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样的生活
第十四章这样的生活
平武二年四月,冬天已经过去,春天的暖风由东而西吹遍了神州大地,积雪融化后的土地上孕育着无限的生机。
春生春燕兄妹俩到了青州城后,朝廷给他们分配了一处住所,虽然简陋,但却好过了其他各地躲避战祸而来没有朝廷签发文书的难民,他们可是只能够露宿街头了。
之后,春生在青州城内找了个木匠的活计,因为他本来在家乡就是个有名的木匠,手艺极好,所以老板和师傅都很器重他,给他的薪金足够让一家子活得滋滋润润了。
黑猪在得知这青州城已经在炎古省境内后,便放弃了马上赶回震威军团的想法,只得安心地留下来养伤。虽然他这次又是大难不死,但这一番折磨,还是给他的身体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从那以后,咳嗽就一直伴随着他,每到下雨天,浑身的骨头都会麻痒难耐,痛苦得要命,欲生不能,欲死不得。养伤这一段时间,春燕自然对黑猪又是一番细心的照料,上次他是在昏迷中只知道个模糊的大概,这次却是一直清醒的。而春生也时常跟他唠叨妹妹的好处,更是将妹妹在他昏迷时照顾他的情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让黑猪的心里对春燕又是感激又是喜欢。原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这回再加上一个春生在中间撮合,两人不久就打得火热,成了对恋人了。
最后,黑猪终是同春燕拜堂成了亲,两人之间的恩爱自不必说。一段时间后,黑猪的伤也差不多好了,只留下些后遗症没法治愈,便到春生工作的地方去帮忙,也当起了木匠。
有时候,黑猪甚至想,就这么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有妻子,有亲人,有正常的工作,多好?
可是,每当午夜梦回,见到那万马奔腾杀声震天的战场,见到那夕阳下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的场面,见到了刺猬,见到了大头,见到了卷毛,见到了马老大、铁腿和那一个个情比手足的兄弟,他都忍不住要泪流满面。而每当这时,春燕都会温柔地将他的脑袋抱进自己的怀里,用她的温柔抚慰着这个男人的心灵,直到他重新入睡。
“难道,我就这样当一辈子的逃兵吗?”黑猪又时常会出神地问自己。
“不,我不是逃兵,只是暂时无法回去而已。”而后,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在犹豫中,在咳嗽声中,在平和的生活中,在春燕的温柔乡中,时间如流水般,过得飞快。
…………
刷刷的声音此起彼伏,木屑四处飞溅,一块块原本丑陋的木头,经过了那么一群人的修整打凿后,最终成了一件件精致的家具。
在青州城的福来家具店里,那些伙计们最怕的人除了老板之外,不是大师傅老刘,也不是二师傅春生,而是那个看上去黑黑壮壮的青年小伙。他看起来总是给人一点阴霾的感觉,身上不时显露出的那种杀气,让那些比他年长的伙计也不大敢靠近他。在店里,唯一能指着他鼻子骂的人,便是春生了。春生本是性格很温和,甚至是很老实的一个男人,对其他人向来是好言好语,唯独对他,却总是呼来唤去,动不动就破口大骂,但他却总是低声应是,从来不曾反驳。不过伙计们并不替春生师傅担心,他们不怕这个一直沉着脸的黑壮小伙被骂急了出手揍春生,因为他是春生师傅妹夫。
不错,这个黑壮的小伙就是我们黑猪。从战场走下来的士兵,一般都很难适应正常的生活。他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只在军营里呆了两年,而后也只进行了一两月的战斗,虽然战斗比较惨烈,但毕竟时间不长,恢复得还算比较快。不过那一身禁军士兵特有的气质,却不是一时能够改变的了的。
“春生师傅,黑猪以前是干什么的呀?那一身气势好骇人。”一个店里的小伙计私下里问春生道。
春生自然知道黑猪是震威军团的士兵,不过他却也没蠢到把这事四处说,虽然黑猪并不是故意当逃兵的,但若是让禁军抓到他,那会不会按逃兵罪论处,还不可而知。所以只是淡淡地道:“他以前是杀猪的。”
“啊?”那伙计一脸愕然,嘴巴张得可吞一个生鸡蛋:“黑猪以前是杀猪的?!这……这这这,他叫黑猪,却是杀猪的……”
“咋啦?”春生瞥了那伙计一眼:“干活去。”
…………
原本黑猪可能就这么一直在青州城当一个木匠,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了。虽然心里仍想着当初营队里的兄弟,想着战死沙场的弟弟刺猬,想着铁马戎衣的铁血生涯,但有着春燕的温柔和体贴,这一切都将随着时间而慢慢变淡,最后成为深埋心中的遥远回忆,只在年老后,坐在夕阳下感慨往事时才偶尔想起。
但是,前线的一纸战报改变了这一切,让黑猪原本濒于平静的心湖再次澎湃起来。
“呼弥大军欲突破震威、武威军团及十数万府军的包围,正分三路疯狂突围,再过几日,呼弥人就要突破包围,打到青州城来了!”
