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爱如细水涓涓长流
第二十三章爱如细水涓涓长流
元政桓几乎是有些本能地看了元聿烨一眼,不免一笑,如果那时候,所有在场的元氏子孙都死了,那也便没有元聿烨什么事了。当日他救元聿烨,是因为灵阙,那么如今想来,他倒是也该庆幸的。否则,所有元氏子孙都死去,那么他慕容云楚可以光明正大地亮出身份,届时,他自然也难逃一死。只因,除了表面上的功夫,慕容云楚在暗地里做的,亦是令所有的人都刮目相看。
莫寻咬着牙不发一言,不过慕容云楚要是真动手,他自然会拼死护着。公主虽然也是主子,可他对她的感情怎么会比元政桓深刻?
两相权衡,在他的面前,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慕容云楚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的命,他自然是想要的,不过他想要的,却远远不止这些。还有元聿烨,他父皇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让他生下来就身有残疾,这份恨,他又怎会算了?
余光,落在身侧之人的身上,从方才元聿烨警觉地推开开始,他便知道,他对他已经设防。与黎国的这场仗结束之后,他们之间的恩怨,必然也是要了的。
那么,不如一次性全部解决。
看着元政桓,他低声开口:“想要我放过你妹妹也可以,你现在下令动手,杀了他。”
他不指明,除非元政桓是傻子,否则,谁都听得出来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莫寻的脸色一变,咬牙道:“你想借刀杀人!”
他只一笑,又道:“你们不也是仇人?我不过是给你们一个先报仇的机会罢了。”让黎国的人杀元聿烨,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至少,他作为西周的丞相,此事他是没有参与的。
他顶多不过是护主不力罢了。
元政桓望着面前之人,忽然轻笑起来。慕容云楚想坐收渔翁之利,可,他又有何理由来拒绝?他与元聿烨之间确实有仇,而他的妹妹,还在他的手上。
种种条件看起来,他都是非听他的话不可。
慕容云楚退了半步,直言道:“动手吧,你放心,这里有大半是我的人。”也就是说,黎国之人动手的时候,西周至少有大半的侍卫是不会护驾的。
元政桓终是微微有些讶然,原来他与元聿烨争锋相对这么久,到头来,两人都败了。
颓然一笑,他再次朝地上的安陵雩瞧了一眼,沉了声开口:“给本宫擒住西周的皇帝。”他的话音才落,侍卫们得了令,忙朝元聿烨冲过去。
慕容云楚一惊,他说的是杀了元聿烨,却他却巧妙地说成了“擒住”。至少此刻,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他再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护驾!护驾!”不知是谁大声喊着,侍卫们纷纷挡在元聿烨的身前。
他的脸色微沉,人算不如天算,来的路上,他算漏了一人,便是真正的黎国公主。
咬着牙退了一步,元政桓没有动手,慕容云楚亦是不动。方才他们二人说的话,他没有听到,不过此刻看慕容云楚的神色,他想,他已经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莫寻在元政桓的身边,寸步不离。他还需看着慕容云楚的动作,免得他食言,对主子下毒手。
黎国之人是拼了命地攻过去,只因,他们的背后是悬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流,下去了,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如今既然可以往前冲,他们又有何理由不拼命?
瞧见一刀砍下去,元聿烨脚下的步子一动,侧身闪至一旁,他身受重伤,又是马不停蹄地赶路来此,已是动不得真气,此刻一提气,已觉胸口气血翻涌。退了一步,扶着一旁的树干,强压下喉头的那股腥甜。
“啊,皇上!”尚妆不免惊叫一声,此刻也顾不得其他,抬步朝前冲去。
“尚妆!”安陵霁抓了个空,他方才也是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懵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要紧拉着身边的人。此刻见她冲出去,他一咬牙,也只得跟着出去。
她离得他已经很近了,是以,她的这一声“皇上”,他很清晰地便听见了。
而那边的人,隔着混乱不堪的场面,女子的声音早就淹没在兵器的碰撞声中了。
元聿烨几乎是本能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朝他跑去的女子。
是幻觉么?
他竟然在这里,看见了雩儿……
呵,想笑,却因为难受,只略微扯了扯嘴角。扶着树干的手并不曾松开,此刻他若是一松,必然会站立不住。
尚妆慌忙扶住他的身子,红着眼睛问:“你怎么样?怎么样?”
他看到她,高兴都高兴死了。
紧紧地握住女子的手,很真实很真实的感觉,他这才告诉自己,原来是真的。她真的来自己的身边了!
“雩儿……”他嘘声换着,却是狠狠地蹙眉,身子不由自主地抵上她的。
“皇上!”她吓白了脸,抱住他的身子,却见他笑着。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他要怎样都没关系。
这时,又有一人的剑刺过来,尚妆倒吸了口冷气,只听“当”的一声,那长剑被身后之人的剑挑开。她猛地回头,瞧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安陵霁。
那边的人亦是看到了这里的异样。
元政桓微微一震,脱口道:“莫寻,那是尚妆,是不是?”他唯恐自己看花了眼,可,目光又落在尚妆身后安陵霁的身上,他便知道,无论如何都错不了了。
他将她丢在半路,可她还是来了,是为了元聿烨么?
心头一痛,他才知道他们不是兄妹,他还以为……
握紧了双拳,他不知该如何去想。
慕容云楚看见安陵霁,脸色微变,只沉声道:“安陵霁,你怕是帮错了人吧?”别忘了,他安陵府的人还在他手上呢!
安陵霁一咬牙,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出手只是一种本能。再说,尚妆可是他的亲妹妹!
尚妆狠狠地看了慕容云楚一眼,只转身朝安陵霁道:“哥,带皇上先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又本能地抬眸,看了看元政桓。
她与他隔了好远,中间一片混乱的战局,她几乎有些看不清楚那个男子。
他身边有莫寻在,应该不会有危险。
咬着唇,扶着元聿烨,只听他低声道:“这般走了,你放得下心么?”
知道他指的什么,尚妆心下一紧,她放不下,又当如何?就凭她,能冲破面前那么多人的混乱场面么?她若是鲁莽过去,只会给他增加了负担。
“你们……不是兄妹。”男子,又低低地说了声。他也不知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也许,是他以为在最后关头,她有权知道的。
闻言,尚妆的喉头一阵堵,眼泪再次忍不住欲冲出来。望着面前男子苍白的面容,他是以为自己不知道,是么?她知道了,方才就知道了。
可是,冥冥之中,那离她最近的人,却总是元聿烨。
初进宫之时,她只是一介小小宫女。元政桓说要她,她因为担心他得罪先皇而拒绝。可是机缘巧合,元聿烨受伤,她却在他跟前整整伺候了多日。
先皇驾崩,她亦是因为怕太后对元政桓不利,拒绝跟他走。因了那一道遗诏,她做了元聿烨的妃子。
后来,元聿烨放她出宫,甚至放她去了元政桓的身边,却让他们以为,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她与他,总是在一次又一次中擦肩而过。
所以,不是不爱,只是错过了。
现在的他在她的心里,依然很重很重,重如山。可是她要如何穿过面前纠缠在一起的黎国与西周的士兵而走向他?
