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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羸弱的肩头,“篆儿,你怕不怕,恨我不恨?”

篆儿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我不恨公子,我只恨自己命贱福薄。不过,不过能跟公子同生共死,篆儿,篆儿也算不枉此生。”

我轻轻把少女羸弱的肩膀搂在怀中,这才发现,篆儿已经消瘦了很多,是啊,每日里担惊受怕,还要抽出精神安慰我,她怎么能不瘦呢。心中转过千百声歉意,最后出口的,却只是那句,“你又清减了。”

篆儿轻轻叹息一声,把头倚在我身上,“公子,倘若北晋的大典真的要拿我们,我们,嗯……,那你,你怕不怕,恨不恨?”

我说,“怕啊,怎么不怕呢,我怕得很。篆儿,从小我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每次跌倒或者不小心划破手指都要大哭一场,这个时候,家里人就会把我抱在怀中小心的哄着,又是摸头,又是呵气,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后来,我家里遇到很不幸的事情,大姐姐病死了,其他人又都自顾不暇,流离失所,只剩我一个。那个时候我不但要干很多活,还有很多人欺负我,捉弄我,身上的伤口日日不断,奇怪的是我反而不觉得痛了,也不觉得怕,感觉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现在,我还是怕了。如果我死了,瑛姐姐会伤心,荷官也会难过,况且还有……,嗯,况且我,……,嗯,我也舍不得他们。所以篆儿,你看我一点都不勇敢,我是一个胆小的怕死鬼。”

篆儿抬起头,眼睛盯着我说:“公子是最勇敢的人,公子虽然怕死,可却不是为了自己,只为自己所爱的人不再难过伤心。公子还有记挂的人,倘若有可能,篆儿愿替公子赴难,保佑公子能和瑛妃娘娘姐弟团圆。”

我握紧她的手,“傻丫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们正说着,房檐上飕的一声落下一块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雪儿跳了下来。它在雪地上打了一个滚,顺势抖抖浑身的尘土碎雪,扑腾一下跳到我膝盖上。

我伸手轻轻揽住雪儿的小身子,揉着它温暖的皮毛,“小笨蛋,闯了祸就不敢回来了,这回知道害怕了吧。”

雪儿张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咻”的叫了一声,似乎在抗议我的说法。

尽管今天天气晴朗,可是外面的天还是很冷。雪儿就像小手炉一样,贴心又暖和。我把雪儿抱在胸前,想想篆儿一定也会冷,就把雪儿递给篆儿抱着暖手。

既然多想无用,还不如顺其自然。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月半,我便,我便再也看不到这天这地,还有那小狐狸了。

篆儿轻叫了一声,我回头,就见雪儿挣脱篆儿的怀抱,三下两下蹦到我肩膀上蹲着,大尾巴搭在我胸前,轻轻扫动,这小东西。

那天晚上的雪儿很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小狐狸今天没有闹着出去,安安静静的伏在我腿上,陪我想心事。

人都说,其人将死其言也善,原来这句话是有道理的。现在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悬与一线,果然怀**起以前的许多事情。

我想起京城扬花桥口的糖葫芦,又酸又甜,身上沾满了香香的芝麻,娥湄常常央了看门的王哥去买,那丝丝的甜味,似乎一直一直缠绵在记忆中,穿越时空,绕到现在。

我想起簪瑛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总有无数的鬼主意藏在其中。可是当我们在西蜀再见的,聪明和顽皮都不见,不变的只有深深的回护之意。

我想起南安小王爷,那嘴边浅浅的笑,那暖人又体贴的神情,那么温柔细腻的手,总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放在我的额头上,温凉又舒服。他有一个和人极配的名字,叫做颜真。

我想起荷官,这个纸老虎,看起来又凶又护短,可是我知道,天底下最不放心我的,应该是他。现在这头老虎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久没有我的消息了,他会不会担心我,会不会梦到我。

我想起凤毛,这小子整天跟赛雪狐猴一党到处惹事,唯一安静的时候是半夜,可是也常常抱着我的脚开啃,还会一边咬一边说梦话:“这猪手是我的,我自己的,嗯,吧嗒,我一个人的,吧嗒”,常恨得我一脚把他蹬下床去。本来我打发他回西蜀给苏放送信,可这一去就音讯杳然,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饭够不够吃。

