吗?
后宫有温贵妃主持着,有事儿找她去。
奴才们不敢答话,退散而出。
至于找温贵妃去求情,那完全就是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做出这一系列调整的人就是她,让个“罪魁祸首”来管“受害人”的闲事儿,最后的结果不是“耗子去找猫求情”——把身子都得搭上了。
这一股变动的风潮半月有余结束,紧接着,各宫正常奴婢更替的时候,有一群面相凶狠的嬷嬷悄悄出现了。
她们顶替的是换下来的空缺,操持的是各宫的用度调配,与内务府来往紧密,从此之后,下发的配额都要由这群不好说话的老女人带回宫中,且内务府办理交接的奴才认人不认牌子。这群嬷嬷去办事,次次开绿灯,出奇的顺利,若是换了旁人,早被搪塞着给打发回来了。
嬷嬷们的加入,对各宫娘娘来说,并未打扰到正常生活。她们对主子谦恭有礼,办事麻利爽快,对下边的奴才虽说苛刻了些,但是主子们哪会太顾及奴才们的生活是否安逸,所以这件事倒也雷声大雨点小成了既成事实。
转眼之间,几月过去,年关将近。
皇宫内灯火通明了整晚,喜庆热闹的氛围浓浓不散。
勤政殿门前,候着各宫派来的小太监,他们排着队等着皇上的口谕。
每年都是如此,每年等回的都是失望。日复一日的等待,即使希望渺茫,各宫也都不愿意放弃机会。
福喜从勤政殿回来,洋洋得意地把所见所闻说给若若听,自家主子现在是宫里唯一得了恩宠的娘娘,她们这些当奴才的与有荣焉,走出去都抬头挺胸,把小腰板立直。
若若听完后,叹了口气,没有露出得意的神色,“福喜,这种事以后不要再说了,她们也挺可怜的。”
“主子,对这些人可不能心太善,哼,一个个可怜兮兮地盼着皇上去,不就是想抓住机会好夺了您的位置吗?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们可不会像您这样知足安乐。”第N次苦口婆心地劝说若若心肠要狠着些,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这点最让人担心,从不把旁人想的太坏,所以福喜一逮到机会准会念叨起没完。
“对了,皇上呢?他说什么时候过来?”颜赢本来说的是要在长公主府呆到年初六,好好休整一番再回勤政殿。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番邦属国今年约好了赶在过年来纳岁贡,一车车的东西往京里边送,颜赢就不得不走个过场,稍微接待一番。
听到若若的问话,本来已经止住啰嗦的福喜脸色又沉了沉,“听说陛下下旨在年初三设宴款待,之前就安排使者们在官驿内休息。可临出来的时候,谭贵妃携吕妃、吉妃、荷妃求见,赶巧似的四位娘娘的家里人都在御书房内,于是就一起召见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摆明了是安排好的,不然怎么就那么巧的赶上了。
若若笑了笑,伸出手轻捏福喜挂了怨气的小脸蛋,“恼什么,那些女子也都是皇上的妃子,过年过节的希望与陛下在一块也可以理解,做人要宽容些,别太斤斤计较了。”
福喜有苦说不出,扭过头去不吱声了。
在御书房的四位娘娘目的可不单纯,如果不提前预防,准要闹出大乱子的,可惜大家都不当回事,以为贵妃娘娘的地位不必努力就会永远不改变。
外边天已经黑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早就准备好,因为过年的关系特别的丰盛,依照菜色满满当当摆放了一桌,还烫了皇上最喜欢喝的“美人醉”,酒香四溢。
福喜定了半天,有些咂摸出岚秋话中有话,心中也跟着隐隐泛起了担忧,于是提议道,“娘娘,要不咱们去瞧瞧?”
