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寻求真理(二)

第三十八章 寻求真理(二)

第三十八章寻求真理(二)

韩文德从坑里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爬上了坑,见惠芳抱着两岁的女娃芬芬在一旁流眼泪,芬芬也脸红红的在惠芳怀里哭,惠芳说,娃好像感冒了?

韩文德说,等我把这些坑填平,就上医院给娃看病。

韩文德拿起一把铁锨正填着,大队里又来了几个民兵,要把韩文德押到大队里交代问题。韩文德说,屋里被造反派挖得乱七八糟的都是坑,还没有填,娃又有病,我得把坑填完,给娃把病看了。

那两个民兵说,不行,反革命还敢提条件。也不许韩文德填坑,把韩文德押走了。当晚关进大队部的一个黑房子里,让交待藏枪的问题,还有其他的反革命问题,一直关了七天。韩文德也没有要交待的,大队里见问不出啥,就把它放了。

回到家,韩文德才知道他被带到大队部后,妻子也抱着芬芬被大队里的造反派押到生产队的场里剥玉米壳。不准回家。第二天让医生给娃看病,说是感冒,后来才检查出是脑膜炎。在县医院住着。

韩文德立即赶到县上,把娃转院到灞桥四军大医院,经过治疗病虽然好了,却留下了后遗症。

妻子后来告诉他,那天县上的造反派在家里挖坑的时候,把他们家里的一个半斤多重的银香炉拿走了,这个银香炉是韩文德妻子娘家的陪嫁品,过去一直传了几代人。把十几斤棉花和用棉花纺的线也拿走了,韩文德心想,那些造反派把银香炉拿走能卖上价钱,几斤棉花和棉线能卖几个钱。

有人来给韩文德的大女儿说媒,两个娃见了面,都愿意,男方给送了几百块钱。两个娃很快就结婚了,没有一个月,公社里召开斗争大会,横额上写的是:斗争反革命分子韩文德大会。

两个公安人员来韩文德家里带人,手里还拿着绳子。

韩文德过去在公安局工作过,知道是要上绳子绑,那两个公安人员他也大概认识,就求他们准他穿上棉衣。

得到允许后,他在屋子里穿上了一件厚棉衣,然后出来运用气力将双手背好,说,请你绑吧。

其中一个公安人员上来,把他五花大绑,唯恐不紧,还用脚踏住双手拉绳。绑完以后把它带出来,一辆游行的汽车就在外面等着。公安人员要帮他上游行汽车。韩文德说,我不要帮,我自己能上。

公安人员感兴趣的问,你手绑着,怎么上去?

韩文德说,你们看着。

韩文德想起他在队伍上第一次从高台上翻跟头的经历,然后退后几步,看距离差不多,一个助跑,由慢到快,到车跟前右脚一垫,刷的一下就上了汽车。那两个公安人员互相看了一眼,心里说,好家伙,还有这个功夫。

那两个公安人员也爬上车,让韩文德单腿跪下,给韩文德戴上牌子。

韩文眼向下看,字是个反的,不大看得清楚上面写着什么,车开动以后,他听见喇叭里喊,是反革命买卖婚姻犯韩文德,还有内容,说的是反革命买卖婚姻犯韩文德把女给了男方,敲诈勒索,使男方花了六百元。车上还有一个女的,好像是破坏农业学大寨犯。

韩文德这才知道这次是他嫁女的事。

大会在公社的院里开,会上,造反派问他,为啥要搞买卖婚姻。韩文德说,我嫁女儿男方是给了我钱,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六百元,县上的人嫁女都是这个样子的。既然政府要依法判我,我只求法院查清落实我反革命是哪个时间定的,由哪个机关发的文件。说我搞买卖婚姻浪费近600元,究竟我犯的是那条罪,只要政府查清落实,我就服法。

造反派说,照你说的,你搞买卖婚姻还有理了?

韩文德说,现在谁娶媳妇不花几个钱,到我跟前就犯法了。

底下的群众就喊口号,韩文德要老实交待问题,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韩文德心里说,谁是敌人你们都不认得,还能叫敌人灭亡。

会开完后,游行车拉着他们转到余楚公社,又转到耿镇公社,一路上喇叭都在响着。在耿镇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大会,会议中间,韩文德喊那公安人员。那公安人员来问他有什么事,韩文德说,我屎憋了,要屙到裤子里了。

公安人员说,你先忍忍,我去请示。

过了一会儿,那公安人员过来,把他领到厕所,给他解了绳,他到厕所蹲了不大一会,会就散了。那公安人员在外面催他,快,快出来,会完了。

韩文德系上裤子出来后,那公安人员把他粗粗的绑了一下,就上车回县了,到监所下车,把他送进了监狱。

在监狱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把韩文德放了。监所的公安人员对他说,你究竟是不是反革命,这要你自己去查,如果是,就报到公安机关处理。如果没有,就不够判刑。

韩文德回来找公社,公社不给他查,又找大队,大队也没人管,生产队里还整天叫些学生和妇女给他开会,叫他老实交待。

韩文德问,你们叫我交待啥问题?