扶着元聿烨的手微微一颤,她放不下元政桓,更放不下元聿烨。
元政桓的身边,还有莫寻护着。可倘若她现在弃了元聿烨,他当怎么办?
“安陵霁!”那边,传来慕容云楚冷冷的声音。他并不要求安陵霁帮忙杀了元聿烨,他只要他,不插手。
不插手,凭元聿烨如今的身手,还有一个不会任何功夫的女子,他们是插翅也难飞了。
尚妆回眸看了眼安陵霁,轻唤了声:“哥……”
男子的脸色很是难看,此事,他已经无法抉择。
身侧之人抬手狠狠地推了自己一把,尚妆冷不丁地跌入安陵霁的怀中,听元聿烨咬着牙道:“你们还不快走?犯了欺君之罪,早该逃得远远的。”他见了她一面,便别无所求了。
今日,无论是成是败,他的后路,早就已经算计好了。京中,有太后操控着一切,他一点都不必担心。
如今,担心的,唯有她。
“皇上!”眼泪唰地流下来,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用“欺君之罪”来压她。她都在鬼门关走了几回了,还怕这个么?
身后的侍卫已经抵住了元聿烨的身子,他一面对敌,一面大声道:“皇上您撑着!”说要他撑着,侍卫的脸色亦是不好。形势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不乐观了。
安陵霁迟疑了下,终是伸手拉住了尚妆的手。她却像是惊慌的小鹿,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猛地冲过去。
“还不走!”
他的语气再凶狠,她也只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抬眸,看向对面的元政桓,她知道,若是她求他停手,他也许会迟疑。可是她不想让他挣扎,不想……
他如此,是为了安陵雩,他真正的妹妹。他是黎国太子,他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她没有资格要求他为了她而放过元聿烨。他们之间的恩怨,总有一天是要了的。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她唯一能做,唯一想做的,便是陪在元聿烨的身边。
隔得很远,可元政桓却仿佛看清楚了女子的眼睛。她没有求他,只这一点,他心里其实已经明白透彻了。
她说,若是他败了,她会拼命地护着。
可如今,元聿烨要败了,她却连情都不求。她不想让自己为难,不想让自己挣扎,都因,她能给得起元聿烨一个“陪”字。
所以,求情,也不需要了。
安陵雩这才缓缓地回神,目光落在不远处女子的身上,空洞的眸子微微染起了光。是尚妆啊……
她低低地笑:“秦妈,那个女孩,就是她。”十六年前,被安陵府抛弃的小姐,是她啊。
柳嬷嬷吃惊地看向尚妆,她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真正的安陵小姐居然在安陵府做了十多年的丫鬟!原来安陵老爷,也是不信她的,连她都没有告诉。
柳嬷嬷低泣着,抱紧了怀中的女子:“公主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若然今日死了,她便去皇后与陛下的面前谢罪,是她没能完成他们交给自己的使命。没有好好地保护公主。
元政桓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二人的身上,他的掌风一动,两枚银针已经对准元聿烨。慕容云楚想让他杀他,他不动手,让士兵冲过去,元聿烨会死得更惨。那么是否,还是他亲自来,让他去得更快一些?
反正今日,他横竖都是要死了。
运气上来,指尖微动,银针已经穿透了空气直逼上前。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东西横飞过来,挡在元聿烨的面前,只听“叮叮”两声,两枚银针被齐齐地射入其中。瞧清楚了,居然是剑鞘!
元聿烨是本能地回眸,瞧见杨成风策马狂奔过来。
而尚妆则是猛地看向元政桓,这里会使银针的,无非便是他。若然,方才不是杨成风情急之下将剑鞘射过来,此刻这两枚银针早就射入元聿烨的体内了。
尚妆有些后怕,咬着唇颤抖着,可是对着元政桓,她责怪不起来。
她太理解他的做法,太理解他的立场了。
一面是至亲的妹妹,一面是灭其国的仇人。
“皇上!”杨成风跳下马背,举剑挡在他的身前,大声道,“护驾!”他只需一眼,便已经明了了眼前的局面。
慕容云楚的脸色大变,他没想到那边的事情居然可以这么快就解决。
瞧见杨成风来了,谁胜谁负便是一目了然。元政桓的脸色愈发苍白,师父和裴将军怕是已经……他赫然闭了双目,不愿去想。
此地,前面直通另一座山头,期间只用一座索桥。是以,这里的地面并不空旷,杨成风前来护驾,兵力想要多带,也是不能的。而此处,元聿烨带来的人,有大半是慕容云楚的人,也是他一开始不曾想到的。
不过此刻,见元聿烨也没有惧怕,他只正了身,笑道:“看来丞相还是算漏了成风的能力。”他以为,等杨成风上来,这里的一切该结束了。
慕容云楚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杨成风身后的士兵,他浅声道:“皇上的人若是对抗我与他二人,怕还是吃力的。”方才,他的人并不曾动手。不过如今万不得已,必然也只能参战。
明显感到尚妆扶着他的手一颤,他却只朝她一笑,又转而看向慕容云楚,开口道:“朕没有任何把柄在你们手上,而他有把柄在你的手上,你亦有把柄在朕的手上。如此的买卖,不知该怎么做?”
他的话,令慕容云楚的脸色一变,他随即想到的,是慕容云姜。只是,她如今在皇宫,隔得太远。突然,心头一震,他知道是谁了!
元聿烨只瞧了杨成风一眼,见他双掌一击,便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人上前来。
此人,正是孙易之!
尚妆吃了一惊,见他依旧是如她最初见他的时候一样,披散的长发几乎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是此刻看来,似乎更加污秽了一些。
“易之!”慕容云楚脱口唤着,他急急往前了一步。他此刻方知道,为何这么久都不让他见他,怕是他早就被元聿烨囚禁了!
孙易之抬眸看了一眼,露出悔恨的神色。
元聿烨上前,撩起孙易之的长发,轻声道:“若是朕猜的没错,他便是慕容家真正的少爷。”不过一个侧脸,到底是让尚妆看清了,这张酷似慕容云姜的脸。
他常年放下长发,为的,怕也是为了遮盖这张藏不住身份的脸吧?
慕容云楚咬着牙,当年他外出就医迟迟不归,慕容老爷便派人找过他。后来才知道,他受人迫害。只是那时候的他们,以为此事也许与先皇有关,且,有消息传来说“桓王”因为没有找到神医,还需在外头多找几年。如此一来,先皇似乎是更逃脱不了干系了,于是谁都不敢伸张。慕容老爷便故意送了慕容公子外出学艺,等十五岁回京之时,早已经换了人了。只可惜,在那一年(注1),慕容老爷因病去世。而慕容府上下,终将他当做他们的新主人。
尚妆的目光悄然掠过慕容云楚的脸,他却只看着孙易之,她想,元聿烨说的,是对的。
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在兴园,曾经瞧见孙易之与慕容云姜一起,原来,他们不是偷情,而是兄妹。还有慕容云姜对慕容云楚超乎寻常的关心,指尖一颤,那才是爱吧?