我想起苏放,那个寂寞的月夜,那么多委屈那么多伤心涌上心头,他紧紧的把我抱在怀中,对天盟誓。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多年来的隐忍,今天终于一偿宿怨,苏放,以你的智慧跟胸怀,天下已经在你掌控之中了吧。现在,你还好么,我的,苏放。

我想起云霄,这个西蜀的戍边大将军,镇守一方的重臣。看起来文韬武略,可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傻大哥,重感情忠道义,只是这种磊落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天朝的勾心斗角。大哥,你此番荣归,不知道又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我想起婀娜,正值红颜年华又多侠肝义胆。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就莫名的在帮我,一直在我身边,安抚我,照顾我。然而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我身陷北晋,而她则不知所踪。老天,如果我能向你提最后一个要求,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让婀娜平平安安的,最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很疼爱她,然后生一堆儿女,安享天年。

想到婀娜,我就想起唐情,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帮主,不知道闪到哪里去了,打我们准备出兵前,他居然就不见了踪影。这个人狡猾又聪明,却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唐情,好久不见,也许,今生真的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奇怪的是我居然想起丰富大总管,想起一心要在家奴行业中夺得行业状元的丰平,还有丰收、丰乐、丰喜,想起他们常常苦中作乐,常常背着大总管在一起模鱼,一起捉弄我来打发漫长无聊的时光。我甚至想起那个常常来看顾我的老姨奶奶的丫鬟,叫做什么来着,哦,西施隔壁的那个,还有表小姐的丫头染花。

看,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总会在一个关键的时刻想起一些乱七八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

抬头看天,天上飞过一群北归的大雁,呀,今年的春天来的到早。

看着天上的鸟,心中渴望着那份难得的自由,身后有人轻轻的拈起我的长发,在我耳畔呵气。痒。

我侧头一看,整个身体却僵硬住了,一动不能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允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做,只能呆呆的看着他,却连呼吸都忘记,直到憋得满脸通红的时候,才想起喘息,这下却又急了,连眼泪带鼻涕一起流下。我只能急忙转身转回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窘态。

他在身后轻轻的抱着我,“看到我不开心么,我来救你回去呢。”

我咬着下唇挣脱他的怀抱,不敢回头看他,冷冷的说,“不敢有劳大驾,阁下是什么人?”

允文着急的说:“小丰,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允文啊,你的允文啊。”

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不由心头气苦,“我认得你是丰侯爷,天朝的元帅。可是,你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脸色瞬时变得苍白,“小丰,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你,今天可算找到你了,怎么你不认得我了,你不要我了么?”

一直在找我,那你当初是怎么把我丢下的,你倒是告诉我啊。我说不出来,只能狠狠的狠狠的看着他。

他一直呆呆的看着我,“小丰,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我真的是来接你的,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在家里还买了样好东西要送给你,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我方才心头有些活络,正准备继续问他,忽然抬眼看到门口有人影一闪,却是穿着黑斗篷的丰姿远远的站在那里。

顿时感到手脚一片冰冷,浑身不停的打颤,“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跟你回去的。”

允文忽然仰天大叫一声,从胸膛中直冲出一条血箭来,向后便倒。

我来不及扶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摔倒在地,浸泡在血水当中。

丰姿冲上前来,紧紧的把他抱在怀中,用手死死的按住他的胸口,可是那血还不停的冲他指缝中流出,按也按不住,按也按不住。

我跪在他身边,用手按在丰姿的手上,一起堵着他的胸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丰姿看着我,眼睛里充满怨毒,“主人为了救你,把自己的心换给狐狸精了,可是你没有把自己的心换给他,主人没有了心,当然只有死了。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我摇头,哭喊着,“我没有,我没有不把自己的心给他,我的心早就是他的了,我的心早就给他了,早就给他了!允文,允文,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丰姿猛的把手抽出来,任允文胸口的血喷溅到自己脸上,我大惊,只有更加死命的按住他的胸口。丰姿拿起一把长剑,冷笑的指着我:“狐狸精说了,我们主人的心已经不在了,只有你的心才能救他。既然你不肯把自己的心给主人,那我只好剖开你的心救主人。”

血渐渐的手下凝固,允文的身体像冰块那么凉那么重,不要,不要丢下我。

我隔着眼泪,看丰姿面目狰狞的提剑向我刺来。好了,允文要有救了,剖开我的心就能救他了。

丰姿的剑一下子就刺进我的胸膛,我只感到胸口一凉,却并不痛。然后我就听见丰姿惊叫着,“你的心呢,你怎么是个无心的人呢?”

