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把保姆送给你

第九章 我把保姆送给你

第九章我把保姆送给你

炎黄银行的王行长今天一上班就给他新结识的小兄弟徐沈平打了个电话,约他晚上在大富豪夜总会见面。

徐沈平是地委组织部长徐文俊的公子。徐沈平的名字是他还在娘肚子里时,由母亲沈彩虹定的。名字从父亲徐文俊和母亲沈彩虹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姓氏,然后在后面缀上一个“平”字,这样既继承了双方的烟火,也象征了这个家里夫妻的平等。这和报纸上常见的注脚“排名不分先后”,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沈平在电话里问:“王行长,今天晚上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吗?”

“非得有事情谈我们才能聚聚啊?”

“总不会是你想我了吧?”

“同性相斥。我怎么会想你!是大富豪的颜丽小姐想你了!她问我是不是知道你的消息。你三天没有在大富豪露面了,问你在忙些什么。我也回答不上来,只能请你自己当面去作解释了。”

“我有什么大事好忙!前天刚调到地区交通局办公室当副主任。这两天白天忙工作交接,晚上和同事们联络一下感情,终归是昏头昏脑的穷应付。”

“你升了官啦!今天晚上我请客,请几个朋友好好庆贺一下。”

徐沈平有点不以为然:“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哪里是升什么官!地区交通局办公室副主任是副处级。我原来就是副处,调过来还是副处,只是平调。”

王行长从话里听出了徐沈平对现有职务的不满:“你有徐伯父这把大伞罩着,副处的‘副’字很快就会拿掉的。交通局可是个肥得冒油的地方,此副处可不是彼副处啊!我有机会遇上你们章局长,帮你反映反映情况。不过今天晚上我真有正经事要和你谈。”

徐沈平知道王悍东和他们的局长章建国关系非同一般:“我就托你的福了。晚上在大富豪的哪个包厢?几点钟?”

“‘梦巴黎’包厢,八点半。不见不散。”

入夜,辉煌的灯火连绵如海,照亮了城市的夜空。大都市之夜的繁华与光彩,是官员、名流和老板一手制造的。马路两旁肯德基、星巴克、麦当劳、沃尔玛超市、酒吧、珠宝店、汽车行、洗头房、洗脚房、美容院、名牌时装专卖店,星罗棋布。大街上西服革履、年龄可疑的真假大款,胳膊上勾着花枝招展的靓女招摇过市,更多的人是行色匆匆,心头充满了复杂而强烈的感觉。是孤独、贫穷、饥饿、积怨、对命运的不解,还是对爱情的渴望、对机遇的期待、对未来的梦想……

大富豪夜总会门前的广场上,在夜幕降临之后已经停满了全世界的名车,犹如是一场露天车展。夜总会透明的玻璃墙里光芒四射,人影成双成对,让人对里面是怎样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有着无尽的想象。

大富豪夜总会的底层是迪斯科舞局。舞局里火暴异常,来客浸泡在烛光如豆的暗影里、烟雾里和酒味里,满耳充斥着炸雷似的摇滚乐声和歌手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前方舞台上正在表演艳舞,在节奏强烈的音乐轰鸣和闪烁的灯光中,一对国产的帅哥辣妹张牙舞爪,一边扭动身躯走下舞台,一边一件件脱下银光闪闪的包装,所有动作都包含着赤裸裸的性暗示,把人们引向麻木、疯狂和堕落。暗中传销的摇头丸,把每个人扭曲成骇客和变形金刚。他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摇到能化腐朽为神奇,视痈疽如桃花,把鲜血当果汁,让灵魂直上天国。这是集体的疯狂和有节奏的放纵。生命在这里散发着原始野性的魅力。

就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王悍东早到了一刻钟,正在恭候徐沈平的大驾光临。

王悍东当分行行长已经快五年了。按照炎黄银行总行的内部规定,分行行长每五年实行一次异地轮换。王悍东不想被轮换到边陲小城去当行长,所以唯一的选择是向上爬。经过对总行官场上敌我形势的仔细分析,他爬上总行行长位置的希望几乎是零,于是不得不作出另一种选择:跳出银行的圈子,在本地谋个肥缺。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地委组织部长徐文俊是决定他能否升迁的关键人物,只是他无缘攀龙附凤。