这也便解释了那时候她无法理解他们“兄妹”的那种关系了,只因根本不是亲兄妹。
“束手就擒,朕,饶你们不死。”他淡声说着。
慕容云楚终是迟疑了,只孙易之咬牙道:“少爷做自己的事吧,不必管着我。”
不管他,那他可对得起慕容老爷?还有云姜,她为了自己,甘愿入宫做内应,他不能给她想要的爱,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她,如今,连他的哥哥他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么?
尚妆扶着元聿烨的手微微收紧,她如今是明白了慕容兄妹与孙易之之间那种微妙关系的原因,她想,孙易之之于慕容云楚,必与莫寻之于元政桓那般重要的。那,已经不仅仅只是主子和侍卫之间的感情了。
她不免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元政桓,莫寻依旧死死地护在他的身前,不知为何,尚妆缓缓一笑。
恰在此时,忽听得孙易之大吼一声,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样的力道,居然一下子挣断了绳索,夺过一旁侍卫手中的剑,举剑朝元聿烨刺来。
尚妆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元聿烨狠狠地拉至身后,她一阵惊慌,一侧的杨成风已经飞身迎上去。一阵火花闪现,他的长剑架住了刺过来的剑刃。
“将所有叛党拿下,必要时,杀无赦!”杨成风的声音骤然响起。
尚妆捂着胸口,男子已经拉着她往后退。侍卫们全部涌上去,到处可听得兵器碰撞的声响。
“雩儿,没事吧?”他紧张地问着。
尚妆点了头,她只是吓了一跳,抬眸的时候,瞧见男子的脸色愈发地苍白,她用力扶着他。他却将目光转向了他们身后的安陵霁,笑道:“侍御史还不回京么?这里的事,朕还能压他几日。”即便,拿下了慕容云楚,消息传回京,也还是需要时日的。他想,安陵霁马不停蹄赶回去,还来得及救安陵府的人。
安陵霁一震,又看了尚妆一眼。
“哥,快去吧。”她知道他担心京城那边,却也放不下她。可她如今与元聿烨在一起了,还能有什么事?
安陵霁终是一咬牙,转身离去。
莫寻的脚步微动,却听元政桓道:“此事,我们不插手。”他明白,若是他帮慕容云楚一起对付元聿烨,于他们来说,或许还有一定的转机。可,他终究选择了不动手。
莫寻吃了一惊,不动手,意味着放过元聿烨,不动手,意味着给了他们自己致命的一击!
元政桓的神色并不见多大的变化,他只道:“莫寻,将公主带过来。”
莫寻本来欲说什么的,听闻他如此说,只缄了口,飞身朝安陵雩的方向而去。
元政桓只怔怔地瞧着,裴天崇那边失败了,他不愿下去,不看,他还能麻醉着自己,也许,没有那么惨。隔着人群,看向尚妆,只需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想,她对他,亦是。
他们,从来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只是,缘薄。
莫寻过去的时候,柳嬷嬷只将安陵雩推过去。带两个人会很吃力,她不能让莫寻冒这个险。莫寻不曾说话,此刻,他也只要公主。
安陵雩还有些呆呆的,从她知道自己去元政桓是兄妹开始,她便一直像是活在梦中。
是了,一定是梦啊。她与元政桓怎么可能是兄妹呢?
“妆儿。”男子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响起,她仿佛回到他们初见的时候,在蜀郡,他总是温柔地唤自己“妆儿”。
哽咽地哭着,扑进他的怀里:“桓,桓,我们不是兄妹对不对?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哥哥?不是的不是的!”她语无论次地说着,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浑身颤抖不已。
“公主。”莫寻的声音冷冷的。
却见元政桓微微抬手,他知道她接受不了,就如同当初他以为他与尚妆是兄妹的时候一样。
那种痛苦,是旁人谁都无法体会的。
但,他可以。
尚妆担忧地看着他们,她咬着牙,他不走,莫寻难道就不会强行将他带走么?此刻正乱,莫寻为何不带他走?
身边之人咳嗽了一声,拉回了尚妆的思绪。
元聿烨的伤势发作,却不想让尚妆担心,只微退了一步,脊背抵上身后的树干,抬手咬牙道了句:“弓箭手。”这里的事,他必须速战速决。
对了,还有元政桓。
悄然看了一眼,他终是阖了双目。
“皇上,让人带你先走。”尚妆在他身边低声说着。
他却摇头,他不能走。他一走,到时候黎国太子的事怕是没人压得住。
杨成风的人有了警觉,待箭矢飞射而去的时候,微微退开。
慕容云楚的人,没有弓箭手,此刻只能被动防守。箭矢越来越多,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尚妆咬着唇,这样真实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看。比起兴园球场上那一次,丝毫不差。
无数的玄铁箭矢朝那队人射过去,真正的刀剑无眼。
元聿烨的目光瞧去,突然一紧。尚妆亦是轻呼了一声。
他们瞧见慕容云楚一把拉过孙易之的身子,自己迎面挡下了原本该射在孙易之身上的箭!
这,怕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少爷!”孙易之急红了眼睛扶住他。
杨成风下令停止放箭,一箭穿心,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无数刀剑架上了他们的脖子。
慕容云楚只瞧了元聿烨一眼,继而低声道了句:“易之,告诉云姜,我……我负了她……”他还有很多话想要说,他对不起慕容家,连累了易之……
“少爷!”男子的气息慢慢地弱了下去,孙易之此刻愤恨难当,亦是束手无策了。
元聿烨捂住了尚妆的眼睛,不想让她再看面前的场景,只开口道:“来人,丞相救驾牺牲,即刻护送他回京。”
侍卫们的脸上露出惊愕,却是谁都不敢问。杨成风行至他的身边,低声问:“皇上,那孙易之……”
“处死。”他冷冷地说着。如此,已是给了慕容家最大的面子了。
杨成风点了头,示意侍卫下去办。
元聿烨终将目光看向元政桓。
尚妆吃了一惊,动了唇,却想起,如今在这么多西周侍卫的面前,她该如何求情?元聿烨即便想放,这么多侍卫看着,他又如何能光明正大地放?
心跳得飞快,男子已经松开揽住她的手,顿了下,往前走了几步,才低声开口:“方才你不插手,朕欠你一命。”
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男子,尚妆的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微微蛰了一下,有点疼,但,更多的,却是开心。他答应了她的事情,真的,从来不曾忘。
“皇上……”杨成风往前一步,却见他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他只略微侧了脸,低语着:“成风,你只需记着朕当日与你说的话即可。朕心里有数。”
杨成风一时语塞,终是不再上前。心下却是奇怪着,为何好端端的,会提及那日的话?他以为,如今的场面,根本用不着他当日考虑的事情了,不是么?