我大惊,我没有心吗?

低头一看,胸膛已经被生生的剖开,然而里面空荡荡的,果然没有心。

呀,我没有心了,那允文怎么办?我救不了他了。

一着急,一口血猛的吐了出来,正好落到允文的胸口里。

再一看,居然是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

我放心了,他没事了。

丰姿大笑一声,太好了,主人有了心,可以活下去了。

是吗,那真好。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丰姿一下子就从我手中把允文抱了过去,美滋滋的说,“这下好了,主人有了心,可以回家了。”

我躺在地上的血泊当中,越来越冷,不要,不要把允文抱在,不要让他离开我。

我就要死了,让我再看看他,再看看他。

可是丰姿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他把允文扛在肩膀上,大步流星的走着,一下子就出了门。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用力的爬着,爬着,允文,允文,我就要死了。你不来再看我一眼么?

一个毛茸茸的大爪子踩到我的胸口上,我抬眼,居然是赛雪,只是它现在太大了,好像一个房子那么大,一个爪子也有一口锅那么大。

我感到绝望了,眼泪沿着眼角一直滑到鬓边,“赛雪,允文他不要我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赛雪”毛乎乎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它说话了,“谁是赛雪,我是狐狸精!”

“赛雪”是狐狸精吗,怎么我不知道呢。

“赛雪”继续笑着,“你既然已经把心还给他了,怎么还哭啊?”

我摇头,“那个是我的心,我把自己的心给了他,我要死了。”

“赛雪”说,“不是,你的心在我这呢,你方才还的才是他的心。你忘记了,你们以前不是把自己的心换给对方了么,现在不过是换回来而已。我把你的心给你,你又把他的心还给了他,以后你们再也不欠对方的东西了。你们可以忘记对方了。哈哈哈哈哈哈,本狐狸精果然是好心的,哈哈哈哈哈。”

我忽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刺痛从心口传来,痛得不能思考不能呼吸不能流泪。

意思渐渐涣散,我听见“赛雪”惊讶的大叫,“咦,你不是有自己的心了么,怎么会死呢,怎么死了呢?”

“公子,你醒醒,你快醒醒!”什么人在用力摇晃着我。

我挣扎着的张开眼睛,见篆而正用力掐着我的胳膊,见我醒来,吁了一口气:“公子,你被魇着了,不知梦到什么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呢。”

我要坐起来,才发现赛雪正蜷成一团压在我胸口。我把它挪过来放在枕头上。

方才觉得浑身发软,满脸的冷汗。

篆儿体贴的绞湿一条布巾替我擦脸,“天已经微亮了,公子昨天一夜没睡好呢。做恶梦了吧,看这一脸的冷汗。”

想起方才的梦,我不由的双手颤抖,无力的按在脸上,“篆儿,我梦到了一个人,他,他……。”

篆儿轻轻拿开我的手,小心的揉搓我的双手和脖颈,“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吧。”

我心慌的盯着篆儿,难道是我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篆儿毫不理会的继续替我擦汗,“跟了公子这么久,多少知道公子的性格。方才在梦中,公子一直哭喊着不要不要,任凭我怎么叫都叫不起来。这个人,对公子来说一定特别重要。公子是梦到自己的家人了吧,是不是梦到老夫人啊?”

我心虚的低头,“是啊,我梦到母亲。”

篆儿温柔的笑,“那就难怪公子那么舍不得,对最爱的人啊,总是不忍离别的,哪怕是在梦里呢。”

最爱的人吗?我伸手轻轻的按住胸口,居然真的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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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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