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7

第四章 77

潘明鹏带着杨倩,来到柳乾的公司履职。的条幅下,挂着柳乾的巨幅遗像,潘明鹏每日坐在办公桌前,对着那遗像凝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必须对得起柳乾兄弟,不得有任何疏忽。遇到不懂的问题,便请教金总裁,金爱卿也极力配合,在业务上百般指点,毫无保留。杨倩做了潘明鹏的私人秘书,与各科室的业务人员相处融洽,弥补了潘明鹏不善交际的缺点。俩三个月下来,潘明鹏基本上掌握了公司的运行规则,与客户谈判时杨倩又善于交际。公司业务开展得倒也顺利。

公司里多是些青年男女,见杨倩为人随合,天资聪颖,都喜欢与她交往,下班后无事,相约到歌厅舞厅去疯狂消遣,杨倩甜甜的歌喉,婀娜的舞姿,又使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为之倾倒,公司气氛活跃了许多。潘明鹏年龄最大,坐进经理室看玻璃墙外一张张年青的面孔,禁不住老之将至的悲戚,金总裁对他虽然友善,但在那个女人面前总是有点拘谨,看看柳乾的遗像,又有说不出的伤感郁结于心。一口夹生普通话,不知别人怎么看待,自己首先觉得别扭,有时跟客户洽谈,经理成了配角,全靠杨倩八面应酬。杨倩深知自己年青美貌的优势。陪客人唱歌、跳舞、甚至陪客人外出旅游,为公司的生意增添了不少亮色,难怪现今几乎所有的生意都是年青姑娘公关,迎合了所有人的爱美心理。潘明鹏很不适应,萌生退意。

金爱卿绝顶聪明,岂能看不透潘明鹏的心理。星期天约潘明鹏到郊外野游,特意带着柳枝。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过了收费站,看见郊外的农田、水牛,到处郁郁葱葱的翠绿,路两边叫不上名字的花树,有人打着赤脚在田里行走。下了高速路往左拐,一座小山挡在眼前,盘山而上,转过山顶,突兀看见万倾波涛尽收眼底,海边伫立着十数丈高的望海观音。一行行椰树,一大片草地,草地上撑开许多遮阳伞,遮阳伞下躺着、卧着、坐着前来悠闲观光的男女。

买了门票,租一把遮阳伞,打开车后厢,取出自带的饮料、食品。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地势较高,绿草茵茵。潘明鹏突然不自在起来,弄不清金爱卿约他到这里来的用意。金爱卿却极其自然,铺一张自带的塑料布,把食品一包包打开,然后侃侃而谈:“潘先生来几个月了,难得有机会休闲,我来中国五年了,到这里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跟柳乾,那一次没有带孩子,我们两个在草地上躺了一整天”。

潘明鹏不知说啥好,打开一听饮料慢慢啜吸,看那水天接连处有几艘航船在慢慢驶离,渐行渐远。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生意好做,伙计难搭’。柳乾是个不错的生意伙伴,我跟柳乾在一起共事多年,现在一回到那屋里就觉得空荡荡的,有一种失落感……不说那些了,我今天想告诉你个消息,过几天总公司来人考察在中国建厂,潘先生如果有意,可以考虑合资。”

潘明鹏看那一顶顶遮阳伞像一株株硕大的蘑菇,长在绿草丛中。不知怎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康西洼烈士陵园的那一排排墓碑,戎马忽空,金戈铁蹄,生与死之间,原来竟这般贴近。咸咸的海风迎面扑来,柳乾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柳乾死了,这个女人空虚的灵魂需要填充。潘明鹏平视着金爱卿,她的眼光是真诚的,真诚得使他失去了回绝的勇气。可潘明鹏却觉得自己是无根草、无花果,这座城市不属于他自己。潘明鹏说了,言不达意:“我到这里来是受人之托,暂时替王慧打理几个月,我想,等一切都理顺后,打算离开”。

“我理解您,潘先生”。金爱卿说得有点动情。“中国市场潜力很大,这几年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真不想看到公司有什么闪失。总经理这个位子非您莫属,我真的很在乎您”。

“可是我感觉自己老了,干啥都很吃力”。

“千万别那样认为。潘先生刚满五十岁,正是男人的第二青春期,人老主要是心老,心不老人就活得有精神。权力并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有些人一辈子只会替别人打工。一个优秀的企业家,知识和才能固然很重要,但我认为最主要的是魅力”。

潘明鹏听到这样的赞美,仿佛被烙了一下,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悲。但他还是妥协了,说让他再考虑考虑,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接任之前,他不会离去。他还想说至于办厂入股的事,他不是不想,而是囊中羞涩。

但是潘明鹏不会把自己的窘迫告诉别人,开了十几年煤矿,别人都以为他身价过亿,要是在那个小县城,几百万的资产可能还会令人羡嫉,可是到了这里,谁会把几百万元看到眼里?