元政桓轻推开安陵雩,抬眸看向面前之人,继而浅浅一笑,他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尚妆,启唇开口:“是为了她么?你就不怕我回来的时候,再杀你?”
元聿烨亦是一笑,再次往前几步,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没有跟上他。元聿烨轻皱了眉头瞧着他,开口道:“你方才不插手,难道就没有一丝是为了她么?”
元政桓一怔,而莫寻却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在迟疑着要不要动手。
局势,还是一度紧张着。只面前两个男子,直直地看着对方,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
那,也许是一种释然,也许却是另一种较量的开始。
谁都不会忽略,她与他不是兄妹。
元聿烨的身子微微一晃,杨成风才要抬步,却见尚妆依旧跑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他低头瞧了女子一眼,嘴角浅笑,靠近她,低声开口:“我今日放了你,不是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而是,你我之间的契约到了头。”
说出这句话的实话,他忽然觉得心口狠狠地疼起来。
战事定了,便要回宫的。
他还是西周的皇帝,可是她呢?
他的雩修容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再没有雩修容。如今的他,却是明白了,他爱她,只要知道她好好的,他怎么都可以。
是以,他再不逼她。
萧誉放要她走,便是不想让她卷入这场战争中的。可是,她又急急地来,难道不是为了他么?
尚妆吃惊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听他又道:“你忘了么?元政桓,已经死了。”
他的话,说得尚妆猛地一震。
那纸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除非元政桓死,否则他不会放她离开。
目光,看向莫寻身边的男子,是了,他不是元政桓,他只是萧誉。
她亦是明白,他只是要放自己离开,至于这个原因,不过是一个托辞。当日那契约,他是当着她的面亲手焚毁的。严格说来,他们之间的契约,已经随着那纸的焚毁而毁了。他如今搬出来,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离开的理由罢了。
眼底泛起一丝晶莹,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可是好奇怪,为何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聿烨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他再次瞧了面前的男子一眼,他稳住了最后的那丝底气,这个他叫了十多年皇叔的男子,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在他的面前出丑。沉了声,他开口叫:“成风。”
杨成风忙上前扶了他的身子,才发现他的手冰冷得可怕,他失声叫道:“皇上……”
“扶朕回去。”他低低地说着。
杨成风抬眸看了面前众人一眼,终是咬下牙扶着他转身。
西周的侍卫上前来,护在他们周围。众人缓缓撤下。
再是瞧不见悬崖边的一行人,元聿烨终是抵不住倒下去。
“皇上!”杨成风惊呼一声,忙抱住他的身子,不慎,触及一抹温热的东西。他大惊,掀起他的披风,才瞧见衣袍之内,深深地插着一支飞镖。
元聿烨低声一笑,方才孙易之出手的时候,这枚藏于他袖中的飞镖已经射出,谁都没有瞧见。他只急急拉开了尚妆,自己已是没有力气躲开。
杨成风急忙压住伤口,厉声喝着侍卫将马车赶来。
他的指腹探上他的脉,他终是知道为何方才他会突然提醒他当日对自己说的话了。该死的,他应该早就警觉!咬着牙,他不明白方才的他是如何能撑得了那么久的?是因为娘娘么?
马车来了,他扶了他上去,大喝着马上回营。回头,瞧见他微微闭了眼睛,杨成风大惊,此刻也不管什么,只强行将真气灌了过去。
“皇上!”他无能为力,可是他不敢放手,怕是一放,就终生遗憾。
元聿烨撑起了些许意识,低声道:“成风,回京之后,记得朕说的话。”
“末将不敢忘!”
他睁开眼睛,又笑道:“那时候朕……逼得你弃文从武,你可怪过朕?”
“末将不敢!”
他却只问:“有没有?”
杨成风一咬牙,终是点了头。小时候,他最喜欢吟诗作对的,只偏偏,五皇子不喜欢。他说,他必须学武,日后方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可他现在才知道,这个朋友对他来说,同样重要。否则,他不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去做那些他希望他做的事。
元聿烨却是放心地笑了,他喜欢听实话,这才是真实的杨成风。
杨成风一阵心悸,用力握住他的手,咬牙道:“末将为了那时候给皇上的承诺才努力至今,皇上若是食言了,末将会怪您一辈子!”
他摇着头:“成风,朕恐怕……”
“皇上,有一个人……有一个人可以救您!”
尚妆依旧呆呆地看着元聿烨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突然泪如雨下。
从他转身的一刹那,她仿佛觉得一下子缺失了什么。
元政桓终是抬步上前,浅声问:“为何不追?”
她爱上了他,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却依旧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尚妆勉强一笑,开口道:“王爷以为我还可以么?”
“当然。”淡声说出来,心头却是狠狠地一颤。
尚妆咬下唇,他离去的时候,都不曾看她一眼。是因为他真的打算放手了,他深知深宫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他亦不可能放弃那个位子,她与他终归还是回不去了。
她不再是雩修容,可他却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她想笑,却发觉心中愈发地苦涩。
他们都可以为了对方去死,却在活下来之后,又要害怕那回不去的轨道。
“桓。”安陵雩颤抖着双唇唤他。
元政桓回身,才想起那个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女子来。他的妹妹。
她上前,抱住他的身子,止不住地哭着:“带我走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她还是无法接受他们是兄妹的事实,她死都不能。
他扶住她的双肩,低声唤道:“倾儿,不要这样。”
女子的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抬眸望着他,听他道:“萧倾,是你的名字。”
安陵雩睁圆了双目看着他,半晌,才放声笑出来:“萧倾!萧倾!”她突然指着尚妆,厉声问,“为何当初你不告诉她你妹妹叫萧倾?为什么现在就要告诉我,为什么!”她像疯了一般吼着。
柳嬷嬷冲上来,抱住她的身子,哭道:“公主您别这样……”
尚妆有些惊慌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元政桓欲上前,却终是站住了脚步。当日,他以为尚妆是他的妹妹,他一直无法接受,是以,始终不说。就连尚妆一直喊自己“王爷”,他都觉得比起“哥哥”来可以接受得多。
此事,确是他自私了。
莫寻冷了声道:“公主不可如此对主子说话!”
安陵雩哪里肯理他,依旧哭着:“你心里就只有她,是否知道我才是你的妹妹,你才重重地松了口气?桓,为何不想想我啊,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她曾经告诉他,只要他回头,她会一直站在这里。
而现在呢?以妹妹的身份么?
呵,多可笑!
猛地一把推开柳嬷嬷,安陵雩冲上前,一把拉过尚妆,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尚妆的脸上,咬着唇道:“若是……若是我毁了她这张脸,你还会爱她么?”
