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5)
西门岑复述了一遍事情的大致经过后,很有礼貌的请我发表见解。我翻翻白眼,连当事人都没有见过,叫我发表意见不是扯淡吗?
我开门见山地直接要求:“我要见西门笑一面。”
西门风的目光迅速扫向西门岑,西门岑倒是面不改色,口中连说“应该”。
瞄见西门风的视线,我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西门风已经下手了?“他人呢?”我森然问道。
西门岑清清嗓子答道:“在地牢。”见我面有怒色,他解释说:“此案虽没有定论,但老十毕竟是嫌犯,场面上不好宽纵。”
我轻哼一声:“带路。”
西门风引路,并不出门,反而进了后院。后院也是空荡荡得,孤零零得立着一座大石屋,门口有四个武士把着门。
他边走边向我解释:“这是专门为囚禁家族内的违矩之徒而设的地牢。”武士们快步打开屋子,躬请我们通过。
进了屋子才发现,里面是一道斜斜向下的楼梯,拾级而下,走过长长的地道,一直深入到地下。想起进来洗剑楼时那一大片空白地带,估计地道上面就是了。
一群人的足音在静寂的甬道扩散开又远远地传回来,嗡嗡地让人心里越加发毛。走了良久才走到关着西门笑的囚室。
西门风微一示意,便有武士上去开了锁推开门。石室极闷热,初秋的天气里竟也能热出一身大汗来。我一眼便看到了西门风,横躺在一张铺着草席的木榻上,发髻半散面朝石壁躺着。身上依然是酒气熏天,加上地牢并不透风,那股扑面而来的味道差点让我直接吐出来。
“怎么你们就这么对待他?就算他真的杀了人,他也是西门家的十爷,是你们的弟弟。”我气不打一处来,为他们这般折辱自己的兄弟而恼火。就算西门笑真的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没定罪前毕竟是一家人,总该关怀下、礼遇下才是。
西门风阴着脸说道:“他现在是囚犯,囚犯便该有囚犯的样子。”
“似乎你已经断定他就是杀人凶手了。”我瞪他,这人绝对是讨人嫌的那种品种。
西门风铁青个脸:“是不是凶手不是我说了算,要问他有没有做。”
我一拍手,清脆的掌声回荡在整个囚室。“对啊!你问了吗?”
西门风脸色不豫:“二哥才刚把他送来,你就到了,我哪来时间问讯。”
“既然还没有问,老十也没承认自己有罪,他也就只是嫌疑而已。”我立即站到一个“理”字的角度上,和他引经据典地滔滔不绝了一番关于人权的问题。
这一长段只听得西门风和西门岑风云变色,头昏脑胀,眼看支持不住了,却听到西门笑苦涩异常的声音:“丁丁,别为我费心了。既然他们说是我杀的,那就算是我好了。”
我一个箭步冲动他身边,一把揪紧他的衣领,竟然把他提起来了。“放屁!你就算要死,也给我死得堂堂正正的,背个强奸杀人的罪名,你还有脸死吗?”
他灰心欲绝,似没了求生的意志:“既然都想我死,那就如了大家的愿,死了干净。”
我一甩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抬起头,看着我!”
囚室中的人都被我的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全部望向我。
我紧盯着西门风的眼睛,一字字喝道:“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自己听到的,自己思考的。你给我听好了,我要你答我,小可是不是你奸的?是不是你杀的?”用力摇晃他,大声喝道:“说实话!”
他怔怔的,似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良久方道:“不是,不是我做的。”
“好!你给我大声地和这边所有的人说,是不是你做的?”我杀气腾腾地傲然挺立,护着西门笑。
他眼眶一红,用尽力气大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
我一把丢下他,用力转身对大家说:“你们都听到了?他说不是他做的,我就相信不是他做的。天大的干系我替他扛!”