“呼弥人都杀红了眼,沿路经过的城镇村庄一律洗劫屠戮一空。”
“呼弥人绝地突围,大败武威军团,已经打到邵安城下了!”
原本只是一纸“呼弥人陷于包围之中,一路骑兵正向此方向突围”的信报,传着传着,却是传出了上面那些骇人听闻的谣言出来。一时间,整个青州城人心惶惶,不少达官贵人都携带细软和家人准备西迁躲避战祸。不过像春生春燕他们这样刚刚在青州安顿下来的难民,却是不愿意再走了。
这日,黑猪坐在家中院子里,呆呆地望着院门外的街道,手里却是抚摸着一个黑色的布袋,这个布袋做工粗糙,显然是临时所制,从布料的材质和颜色上可以分辨出,这是禁军军服上扯下的布块。这个布袋里,装着的,正是大头的骨灰。
春燕默默地站在黑猪身后不远处,看着自己男人那有些萧瑟的背影,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男人的心中在想着什么,每次夜晚做恶梦后,他都会喃喃地跟她讲述他在新兵大营、在震威大营时的故事,讲述那一个个和他情同手足的兄弟,讲他们的笑,讲他们的苦,讲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简单而朴实的心。有些时候,黑猪也会跟她讲在北平发生的战斗,讲血腥的拼杀,讲残酷的战争,讲恶劣的天气,以及手足兄弟的惨死和他心中的悲戚痛苦。大头的故事,春燕也因此有些了解。她曾经说要让哥哥帮大头制个漂亮的骨灰盒然后将其觅一处风水宝地下葬,但黑猪不肯,他说,只有在禁军军服的包裹下,大头的灵魂才能永生,大头不需要入土,他需要的……是敌人的鲜血,和战斗。
“鲜血……和战斗吗?”春燕喃喃地叹道,声音满是苦涩和无奈。
…………
“你真的要走?”月光下,春生紧皱着眉坐在院中摆满了酒菜的小桌旁,黑猪和春燕坐在他的对面。
“呼弥人要打来了,我们不会离开青州城,你要杀呼弥人,留在这里也可以啊!”春生苦口婆心地劝道。
黑猪闷头喝了口酒,低声道:“这里已经是炎古省,禁军不可能让呼弥人突袭跨省的。北平省与炎古省的边境,必是层层防守,铜墙铁壁,呼弥人攻不过来的。”
“这……”春生提高了音量,脸上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激动,变得通红:“你就不能替燕子想想?她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就能这么一走了之了?!”
春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为自己的男人斟满了酒。
黑猪深情地看了眼自己的女人,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感谢燕子,也爱燕子,她在我心中的地位,重过了我的生命。但是有些东西,却是我不能不去做的,如果我不去做,他们……在看着我。”
“他们?”春生愕然:“他们是谁?”
黑猪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新月,没有回答春生的问题,却是道:“我会努力地杀敌,争取升到校尉的职位,那样的话,等战争结束,我就能带着春燕和你,去震威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