尚妆的思绪完全不在这里,此刻被她拉住了身子才猛地回过神来。
元政桓的脸色一变,沉了声道:“难道你忘了我失明了十多年么?”他怎么会在乎尚妆长什么样子?他在乎的,是她这个人,并不是这张脸!
手上微微用了力,安陵雩知道,这一簪子下去,他必会恨她。可她亦知道,即便恨着,他也不会杀自己。因为,她是他的妹妹,他愧疚了很多的妹妹。
“倾儿!”他怕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安陵雩苍然一笑,原来,她还是宁愿他唤自己“妆儿”的,哪怕只是个替身,也比做他的妹妹好。
握紧了手上的簪子,才要用力,忽然听得身后好多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本能地往后瞧去,见方才离开的西周士兵们又回来了!
尚妆无端觉得心中一喜,脱口道:“皇上!”是他又舍不得她了,所以,又回来了,是么?
握紧了双手,这真像他的性子,如此奋不顾身的他,才是她熟识的元聿烨。
安陵雩听得她喊了“皇上”,握着簪子的手终是松了,她也不想在元政桓的面前做出伤害尚妆的事情来。如果是元聿烨回来将她带走,那么什么事都没有了。
尚妆本能地往前跑去,却被元政桓拉住了手,她吃惊地回眸,见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光,只冷着声道:“情况有异。”
在他们的后面,有另一队人在追赶。他的听力是极好的,他绝不会听错的。
元聿烨,惹上了什么人?
尚妆疑惑地看着元政桓,她不明白为何放出他还说她可以追着去,此刻却又要拦着她,不让她去?她认得的,那马车就是元聿烨的马车!
杨成风抬眸的时候,一怔,他不想他们居然还在这里。只大声道:“娘娘,躲开!”
元政桓一把拉过尚妆,他看清楚了,后面的……是许太后的人!
他曾经与辛王有过交集,自然熟悉许太后的人。
看来,许太后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元聿烨。许太后必然是知道元聿烨下令杀的辛王,如今他人在西南,离开京城那么远,许太后不想放他回京。如今,这边动荡,杀了皇上,随便嫁祸一番,许太后都可以高枕无忧。
“杨将军!”尚妆震惊地看着撤退过来的人,她此刻也看出了事情的异样。再欲开口,身子被元政桓用力拉过去,无数的箭矢朝这里飞过来。
莫寻吃了一惊,却听元政桓下令不许插手。
黎国的人皆推至一旁,尚妆大惊,急着要过去。只是,男子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挣不开。
杨成风朝她看了一眼,只骑马护在马车边上,他下令让弓箭手反击。只是他们是一路撤过来的,弓箭手尚未开弓,便被迎面而来的羽箭射倒在地。
“皇上!”尚妆大声叫着。他为何不回答自己?
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出了事,是不是……出了事?
乱飞的箭矢,她已经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只一支,直直地插入了马车上马儿的背上。那匹马长长地嘶鸣一声,发了狂地往前冲去。杨成风的脸色一变,飞身从自己的马背上下来,伸手欲拉住那马缰,只差一点,竟抓了个空。
尚妆回神的时候,瞧见那马车,一半已经凌空!
“皇上!”尚妆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元政桓亦是吓了一跳,不过依旧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这么危险的时刻,他不会让她过去的。哪怕她恨他也好,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犯险。
“皇上!”杨成风大喝着,却到底是没有拉得住马车。只一瞬,整辆马车直直地坠入悬崖。
“皇上,不要——”尚妆仿佛是用尽了力气喊了出来,胸口一阵窒息,终是昏倒在元政桓的怀中。
“尚妆!”元政桓忙抱起她,朝莫寻看了一眼,厉声道,“我们撤!”
莫寻点了头,护着安陵雩欲走。却不想,身边的女子突然挣开他的手。自始至终,他都只关心着尚妆,他真的从来不曾爱过自己。方才,那么危急的时刻,他也只会护着尚妆。而是将他丢给莫寻保护。
她不要做他的妹妹,她宁愿让他一辈子记住自己也不要做他的妹妹!
“公主……”莫寻回头的时候,瞧见女子已经跑开去。
元政桓一震,忙道:“倾儿,回来!”她疯了么?那边那么危险!
莫寻追过去,她却往后退了数步,身后已经是悬崖,回神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羽箭,已经深深地插入她的胸口。
“倾儿!”
“公主!”
安陵雩缓缓低头看了一眼,嘴角绽开灿烂的笑,身子已是往后倒去。
“桓,来生再见了……”
她不是他的妹妹,这辈子不是,下辈子,也不会是……
“公主!”莫寻伸手,只听“撕拉”一声,他只撕下了她衣袂的一角。柳嬷嬷已经吓得晕过去。
元政桓只觉喉头一阵腥甜,低头喷出一口血,却还是勉强撑住了身子。她当真……这么不愿当他的妹妹,宁愿死,也不愿以这样的身份跟他走……
皇宫郁宁宫中。
慕容云姜突然觉得一阵晕眩,手中的茶杯随之落于地上。
“小姐!”清儿忙扶住了她。
太后瞧了她一眼,低声道:“皇后怎么了?”
“没事。”她小声说着,不在为何,方才一下子,像是觉得整个人空白了一片,心里,遗失了什么。继而,又觉得有些无法言语,心慌的感觉越来越甚,她整个人止不住颤抖起来。
“太后太后——”世子与宫女收集了露珠回来,跑着入内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瓶子里的露珠一下子泼在慕容云姜的衣裙之上。他吓坏了,苍白着小脸道,“镡儿……镡儿不是故意的……”
慕容云姜只起了身,勉强笑道:“不碍事,母后,臣妾先回去换身衣裳。”说着,福了身子下去。
太后看着她出去,目光落在世子身上的时候,才笑道:“好了,没事了。丝衣,带世子下去。”
丝衣应了声,带着世子下去。
太后这才起了身,推开窗户,这一场雨终是停了,元聿烨那边的事情,也该结束了。
想来青绝已经到了云滇郡,就等着她下令了。
前线再次传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
皇上驾崩。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站立不住,若不是宫女扶着,她便要一下子瘫倒在地了。
她以为,她对着这个齐贤妃的儿子应该是没有感情的。或者说,她以为那时候他派人给她传来的信笺,她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
她以为,他会活着回来,这是唯一一次,他们没有理由地站在同一条线上。
她有那么多的以为,却终究没有以为他会死。
清儿扶着慕容云姜进来,她的脸色惨白不堪,只哆嗦着唇问:“母后,是真的么?是……真的么?”
