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2)
第八集(2)
上海,外滩。
薄暮时分,灯亮了,映得路旁一栋栋殖民地时代留下的西洋建筑更加璀璨生辉,隔着黄浦江的粼粼波光,对岸则是由东方明珠电视塔领军的现代摩天楼。
江河两岸,一新一旧,诉说着上海传奇的历史。
纪存希与安娜沿着观景台漫步,偶尔会在围栏边驻足,欣赏江面风光,小贩向安娜推销糖葫芦,安娜摇手不要。
“存希你说美不美?”她紧紧挽着他的臂膀。
“嗯,还不错。”
“你帮我照张相?”
“好。”纪存希拿起数码相机,将站在路灯下的安娜纳进镜头里。
他没注意到,当他拍照的时候,欣怡与戴伦正巧从他身后走过。
“怎么样?出来散散步,有没有觉得精神放松点儿?”戴伦柔声问欣怡。最近她答应提供自己的作品给一场慈善拍卖会,为了创作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耗费了极多心力,他不忍她太辛苦,才邀她出来走走。
“放心吧,我好多了。”欣怡笑,“说真的,我要谢谢你,Dylon,这两年来你一直很支持我、关心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没办法走到今天。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吗?”戴伦别有深意地问。
她一愣。
“算了,没什么。”见她表情无辜,戴伦主动转移话题,“过几天就是拍卖会了,你打算拿哪一件作品出来?”
“我还没决定,总觉得都不太满意。”
“还不满意啊?中山大师都说你的作品进步很多,很有自我风格,已经不输给任何名家了。”
“好还要更好嘛。”
原本安娜来上海,最主要的就是想看基洛夫芭蕾舞团的,没想到大概在外滩走得太久,隔天早上起床,身体很不舒服,头重重的,似有些轻微发烧。
纪存希买药给她吃,陪她在饭店客房休息,到了晚上,她催促纪存希去看表演。
“票都买了,不看可惜,而且反正我想睡觉,你一个人也无聊。”
经她一再游说,纪存希点头答应,一个人来到上海大剧院。他进场的时候,灯已经暗下了,另一边也有个女人悄悄摸进来,两人隔着安娜的空位坐下。
布幕拉起,戏开锣了,白天鹅温柔忧伤地舞着。
纪存希看着台上的表演,不禁想起他与安娜的邂逅,当时他正是去看她的第一场表演,爱上了她热情奔放的舞姿,以及跌倒后立刻爬起来的坚强,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女,她却一次次地从他面前远走高飞。
他知道自己不该束缚她,她天生是属于舞台的,注定了发光发亮,他只是偶尔会觉得寂寞……然后,欣怡出现了。
她是个不起眼的女孩,真的很不起眼,他不觉得自己会喜欢她,但她总是牵动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她很单纯,被前男友耍得团团转;很傻气,愿意相信任何人都有好的一面;很笨拙,什么事都做不好;却又很温柔,总是适时抚慰受伤的他。
如果安娜像太阳般耀眼,偶尔会刺痛人,她就像月亮,恬恬静静的,不提醒自己的存在,愿意用心的人,才会发现她。
他发现了她,却也伤害了她,然后失去她……
纪存希蓦地鼻子一酸,隔壁隐隐约约传来啜泣声,更惹得他心慌意乱。他递出手帕,暗暗期盼那女人别哭了,别惹得他也想哭。
欣怡哑声道谢,接过手帕擦干眼泪,觉得很难堪,很不好意思。
看来她是影响到别人看舞的心情了,只是她真的很难过,悲从中来。
看舞台上黑天鹅愤怒张狂的舞姿,看她激动地不停旋转,欣怡忽然想到,舞台上的安娜想必也是如此明亮耀眼,怪不得存希会宿命性地爱上她。
落幕后,灯亮起,全场观众起立鼓掌,欣怡也站起来用力拍手。她转过头,想对借她手帕的人道谢,却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纪存希也认出她了。两人凝目相对,眼底的情绪都很复杂,怅惘、哀伤、思念、心痛,百般滋味在胸臆萦绕。
“欣怡……”纪存希想说什么。
欣怡却逃了,转身就跑。纪存希连忙追上去。两人推挤过散场的人潮,寻觅追逐,忽地,欣怡被某人一撞,差点儿跌倒,纪存希在后头接住她。
他将她揽在怀里,深邃的目光锁定她。
她颤抖着,无法呼吸,看着他俊逸一如从前的脸庞——他还是个王子啊,永远是王子!
她忽然恨起自己来,气自己干吗如此怯懦,一见到他就想逃。她不是已经变了吗?不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便利贴女孩!
“嗨。”她推开他,笑笑地问候,“好久不见,你好吗?”
“我……”反而是纪存希还处在恍惚中,“很好。”
“那奶奶呢,她身体还好吧?”