正在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老天赐给他一个天然良机。大约在一个多月前,王悍东去明月歌舞局潇洒,点了明月歌舞局的三陪小姐颜丽来陪他。颜丽和王悍东是老相识了,一个贪色一个贪财,相处十分投缘。王悍东在包间等了几分钟还没见到颜丽的人影,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打铃叫来明月歌舞局的妈咪。歌舞局妈咪的工作除了安排小姐给客人服务以外,另一个重任就是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平息客人的不满和冲突。妈咪进了王悍东的包间,见王悍东一脸怒色,连忙赔上笑脸:“王行长啊,等了几分钟就耐不住寂寞啦?让我先来陪你。不会嫌我人老色衰吧?”

“去去去!颜丽人呢?”

“不巧得很,颜丽被一位客人早你一步点走了。”

“这个我不管,你去把颜丽叫过来!”

“这不太好吧?上洗手间也讲个先来后到的。”

“你哪来这么多的屁话!谁敢抢我要的女人!你们今后不想做我的生意啦?!”

妈咪知道王悍东是这里签单消费的大户,当然不敢得罪:“我的王大行长,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你是我们歌舞局的财神爷,又是老客户了,我们哪里伺候不周,请你多担待一点。只是今天要了颜丽的客人,听说是地委组织部长家的大公子徐沈平。徐沈平大名鼎鼎,我也得罪不起他,不然我早把颜丽叫过来陪你了。”

一个人只要有求于人,立刻就会变得卑微和渺小。王悍东听妈咪说抢走颜丽的对手是地委组织部长家的公子,立刻就像向火的雪狮子,顿时软了半边。王悍东的怒气一消,头脑就开始清醒了,从颜丽到地委组织部长家的公子,这不正是接近地委组织部长的一个桥梁吗?

那天徐沈平由他的一帮小兄弟陪同,到明月歌舞局来唱卡拉OK。谙熟风月场所的小兄弟,在一大堆候选的三陪小姐中,把颜丽挑出来给了徐沈平。

徐沈平和颜丽在单独小包间里缠绵了几个小时。他除了喜欢颜丽的身体外,还喜欢她爽朗、泼辣、大方、单纯的性格。当晚徐沈平把颜丽带到一家五星级宾馆开了房。徐沈平心态比较开明,对从事性服务的颜丽,没有什么特别的歧视,颜丽也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俩人的共识是,性服务也是工作的一种,为的是生存、挣钱、发展,和大众的奋斗没有什么两样。

从这天起,徐沈平和颜丽隔三岔五地嫖宿。颜丽攀上了新枝,把王悍东撂在了一边,但是王悍东仍会见缝插针地和颜丽勾勾搭搭,并通过颜丽认识了徐沈平。

这个世界真是有点乱,这对情敌反倒成了好朋友。王悍东的思路是:他和徐沈平先得有了接触才会有交流,有了交流才有可能献媚,有了献媚才有向上爬的希望。他决定利用徐沈平来实现自己向上爬的宏伟计划。

王悍东为了报复明月歌舞局,把签单消费改到大富豪夜总会。

在大富豪夜总会里,所有现代的消遣和娱乐方式无一不备。舞局、中西餐局、酒吧、棋牌室、健身房、台球室、游泳馆、按摩室、桑拿屋、美容室等等应有尽有。按摩室和舞局都留有极为隐秘的通道,通往一间间卧具齐备的密室。大富豪夜总会的最高层楼上还有总统级大套间,房间陈设极其奢华,从地毯到墙布都采用暗红色的色调装饰,透出一种美国式的奢靡和性感的气息。

王悍东频繁地带着徐沈平到大富豪夜总会娱乐,玩遍了所有的娱乐项目。为了方便徐沈平和颜丽的幽会,他让颜丽转到大富豪夜总会来坐台。王悍东比徐沈平大了二十岁,不耻降格和徐沈平互相称兄道弟,谈话中凡提及徐沈平的父亲,必谦恭地称徐文俊为伯父。为了巴结徐公子,王悍东可谓是挖空了心思,绞尽了脑汁,呕心沥血了。

徐沈平在夜总会门口停好车走进夜总会,时间是晚上八点三十五分。迟到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只有权贵和富豪才有迟到的权利。早早地在一旁等候别人大驾光临的人,可以肯定不是没钱就是无势。徐沈平的级别比王悍东低了两个档次,他的迟到属于狐假虎威,或者说是狗仗人势,因为他是地委组织部长的公子,外号“第二组织部长”,所以副局级的王悍东只有早来伺候的份,而副处级的徐沈平反倒有了迟到的权利。