潘明鹏说,至于办厂入股的事,他看就不必了,要入,也得以王慧的名义入,他只是替人家办事而已。

“先不谈这些,办厂的事仅仅是意向。只要潘先生答应继续留在公司,我就踏实了。几个月来,没有人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真的很感激潘先生帮我度过了这一难关,我也感受到了潘先生的诚实和为人”。

一个小男孩跚跚而来,胖胖的小手胖胖的腿,苹果似的圆脸上嵌一双晶亮的眼睛,他用小手摸着潘明鹏胳膊上的汗毛,仰起脸叫了一声“爷爷”,叫得几个人都笑了,小男孩的父亲跑过来,把孩子抱了过去。

“也许我真的老了,你看这座城市尽是些年青的面孔。杨倩那女孩不错,我想让她锻炼上一两年,能给金总裁做个好帮手”。来到公司以后,潘明鹏有意事事都把杨倩往前台推。

“杨倩是个不错的女孩,也许以后能成为一个好企业家,可是现在还太嫩,容易感情用事,妄下结论,还意识不到商场打斗的残酷性,得有人从后边多加指点才是”。

潘明鹏看金爱卿的眼里多了一样东西,那东西令他害怕,他把目光移向别处,浑身像扎满了麦芒。他猛然觉得自己几乎上了这个女人的圈套,险些掉进她的陷阱,潘明鹏提醒自己:任何非分之想都不能有!

“潘先生我能冒昧问一句你个人的私生活吗,听柳乾说十年前您爱人就去世了,这多年您是怎么熬过来的?人有时得随遇而安,不能太苦了自已。”

潘明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到这种场合对他特别不利。柳枝找那个小男孩去玩了,金爱卿的眼光像钩子一样钩过来,简直要勾掉他的魂魄。他开始恨自己无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好像听见自己说:“怎么过来的?一天天走过来的”。

金爱卿竟像一个大师,剥光了潘明鹏所有的外衣:“潘先生十多年都没有遇到过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

潘明鹏极力避开金爱卿的眼神。心想这个女人离开柳乾才几天,就变得那样急不可耐。他有点自嘲,有点玩世不恭:“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我长得跟黑碳似地,谁会看上”。

这个信息反馈给金爱卿,让金爱卿多了一些猜测,多了一份兴趣,多了一种进攻的武器,甚至多了几分幽默。这个女人更加放肆,说话也越来越露骨:“您知道海里的大鱼为啥越来越少了,因为捕鱼者的大鱼,没有人能欣赏您的本色”。

这是怎么了,越说越走调,越说越离题。潘明鹏站起来四下瞅瞅,他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不想让这无聊的谈话进行下去。金爱卿坐着仰视他,用手指给他一个方向:“潘先生想方便么?那里有公厕”。

潘明鹏在小解的时候迅速想好了对策,回来以后他坐下来说:“杨倩来电话了,南宁那边来了一个客户。我想咱们还是收拾一下,回去吧”。

在公司门口下车时金爱卿突然说:“潘先生会跳舞吗?晚上咱们去舞厅,我约你”。

七十八

回到办公室杨倩正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捕捉着什么,潘明鹏问:“倩倩,做啥哩”?”。杨倩答。潘明鹏只会从电脑里查一些的事不懂也不想去学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有趣吗”?上包容了上干啥都行,比如谈心、学习、玩游戏,甚至找爱人”。

“我现在想吃家乡上给我拿一个下来”。

“潘叔您今天怎么了?从来没见过您这么幽默。让我想想,是不是有人向您求爱了?我凭女人的直觉感到,金总裁对您有意”。

“不许胡说”!潘明鹏的脸耷拉下来。“你想那可能么?我是来帮你妗子料理公司的,你舅才死了几个月,潘叔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我就不懂了,什么叫伤天害理?我看这叫天经地仪,人死了大家都很悲伤,但活着的人不能跟着去死。其实潘叔很有魅力,要是我我也会去追”。