“嗯。”
“听说安娜留在台湾开舞蹈教室,真是恭喜你了,你们一定很快就会结婚吧?”
“结婚?”纪存希愣住。
“到时候别忘了发喜帖给我,我会送你们一份很棒的结婚礼物。”
“你……”纪存希瞪她。她怎能如此淡漠地说他跟安娜的婚事?她不在乎他了吗?对他,她连一点点残留的爱意也没有?
好酸,好痛!
纪存希品味着喉间的苦涩,哑然无语,目送欣怡离去,她的背影很挺,很直,有种以前他不曾看过的坚强与自信。
她好像……变了,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陈欣怡了。
他愣愣地回到饭店,整夜出神。隔天安娜问他演出如何,他完全答非所问。
欣怡也激动得一夜无眠。
她回到工作室,拼命地搓揉陶土,烧制成品,中山大师说那是她目前为止最精彩的创作。
三天后,她将这件作品交给慈善拍卖会,对方很高兴。
“谢谢你,陈小姐,这件作品好特别,相信一定能拍到高价。”
“这件作品真的很棒。”连戴伦都爱不释手,“我看我买下来算了。”
“你?别闹了!”欣怡摇头。
“你以为我开玩笑吗?我认真的!”戴伦很严肃,“这么珍贵的艺品,我要是失手错过,岂不是在艺品界浪得名声?”
欣怡见他心意坚决,一方面很开心作品得到知名艺术经纪人的肯定,一方面也不禁失落,用尽感情的作品要卖掉,她觉得很不舍,几乎有股冲动想自己买回来。
她躲在角落,想看究竟会是谁标得她的作品,没想到却看到纪存希与安娜一起走进会场。
他们也来了?
她震惊地呆在原地,戴伦注意到她的异样,轻拍她的手,安慰她:“他们应该是来标中山大师的作品。”
“我知道。”欣怡喃喃应道,她当然不会认为存希是来标自己的作品,只是那晚在剧院乍然与他重逢,今天又看到他,她心情震撼,无法保持冷静。
她看着他与安娜交头接耳,安娜还轻轻笑了。
他们在说什么?她忍不住要猜想,却又讨厌自己如此动摇。
纪存希……已经和她无关了,不是吗?
顺利标下中山龙的最新作品后,纪存希原本打算马上离开,差不多是时候赶去机场了。
但工作人员推出的下一件作品,却让他心神一震,目光胶着,移不开。
那是一个圆钵,像花器,又像碗,边缘栖着一只彩蝶,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飞去,釉色清透如水,温柔如月。
是她的作品!
纪存希一眼就认出这是欣怡的创作,她上釉的技巧很特别,很有自我风格,他看得出来。
“这个作品名为‘蜕变’。”主持人笑着介绍,“是陈欣怡小姐的最新创作。”
蜕变?她是指那只彩蝶吗?那是否就是她自我的象征?
他一定要标下它!
纪存希下定决心,不顾安娜催着他去赶飞机,坐下来,举牌竞标。
但他不是唯一想抢下这件拍卖品的人,有几个人同时与他竞标,当标价愈来愈高时,渐渐有人退出了,只剩另一个人坚持与他竞争。
他回头一看,这才惊觉与他抢标的人竟是戴伦。
两个男人,交换了意味深刻的一瞥,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强烈的斗争心。
纪存希凛然回头,继续竞标,不管戴伦出什么样的价,他都不肯让步,不一会儿,喊价竟飙过千万。
会场惊异声四起,众人咋舌,虽说这件作品不错,但也不至于是旷世逸品吧,有必要抢标成这样吗?
“一千一百万!”戴伦喊。
“一千两百万。”纪存希喊。
“一千五百万。”
“两千万!”纪存希话一落,全场震惊。
戴伦皱眉,犹豫着该不该再继续喊价,欣怡却已忍耐不住,冲出来制止,“够了!你们别再抢了!”
她转向纪存希,眼眸燃着熊熊火光,“你死心吧,我的作品,绝不卖给你!”
她冷冷的声音,令纪存希面色一变,两人目光交会,空气中窜过一道异常的电流,嗤嗤作响。
安娜感觉到不对劲儿,慌得紧紧扣住纪存希的臂膀,不由分说地拉他离开现场。
数日后,珍珠从朋友处辗转听闻纪存希在上海为了欣怡的作品跟戴伦抢标,连忙找来Anson,要他去打听欣怡的下落。
Anson挣扎半天,终于坦白吐露纪存希其实早知道欣怡在上海,也在持续收购她的作品。
“原来存希一直默默守护着欣怡?”珍珠兴致勃勃,眼珠转呀转,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成形,“Anson,你帮我一个忙,到各大报社刊登头版广告。”
“什么广告?”
珍珠笑而不语。
两天后,上海各家报纸头版同时出现一则大大的广告,写着——
警告逃妻陈欣怡,奶奶病危,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