徐沈平没有进入夜总会的大堂,他对里面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有些不感冒,认为摇滚乐的文化档次低了一点。他直接乘夜总会大门外的观光电梯上了七楼的“梦巴黎”包厢。

当徐沈平推开“梦巴黎”包厢的软包门时,王悍东已经在迎门的沙发上端坐多时了。徐沈平客套了一下:“王行长,路上堵车,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王悍东乘机说了一个谎:“哪里哪里,我也刚到,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又说:“我见你还没到,就代你做主点了‘君山银针’。如果你不喜欢就重点。”

徐沈平看见沙发前的茶几上,两杯刚沏的茶正冒着热气,一个硕大的果盘里放着美国红提子、美国蛇果、美国脐橙、美国姬娜果、新西兰猕猴桃、日本西柚、日本水晶梨、泰国山竹、台湾芒果。今天果盘内涵之丰富,和他往常来这里相比,明显升了一个规格,又客套了一下:“王行长,我是客随主便。‘君山银针’就‘君山银针’吧。只是你要了这么大的一个果盘,我们两个人吃得了吗?”

“吃得了、吃不了有多大关系?吃不了就扔在这里,总不至于把水果打包带回去吧?这果盘能值几个钱?”王悍东见徐沈平还站着,赶紧说,“还站着干吗?你先坐下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徐沈平刚在王悍东身边坐下,夜总会的妈咪就推门进来:“徐部长,这几天躲到哪里去了?又去开垦处女地啦?”

王悍东打断了她的话:“你如果希望我们常来照顾你们的生意,今后就别讲这种废话!今天我们有正经事情要谈,等谈完了再叫你。”

妈咪很识相:“我先走了。等会儿我叫颜丽过来陪你们。”

妈咪刚出门,徐沈平问王悍东:“你说有正经事情要谈,什么正经事?在这里谈正经事?”

“那个妈咪太风骚,烦人。我不这么说她又得在这里嘀嘀咕咕的。今天谈正经事。我们除了玩小姐的时间以外,干的哪件事不是正经事?来,我们先喝茶。”王悍东说完拿起企鹅形的不锈钢小水瓶,向茶杯里续了点水。“君山银针”冲泡以后,一根根针芽茶尖向上垂直浮起,随后又垂直落下,如此反反复复,宛如潜龙戏水,最后茶叶簇立于杯底,似春笋出土,菊花绽放,堪称茶中奇观。

王悍东端起茶杯,欣赏针芽的上下垂直运动,得意地小啜一口后有感而发:“茶叶在杯中的形状、色泽也给人极高的享受。”

徐沈平冷冷地问:“今天你的正经事是找我来讨论茶经?”

“茶经以后再论。过一会儿颜丽要来了,我抓紧时间和你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你上次说看中了东郊美庐的一套房子,手上的钱不够一直定不下来。我看那里风景不错,还有地下温泉,又临近赛马场和国际高尔夫球场,生活和休闲两者很方便。你选择在那里买房子,足以证明你懂得生活,很有生活情趣,也有很高的鉴赏能力。购房款你不用操心,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哪天要付款,只需打个电话过来,我立即给你送过去。我们弟兄之间不必客气,一客气就见外了。第二件事是你家现在的保姆‘五一’节要回家结婚,而且听说结婚以后就不再回来了。为了徐伯父的日常生活不受影响,我已经为徐伯父物色好了新保姆的人选。她是一个从米脂穷山区出来的姑娘,经过家政中心培训过,既会做家务人又本分。你总听说过‘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句话,这个小保姆是绝色美女,不但脸蛋漂亮,而且‘三围’是84、61、90的模特标准尺寸,令人赏心悦目。你回去和伯父、伯母商量一下,如果他们认为合适,改天我送她过去面试。”

王悍东的一席话,让徐沈平严肃的表情松弛开来:“这么好的一个尤物,你自己不留着?”