若若摇摇头。“本来就够招人恨了,这个时候再去,她们准以为我是有意作对,以后内务府的事儿更难办。算了,咱们不去掺和,皇上若是不来,你和岚秋就陪我过这个年。”
还没认识颜赢之前,她可是连年都过不上的,现在与之前相比,好的太多太多。
慢慢宽慰自己,若若为自己倒了杯酒,小口抿了下,就直接一杯倒入口中,辛辣的气味蹿得鼻子酸涩,忍耐半天才没让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来,这酒可真是够劲头儿。
“皇上他是所有宫妃的男人,是她们后半生的依靠,所以那些女人才会想方设法去讨他欢心,碰个头破血流也会面不改色用帕子擦拭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若若点住自己的鼻尖,笑得魅惑。“我呢?与她们刚好相反,她们的丈夫是我的哥哥,我的亲人,你们能明白吗?只是哥哥而已,再没有其他的了。”
是哥哥,才没她插手去管的权利。
是亲人,就只能笑着祝福,无论他最终选择把心双手捧着送给谁。
她能做的,就只有祝福而已,因为终有一日,她必须要离开这里,即便是颜赢,也没有机会陪她一路走到最后。
他的愿望是做个史无前例、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
而她的愿望,就只有寻到办法回到原本的世界,或者是寻个安静的地方,衣食无忧度过一生。
二者之间相差太远,于是也就注定了这一生,他们就只可以做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又一杯酒入口,舌苔麻木了气味,不再似方才般苦涩逼人。
福喜上前,拾起浸在热水之中的酒壶,手腕却陡然一轻,掀开壶盖,疑惑道,“怎么空了?”
她明明瞧见娘娘只是倒了两杯酒而已啊,之前确实是装了满满一壶的。
若若掩口笑不停。
她的脸色如常,只是一双晶莹的眸子黯淡下去,层层薄雾掩盖着,只要仔细瞧才能发现她眼中的异样。
“天啊,娘娘,是你把酒都喝光了吗?”福喜连忙扶着若若坐好,“美人醉”可是专门为陛下准备的烈酒,辛辣醇厚,女人喝了,三杯就会醉得不省人事。
本来给若若准备好的梅子酒还沉甸甸的,显然没被动过。
怪不得若若一整晚说话都迷迷糊糊的,平时里绝对不会多加谈论的话题也肆无忌惮地放在嘴边。
原来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喝这“美人醉”,只是因为体质特殊,即使醉了也与别人大不一样。
她冷静得出奇,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去,把酒壶填满,坐下坐下,过年了,今晚没那么多规矩,就陪着本娘娘好好享受这美好时光吧。”若若笑呵呵把空了的酒壶从福喜手里夺过来,还用那种恳求的眼神注视着她,一眨一眨的眼无辜而清纯,让人不忍拒绝。
她果然是醉了。
“娘娘,奴婢去给您温些解酒汤。”一会儿皇上准得过来陪着娘娘守岁,岚秋一个头两个大,若是让陛下撞到个昏昏沉沉的娘娘,她们这些个奴才可怎么交代啊。
“岚秋,去装酒,不是解酒汤。”若若浅笑着纠正,把之前福喜特意帮她装扮过的领子扯开,露出穿在最里边的嫩粉色胸衣,“去叫人把门都关上,勤政殿和长公主府之间的暗门也要锁死,不准他过来。哼哼,叫他去陪着大小老婆过新年好了,本娘娘才不在乎他搂着哪个抱住哪个,反正背地里没人的时候,更过分的事情早就做过了,嘻嘻,谁在乎啊!快去快去。”
福喜扭过头去,瞪着站得老远的宫娥,“方才我出去准备膳食时,娘娘做了什么?”
那宫娥瑟缩着往后直退。
福喜压低了声音道:“还不快点说,若是娘娘出了差错,皇上第一个就要叫人撕了你的皮。”
宫娥立即哆嗦着跪倒,“娘娘吩咐过,不许奴婢多嘴,你们有话去问娘娘吧,奴婢真不敢说。”
“好,来人,把她送到孙总管那里去,大概是我的面子不够大,得孙总管那一级的,这位妹妹才肯据实以告。”福喜眼睛一瞪,孙总管铁面无私是出了名的,若是被他知道这件事,不先叫人敲她十廷杖才怪。
这宫里,像温若若这样善心的娘娘实在不多。她是有皇上护着,不知人间善恶,可福喜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宫人,早就习惯了弱肉强食那一套。
现在温若若就是她的天,娘娘越受重视,这一屋子大小奴才的地位就越高,日子也就过得顺当。
反之,遭殃的人也不会只是娘娘一个人。
福喜平素里与若若感情最好,哪怕她稍微有一点点不对,都看得异常重。“哼,若是娘娘因为你出了差错,哪怕掉了一根头发,你认为皇上会饶恕你吗?”
