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1)
第十集(1)
自从欣怡在医院对纪存希发火之后,他足足有一个礼拜未曾出现在她面前。
他总算放弃了吗?
欣怡告诉自己应该安心了,却又不免感到失落,原来他的决心也不过如此,她只不过骂了他一顿,他便放弃追求了。
欣怡嘲讽地想,对自己的动摇很懊恼,为免夜长梦多,她重新寄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到纪家,表明自己的坚决,然后向陶艺教室提出辞呈,打算把这期的课上完就离开。
这天,她上完课,搭公交车回家,看着窗外缓缓晃过的街景,忽然想起她到纪家的第一天,也是这样一个人提着行李,坐上公交车。
那时候的她,明知纪存希不喜欢自己,还是把他当王子,偷偷在心里做着美梦。现在她已学会,一个女人要坚强独立,绝不能靠王子来拯救自己。
她不会再把谁当王子了。
欣怡靠着车窗,怅惘地出神,忽地,贴在路边的一张张广告海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陈欣怡陶艺个展。
这是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广告标语,她什么时候办起个展来了?怎么她自己会不知道?难道是同名同姓?
她好奇不已,下公交车仔细检视海报,上头并未注明时间地点。她迷惑地沿街走着,这才发现不只海报,连广场边的巨型电视屏幕也都在宣传这场神秘的个展。
一辆公交车驶过,车身的广告牌也写着同样的讯息。她茫然,呆了好久,忽然瞥见对街晃过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纪存希。他正站在一盏路灯下,好像在贴一幅海报。
难道这些全是他的杰作吗?欣怡思绪纷乱,忍不住扬声喊:“存希!”
他听见了,回过头来,一见是她,大喜,急着想穿越马路,没注意到一辆轿车正急驰而来。
“小心!”她惊骇地尖叫,心脏狂跳。
车子呼啸而过后,她急忙张望,没看到他,她慌得不能呼吸,然后又见他倒在地上,差点儿哭出来。
她奔过去,蹲在他身畔,“存希,存希,你怎么了?车子撞上你了吗?你受伤了吗?”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没事,你放心。”
“那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还一直冒冷汗。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擦伤了?哪里痛?”她焦急地检视他全身上下,心好痛。
“我没事,真的没事。”纪存希安慰她,勉强撑起身子,站起来,“欣怡。”他哑声呼唤。
“嗯?”欣怡应道,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她以为他受伤的那一刻,真的好慌,好急,有种即将失去他的极度惊惧。
纪存希看着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指了指身后的海报。
她仔细看,这才发现海报上贴着一张彩色便利贴,上头歪歪扭扭地画了两个娃娃,指着某个方向。
“这什么意思?”她疑惑地望着他。
他苦笑,“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她点点头,朝纸条指示的方向前进,又找到另一张指示方向的便利贴,娃娃的表情动作也产生了变化。她一张张地看下去,原来男娃娃跟女娃娃在演一个故事——他们在船上相遇,一开始女娃娃总是被骂,当她泪眼汪汪地转身离开后,男娃娃后悔不已,大汗淋漓地想追回她。
他不断地低头道歉,女娃娃却总是不理他,最后一张便利贴上画着男娃娃捧着自己破碎的心,无助地站在原地。
欣怡看着,渐渐懂了,胸口好酸好酸,眼眸狠狠地刺痛着。
这些漫画,画得好丑、好拙劣,一看就知道是某个不擅美术的男人,一笔一笔亲自画出来的。
她依着便利贴的指示,走进巷子中一扇很可爱的门里,那是一家精致的艺廊。
“我在这里等你。”纪存希低语,“你进去吧。”
“嗯。”她犹豫半晌,才跟着艺廊主人走进某个展间,赫然认出里头展示的全是她的陶艺作品。
欣怡震撼不已,这些作品全是她第一号粉丝买去的,难道存希就是那个神秘粉丝,他一直在默默守护着她?
“咳咳,呃,欣怡。”室内忽然响起纪存希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以为纪存希跟进来了,却不见任何人影,原来是角落的音响,正悠悠放出他事先录下的话语。
“如果你听见这卷带子,就表示你已经找到艺廊了。这里头全是你的作品,是我一件一件收集来的,你也许很不愿意把作品卖给我,但我真的很高兴自己能成为你的头号粉丝。我……呃,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上海了,只是不敢与你相见。”
“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相见?”欣怡喃喃地问。
“因为我不想打扰你。”纪存希仿佛听见她的疑问,“我怕你见到我,又惹你伤心。”
他怕惹她伤心?欣怡懊恼地咬唇。那他后来干吗又来打扰她?干吗又登那种广告骗她回台湾?
“那个警告逃妻的广告是奶奶登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不晓得奶奶做了那种事。一直到你回台湾后,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不能没有你。我告诉自己,要祝你幸福,你跟Dylon过得那么好,我不该再纠缠你,但我真的……没办法放手。欣怡,我……”他窘迫地吞了口口水,听得出来很紧张,“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骗人!他明明爱着安娜,这两年明明一直跟她在一起!