“我家里的那一位是个大醋缸,我怎么敢惹这个麻烦?我天天在外面快活,还会缺少女人?这就应了社会上的一句口头禅,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王悍东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

徐沈平给王悍东这段话下了个评语:“你这会儿是说了老实话,可是你在尊夫人面前做人就不老实了。”

官场中最最贬义的词恐怕就是“老实”这么两个字了,哪个头上若摊上“老实”两个字,他的政治生涯基本上算是完了,所以王悍东对徐沈平说他不老实并不反感:“我在外面都是逢场作戏,何必当真呢?刚才我说的两件事你先斟酌一下,改天给我一个回音。”

徐沈平应下了以后,王悍东打手机叫颜丽过来。自从颜丽转台到大富豪夜总会以后,王悍东要求颜丽只能坐台不能出台,他已经把颜丽今天所有的钟点费都包了下来,仅此一点,足见王悍东的用心良苦和对徐沈平的兄弟情深。

在王悍东打完手机一分钟之后,颜丽已经坐在徐沈平的腿上了。颜丽打扮十分性感,露胳膊露腿外加半露奶,看得君子和色狼都会眼睛生疼。王悍东觉得再待下去已经不合适了,便知趣地退了出来,任由徐沈平和颜丽在里面翻江倒海、颠鸾倒凤。

徐沈平和颜丽在大富豪夜总会一直鬼混到下半夜,俩人还嫌意犹未尽。徐沈平因为明天(准确讲是今天)上午还要上班,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家了。颜丽则由妈咪安排去接了新客。古人说婊子前门迎新、后门送旧,真是一点不假。

徐沈平和父母亲住在一起。这是一座民国时期单门独院的小洋房,小洋房坐处北京路的西端,和市委、市政府只有一站之遥。小洋房分上下两层,三楼是尖顶的杂物间,向南开了两个老虎窗。小洋楼在中华民国政府期间,原是当地的一个官僚的私人官邸,大陆解放时那个官僚随同蒋介石一起逃到了台湾,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接管了小洋楼,以后一直是用做市级领导的宿舍。院内绿树成荫、花木扶疏,十分幽静和雅致。

徐沈平到家的时候,他的父母亲已经进入梦乡,王悍东和他讲的两件事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了。由于他今天在颜丽身上消耗了过多的精力,所以感到疲惫不堪,连脚都没洗就上床睡觉了。

徐沈平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等他匆匆赶到中华路上的地区交通局,已是上午九点半钟。徐沈平一进局办公室,手下工作人员向他汇报了两件事:一件是王行长打了几次电话找他,看样子有什么急事;另一件是章局长要他来了以后马上去见他。徐沈平对王悍东来电话的原因能猜个大概,无非是想听听昨天他说的两件事情的回音。徐沈平心想: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我都不急,他急个鸟?可是章局长又有什么急事呢?

章局长章建国在正式场合的全称,应该是交通局章建国副局长。官衔前面的“副”字在中国很有讲究。在军队里不管什么场合,称呼副司令、副政委、副军长……前面这个“副”字万万省不得,而在政府里的大多数场合,称呼副市长、副书记、副局长、副主任……前面这个“副”字万万加不得。凡是自己官衔前面有“副”字的人,都千方百计要把“副”字去掉,徐沈平是如此,章建国同样是如此。徐沈平一踏进章建国的办公室,章建国立即起身相迎:“小徐,快请坐。”

章局长的秘书进来给徐沈平送了茶。章建国示意秘书离开:“我现在和徐主任有重要工作要谈,不要让别人打扰我们。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必须急办的事情,统统放到下午再说。”

秘书退了出去,顺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严了。

“来,抽烟。”章建国一边说一边把他办公桌上的一条软包“中华”烟推了过来,“交接工作做完啦?”

徐沈平打了一个哈欠:“大体上差不多了。今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不清楚,找彭处长问一下也方便。”

章建国分管局办公室。彭处长原来是交通局办公室副主任,不知是什么原因,办公室的正主任位置一直空着。章建国为了给徐沈平腾出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把原来局办公室的彭副主任调到局综合计划处任副处长,因此彭主任变成了彭处长。

彭处长对这次调动还是很满意的,虽然说坐在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各种颜色的收入丰厚,但是综合计划处责任不能说不重,权力不能说不大,自然油水就不能说很少了。综合计划处组织编制公路、水路交通行业发展规划和有关计划;拟订交通行业发展战略、投资融资政策;负责交通建设综合工作,维护交通建设市场平等竞争秩序;组织协调国家、市重点和大中型交通工程建设项目的实施管理工作;负责重大交通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的前期工作、设计审查和后期评价、竣工验收工作;负责交通运输利用外资和国际交流合作工作;负责港口及港航设施建设使用岸线的布局规划及审查工作;等等。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曾经说过:“使人堕落和道德沦丧的一切原因中,权力是最永恒、最活跃的。”彭处长的调动是祸是福,只能靠他自己的修行。

徐沈平没有接章建国推过来的“中华”烟,反而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中华”烟点上,并甩了一支“中华”烟给章建国:“章局长,今天你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办公室去办?”

