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卖肉（上）

第三十九章卖肉（上）

以后解放军制止了武斗，县上成立革命委员会，焦书记从汉中回来，被结合进新的领导班子，当了革委会副主任，以后党组织和政府恢复，成了副县长。他对韩文德当时给他指点的道路很感激，在以后的岁月中给了韩文德特别的照顾。

罗大运被抓起来了，他不但有抢军火库和烧松香库的罪名，还背着几条人命案，韩文德通过疏通关系在监狱里见了罗大运一次，罗大运带着脚镣手铐，头发和胡子长得很长，几乎把脸都遮住了。

看着罗胡子的可怜样，韩文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罗胡子先开口，他对韩文德说，后悔没听你的话，这颗头可能保不住了。

韩文德听罗胡子说这个话，知道事已至此，埋怨也好，安慰也好，都没有什么用处，罗大运可能也不想听，就说，我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要托付的尽管说，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罗胡子说，还是你的眼光看得远，早知道有这种事，坚决不干，我们这些人没经验，吃了大亏，连命都搭上了，没有一点办法挽救。

韩文德说，我也没经验，不过是这些年比你多经了一些事情，你是吃了太冲动的亏。

武斗结束，全国平静，赵祥又带着老婆孩子回大城市去了，听说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是工资补了不少，生活不成问题了。

枪毙罗大运的时候规模很大，开了几万人的大会，韩文德没有看枪毙罗大运的场面，不忍心，但是听说罗大运很硬，一点儿也不害怕，还把那个让他跪下的公安人员骂了一顿。韩文德帮罗大运的儿子给罗大运收了尸，见罗大运眼睛瞪得溜圆，好像不甘心的样子，就对着罗大运的尸首说，你别想不通，这是你自己找的，下辈子要注意些，遇到事情多动点脑子就好了。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先把罗大运安慰安慰再说。

和罗大运一块枪毙的还有嫪泉水，嫪泉水手里也有好几条人命。都是用机枪扫死的。嫪泉水死的时候不硬棒，吓得屎尿拉了一裤裆。

韩文德心想，战争年代，你可以抱个机枪扫，扫死的人越多越能成英雄模范，和平年代就不行了，国家如果允许随便杀人，那还不乱了套。

以后的岁月还有几次反复，批林批孔批周公，叛逃，，朱德，周恩来逝世，粉碎四人帮，给老干部和右派平反，给四类分子摘帽子。

韩文德看人家的帽子都摘了，就到法院去查帽子，新上任的王院长开玩笑的说，谁给你戴帽子了，案卷上没有，你在四类分子队伍中躲了这些年清闲，艰难的、得罪人的工作都让我们干了。

韩文德苦笑着说，我想干这个艰难的工作也干不成呀。

韩文德开始卖肉了。

他是改革开放初期就干起来的。

韩文德干起卖肉的活不是他眼光有多远，不是他思想有多解放，而是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

他的小儿子韩小明突然患病，发热、头痛、一个劲出汗、全身难受、送到三原县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小儿麻痹。

小儿麻痹属于脊髓神经感染性疾病。所以又称脊髓灰质炎。是由一种叫做脊髓灰质炎的病毒引起的，现代医学认为这种病是一种急性肠道传染病，没有特殊的治疗方法，只能提前预防。现在有预防这种病的疫苗，只要从婴儿开始注射这种疫苗，就可以不得这种病，但是，过去农村医疗卫生差，农民们对疾病预防还不很重视，所以患小儿麻痹症的儿童就比较多。

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惠芳给韩文德生了三儿三女，二女儿芬芬因为脑膜炎耽误了治疗，留下了后遗症，有些呆滞。现在小儿子又得了小儿麻痹，如果也落下后遗症就麻烦了。