“越说越不像话!不说这个说点别的,吃饭了么?晚上陪潘叔到舞厅,多找几个舞伴”。

“啥?到舞厅?我这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只知道潘叔歌唱得好口哨吹得响,可从来没见您跳过舞,这太阳是不是从——”。

“别废话!记住了,这是政治任务,最好包专场,凡是你认识的朋友全约来,费用从潘叔的信用卡上刷”。

“得令,潘经理”。杨倩做一个鬼脸,上前来抱住潘叔在潘叔的脸上啄了一口。潘明鹏一把将杨倩推开,佯怒道:“越大越没规矩”。

这是一家小小的舞厅,宝蓝色的灯光像流萤似地在脚底流动,杨倩捋起袖子坐在架子鼓前的高脚櫈上,鼓起腮帮子像个打手。公司的年青人几乎全来了,有个小伙子弹起了吉他,有人弹起了电子琴,看样子这些人文武全才,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能露几手。

金爱卿先是吃惊,继而会心地笑了,她对潘经理的举动有点赞赏,公司需要凝聚力,职工联欢是表现凝聚力的最佳方式。

杨倩先来了一通架子鼓,然后报幕:“大家欢迎潘经理先来唱一首歌好不好”。

所有的年青人都跟着起哄。这种场面潘明鹏见多了,不扭捏也不紧张,他很大方地走到台前,说,我给大家吹一段口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树叶,往嘴里一含,便有口哨声从嘴里淌了出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的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吹完口哨潘明鹏打算下台,被杨倩一把拽住:“不行,潘经理把拿手的藏起来了,再来一段,您吹,我陪您唱,潘明鹏无奈,只得又吹了一首”。

口哨声把舞厅里的年青人镇住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歌曲还有这样一种表达方式。潘经理来公司几个月了,年青人只知道这个经理表面上看起来威严,实际上平易近人。他虽然跟柳乾的行为处事方式不一样,但都很会笼络人心,业务上虽然生疏,但不摆架子,不会不懂装懂,把所有的职员都当做他的老师。不厌其烦地把一道道难题弄懂,掌握了一道又一道的程序,研判公司运行规则,对大家的建议和批评都洗耳恭听,慢慢地和大家融为一体,赢得了员工们的尊敬和信任,大家都尊潘经理为老前辈。想不到潘经理还有这么高的艺术天赋,大家鼓起了掌,要求潘经理再唱一曲。潘明鹏操着纯正的陕北口音,又唱了一首。金总裁也被员工们拥上舞台,唱了一曲韩国民歌。紧接着舞曲响起,员工们把金总裁跟潘经理围在中间,翩翩起舞。围在这么多年青人中间,潘明鹏感觉自己也年青了,一招一式都很到位。多少年没有这样疯过了,精神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让人忘了苦恼忘了忧愁。杨倩像一个鬼精灵,突然间放了一段维族舞曲,疯疯火火旋进舞池,拉着潘叔跳起了维吾尔族舞。这方面潘明鹏可是专长,他感到精神有点亢奋,也就忘记了年龄,扯起嗓子连扭带唱,唱起了。跳着跳着潘明鹏高兴了,又吹起了俄罗斯名曲。大家都停下来,有节奏地拍着巴掌为潘经理跟杨倩伴奏。杨倩本来身材修长,跟潘叔配在一起,比起专业演员来丝毫不差,不知谁把一面手鼓塞到潘经理手里,手鼓的节奏感配上悠扬的口哨声加上杨倩甜甜的嗓音在舞厅里回荡,连那些服务小姐也看呆了,一个个把脖子伸得老长。

金爱卿开启一听饮料,坐在椅子上慢慢品尝,来中国许多年,她从来没到过舞厅,她是企业总裁,必须让自己的行为跟身份相符。有时心血来潮也会在家里搂着柳乾跳上一曲。下午不知怎么搞的突然想到要约潘经理跳舞。她活得有点累,需要发泄,需要放松,她空虚的心灵需要填充。这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她想得到的就一定要想办法得到,从来不计较后果。她毫不犹豫地把潘明鹏做为又一个猎物,她四十多岁了不能再考虑许多。想不到潘明鹏狂起来像个孩子,你看他单膝跪地,双手擎着手鼓仰起脖子边敲边唱边舞,杨倩扭着腰肢踏着碎步摇头晃脑双手舞得像张开了翅膀。这哪像叔侄两个,简直像一双彩蝶。金爱卿欣赏着,羡艳着,赞叹着,同时又有一些淡淡的妒嫉和忧伤。她本来想单独占有这一夜的欢娱,却让杨倩喧宾夺主,疯了个够。看来潘经理心情不错,也许是借着跳舞把信息反馈给金爱卿,我并不老,我还年青,我体内蓄满了热情。金爱卿心里被洇湿了,涌出一些暖暖的潮露,她站起来,约了公司一位小伙子,非常自然地旋进舞池。金爱卿的舞姿跟杨倩不同,杨倩热情奔放,而金总裁却沉稳成熟,杨倩充满活性和力量,金总裁饱含韧性和刚柔。特定的场合才能显出个人的个性。公司的职员们没有不乐的,大家神颠魂倒,劲歌狂舞,斑驳陆离的灯影在他们身上晃着,整个舞厅摇曳不定。