章建国点上徐沈平甩过来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让余烟从鼻孔里徐徐而出:“这两天局里没有大活动,办公室就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要办。不过……王悍东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问起了你的事,他问我为什么不利用这次调动的机会把你提为正处。”

徐沈平心想,王悍东还真够朋友,说到做到,就附和了一下:“章局长,我初来乍到,什么成绩还没有做出来,不应该去考虑自己如何进步的事。提不提正处应该由组织上去考虑,请组织上多多对我帮助培养。我个人只有努力地工作,来回报组织对我的培养。”

章建国在官场混迹多年,谙熟官场之道。现在的官员喜欢打官腔、讲套话,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要依靠组织上的栽培,其实组织上并没真正去栽培过谁,他们几乎都是靠自己的拳打脚踢、上下求索,才官运亨通、如愿以偿的。他对徐沈平的官腔只是微微一笑,这小子竟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是这么说:“小徐,只要你努力工作,个人所取得的成绩,组织上是看得一清二楚的。组织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代表组织的是一群人甚至是一个人。一群人是党章规定的集体领导制度,而一个人是一长负责制。不过实际情况往往是一个人大于一群人。比如说我们局的老局长隔个把月就要退休了,谁当局长要由组织部的一群人去挑选,再向市委推荐,市委批准后再由市政府任命。可是组织部一群人的作用,还是不如徐部长一个人的作用大。所以说,组织往往只是扛在关键人物肩上的一块牌子而已。”

章建国开门见山地把话头引到新局长的人选上。他敢这样做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他摸过徐文俊的底细。徐文俊当上地委组织部长之前,是一个区级市的市委书记,当年与其共事的市长、市人大主任、市政协负责人均因经济问题先后落马。四大班子有三个班子一把手出现,章建国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位新任地委组织部长是否真的干净。徐文俊能够躲过一劫,不是他有后台就是他嘴紧手巧。第二个原因是王悍东向章建国通报了他昨天和徐沈平的谈话内容,从徐沈平不置可否的态度看,在徐沈平那里只要有钱,就能使鬼也去推磨。最重要的原因是章建国和徐沈平同病相怜,都急于把自己头衔上的“副”字去掉。

章建国接着又说:“人跟人除了血缘关系是天生的以外,别的关系全靠自己去建立,现在的时髦话叫经营。其实人这一辈子就是‘经营’两个字。经营什么?经营关系。关系经营好了,就像做生意赚大钱;不会经营关系,就只能永远受制于人,受苦受穷。历史上是时势造英雄,现实是关系出干部。你回去探探徐部长的口风,看市委考虑我们局的新局长是从外面调来,还是在局内就地调整?只要局里的一把手位置定了,你的正处也就迎刃而解,就是副局也是指日可待了。”

徐沈平知道他能调进肥得冒油的交通局,是王悍东从中牵线、章建国背后帮忙,从这点上看章建国有恩于他。但是章建国在今天的谈话中,露出他索要的回报价码也不小,也只好这么说了:“章局长,我今天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交代我办的事,我尽力去办。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向你汇报。”

章建国起身拿起桌上的那条“中华”烟,走到徐沈平面前递给他:“现在社会上流传一些贬低我们干部的话,说领导干部抽烟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供,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概括为‘四项基本原则’。后面的三项准确不准确我不好下定论,抽烟基本靠送这一项倒是真的。你把这条烟拿回去抽。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切记不要外传,就是王悍东那里也要保密。要做好办公室主任的工作,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严格遵守组织纪律。”

徐沈平站起来接过烟:“章局长请放心,这一点起码的组织性、纪律性我还是有的。”

徐沈平因为今天有重任在身,下了班就开车回家了。他到家不久母亲沈彩虹也回来了。保姆已经把晚饭准备停当,典型的四菜一汤。保姆说徐部长打电话回来说晚上有活动,不回来吃饭了。然后保姆在厨房用餐,沈彩虹母子俩在餐局饭桌上就谈开了。

沈彩虹问徐沈平:“你昨天晚上几点钟才回来的?”