他们有的说交待历史,有的问你杀了多少人,有的说你为啥把娃卖钱,韩文德听他们问的不入题,没办法回答。只得不说话。

就这样过了七天,最后拿回一个判决,含含糊糊好像说是买卖婚姻犯,又是浪费犯?韩文德就不明白,哪儿有个买卖婚姻犯,浪费犯他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去找一个办案的法院工作人员,问,你们究竟判我的啥罪?

那法院工作人员回答不上来,训斥他说,知道你嘴能说,你再调皮还要整你。

韩文德问,为什么?

那工作人员回答,不知道。拧身走了。

韩文德回家一路胡思乱想着,现在的政府是不是把老一辈人换了,这些办案的人说话行事都脱离了党的政策,有意把世事搞乱。简直说不成理了。还不如一死算了。又一想,我这辈子当兵打日本,干公安,即使回家劳改,也没有干过对党对人民的犯罪事情,他们为什么要让我活不下去,我的家庭一无所有,我的妻子儿女生活困难,今后还要靠我养活,我不能死,我一定要坚持到底。看个究竟。

大队里的牛鬼蛇神越来越多了,拉出来斗争的达到四十多个人,斗争的人一多,韩文德就轻松了,心理上也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了,他觉得,全村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牛鬼蛇神和坏分子,如果大家都成了牛鬼蛇神坏分子,那就没有坏分子了。

人们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谁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就可能成为反革命,他听造反派把这叫做红色恐怖,他感觉到,红色恐怖和白色恐怖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话他不敢说,如果说出来让人知道,他就成了地地道道的现行反革命,现行反革命比历史反革命还严重,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里。

有一个造反派别出心裁,给他胸前挂的牌子写上韩文德造反五个黑字,还让他照着牌子上写的字喊,韩文德说,我不能喊,我一个历史反革命,敢造谁的反。

那造反派不行,非让他喊不可,韩文德就嘴里含含糊糊的,谁也听不清他嘴里说什么。

那造反派说,你是不是喝了模糊没涮嘴?

韩文德说,我连牙也不刷,谁还涮嘴。

一天傍晚,村里的民兵把四类分子全部集合在窑场,先让大家念语录,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然后用细铁丝捆了二十四页砖,每页砖以五斤计算,就是一百二十斤。

先给地主分子赵传宝挂,赵传宝是赵祥的爸爸。赵祥家的成份大,他爸爸是地主分子,七十岁的人,给脖子上挂一百二十斤,而且是很细的铁丝,韩文德心里不忍,赵祥和他关系好,又在劳改场救过他,就对造反派说,这么大年龄的人挂不起这么重的东西。

那些造反派不听,给赵传宝挂上,一下把赵传宝压倒了。

民兵踢了赵传宝一脚,又给富农韩芝瑛挂,也是一下压倒了。

两个造反派把砖给韩文德抬过来,说,你说赵传宝年龄大,你年龄轻,就给你挂上。

他们给韩文德挂上去,韩文德把腰挺直,任由那坠着二十四页青砖的铁丝勒着脖子。

二十分钟过去了,一个民兵问韩文德,要不要给你取下来?

韩文德说,取了当然轻松,不取了难受。但是权在你们,你们说取就能取,你们说不能取就不能取。

那个民兵见他脸都成了紫色的,怕出事,赶快给他取了。

韩文德回家用镜子看,只见脖子上被铁丝勒了一道深深的紫色印子,显见得血淤在哪儿了,三天过去,脖子上的紫色印子还没有褪完。

赵祥也回来了,把老婆和孩子也带了回来。赵祥是因为在单位被斗争得招不住了才回来的,在乡下避一避风头。

造反派们见回来了一个新的斗争对象,就集中力量给赵祥开会,说赵祥是混进革命队伍里的地富狗崽子,窃取革命的胜利果实,是地富反坏右的代言人。赵祥不知道他怎么窃取胜利果实了,代言人又代了啥?但是,根本没有他辩解的机会,这样一来,他就和韩文德站在一个队里了。

韩文德笑着对赵祥说,咱们又站到一条线上了。

赵祥说,没想到能走到这一步。他是搞政治工作的,知道利害关系,不敢发泄内心的不满。

韩文德经历了那么多次运动,自然也知道利害关系,不敢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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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枪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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