宫娥的头几乎贴在了地面,颤抖着不敢抬头。
“还不快说!”福喜咬着牙根,声音压得很低,怕被身后趴在桌子上笑不停的若若瞧出端倪。
“我说我说,福喜姐姐不要把我送给总管大人。”那宫娥压抑着嗓子道:“刚才娘娘说要亲自去请皇上过来用膳,走的是花园里的暗门,可是才到勤政殿门口的窗子边,站了一会儿就要往回走,路上娘娘一直在抹眼睛,奴婢瞧着好像是在哭,可回到了寝宫就又笑呵呵地说想吃东西,奴婢瞧着没什么事儿就不敢多嘴。”
只有这么简单?不可能的,娘娘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疑神疑鬼的女人,而且从来都见她哭过,总是笑眯眯的,天塌下来也不担心的模样。
这宫娥口中所说,与福喜印象之中的娘娘大不一样。
正胡乱猜测着,忽然有人来报,皇上马上要到了。
顾不得许多,福喜连忙到若若身边,“娘娘,陛下忙完了,快让奴婢帮您打扮打扮,准备接驾。”
温若若想都不想,大力地推开她,撅着嘴不高兴道:“你骗人,皇上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正忙着风流快活呢,哈哈哈……”傻笑着,把装了梅子酒的银壶单手执起,直接往嘴里倒。
酸酸甜甜,带了一股浓浓的香,让人止不住嘴。
“娘娘,有什么委屈您尽管说出来,这样子糟蹋自己,皇上看了会心疼的。”福喜往下夺,可又怕不小心伤到了若若,拉扯之间,已经让她又喝光了小半壶。
“美人醉”与梅子酒掺和在一起,若若的脸上终于现出粉红颜色,淡淡的一层,像是染上了胭脂。
门外脚步声近,九曜搀扶着颜赢,从门外走进,把一屋子宫娥太监都赶出门去,福喜和岚秋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吃了闭门羹,被远远地驱逐走开。
“爷,娘娘好像不大对劲。”九曜头痛地望着盘膝坐在椅子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压根就没注意到皇上到来的贵妃娘娘,空气之中浓重的酒气让侍卫立即明白这位娘娘怕是已经醉了。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唉!
颜赢抬眸,俊脸上一抹不正常的红,“你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爷,要不要请御医过来?”通晓医理的郡主偏偏此时不在,也不知道太医院的那些个老古董能不能有办法控制皇上体内的药性。
“不必,你出去吧!”仍是拒绝,上蹿下跳的真气已然快支持不住,颜赢甩开九曜,踩着虚软的脚步,直奔那抹烙刻在心坎上的人儿而去。
九曜叹息着转过身。
决定把清净留给两个主子。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已经不是他这个下人可以管的。
“若若?”颜赢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到那个根本没有把眼神落在他身上的女子,缓步来到她身畔,半蹲下握住她的手,一股灼烧的气息喷在若若脸上,“我们回房去好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温若若不悦地甩开他,摇摇晃晃地凑过来,鼻尖几乎贴住颜赢的鼻尖才停顿住身形,扑着酒气的小嘴娇艳欲滴,离他那么那么近,只需要轻轻往前一凑,就可准确擒获。
颜赢咽下一口唾沫,少得可怜的自制力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他必须强迫自己集中意志才能听得清若若在说什么。
“你是谁?长得和燕隐大笨蛋好像哦。”
燕隐怎么得罪她了,从“哥哥”一下降为“大笨蛋”,多了一个字,可是听着真不是滋味。
“若若,你醉了,别再喝了。”握住她的手,想把杯子夺过来,可只是这样单纯的肌肤相亲,轰一下点燃了异样的火焰。他无法命令自己放手,就那么紧紧地握着,粗糙的掌心在滑腻的触感之中沉沦,渴望了许久的美味近在咫尺,有个声音一直在心底蛊惑,她是你的,“她本来就是你的,抱抱她,不要让她从视线之中逃离”。
醉的人,并不只是她而已,早在许久之前,他就先一步沉沦了整颗心。
若若轻微挣扎了会,也没什么力气抵抗,索性放心地倚在熟悉的怀抱中,任最具有安全感的气息包裹住自己,“燕隐今晚上不会来陪若若啦,那个大色狼,明明有一屋子大小老婆,还来招惹若若,呜呜呜,古代的皇帝个个都是花心大萝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脑子里转悠的都是去找哪个美女妃子圈圈叉叉,原本以为他是个例外,谁知道还不是一样……”
颜赢费力地横抱起若若,听完她梦呓似的唠叨,奇怪道:“谁在你跟前胡言乱语,若若,不要听别人造谣生事。”
她不满地用力戳颜赢的肩膀,“那都是我亲耳听见的,怎么会有错,燕隐和一群女人就在勤政殿里,哼哼唧唧老远就听到啦,大色狼,白日宣淫……”
天降奇冤,六月要飞雪了。
颜赢笑望着她,委屈道:“若若,你是不是听错了,燕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他连后宫都没进过半步,又怎么会在勤政殿里……那啥呢?”