“两点多了吧。”

“怎么搞得这么晚?你也老大不小了,在外面应酬也应该有个度。”

“昨天是王行长找我有事,谈的时间是长了一点。”

“他和你不在一个系统里工作,哪里有那么多的事好谈?不会又是带你去花天酒地了吧?”

徐沈平当然不会把昨晚他和颜丽之间的勾当讲出来,他把话锋一转:“妈,我们东郊美庐的那套房子,买还是不买?”

“房子我看过,确实不错,可是价格也吓人。一套公寓要一两百万,你爸当了这么多年的市长、市委书记、组织部长,也没攒下这么多的钱,怎么买?”

“那只能怪我爸胆子小。买东郊美庐房子的人,除了大款之外还不都是政府里的大官小官?人家都买得起反而我们家买不起?”

“你年轻气盛,不知道仕途险恶。当年你爸在市里的时候,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三个一把手都翻了船,你爸为什么能平安无事?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在这方面还得多跟你爸学着一点。”

“不过昨天王行长说,他替我们把买‘美庐’那套房子的钱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要,只要打个电话通知他,他就把钱送过来。”

听了此话沈彩虹眼睛一亮:“真的?他是说借钱给你,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什么也没说。因为这件事我事先不知道,当时也没办法和你商量,所以我就含糊过去了。不过他讲的保姆的事情倒是可以答应下来。”

“什么保姆的事情?”

“我们家现在的保姆‘五一’节要回家结婚,而且结婚以后就不再回来了,不是要新找一个保姆吗?”

“王行长的耳朵真长。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保姆‘五一’节要回家结婚?”

“上回我们在一起吃饭瞎聊时我无意中说的。”

“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有意。王行长如此处心积虑,你要留心他后面还有什么话要说。你下次在外面说话要多注意一点,不要给家里添上什么麻烦。”

徐沈平答应了。他又想起了章局长吩咐的任务:“妈,今天章局长想问问老局长退休的事,新局长市委有什么安排?”

“这事我怎么会知道?等你爸回来后我帮你问问。章局长问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他自己有什么企图啊?”

“这还用问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说话间外面传来三声小汽车鸣笛声。保姆出去开院子的大门。徐文俊部长回家了。

徐文俊今晚真的有个活动,是他的老熟人刘连生要求晋见。刘连生是他在市委书记任上的一个下属区的副区长。自从徐文俊当上地委组织部长后,他与刘连生之间就没有什么来往了。今天下午徐文俊接到刘连生的电话,说他中午到的市里,想借便来看望一下老领导,争取聆听首长再一次继续教诲的机会,虚心得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刘连生近似肉麻的言语让徐文俊很是受用。在他当市委书记的时候,下面区里的、乡里的干部,运用此类溜须拍马的语言技巧都很娴熟,徐文俊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语,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大城市里的干部无论是学识和修养,都胜农村干部一筹。徐文俊到了地委组织部以后,就很难再听到这类乡音了。大城市的干部要表达类似的意思,会用另一种语言说出来,婉转、优雅,渲染了更多的艺术气息。

徐文俊答应接见刘连生,并不是被刘连生的几句谄媚的话所打动,而是在刘连生争取从乡长进步到副区长位置的时候,徐文俊曾经助过他一臂之力,事后收了刘连生五万块钱的辛苦费,而且在市里三套班子出问题的当口,刘连生坚持守口如瓶,没有举报徐文俊。因此,徐文俊把刘连生视为自己小圈子里的成员。凭此一点,徐文俊再忙,也得安排见上刘连生一面。