丞相为救驾牺牲,孙副将战死……
清儿哭得两只眼睛红红的,慕容云姜忍着没有哭出来,她一直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一旁的公公哽咽道:“娘娘请节哀吧,皇上已经……”他以为她如此,是为了元聿烨。
慕容云姜的眼前一黑,终是倒了下去。
太后悲痛地看了她一眼,只道:“来人,送皇后回去。”
杨成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
太后单独召见了他,又命人取了当日元聿烨派人送回来的那明潢色的锦帛。
杨成风单膝跪着,太后屏退了众人,才打开手中的锦帛,低声道:“这是当日皇上派人送来让哀家保存的,如今,倒算是……遗诏了。”
杨成风猛地抬眸,听太后又道:“皇上有意将世子收入膝下,让他继承皇位。”那上面,还缺个玉玺印,不过玉玺早就在太后的手上了。
“此事,末将知道。”那时候,元聿烨便对他说过,若是他出了事,便要他回京,拥世子登基,要他辅佐他。
“那,杨将军以为?”太后放下了手中的遗诏,缓缓问着。
杨成风低了头,只沉了声道:“先皇遗命,末将,定当从命!”
“很好。”太后起了身,如今杨成风手握重权,有他相助,就不怕各封地的王爷闹事了。且,遗诏一事,亦是光明正大。世子,亦是元氏子孙。
太后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扶住一侧的桌沿,微微收紧,才启唇:“皇上……找到了么?”问的时候,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杨成风置于膝盖的手猛地握紧,只低头道:“末将会尽力寻找的。”他顿了下,又道,“张公公,追随皇上去了。”
太后一怔,良久良久不曾说话。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又问:“黎国余党都清理干净了么?”
“是,太后放心。”杨成风答得从容。
太后点了头,却是叹息一声,终是不再说话。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后,世子登基。定来年为康定元年。
封太后为太皇太后,封皇后为皇太后。因皇上年幼,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两日后,慕容云姜却在慕容相出殡之时,缢于他的灵堂之上。
太皇太后恐此事落他人口舌,只得对外声称太后病逝。
不日,从云滇郡传来消息,说许太后因病,薨。辛王妃为尽孝道,追随许太后而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太皇太后的脸上并不曾有过多的表情。她只是隐约想起当日元聿烨派人给她送来的那信笺上寥寥的几句话……
尚妆醒来,已是一月之后。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听得茯苓叫了她一声“小姐”。侧脸,看清了面前的丫头,她缓缓一笑。
“小姐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茯苓抹着眼睛,脸上却是笑的。
尚妆撑起身子,开口道:“茯苓,我睡了很久么?我……做了好可怕的梦。”她梦见,元聿烨……死了。
茯苓一怔,也不说破,只扶着她道:“小姐不要乱想了,没事呢。”当日她在庑城等小姐和少爷,却不见少爷来,最后,倒是莫寻来了。莫寻告诉了她一切,她震惊得不能自已。
只是小姐不提,她也不说。
尚妆行至外头,瞧见周围是整片整片的竹林,到处是翠色的一片,风吹过来,会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她瞧见男子坐在院中石凳上,背对着她。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
茯苓欲跟上去,却被身后之人攥住了手腕,她无奈,只得狠狠地瞪了莫寻一眼。
“王爷。”
那两个字从齿间吐出,她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涌出来。她该是信了,那不是梦,不是梦……
元政桓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解释了,不是么?
当日,元聿烨放她离开,她还……亲眼看见他的马车坠入山崖……
元政桓的心头微微一震,回身看着面前的女子,淡声道:“醒了?”他带她回来,瞧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出病因。他以为,她会一辈子沉睡下去。
他怕等她醒来,都没有机会和她说上一句话。
呵,上苍,终是待他不薄。
他朝她伸手,尚妆流着泪握上他的手,才发现,他似乎又瘦了。
他低声一笑,瞧着她道:“他希望你好好地活着。”这种话,不必他说出来,元政桓亦是明白。
尚妆点着头,她懂,她懂。
“我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王爷……”
“尚妆,让我陪你一段日子,好么?”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他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的眼底,微微闪着光,依旧是,眸如星。
尚妆看着他,好似有种说不出来的不适。
好像哪里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她又说不出来。
男子已经起了身,拉过她的身子,抬眸瞧去,轻声说着:“你要的生活,我与他,曾经都负了你。”那么现在,他能给她几日?
他拉她上前,低声道:“莫寻,背马。”
莫寻的脸色有些沉重,绕至屋子后面,将马儿牵出来,递给元政桓。
“王爷……”尚妆错愕地看着他。
却听他低笑:“尚妆,这一次,不要拒绝我。”他曾经,被她拒绝了多次,每一次,都未能如愿地待她离开。这一次,他不想她拒绝。
扶了她上马,他才翻身上去,从她的背后,轻环住她娇小的身子。双腿一夹马腹,朝前奔去。
茯苓本能地往前追了几步,回头道:“莫侍卫,你不跟么?”小姐才刚醒,她担忧着。
脱口而出的时候,茯苓忽然怔住了。
只因,她在莫寻的眼底,瞧见一抹晶莹。不免一震,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莫寻。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渐行渐远的马儿,微微握紧了双手,半晌,才开口道:“你们皇上,有多爱她?”
一句话,倒是让茯苓懵了。
此刻,还提皇上作甚?他……他都不在了。
莫寻却突然转了身,低语着:“不必跟了,回去。”
“哎,莫侍卫……”茯苓有些摸不着头脑,莫寻今日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竟然愿意让自家小姐与王爷单独一起,还说什么,不必跟了?
她摇了摇头,想不通,便不想了。
马儿跑得并不快,沿着蜿蜒的小道出去。尚妆才发现,这是好大的一片竹林啊,仿佛怎么都跑不到尽头。身后的男子轻轻笑起来,他的笑声,在竹叶声中,显得愈发地清晰起来。
“王爷。”她叫着。
他却摇头道:“唤我政桓。”
尚妆一惊,回眸看着他,他却是淡淡一笑,低喝一声“驾”,驱马往前。
十六年来,他从未忘记自己是黎国太子的身份,可是,十六年,他却仿佛已经适应了“元政桓”这个名字。他想起师父,她是唯一一个,会唤他名字的人。
而他在她的面前,永远自称“政桓”,原来只是,他已经习惯了。
是的,习惯。
如今的他,终于可以抛开黎国太子的身份,那么,就让他做几天元政桓,真正的元政桓,而不是西周的王爷。
尚妆却是怔住了。
她仿佛回想起那个时候,元聿烨在她的耳畔,嬉笑着说,叫声烨听听啊。
烨……
直到最后,她都不曾叫过他一声。
眼泪流下来,她却笑了。
不叫,让他以为,她心里根本没有他。来生,也再不要来找她。
她不值得他为她如此。真的不值得。
她隐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可他却知道他哭了。
他没有点破,亦没有劝。只是圈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深吸了口气,他才开口:“尚妆,你说我们一直这样跑着,会跑至天边么?”
此刻,他们已经出了那片浩瀚的竹林,耳畔掠过的,不再是竹叶的“沙沙”声。风声,随着马儿奔跑的速度,略微变得凛冽起来。吹在脸颊,却并不觉得痛。
尚妆低声问:“天边,会有什么?”