“那时候,我本来想把你追回来的,但安娜脚受伤了,很可能永远不能再跳舞,我必须陪她做复健,支持她。虽然她脚伤已经好了,可是她心里却有了阴影,她说要留在台湾陪我,其实我知道,她是不敢再站上舞台。但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我不爱她了,我爱的人……是你,是你,欣怡。”
说谎,他说谎!泪水在欣怡的眼里泛滥成灾,她激动得站不住,跪倒在地。她不相信,他怎么可能爱她?他一定在整她,一定是的!
她不会笨到再爱上他的,她如果傻到再爱上他一次,那就真的没救了,谁也救不了她。
欣怡想起两年前她是如何心碎地离开纪家,想起两年来她是怎么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从一条毛毛虫蜕变为蝴蝶,她付出了多少心血与努力,怎能因为他一句话便化为泡影?
“我爱你,欣怡。”偏偏他还要继续挑动她的心,“你听好了,纪存希爱陈欣怡!”
太迟了!这话他为什么不两年前说?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他可知道她流产那天,心有多痛?知道他当着她的面选择了安娜,又说她像便利贴,她有多难过吗?在上海学陶艺的时候,她好几次想逃,但为了不想输给安娜,不想输给他爱的女人,她努力克服所有难关,告诉自己,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陈欣怡了,再也不是随便人摆弄的便利贴女孩……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欣怡,那天我跟安娜说你像便利贴,不是说你不重要,而是太重要了。你对我来说,就像每天呼吸的空气一样,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生活。便利贴,不一定是用过就丢的废纸,每一张便利贴,都可能代表一份贴心的关怀,因为我们关爱一个人,所以才用便利贴留言给他。以前你常常用便利贴留言给我,告诉我别工作太晚,记得多加件衣服——你记得吗?”
欣怡愣愣地听着,从没想过这层意义,她一直讨厌自己像便利贴,他却告诉她那是因为爱。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好温暖,也许你不晓得,其实我……”纪存希深吸一口气,“我是个很怕寂寞的男人。那时候安娜不在我身边,甚至很少跟我联络,可你总是用你的方式在关心着我。你很单纯,很傻气,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我很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用那种丑丑的姿势睡在床上……”他忽地轻声一笑,“你的睡姿真的很不淑女,你知道吗?”
是啦,她是很不淑女,又怎样?欣怡脸颊发烧,胸口却甜滋滋的。
“这次,让我来当你的便利贴吧!我做你的便利贴男孩,你想要什么,只要留言给我,我都为你做到,好吗?”他温柔地许诺。
她震颤,心不停地揪紧。她环顾周遭,看着一件件在灯下泛着柔和光泽的陶瓷,忽然领悟,原来自己在创作这些作品时,想的人都是他!
一直都是他……
录音机停了,门口缓缓地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是纪存希。他看着欣怡,脸色很苍白。
“欣怡。”他哑声呼唤,而她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因此碎了。
为何他对她而言,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为何她就是抗拒不了他?
“欣怡。”他又唤了她一次,嗓音里满是浓浓的眷恋,朝她走过来。
她抬起眸子,等着他说话,他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嘴角牵起一丝笑,慢慢地伸出手。
她以为他要拥抱她,没想到他却是身子猛然向前一倾,倒向她。
她惊骇地扶住他,“怎么了?存希,你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忽冷忽热的身子在她怀里颤抖。
医生说纪存希是发烧,还转成轻微的肺炎,将他送进加护病房观察。
“怎么会染上肺炎?他怎么都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欣怡又心疼又气恼。
“我想他大概是累坏了吧。”珍珠也赶来医院探望孙子,“这几天他几乎都没怎么睡觉,今晚又出去吹风,可能身体受不了。”
“他为什么不睡觉?”
“因为你啊!”珍珠叹息。
欣怡一怔,“为我?”
“他这几天都一直忙着筹备你的个展,白天要去公司上班,分不开身,他便通宵工作。我还看见他在书房里拼命地画图,不满意,就一直重画,垃圾桶都堆满了,叫他休息也不肯。”
“他为什么……这么傻。”想象纪存希不眠不休地画图,欣怡眼眶泛红,喉咙好酸,“笨蛋,笨呆了,亏他以前还常骂我笨,他自己才是大傻瓜。”
他是傻瓜,为爱疯狂的傻瓜,而她前段日子竟能狠下心那样折磨他,现在想来好后悔,恨自己太别扭,太倔犟。
欣怡坐在病床旁,紧紧握住纪存希的手,“你听着,笨蛋,这次由我来选择了——我决定继续爱你,决定跟你在一起,你听见了吗?”她笑着流泪,“所以快点儿好起来吧!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让我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