下午六点钟,司机准时把徐文俊送到城里最有名气的“天堂海鲜鱼翅馆”。徐文俊的车刚到鱼翅馆门口停住,在此恭候多时的刘连生一个箭步走到车前,用右手迅速替徐文俊打开车门,另用左手护在车门的上沿,以保护老领导的脑袋,技术之老练不亚于宾馆门口的门童。刘连生练就如此一手技术,因为他熟知首长们的脑袋贵重无比,不但一拍脑袋可以决定一项政策、决定一个上亿元的投资项目,更重要的是能决定下属中某一个人的官场命运。所以领导脑袋的任何轻微碰擦,都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刘连生把徐文俊让进了鱼翅馆。外面春寒料峭,鱼翅馆里暖气很足,春意盎然。穿大红织锦缎旗袍的引座小姐,旗袍两边的开衩向上开到脐下三寸相平的位置,很是撩人眼球,也带给客人们无限的遐想。

引座小姐带他们去了楼上的包间。上楼前刘连生从手提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给他的司机,吩咐他在楼下等候徐文俊的司机,陪同徐文俊的司机在楼下大餐局里用个工作餐。

鱼翅馆建在东湖的边上。徐文俊和刘连生一前一后进了二楼的包间。从包间的窗口往外看去,在晚霞的映衬下东湖水面波光潋滟,远处几艘晚归的游船若隐若现。二楼偌大的包间里,只有刘连生和徐文俊两个人,显得有点冷清,但是今天的这顿饭不是平常的饭局,要谈的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不但多一个人不行,而且还要提防隔墙有耳。

俩人坐定之后,服务小姐递上菜单。刘连生粗略看了一下,先点了一壶台湾冻顶乌龙茶,然后又向徐文俊敬烟,递上两包软“中华”:“徐部长,今天就你我俩人用餐,菜就简单一点,不成敬意,点多了吃不掉也是浪费。”

徐文俊也客气了一下:“客随主便,客随主便。现在的饭局太多,谁也不在乎吃些什么,吃多了对身体也是个负担,对健康不利。”

刘连生像条应声虫:“那是那是。今天我只点一些清淡的、有益身体健康的菜。”

他吩咐服务小姐点菜,只点了卤鹅掌、盐水毛豆、京江肴肉、烤乳鸽、凉拌海蜇、手撕鱼等几个下酒菜,要了一瓶十五年陈酿的五粮液,另外每人一份印尼血燕窝、菲律宾鱼翅、鲍鱼煨饭,并且关照服务小姐鲍鱼要保鲜鲍鱼,罐头鲍鱼口味欠佳,鲍鱼最好是四头鲍,六头以上的鲍鱼没有吃头。服务小姐一一应承下来,一名服务小姐飞快地跑去要厨房准备,另一名服务小姐端起茶壶为俩人沏茶。

刘连生喝茶和他平时喝酒如出一辙,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徐文俊则先把茶盏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茶香,再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品茶讲究精茶、真水、活火、妙器、闲情,缺一不可。今天的茶叶是上品,其余的几条都谈不上了。冻顶乌龙味浓甘润,和铁观音的密底兰香不同,这两种乌龙茶各有千秋。”

徐文俊的几句高论,令刘连生也长了见识,享受也有品位、贵贱之分,如果一个人穷得只剩下了钱,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有钱的贱人。他一想到刚才自己的牛饮,有点汗颜、自惭形秽了:“徐部长的学问实在是大,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就是跟在你后面学习一辈子也学不过来。”

徐文俊一面享受着奉承,一面又假谦虚了一下:“我只是随便说说,谈不上什么学问。”

刘连生想,随便说说已经如此深奥,如果认真说起来这还了得?

须臾,酒和下酒菜齐备了。刘连生先给徐文俊斟上酒,再给自己斟了个满杯:“徐部长,在您的多年栽培下,我刘连生才有今天。现在我先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他说完一张嘴一仰脖子把酒倒入肚子里了。为了表示诚心诚意,他还把高脚酒杯倒拿在手里,酒杯里剩余的一点点酒沿着杯沿淌了下来,他立即低下头用嘴将滴下的几滴残酒接住,干杯得十分彻底。徐文俊以前在县级市里任职时,也常见这类相似的恶俗表现,但是今天在天堂海鲜鱼翅馆重见了刘连生的表演,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刘连生因为沉浸在表演之中,并没有觉察到徐文俊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他又给自己斟上酒,端起了酒杯:“徐部长,这杯酒敬你,祝你身体健康、合家欢乐!”

在刘连生从电视上学来的祝酒词的邀请下,徐文俊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刘连生照旧是一口干了:“徐部长,感情深,一口闷。今天酒桌上无大小,你这杯酒不干不行。”

徐文俊见刘连生不依不饶,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让我先吃点菜再说!”