他转过头去,始终不肯抬头,我只觉得手背上有热热的水珠滴下,大吃一惊,顾不得他身上肮脏,伸手强行扳过他的头颈。只见西门笑竟然泪流满面,他略张着嘴,无声而迅速地流着泪。
豆大的水珠倾泄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我竟为他的流泪而觉得心痛莫名,忍不住温柔地抱紧他,任他哭个够。印象中的西门笑总是一脸阳光,未语先笑,一照面便让人油然生起好感。这个可怜的孩子心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委屈,如今逮住一个机会便一并的爆发出来。
西门岑和西门风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西门笑这一哭,直哭了半个时辰有多,我身上的衣裳也给他哭得水淋淋的尽数湿透。渐渐地,他静下来,乏极而睡。
我轻轻放下他,回头严肃地说:“我要带走他。”
西门风不悦地说:“妇人之仁。”
西门岑低斥道:“老六,不可胡说。”复为难地对我说:“丁丁,你这是为难我们了,规矩一破,以后何以责人?”
“这事我自会给你交待。三天内如果真相不能大白,西门笑任你们处置,我绝不干涉。”我说得斩钉截铁。
“你这么有把握?”西门岑甚是担心,我想他并不希望我牵涉进来,毕竟他把我引进西门家族的利益还没有实现。
“事在人为嘛!”我故作神秘的笑笑,状似无意地伸手温柔抚向腹部,犹如母亲满足地爱抚幼子。“何况我想纳雪也一定会支持我的。”
西门岑脸色瞬间数变,态度立刻有了变化,雍容大度地表示同意。“我立即派人把老十送到你那儿去。”
西门风却不同意,他阴恻恻地说:“丁丁,这里可是刑堂,我是刑堂执掌,带不带得走人,二哥也做不得主吧?”
我面色一沉:“你是什么东西,你眼中还有二爷吗?”
西门岑神色虽不变,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我绝不会看错。这个人的性子和曹操一个样,能容人所不容,却也会杀人所不杀。也许奸雄大多是这种性子。
“老六,二哥的面子不够的话,那就卖纳雪和丁丁一点面子吧?”西门岑皮笑肉不笑地说。
西门风日日跟在西门岑身边,自然更加明白西门岑的性子,也知道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已经得罪了西门岑。见西门岑甩来的话带着寒浸浸的秋意,只得硬着头皮吃下闷亏,顺势下坡,勉强笑道:“二哥哪里话!小弟一向唯二哥马首是瞻。”说着阴森森地看向我。
我满意地笑道:“多谢二爷、六爷成全,丁丁谨代老十谢过两位。”
西门岑客气几句把我送走,路过主楼时我不禁多看了几眼。这里面的精彩故事——我很期待啊!
回到自己居住的沉雪阁,流光这丫头倒挺机灵,见到我一身狼狈,不待我吩咐,便去弄了一大桶热水来,服侍我梳洗换衣。刚弄好,西门岑便亲自把西门笑送来了。
这一会儿功夫,西门笑也已经梳洗过了,看起来便没有那么憔悴可怜了,只是刚刚哭得太淋漓尽致,两个眼睛还是肿得像核桃一般。
他见到我,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我笑着上前打招呼:“二爷,怎么好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呢?”