疯够了,狂够了,把肚子也摇空了,大家又涌进餐厅,席开两围,喝起了酒。杨倩一点也不给金总裁机会,故意夹在潘经理跟金总裁中间,硬要跟潘叔碰杯,搂着潘叔的脖子撒娇,把透明的酒液一杯接一杯倒进潘叔的嘴里,潘叔像个听话的孩子,杨倩灌几杯他喝几杯。金总裁大度地笑笑,并不在意。女孩子爱在长辈面前逞能,只是这能逞得有些过分。大概是天性,杨倩这姑娘总爱找一切机会表现自己。仗着年青和漂亮,杨倩把青春当资本,总要赚回一些虚荣和自信。公司职员见潘经理高兴,轮流跟他碰杯。平时酒桌上,潘经理总是像征性地喝几杯,从不过量,这天晚上也不知咋想,好像无法控制自已的情绪。潘经理脱了西装,解下领带,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似乎要跟这些年青人一比高低。喝着喝着竟划起了拳,吆五喝六,南腔北调,公司职员轮流上阵,看来平时潘经理全是装的,酒量跟柳乾一比高低,难怪他们是好朋友,都有些过关斩将的本底。潘经理越喝眼睛越亮,紫头涨脸,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再喝下去可能就要失控了,金总裁才适时地加以制止。

潘明鹏替杨倩租了一幢小公寓,自己却在经理室支了张床,一直住在那里。本来金总裁想用自己的车送潘经理,无奈杨倩却把潘经理塞进了舅舅柳乾留下的那辆车里。潘经理来公司后没有自己买车,一直跟杨倩合用柳乾留下的那辆车,平时总是杨倩驾车潘经理坐车,驾驶室的位置轮不上潘经理。杨倩朝大家摆摆,我把潘叔送到公司。

杨倩驾着车在深夜的滨海城市里行驶,路灯和椰树纷纷向后倒退,她庆幸自己扮演了个护花女神的角色,身边的这个猎物没有被金总裁掳去。潘叔是个国宝,绝不能出口到外国,可她把这块“国宝”究竟献给谁?杨倩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潘叔今晚的表现让她满意,简直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谁说过中国的男人尽些奴才,真他妈的见鬼!看看潘叔吧,表现出来的尽是男人的阳刚之气,她太理解潘叔了,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那个韩国女人!妈妈柳茹当初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轻而易举地遗露了这块宝贝,这块宝贝到底让杨倩重新捡回来了,不能轻言放弃……

杨倩突然脸热,侧目看潘叔熟睡的脸色,棕色的皮肤像一头野熊,胡茬脸刀刻斧凿般地楞角分明,好像在那里见过这么一尊塑像,不像那个又像谁!车到公司门口了,停下车想想,她重新将车启动,风驰电掣地向远方飞奔,像一个偷儿,盗走了价值连城的镇国之宝。怕什么?一不做二不休,玩的就是这个心跳。

车子停在自己小公寓楼底,杨倩到底有点心虚,有点底气不足。这算干啥?二十岁的小姑娘牵走了一头五十岁的老牛!这世上好男人死绝了,难道没有一个让她真正动心?她想起了潘亮,那头獐鹿始终不肯低下那颗高贵的头,让她枉费心机;她想起了鲁兆鸣,那只长发狮子狗在杨倩十五岁时就夺走了她的童贞,可是从来没有打算履行一个男人的责任。杨倩也玩弄过许多崇拜者,那些鸡鸣狗盗之辈。今晚,杨倩像一只山猫,终于逮住了潘明鹏这只硕鼠……杨倩打开车门把潘明鹏拉来背上肩,一步步上了楼梯。

潘明鹏在冰大阪上行走,身子冻得透明,有火龙自天而降,缠着他的身子吮吸着他的骨髓,无数的火信子灼烤着他的前胸和后背,他快要烤焦了,嘴上燎起了血泡,身上的肌肉吱吱作响,头顶上窜起一缕缕紫烟,然而腑腔内依然冰冷如铁,他在喊着:“酒、酒、酒!”