在俩人吃菜的时候,徐文俊问刘连生:“你这两年在区里工作得怎样?”

刘连生见徐文俊问起工作,知道该谈正经事了,不再在“酒文化”上纠缠不清:“这两年我们区的工作很有起色,区政府狠抓了税收管理,区财政每年的增收都在百分之二十以上,加上每年旧城改造和房地产开发出让土地的收入、高速公路两旁土地的增值收入,如今区政府的日子好过多啦。新盖的区政府办公楼就占地三十多亩,花了三千多万。”

“这下你们贫困区的帽子可以摘掉了?”

“贫困区的帽子暂时还不能摘,一摘帽子中央对区里的财政转移支付就全没了,区里岂不吃大亏了?郑区长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轻易把贫困区的帽子摘掉的。”

“郑区长?是郑长寿吧?下面市委提名他改任区委书记的那一个?”

“就是他。就在下个月区里要开人代会,改选新一届区政府领导班子。市委组织部已经决定,郑区长不参加下一届区政府领导班子的选举,区长要重新选举产生。如果不从外区引进干部的话,现在的六个副区长都是可能的人选。在这六个副区长候选人中,我的群众呼声最高,但是我不是区委常委,这回能否当选上很难说。”

“当选对于你真的这么重要?”

“当选对于我当然十分重要。我一直希望有一个施展个人抱负的机会,也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如果我不是区里的一把手,许多想法就很难实施。我如果当选了下一届的区长,就有了施展个人才能的平台,也为今后的持续发展打下了基础。从副处级跨入正处级是难度较大的一步。从这个角度看,这次当选区长的意义也非同寻常,当选和不当选可大不一样。所以请徐部长送佛要送到西天,这次再帮我一次,你的大恩大德我会记住一辈子的。”刘连生一面说一面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徐文俊,只差一条可以摇动的尾巴了。他说完从手提袋里拿出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放在桌子上。

徐文俊拿眼睛瞄了一下纸包,比前次送钱的时候又厚了不少,估计在七八万元上下。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光顾了说话,可别忘了喝酒,这陈年五粮液可是难得的佳酿。来,我今天也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俩人又喝了几杯酒,用了一点菜。徐文俊说:“这次不是我不想帮你,现在我的职位虽然高了,但我和你之间隔了一个市委,操作难度相对反而大了。你这个忙帮得上还是帮不上,目前还很难说,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分上,我可以给你敲敲边鼓,给市委和区委打个招呼。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可不给你打包票,丑话说在前面,办不成可别怨我。”

刘连生见徐文俊答应了下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徐部长打了招呼,一定会起作用,万一事情不成,也只怨自己的命不好,谁也怪不上,但是徐部长的情我还是牢记在心里的。”

服务小姐送上了燕窝粥和鱼翅羹,俩人匆匆用过。紧接又是上鲍鱼煨饭,俩人只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因为他们平时吃得太多,再好的佳肴也难以提起他们的食欲来,暴殄天物在所难免。

刘连生叫来服务小姐刷卡埋单,这顿简单的晚餐,连百分之十的服务费,总共只有三千多块钱,大约只占了全国一年公款消费的一亿分之一,多乎哉?不多也!

刘连生向服务小姐讨了一只马夹袋,将桌上四四方方的纸包放了进去,提在手上随徐文俊下了楼。俩人的司机用过工作餐早在大局里候着,见首长下楼立即到轿车前伺候。

刘连生送徐文俊到轿车前,依旧是用右手迅速替徐文俊打开车门,另用左手护在车门的上沿,以保护老领导的脑袋。等徐文俊在车内坐稳,刘连生将马夹袋递了过去:“一点小意思,请徐部长不要见外。”

徐文俊把马夹袋接了过来,放在身旁的空座上:“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徐文俊在车上就拨通了市委书记和区委书记的电话,作了必要的交代,实现了他对刘连生的承诺。

刘连生目送徐文俊的车走远了,才回到自己的车上,吩咐司机连夜赶回区里去。

今天晚上是一个双赢的结局。刘连生用他收的下面四个局长的钱,共计十六万,除去给徐文俊的八万块钱以外,还净赚了八万和一顶区长的乌纱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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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部长家的小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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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把保姆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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