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晨
第十章晨
清晨,帐外嘈杂的人马声将黑猪从睡梦中唤醒。
睁开眼,他发现天还没怎么亮,帐内那唯一的火把早已熄灭,火盆里的炭也已烧尽,四周一片昏暗,只能从帐帘边缝看到一丝屋外黎明暗淡的晨光。
他挣扎地从地铺上坐了起来,扭动一下胳膊,却是牵动了上半身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哼哼地呻吟出声。
“你醒了?”旁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黑猪一怔,往旁边看去,只见他身旁铺上躺着一人,正睁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光线太暗,他没法看清那人的长相,但根据声音来判断,那应该是个岁数四十以上的老兵。
“你已经昏睡了两天,要再不醒,可就醒不过来了。”那老兵也坐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对黑猪道:“那天他们把你送过来的时候,你全身都是血,连重铠都破了好几处,头盔上几条划痕给蚯蚓似地爬在上面,我们都以为你不行了,连大夫见了你的样子都直摇头。大夫处理完你的伤口后就说了,三天内你要是没醒过来,就没办法了。不过你小子倒是命硬,挺过来了。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听到这八字,黑猪唯有苦笑,想到大头已经战死,什里、小队里的其他兄弟也不知伤亡如何,他的心就仿佛被揪住一般难受。
“老哥,我们现在在哪呢?”
“在哪?在军营里呗,具体在啥方位,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北平省北面一线,到处都是军营和军队,不是禁军就是呼弥人。”
“老哥,你是哪部队的啊?咋受的伤?”
那老兵闻言沉默了一会,良久后才叹息一声道:“我是辎重营第二大队第一小队的,四天前运送粮草往东边府军的驻地去时,途中受到一大群呼弥骑兵的攻击……”老兵说到这里又咳嗽了起来,黑猪忙伸手过去帮忙拍着他的背,老兵咳了几下后才喘着气摆摆手道:“我没事,老毛病了。唉……我们整个大队,包括护卫的两支骑兵队,共六百多人,全被呼弥人杀了。就单单我运气好,被呼弥骑兵砍了一刀,却没伤到要害,又让别的兄弟压在了人堆也没给冻死,而呼弥人来去如风,也没有再下马补刀,让我捡了条命,给后面巡逻的骑兵队带到了这里来。”老兵的声音很低,又有些哽咽,若是没有注意听,就仿佛是在呻吟一般。
黑猪听了老兵的遭遇,也是一番感叹唏嘘。
一老一少两个伤兵,就这么在黎明的帐中低声地聊着天,心情悲伤而无奈,直到天色慢慢变亮,陆续有人前来帐中探望那些伤兵。不过因为雾气的缘故,所以外面看起来依然有些昏暗,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看着进进出出着甲戴盔的士兵,旁边的老兵对黑猪道:“前两天你昏睡的时候,你什里的兄弟可是天天都来看你,唉,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啊。”
黑猪闻言默然,眼睛看向了扔在帐篷边上的那一堆衣甲,虽然衣甲很多,放得也很乱,但黑猪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件重铠。黑色的重铠和头盔在一众皮甲中无光却亮,沾了血渍和泥土的铠甲,却给人一种庄严肃杀的感觉。
“黑猪!你醒了?!”就在黑猪对着自己的重铠发呆时,一声惊喜交加的呼声传入帐内。
黑猪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马老大、铁腿和小牛三人正站在兵帐门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刚刚惊呼的就是铁腿。
马老大没戴头盔,仿佛苦草般的头发仅随意地绑在脑后,如马尾般在寒风中飘荡。一身轻装皮甲上满是污渍,隐隐可见红色的血迹,显然这几天都没清洗。只两日不见,马老大就仿佛瘦了一圈下去,脸也憔悴了许多。而铁腿和小牛也是一脸的沧桑,就好像这两天,在他们而言,已度过了两年似的。其实黑猪不知,他自己,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加上刚刚昏睡了两天,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憔悴萎靡,直让马老大他们怀疑,他是否还能撑起那身沉重的铠甲来。
黑猪咽了口口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出口的,却是喉底咕咕的怪音,仿佛喉咙被什么埂住了一般。
马老大三人快步走入了帐中,来到黑猪的铺前,三双满是粗茧的大手握住了他的黑手。旁边的老兵将自己的铺向左边移了移,好让他们三人能围在黑猪的身边,马老大见状向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小子命硬能挺过来的!”蹲在黑猪面前的铁腿笑着习惯性地冲黑猪的肩膀就是一拳。
黑猪看着铁腿的大拳头递过来,吓得倒吸了口冷气,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过好在铁腿看到黑猪的表情及时反应过来,落到黑猪肩头的拳头变成了轻拍:“看把你吓的,睡了俩天,胆子咋变小了啊?”