“你想那里有什么?”他反问着。
尚妆一时间缄默了,眼前,闪过男子的脸来,她颓然一笑,随即开口:“有时候,记得起来,也很疼。”
握着马缰的手有些僵硬,他低头看着她,浅声问:“要一杯忘情水么?”
她却摇头,她不需要。
若是忘了,那她余下漫漫长的日子,又该如何度过?她不想,连那些记忆都失去了。哪怕是疼着,也是记着的,至少他们曾经爱过。
他轻叹一声,才道:“那便永远记着。”
他也会永远记着。
尚妆没有问他这是哪里,她只想,这一刻,让她忘记那些令她心痛的事情。
哪怕,只是一刻。
太阳落下的时候,他们还驰骋在绿荫大道上,夕阳的余晖在他们身侧落下斑斓的色彩,马儿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从这一头,快速地奔向那一头,在这一条空旷的大道上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天色渐暗,空气里的风变得有些冰冷。
他围住她的手臂再次收紧了些,隔着风,他低声说着:“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醒来。你思念得他太久,我以为,你会连一刻的时间都不留给我。”
抬眸,男子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朦胧不堪。尚妆的心头,却仿佛微微地疼痛起来。
他勒马停了下来,扶了尚妆下马,笑着道:“在这里,可以看见日落。”
他与她坐着,看着天空那轮夕阳缓缓落下去。
仿佛在那一刹那,整个世界的光芒都被隐藏了起来。两人依偎着坐了好久好久,元政桓侧脸的时候,才瞧见女子不知道何时已经睡去。
他低唤了她一声,突然满足地笑了。
回头,朝身后瞧了一眼,他的手,缓缓握紧了女子的小手,他真想说一声,谢谢。
是真的谢谢。
将女子揽入怀中,见她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他放心地笑了。她想要的,只是这么简单,那么他与他,会用剩下的生命,去补偿她。
直到天亮边的时候,才瞧见元政桓与尚妆回来。
茯苓是一夜未睡,此刻早已经冲了出去,偏莫寻倒是说,连晚上不会也不必去找。
尚妆睡着,元政桓抱了她进屋,小心地放在床上,才转身出去。
“小姐……”茯苓坐于她的床边,为她把了脉,才松了口气。她有些好奇地回眸,却见元政桓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门口。
“主子。”莫寻见他出来,忙迎上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让他很担心。
元政桓却朝他笑道:“莫寻,谢谢你。”
“主子不必跟属下说这些。”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元政桓依旧笑着,却是不再说话。
莫寻跟上去,脱口问:“主子后悔么?”
他连步子都没有停顿,只道:“不后悔,那是我作为萧氏子孙的使命。我努力了,到底还是辜负了父皇和母后,辜负了黎国的百姓,对不起倾儿。”
“主子……”莫寻的脸色一变,“那不是您的错。”
他略微摇了摇头,被堵在阳城悬崖边的时候,他便知道,他输得很惨很惨。他辜负了太多的人。
而现在,抛开一切,他终于可以做几天真正的自己。
也许名字,也不过只是个代号,真正开心的东西,藏在自己的骨子里。
伸手,扶着一旁的柱子,元政桓才笑着问:“莫寻,你喜欢茯苓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莫寻一下子怔住了。
元政桓回眸瞧着他,又道:“那时候,委屈你了。”他以为灵阙是他的妹妹,为了将她从元聿烨身边要过来,他撒谎说,是莫寻喜欢了她,想要娶她为妻。
恰逢茯苓从尚妆的房中退出来,见他二人站着说话,有些狐疑地往这里瞧了一眼。元政桓叫了她道:“茯苓,我向你给莫寻提亲,不知你可愿?”
“主子……”莫寻有些愕然。
“啊。”茯苓不免轻呼了一声,那张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通红,她自觉失态,有些窘迫地捂着脸转身跑开去。跑了一段路,又有些懊恼,回眸狠狠地瞪了莫寻一眼,咬着牙道,“王爷,莫侍卫怎的一点诚意也没有!”她说着,扭头便跑。
真可恶,见她跑了,他居然一步都不曾动!
莫寻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茯苓她……
元政桓轻轻笑起来,朝莫寻瞧了一眼,催促道:“还不快去?”
莫寻迟疑了下,终是转身追出去。
扶着柱子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可他依然站在好直好直,嘴角的笑,一点一点地绽开。
抬眸,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不免回头,凝视着尚妆的房间,良久,才启唇,低唤着心头的那两个字:尚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初冬将至。
天色渐渐转凉,只是这里,依旧是茫茫的翠色,丝毫不见风姿。
这段日子,尚妆与他一起,只字不提以前的事情。
莫寻亦是觉得主子比以前开心了,他不再需要在整日坐在轮椅之上,不必担心是否会因为本能突然站起来,不必担心别人识破他不是桓王的事情。亦是不必费尽心机与裴将军联络,不必四处奔走利用桓王的身份到处拉拢盟军。不会在夜里的时候,突然梦见当年黎国被灭时的场景,不会再喊着“母后不要”而突然惊醒。
茯苓在尚妆的面前,不提元聿烨的事情,她突然想起那个时候,莫寻问她,皇上爱小姐有多深。她想,一定很深很深,她是无法言语的。而她亦是知道,王爷对小姐的爱,不比皇上少。
小姐会幸福的,至少,王爷还在她的身边。
二人坐在竹林里,聆听着竹叶的传唱。
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染起斑斑点点的影。
尚妆抬眸,眯着眼睛,瞧见高处的竹子,顶着一层紫色的东西,她略感到奇怪,撇过脸问:“那是什么?”
元政桓瞧了一眼,笑道:“是花。”
“竹子……会有花么?”
“当然。”他答着,“很美吧?”竹子开花,便是意味着死亡将至。在它最美丽的瞬间……(注2)
很美……
侧脸看着身旁之人,少许的阳光落在他的脸庞,泛着星星点点的美感。不是很清晰的光线,却依旧掩饰不住他的苍白。
注意到她在看着自己,元政桓与她对视一眼,轻笑道:“看什么?”
“政桓。”她低低地叫。
“嗯。”他应着。
“谢谢你。”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其他的话。
他一怔,随即摇头:“你知道的,我不需要。”要说谢谢,他该是谢谢他的。只是,怕没有机会说了。
尚妆起了身,朝前跑了几步,伸手勾住竹竿,轻盈地转着圈。她回眸,冲他灿烂一笑,她银铃般的笑声随即充斥着整片竹林。
随风悠悠地飘荡开去。
元政桓看着女子的身影,不觉也舒心地笑起来。
他只安静地看着,拼命地撑着眼睛看着她,好美的尚妆啊。
竹叶唱着歌,而她,在他面前茫茫竹海里跳着属于她的舞蹈。
他低咳一声,撇过脸,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在女子笑着对着他的时候,他又坐正了身子,若无其事地笑着。
起不来,因为没有力气了。
那药的药性,早在半月之前就过了,可是他不怕死,没有比现在还快乐的日子了,不是么?