感觉中他迎着太阳飞呀飞呀,身上的羽毛一根根被太阳点燃,他变成了一只秃鹰,身上的肉像豆腐那样一块块往下掉,流出的血变成了铁锈。

他在喊着:“啊,啊——啊”!

感觉中海水被太阳吸干,他变成了一条大鱼困在沙滩上,渔翁用刀刮着他身上的鳞甲,将他剔骨剥皮,剁成一堆肉泥……

他在喊着:“啊,啊——啊”!

喊声响彻九霄、穿山越岭;

喊声使江水倒灌,房塌厦倾;

喊声像九级地震,十二级台风。百年大树连根拔起,天上下起了石雨,生灵在一瞬间覆灭,地球回归到野古荒蛮的混沌时代,一切都枯寂无声。

“潘叔,潘叔”!杨倩惊恐地将潘明鹏推醒。

这是怎么了?浑身赤条条一丝不挂,一条美人鱼蛇样地缠着他,浑身光滑得像只泥鳅。潘明鹏猛然惊醒,身上立马水浇了一般湿透,心被无数只蚁虫啃噬,头大如斗:他怎么能跟杨倩……同床共眠!?

杨倩颤栗着,双手紧紧地抱着潘明鹏,嘴唇一遍又一遍在潘明鹏长满胸毛的胸脯前翻耕。潘叔,别这样。我愿意,我幸福,这世上男人死光了,单留下您一个。我不愿看您被人掳去,我想占有……

潘明鹏撕开杨倩,三下两下穿起衣裤。他一生犯了无数次罪孽,哪一次也没有这次深重!这简直是一种惩罚,一种报应,结局怎么会是这样,潘明鹏简直成了一个畜牲!苍天有眼,让他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求生。作孽呀!潘明鹏肝肠寸断,该不是郑秀珠白莉萍阴魂不散,故意折磨他,让他陷进这尴尬的冰窟?

杨倩赤条条在床上跪着:潘叔,您要是打我几下心里痛快些,那您就打吧。我十五岁被人骗奸,原以为心死了,这世上没有真情。所以变得残忍、冷漠,玩世不恭,曾经同时跟几个男的周旋,骗取他们的感情,我无休止地报复所有的男人,把所有的男人都当成笨猪。睡在您的肘弯里我才感到安全,感到温暖,心上的坚冰开始消融,您想咬我就咬,想啃我就啃。我是您餐桌上的一道菜,是您肚子里的蛔虫,求求您了,潘叔!

潘明鹏把被子拉来裹在杨倩身上,只会重复着一句话:这绝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杨倩两只眼睛深如碧潭,有幽怨和祈求流出。您知道唐王李隆基跟杨玉环么?知道克林顿跟莱温斯基么?知道孙中山跟宋庆龄,蒋介石跟宋美龄、跟王光美么?有什么不可能!年龄不是爱情的障碍,只有这儿——杨倩以手指心,才是爱情的基础。

如果有一把刀子,潘明鹏真想剖腹自杀!他冲进洗澡间,拧开水龙头,头伸到水龙头下,冲了个够。然后嘴对着水龙头灌了一肚子凉水,头脑稍稍有些清醒,他要对杨倩说的话很多,他想把跟杨学武当兵时的那一段经历,把跟柳茹的一生恋情,全部说给杨倩听。可是他没有机会了。明天,他必须从这个城市里消失,然后到一个人鬼不知的地方,了却残生。

潘明鹏从洗漱间出来,脸上恢复了平静,他伸手摸了摸倩倩的脸蛋,替倩倩擦干了脸上的泪珠,把倩倩按进被窝里,让倩倩平静地睡在床上,瞅着倩倩多看了几眼,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经理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一纸辞职报告。

金总裁:

诸多因素,我不能再在您的公司履职了。请多海涵。不要给我打电话,我那个手机号码已经作废,我本人也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潘明鹏即日

厚实、严肃、客观、可信、负责,不哗众取宠、不愚弄读者,写一部传世之作,写一部死了以后当作枕头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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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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