黑猪嘿嘿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马老大道:“马老大,你的头盔呢?”
马老大闻言尴尬一笑,伸手顺了顺额头的乱发,道:“丢了。”
旁边的小牛忍着笑道:“黑猪,俺跟你说,马老大想学那些重步兵用头盔煮汤喝,结果把头盔给烧坏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黑猪笑得直捂脸上的伤口,疼得好像在抽筋似的,旁边一些听到小牛话的伤兵也是忍俊不禁笑起来。
“你这臭小子,是不是皮又痒了?”马老大顿觉大失脸面,恼羞成怒下一巴掌拍小牛脑瓜袋上。
黑猪见状笑着道:“马老大啥时候也学了大头这招脑后飞掌了?”
刚说完,黑猪就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硬了下来,马老大、铁腿和小牛三人的亦是怔怔地看着他,气氛仿佛忽然凝滞一般,压抑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仰天大叫。旁边的伤兵也都感到了这异样的气氛,停下了笑,看向这边忽然发呆的四个男人。
大头……
黑猪觉得心里仿佛被一把利刃使劲搅动一般痛楚难受,眼前马老大、铁腿和小牛的面容也被一层水雾罩上。
“大头……”两字才刚出口,两行浊泪就已夺眶而出,黑猪不得不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才继续道:“大头的尸首,带回来了吗?”
马老大沉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带回来了,他的骨灰在这里。”说着,从腰带上解下了一个布囊双手递给了黑猪。
黑猪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布囊--黑色的布囊,是用军服上的布缝制而成,做工粗糙,显然不是专门的布囊而是临时自制的。但捧在他的手里,却有如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一般,黑色的大手轻轻地在布囊上抚摸着,仿佛怕将大头吵醒。
马老大心下暗叹一声,对黑猪道:“其他人的骨灰和遗书都已经让辎重营的人送去军团总营,而后连同抚恤金一同发送他们的家人了。只有大头,你知道的……”
黑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握着布囊的手却是紧了紧,他当然知道,在什里,只有大头家里已无亲人。
“能……能把大头的骨灰给我保存吗?”黑猪忽然抬头对马老大道。
马老大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什里的其他人呢?”黑猪的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马老大缓缓摇了摇头,看向了帐外,沉默不语。黑猪又看向铁腿,铁腿神色一黯,低叹一声道:“第七什……就只剩咱四人了。”
“麻子和卷毛也……?”黑猪问完后就死死地咬着自己的牙齿,紧抿嘴唇,瞪大了眼睛,却不让泪再流下。
铁腿点了点头,低声道:“第一大队损失惨重,现在只剩不到百人,许多什都是全挂,小队正挂了四个,连张东校尉也挂了。”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悲伤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惨烈的战场上:“那天实在太惨了,重伤的基本都挂在了那里,断胳膊断腿的也没有能活下来的。像你这般重伤的,恐怕只有你撑了过来,许多送到营地的兄弟,都没能挺住。那时我们真的怕你也就这么一睡……就起不来了。”
旁边的小牛也道:“就算没挂掉的,也基本都挂了彩。你就甭说了,差点连命都搭进去,马老大左手被切了俩指头,铁腿背上和大腿挨了俩刀,不过好在有铠甲挡住,切得不深,俺的肩膀也给呼弥人割掉了块肉,他奶奶的,害得俺现在晚上睡觉都还得趴着睡。”
黑猪这才注意到,马老大左手包了块黑布,明显可以看到无名指和小指处凹了进去,而铁腿的大腿上也缠绕着一条被血染红的白布。
沉默许久的马老大此时忽然转过头来,对黑猪道:“行了,黑猪,别哭哭啼啼的了。咱来打仗,就该想过要受伤要死人。当兵的,就该当自己已经死了,咱能活着,那是兄弟们用血和命拼下来的。唯有多杀几个敌人,才不会让他们白死白伤,明白了吗?”
黑猪怔怔地看着马老大,狠狠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那双忽然变得明亮的眼睛,马老大心里却是想起了那天在云天镇时小撅所说的话。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帐前响过,紧接着帐外便传来一阵阵杂乱的叫声和军官的呼喊声。
“敌袭!敌袭!--”
“呼弥人来了!--”
“集合!各队列阵集合!--”
“第六大队准备迎敌!”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众兵都是一脸愕然地看向帐外,黑猪看到马老大的身体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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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八一,向所有祖国的卫士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