看病就要花钱，医院要五十元的押金。韩文德手里却没钱，让惠芳在医院守着，他赶回家把屋里养的一只羊拉到集市上去，卖了四十五块钱，住院费还差五块。

在卖羊回来的路上，韩文德碰到邻村的一个熟识的村民，用架子车拉着一头死牛。

韩文德问，你在哪儿弄到一头死牛？

那个村民说，是兽医站的，他们把牛看死了，我把死牛买了。

韩文德问，你买这个牛多少钱？

不多，十块钱。

韩文德忽然灵机一动，说，我给你二十块钱，你把这个牛卖给我。

行啊，我要现钱，你有没有？

韩文德说，有，你给我送到家里去，我给你付钱。

那人说，我给你说清，你把牛剥了，要把牛皮给我，我想用牛皮给我拧几条绳。

牛皮绳在农村作为农用工具，特别结实，坚固耐用，所以，农村牛死了，牛皮基本上都用来拧绳。

韩文德答应说，行，你帮着我剥牛，牛皮你拿走。

到家后付了钱，韩文德找了两把刀子，用磨刀石磨快，和卖牛的人一人一把，把那一头牛剥了皮，肉剔出来。那人把牛皮拿走了，韩文德锁了门，然后到街上去买煮肉用的调和。

韩文德在抗美援朝时给自愿军制造过牛肉粉，那几个回族老师傅给过他一个调料单，上面有煮牛肉的调料秘方。还有对付稍微变质牛肉的秘方，韩文德记性好，把这些药方子都记下了，几十年后还没有忘。

他上药铺子把调料买好，然后回来把火架起来开始煮肉，连夜晚把牛肉加工好了，自己先捞了一块尝尝，觉得味道还不错，第二天带了一部分到三原县去卖，除过买牛的钱和买调和的钱，净赚了三十多块，交了医院押金后还有富余。

惠芳在医院留着服侍，韩文德给惠芳和小明留了伙食费。回来继续把那些剩下的肉卖完。

小明的病并没有彻底治好，落下了后遗症。医生嘱咐，回去后要继续治疗，最好每天给按摩几次。

韩文德第一次卖肉成功了。觉得这个生意还能做。就开始捉摸着到市场去买牛，回来杀肉卖钱。

既然干这个事，就操这方面的心。县上有牲口大集，他就经常到大集上去转，有便宜的不能干活的牛马驴，他就掏钱买回来，然后宰了，用回民的独门秘方煮好，然后骑着自行车，到各集市上去赶会。

宰牛宰马的活不是他自己干的，专门雇一个人给他宰好剥好。

他不自己宰的原因是下不了手。自从拒绝焦乡长的那次杀羊之后，韩文德真地感觉到他的手软了，剥第一只死牛的时候还不大觉得，等他把第一头活牛买回来，把刀子磨快，持着来到那头牛跟前的时候，他竟没来由的感到一种悲凉，那头牛被四马躜蹄的捆着，侧卧在地下，一对大眼睛中竟流出了眼泪。韩文德围着牛转了几圈，没有下得了手，最后还是请人来宰了。

要赚钱多，就是那些死牲口的肉了。韩文德在部队打仗的时候就吃过死牲口的肉，下滩的时候喝那一碗驴汤真香。

他起家卖肉第一次就是死牛的肉，这种牛最便宜，利润大，有时候还能从中剥出牛黄马宝来。牛马病死就是因为生了牛黄马宝的原因。，牛黄马宝值钱，那就是巨额利润了。如果有大牲口的流行传染病，韩文德就不卖肉了，一个原因是人们这时候都不大愿意吃肉，怕受传染，另外，他也不敢做，怕给自己传染，也怕别人吃了出问题。

韩文德做死牲口肉的时候很慎重，把肉洗了又洗，药又下得重，而且每次做好以后他自己都要先吃，先拿自己做试验品，没有什么问题了才上市去卖。

这天，韩文德来到泾阳县崇文中学门口卖肉。

今天韩文德带的不是正经肉，而是一些肝子肚子肠子之类的杂碎，在学校门口卖的是学生的钱，价钱就要便宜，学生们喜欢肉便宜，也喜欢占便宜，有捏一块尝尝的习惯，正经肉贵，尝得多了就心疼，杂碎不要紧。他带的这些杂碎是从一个屠宰场批发来的，一块钱一斤，卖两块二，尝一半还不赔钱。

崇文中学里面有一座高塔，耸入云端，看起来很有气势。学生还没放学，他坐在学校门口的一棵大树下歇脚，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过来买肉，他边称肉边与老头说话，问老头，你知道这个塔是什么时候修的？

老头说，明朝。

韩文德给老头切了一块肉让老头尝，然后给老头把肉包好，又问，这个塔有什么传说没有？

老头也是个闲人，接过韩文德递过来的肉，说，问这个干啥，你不是个文化人，是个卖肉的，听了也没有啥作用。

韩文德也差不多六十岁，比老头显得年轻多了，他估计老头肚里有货，就说，我爱听，你如果说得好，这一斤肉钱我不要了。

那时候，一个普通干部的工资也就是四十块钱左右，韩文德两块二毛钱的肉钱不要了，这可是个大面子。老头心动了，就坐下给他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