所以再痛,都不觉得了。
尚妆在竹林里飞旋着,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出来,她依旧笑着,以最灿烂的笑容笑着。这辈子,从没有好好舞过。这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让他记住最美丽的自己,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竹林里。
他说,请让他陪伴她一段日子。
其实,是她在陪他走完这最后的日子。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勇气说出来,她也……不愿说出来。
从那一次,他带她离开京城,他告诉她,青夫人为他配了药开始,她便知道,他对她,有所隐瞒。
他只说配了药,什么药她不知道,但却一定不是解药。否则,他必会说,师父给了他解药,不是么?他忍不住的时候,悄悄地吐血,她也知道,可她强迫自己当做不知道。
这段日子,他是开心的,那么她也很开心。不是装的,是真的开心。
莫寻与茯苓在一起了,她想,这是他欣慰的。她也高兴,替他,替茯苓,替莫寻。
元聿烨死的时候,她曾万念俱灰过,浑浑噩噩着,她不愿醒来。可是她知道她错了,因为还有人,担心着她,关心着她,等着她。
她应该早点醒来,他怕等不到和她说话。每每想起这句话,她总会心痛不已。
是她醒得晚了,是她晚了……
眼泪止不住地滑出来,在空中滑过完美的弧线,阳光洒下来,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她永远会记得,那个有着星眸的男子,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那个,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子……
她爱过,且一直爱着的男子……
元政桓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他缓缓靠上背后的竹竿,从头顶洒下的光,照得他有些晕眩。只这一次的事情,他不曾后悔过,他真开心。
好久好久,直到纷飞的竹叶都停止,他才瞧见女子笑着朝他走来。
“尚妆。”他坐直了身子。
女子在他身边坐下来,侧脸笑问:“好看么?”
“好看。”他笑着。
“那么,你会永远记住么?”
“会。”
“我也会。会记得曾有一人,认真地看着我跳舞。”记得这个人,陪她走完她最痛苦的日子。
“尚妆。”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蹙眉道,“哭什么?”
她摇着头:“是开心。”并不是只有伤心的时候,才会哭的。
他笑了,有些勉强。
尚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欲离他远一点,却被他紧紧地拉住了手,听他低语着:“别走,还想着,你靠得我再近一些。”
迟疑了下,她有些紧张地俯身拥住了他的身子,笑着问:“如此,够了么?”
“够……”他也笑着。
“请不要恨他。”尚妆轻声说着,元聿烨,并不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摇着头,开口:“是你不要恨他。”
尚妆一怔,听他又道:“他没有下情花,且,还给了我师父解药的药引。”
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果然不是情花。只是,那时候青夫人手中有解药,她知道,她其实一直很想问,他为何不用?而这个疑问,在他往阳城的路上,将她丢下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了。
他只是不想给自己退路。
若然那一次,他没有失败,他会活下去。他若是败了,他愧对很多人,还有他们是“兄妹”的一事,他会活不下去。
“药引,还在我师父身上。”如今,是再也拿不到了。
可是,他觉得现在好满足,比起能让他活下去,还要满足。
目光,越过女子的肩膀,朝远处瞧去,阳光已经收敛起来,那里的景色,他已经瞧不清楚。不过他知道,他一直都在,一直……
这,也是他不选择活下去的一个理由。
元聿烨在尚妆的心里很重很重,可她却陪着自己走完这最后一程。他觉得值得了,不想,再让她为难。
“尚妆,我曾经好累好累,可我现在觉得很快乐。”他笑着说。
她紧紧地抱着他,应道:“我也是。”
抬手,从颈项取下那块玉佩,递给她:“这个……”
尚妆忙接了,握在掌心里,还沾着他的温度。
他们谁都说不清,这个玉佩的主人究竟是他还是她。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她握着他的手,已经感到了他的无力,她还是笑着,即便哭也要笑。
几阵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竹叶,空中,亦是有着许多的竹叶飞落下来。
他抬眸瞧着,道了句:“真美。”
尚妆不禁也抬头,是啊,真美。
“帮我……跟他说声谢谢。”男子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
尚妆低头的时候,瞧见那双璨若星辰的眸子已经缓缓阖上,只余下嘴角那抹满足的笑。
她抱着他,呆呆地坐着,良久良久,终是嘤嘤地哭出声来。
他们身后,三丈开外的地方,莫寻直直地跪着,这个从来不哭的男人在这一刻,终也是忍不住任由着眼泪从脸颊缓缓流下去。
茯苓捂着嘴,她终是知道为何莫寻会一改常态,为何他要警告她不许跟着小姐和王爷。原来,如此。
竹林里的风突然变得肆虐起来,成片成片的竹叶仿佛如漫天而下的雪一般,飘飘洒洒地下来。林子里的人都不曾动,竹叶一点一点地覆盖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莫寻才缓缓起身,行至尚妆的面前,俯身抱起元政桓的身体。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五岁,还是个孩子。在他做桓王的十多年,在他没有离开轮椅的那么多年,他做他的腿,那么久那么久。
“主子,让莫寻送您最后一程。”他低声说着,抬步朝前而去。
在那木屋后面,早就准备好了墓冢。
墓碑上,竟没有字。
茯苓扶着尚妆上前,只呆呆地站着。
莫寻没有让她们动一下手,他说,这最后一次,请让他来。
尚妆抬手,抚上胸口,那里,挂着她最最熟悉的玉佩。
这一夜,莫寻在元政桓的坟前跪了整整一夜。谁都没有劝,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第三日,好端端地居然下起雪来。很大的雪,不过顷刻间,便覆盖了整个竹林。
尚妆独自跪在元政桓的墓前,经不住泪眼婆娑。可是她没有哽咽,没有哭出声。
传说,人死后第三日是会还魂的。
这一日,死了的人可以听见世间的声音,却看不见东西。
所以,她不能让他听见她哭了。她是开心的,她记得他说,他希望她好好地活着。
“政桓,今日下雪了,好大的雪,很漂亮。”
“茯苓和莫寻还和以前一样,会吵,可是却很好。”
“我……我也很好。”她极力用着欢快的语气说着。
“你真的,好么?”
男子的声音,自林子里响起来。
尚妆置于膝盖的手猛地收紧,她只知道这一日死了的人可以听见世间的声音,却从不知道竟也可以说话么?
“雩儿。”
那声音,再次响起,在她的身后。
尚妆这才猛地回身,隔着纷飞的雪花,男子的身影在她的视野里若隐若现。
她听见了,因为靴子踩在雪上的“嘎吱”声,那么那么细微,却又那么那么清楚。
颤抖着双唇,她终于知道元政桓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谢谢……
滚烫的眼泪汩汩而出,她呢喃着:“政桓,你早就知道……”
男子已经大步上前,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在她的耳畔轻声道:“雩儿,我来了。”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