若若不满地怒视着他,打了个酒气冲天的嗝儿之后,抬高音量,“我亲耳听到的,怎么会是假的?你是谁,为什么要帮他说话,奇怪,你长得和那色鬼像得很,咱们仿佛在哪里见过。”
把若若放在锦缎的被褥之上,颜赢拖着越来越疲倦的身子关好了门,身后,不知死活的小妮子斜倚着趴在床头,瞳孔之中全是迷乱,目光紧随着颜赢,“喂,我们是不是认识啊!”
“若若,以后你不许再沾酒。”颜赢说着,边往床边走边自行褪除衣物,一件件丢弃在脚下。
“我没有喝酒。”她傻愣愣地望着那尊从来没仔细看分明过的男性躯体,“你干嘛脱衣裳?”
“睡觉!”酒醉的若若少了平日里的谨慎,一双大眼纯真无邪地凝望着他,完全忘记了此时要羞涩回避,亦或是大声呼喊。颜赢轻笑,伸手放下轻纱幔后躺在她身旁。
红烛烛芯双爆,火光倏亮即黯。
“喂,你在干什么?”两只小手攀爬在颜赢的前胸,若若傻愣愣地瞧着他在自己身上忙碌,拔掉她鬓发间美丽的簪花,让一头瀑布般黑密细亮的长发披散下来。
“脱你的衣服。”颜赢答得理所当然。
她丝毫没觉得这样的场面有多么不合时宜,也忘记了平日里恪守的兄妹情意,酒精催发了埋在心底不曾坦露的异样情感,只愿此刻彻底沉沦,而不去想万般借口来阻却他的侵犯。
清亮而澄清的目光,信任地把自己交托出去,她的唇瓣始终挂了一抹蛊惑的笑,仿佛早就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对不起。”他道。
为万般不得以,为被迫而为之。
本来这件事不该来得这么早,在颜赢的计划中,最快也要三五年后,那时她已经有足够的准备来承受他的掠夺。
“我想吻你。”双手揽抱住他的颈子,十指在颜赢脑后交叉,她大胆地献上红唇,“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燕隐哥哥。”
他又何曾不是如此。
明知她醉得不轻,所说所做也许都不是出自本心,但颜赢还是莫名高兴起来。
不满意若若的主动,他翻身,将这惹火的小妖精压下,赛雪的肌肤完全没有瑕疵,毛孔都几乎看不出,泛起层层红晕,那一点诱人红唇抿成弯曲弧度,微微向上撅着,任君采撷。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虔诚许诺,俯身占据,比想象之中更加甜美的味道再次冲击他的感官。
一室春光乍暖还寒,帐内响起了好听的嘤咛声,颜赢始终压抑着,缓缓引导她完成蜕变的仪式。当彼此终于毫无罅隙,合二为一,他以吻为誓,阻去了她疼痛的呼喊。
若若醒来时,早晨的阳光已经照进了窗棂。
她尝试着动动一下,随即忍不住吐出一声痛苦,全身酸痛得几乎要断掉似的!
空气中还残留着欢爱的气息。
一夜缠绵,需索无度,无论是他亦或是她,都沉浸在全新的感官体验之中无法自拔。
最开始若若的确是毫无知觉的,借着醉意和妒意,把身和心一起奉献出去。
可这醉并没有从最开始持续到结束,当她一脸惊骇地发现此刻身在何处,还有那个近在眼前放大的俊脸时,一道怒雷在暗夜之中崩裂,劈得她完全失去了思想。
她她她……睡了燕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