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5

第四章 75

清明将至,潘明鹏回柳家庄给爸妈扫墓。见杨学武的轮椅停在路旁,却不见学武。潘明鹏将车停下,顺路边小径来到果园,苹果花盛开。只见杨学武爬上高櫈手持树剪疏花,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杨伯母在地头上坐着,旁边放着一只瓦罐,一只碗,潘明鹏揭开罐盖,罐内盛着绿豆汤,自倒一碗喝了。杨伯母见到明鹏,絮叨不休:“明鹏,你劝劝学武,咱不缺钱花,种这几亩果园作甚,学武那个身子,整日在高櫈上爬上爬下,我操心不下。唉,都快五十岁了,前世作啥孽了,命怎恁苦”。

潘明鹏不由得苦笑。心想这杨学武倒不是为了种田,实在是闲得无聊,自寻其乐,难言其中苦衷。他朝老战友招手:“学武,下来歇会儿”。学武扭头见是明鹏,停了剪刀,慢慢地下了高櫈,站立不稳,手扶着树枝,慢慢走向地头,明鹏上前将学武搀着,内心一阵发酸,俩人在地头坐下,学武口若悬河,滔滔说个不停。

“明鹏,咱俩当兵走时,几家老人都像咱现在这般年纪,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咱俩都快五十岁了,想想也真是。领袖说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一辈子总想干点啥事,到头来一事无成”。

明鹏想学武太孤独太寂寞,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好在柳茹快回来了,他身边如果有个伴儿,也许就不会抑郁,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只要这个老战友不批判他,他就打算让学武说个够。

杨学武顺着他的思路继续往下说,谈起了苹果栽培技术:“父亲在世时每天忙于这几亩果园,却不知这里边学问大得很。且不说松土、上肥、剪枝、打药、刮腐烂,光这疏花疏果都大有学问。树不能太旺,树旺则光长了树枝无法形成花芽,要环剥、扭枝、拉枝,通风透光。疏花要合理,结果太多容易形成大小年,果子长不大还影响年产量,结果太少又影响效益,还会使果树旺长,同样几亩果园,有人一亩地年收入五六千块,有人收入千把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这干起活来也其乐无穷,活做惯了,下几天雨呆在家里都憋得难受”。

潘明鹏心想学武当小学校长那些年,确实尽心尽力克尽职守,就是干不到点子上。如果能为学武找一点适合他干的事做,就能替学武求得解脱。

杨学武话锋一转,又在发表他的高深理论:“生产力三要素,第一要素是人。人创造了社会,劳动创造了人,人在改造客观世界的过程中不断改造着自己的主观世界,所以,人的正确思想只能来源于实践……”。

潘明鹏失去了耐心,但他没有马上走开,硬着头皮听了好长时间。看看时候不早,便站起来说:“杨哥,我先去上坟,咱回头再说”。便逃也似地离去。

潘明鹏给父母和秀珠烧完纸,在路边遇见王慧,王慧细皮嫩肉,仍然不失少妇神韵。明鹏停车跟王慧打招呼,王慧说:“潘哥到家里坐坐,我有话说”。

潘明鹏在王慧家沙发上坐下,看王慧把屋子拾得纤尘不沾,墙上挂一大幅柳乾跟王慧打秋千时的照片,照片上的王慧穿着红绫缎袄,飘然如飞身轻如燕,柳乾则像一只展开翅膀的大鹏,一对情侣双双在半空中翱翔,幸福和欢乐将他们青春的脸颊溢满。不知道哪个高明的摄影师抓拍了这精彩的瞬间。明鹏不由得想起了金爱卿,那个女人谈起球赛来津津乐道不厌其烦,假如能将赛秋千列为体育项目,金爱卿看到这一幕该做何感慨?

王慧说她最近老做恶梦,梦见柳乾跟人家械斗,被人家打得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她心神不宁,精神恍惚,到大悲寺传了一道护身符。要潘哥再去南方时给柳乾捎上。明鹏说他刚从柳乾那里回来,柳乾好好的叫王慧不要多心。王慧说她知道潘哥要在西安开公司,柳乾前几天还来过电话。“我说啥话柳乾又不爱听,你劝劝他叫他少喝酒。这个家我替他守着,他总有年龄大了干不动事的时候,落叶终究要归根,我现在盼老哩,不想活得年青。”王慧说着又抹开了泪珠。

潘明鹏刚想找几句话安慰王慧,手机突然响起来了,他拿出手机接听,杨倩在电话那头说:“潘叔,我舅出事了,我已订好明早的机票,你通知我妗子,咱三人同去”。潘明鹏将手机捏在手中,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王慧耳尖,隐约听得一点什么,惊问道:“柳乾怎么了?”明鹏稍作停顿,然后慢慢告诉王慧:“柳乾生病了,你收拾一下,明早七点以前咱赶到咸阳机场,杨倩在机场等咱”。

潘明鹏一行三人下了飞机赶到医院时,柳乾的遗体已被送到太平间。王慧只看了柳乾一眼便昏了过去。柳茹睡到医院里紧闭着眼睛输液,杨倩一看到舅舅跟妈妈便哭得死去活来。潘明鹏束手无策,不知道怎样安慰三个女人,无奈中他想到了金爱卿,谁知金爱卿又被公安局传讯。幸亏柳乾公司来了几个职员,其中一个部门领导对潘明鹏说:“潘先生你先安顿好柳经理的家属,柳经理的后事由公司料理”。潘明鹏好不容易先将杨倩劝住,接着又劝柳茹,柳茹见到潘明鹏越哭越伤心,说她没脸活人了,她害死她爸她妈,她又害死了弟弟。潘明鹏已经找不出适当的话安慰柳茹,他只能说:“柳茹,为了倩倩你千万不能有啥瞎想法……”