西门岑笑得和煦:“有几天没见到纳雪了,就想亲自过来瞧瞧。”说着挥手命人递上来一堆补血养气的补品,其中竟还有不少滋阴壮阳的药物,我心想西门岑倒想得周到,连这些都考虑到了。竟然怕西门纳雪的身体虚亏,不易让我受孕,连补品都替他准备妥当了。
我哈哈一笑:“叫二爷费心,丁丁先谢二爷厚礼。”说着向他略福了福。
招手叫过流光,让她去通传西门纳雪西门岑来访。张之栋这时也迎了出来,指挥下人们帮东西收好。
西门岑见到张之栋,亲热地去拍他肩:“委屈青云兄作个管事,真是大材小用了。”
张之栋不动声色地受了西门岑的热情之举,他武功已废,力气比之寻常人还不如,身形不稳连晃几下。稳住后淡淡说道:“之栋本来不过一介见不得人的杀手,卖命求财。如今一身武功俱废,却换来了衣食无忧,也是卖得其所。”
西门岑捬掌大笑:“青云兄真乃达人也!”张之栋的这番话说得甚妙,杀手杀人也是为财,如果不用杀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谁还要做杀手?对于一个一心想归隐的杀手来说没有比西门家族这种地方更好了,薪水优渥、地位稳固、护卫安全,能够安安稳稳地渡过下半辈子,比之天天舔刀噬血的日子自然是好多了。这一番话很合理地解释了张之栋的意图,应该能消除西门岑不少疑虑。
我不欲张之栋与西门岑多说,张之栋虽然在江湖上混了多年,但西门岑可不是吃素的,一个不慎便会让他看出破绽,还是尽量少接触的为好。命张之栋带西门笑先下去休息下,他刚刚哭乏了,现在能这么快出现,肯定是我一走,他们就把他弄醒了。
西门岑望着西门笑远去的背景,悠然说道:“丁丁,你对老十很关心呢!”
我淡笑着说:“我认命。是他一手联系了我和西门家族的缘法,这就是命中注定的。”
“哦?”西门岑有趣地望住我,右手一抖,轻挥折扇。“我认得的你可是一直不信命的!”
我怅然长叹,叹息中夹杂了数不清的寂寞和倦意。“这么多事发生之后,我还能不信命吗?”从来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真真假假,这声十足真金的叹息便是拿奥斯卡小金人也足够了。
他温言慰道:“你能想开那是最好不过。我早就说过,你总有一天会想得通透!”
流光过来相邀,说西门纳雪尚有些精神,让二爷过去坐坐。
西门岑笑说:“听老五说这阵子纳雪的病情稳定了不少,没怎么犯病。那可都是丁丁你的功劳了。”
我嗔道:“二爷怎么糊涂了,纳雪是我良人,照顾他不是我应该的吗?”两人嘴上说的尽是些皮里阳秋。两人默契同声一笑,相偕进了西门纳雪的房间。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跟西门岑有相似之处,相互更容易理解沟通。只可惜各自心中有把小算盘,这辈子只怕是没有机会走到一条道上了。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西门纳雪闻声放下书本。
我抢上前,帮他撑起身子,顺手还在他背后多加了个靠垫。西门纳雪奇异地看着我。我身子一弯,挡住了西门岑的视线,俯耳极低声说道:“配合点!”
他恍然大悟,伸手拉我坐他身边,低声说:“累了吗?”语气虽然显得疏淡,却掩饰不住埋伏底下的关切。我心中不由暗骂,西门纳雪你演戏真的有天赋,这么微妙的情境都能演得丝丝入扣、一步到位,要是换到现代,全球第一个华人拿的最佳男主角小金人非你莫属。
我帮他掖掖被角,顺手拍拂下丝被,表面看似是理平丝被的皱摺,实则却是寻机下暗手猛掐西门纳雪。
我有些惊诧,明明我下手不算轻的,就算他不叫,至少脸上纹路总该有所变化才对,可他却似是没有痛感般完全没有感觉。
西门岑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显然有所体悟,含笑望着我们。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此时的他已经幻想着白胖胖的孩子出生的情形了。“纳雪最近的精神真的健旺不少。以前他白天也常常会突然地昏睡,让人担心之极。”
我却不满地望向四周的帘幔,又指指满屋皆是,发出柔柔珠辉的夜明珠。“他从来不肯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成天关在这屋子里做活死人。”我以娇嗔的语调发出埋怨。
“哈哈,纳雪从来不爱见日光。一向如此。”西门岑大笑几声,我听得却心头一动,为什么西门纳雪不愿见日光?他只是叫纳雪,可又不是真的雪。长年不见日,难怪如此苍白无血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