那边王慧醒来了,瓷瞪起眼睛在唱:

豌豆豆开花麦穗穗长,

我那亲哥哥去了南方,

前沟里下雨后沟里晴,

不爱哥哥的银子单爱哥哥的人。

百灵子过河沉不了底,

忘了那娘老子忘不了你……

医院里有护士和病人。围在门口听,他们交头接耳:“这个女人疯了”。

停一会儿金爱卿进来了,胸前别一朵白花胳膊缠着黑纱。潘明鹏猛然觉得金爱卿又老又丑,往日的风韵荡然无存。王慧见到金爱卿不说话光嘿嘿笑个不停,杨倩吓傻了,抱住王慧连摇带哭:“妗子你别那样好不好?有我跟郎郎哩,为了郎郎你要坚强地活下去”。王慧终于哭出了声:“柳乾哥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赌气,我后悔我怎么没有一步不离地跟着你……”。

医院对他们发生了警告:为了其他病人的安静,请不要哭闹。

几天后柳乾的遗体火化。飞回西安的前一晚金爱卿给潘明鹏打来电话:“潘先生我想约你单独谈谈”。

金爱卿将潘明鹏约到她家,屋子内设了柳乾的灵堂,小女孩正跪在灵前给爸爸上香。金爱卿端上两盘鲜果,一杯香茶,按捺不住内心的忧伤,他见那个女人哭了,尽管哭得很克制,眼睛里噙满泪花:“潘先生,柳乾说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请允许我叫你一声潘哥。我今年四十一岁,一生没有结过婚。事已至此我已不打算隐瞒,到中国来我主要是奔柳乾来了,我想叫我的女儿有个亲爸。”金爱卿擦干了眼泪,平静了许多:柳乾出事前我有预感,那天他从海滩上回来后情绪很不正常。我问过他,他说他遇见了贺濛。我劝他别为一个罪犯把自己赔进去。那天他们在高速路上相遇纯属偶然,要不是路上过来几辆警车,事情也许不会那样糟糕,贺濛误认为柳乾报警了,先朝柳乾开的枪。

“潘先生可能不会相信,我比王慧还痛苦,因为我离不开柳乾。柳乾是个优秀的合作伙伴,优秀的男人,五年来我们在业务上配合得相当默契,利润翻了十多番。我曾经不打算生孩子,一辈子独身,但是怀上柳枝以后却决定生下来,生下孩子后我去了一趟柳家庄,主要是想告诉柳乾他还有一个女儿,看到柳乾跟王慧恩恩爱爱的样子又不打算拆散人家,一个人吞咽苦果,承担起哺养柳枝的全部责任。柳乾去韩国时我故意冷落他,甚至专门陪一个男人到宾馆约会柳乾,告诉柳乾那人就是我的情夫。”

“潘先生你别误会,因为我太苦恼,没有地方发泄,才找你谈谈。我充当了可耻的第三者,我把柳乾从王慧那里夺过来,我每时每刻都想跟柳乾结婚,组织起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是我没有主动跟柳乾提过,一次也没有,我知道柳乾一直爱王慧,但他又离不开这里的事业,我们就这样同居着,心照不宣。我曾经认为自己很坚强,其实我很脆弱,这件事对我的打击真是太大了,让人不堪回首,害怕自己被击倒,强忍着”。

金爱卿很善于表达,她说这些话时语调平和,神态平静,只是眼睫毛扑嗦嗦在抖。潘明鹏找不到适当的话来安慰,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潘先生请你告诉王慧,就说我给她道歉了,柳乾之死完全是偶然,跟我没有关系。我希望跟她和解,虽然我们过去曾是情敌。这个公司有柳乾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王慧是法定的第一继承人,生意人靠的是诚信,我已通知律师,把公司的财务清理。你劝王慧不要退股,这个公司确实很有前途。一两天内我把公司内的事务安排好了,我还会去柳家庄为柳乾送葬”。

……

金爱卿送潘明鹏出屋,夜风很是生凉。金爱卿要开车送潘明鹏,潘明鹏摇了摇手,说他想一个人走走。

潘明鹏见过骆驼发情,数百只驼骆在沙漠里撕咬,追逐,扬起漫天沙尘,发出哞哞的叫声;潘明鹏见过苍鹰祭天,数千只苍鹰停在半空一动不动,遮天敝日,迎着太阳祭拜,天上燃起一团团火焰,鹰的魂魄消失在无尽的苍穹。今晚,潘明鹏看到了海的眼睛,天海交际处生出一团火球,火球向半空中跃升,火龙吸干了海水又洒向大地,滋润着大地上的生命,山绿了川绿了田绿了,百舸争流千帆竞秀,千河百川是大地的脉血,又是海的源头,百川归海,海才不会干涸。

厚实、严肃、客观、可信、负责,不哗众取宠、不愚弄读者,写一部传世之作,写一部死了以后当作枕头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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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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