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寻访江南（三）
第四十章寻访江南（三）
韩文德在外面听杨永进门去叫爷奶，说，大门口来了个老人家，你们快出来看是谁。
韩文德见大哥和大嫂从门里走出来，提着在城里买的礼物，走到两个老人面前。
四十多年没见，只见两个人的头发都白完了，脸上皱纹纵横，走路也有点打闪，真想抱住哥嫂痛哭一场，但是因为杨永的叮咛，就没吭声，大哥把他上下看看，说，你是文德兄弟。
韩文德说，谁说不是。
世金大哥就伸手抱住她，痛哭失声，韩文德也哭出声来。
过了好大一会，世金大哥才止住哭声，说，兄弟，你一路上来辛苦了。
韩文德说，我到巾口寻你，不见踪影，乡上说你们搬了，只说在南山西边，不知道具体地方。回武宁的时候坐在船上碰见了个叫黄世祥的，说是你的本家，才问到了二哥二嫂的住处，寻到地方，才知道二哥早去世了，昨天在县上见到大侄子，没想到大侄子已经当了县委书记了。
黄世金说，你看我，光顾的说话了，也不知道让兄弟进屋喝水，快进屋快进屋。
到了屋中，嫂子才与韩文德说话，提起当年的事，都流了眼泪。嫂子说，也就是你，别人轻易找不到这山林中来。
杨勇在旁边说，都不准哭，这么些年没见面，应该笑才对。
黄世金笑着骂说，你个小崽娃子知道个啥，你没经过哪些事，不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深。
杨永说，我咋不知道，电影电视上经常演你们这些事，我看得多了。
韩文德说，你光看，没有切身体会。
黄世金说，如果把你韩爷爷经过的那些事拍成电影电视剧，一定好看得很。
杨永说，我认识一个电视导演，我让那导演把我韩爷爷和爷爷、姑婆的事写成电视连续剧，拍出来一定挣钱。
黄世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挣钱，想拿你韩爷爷和爷爷姑婆的事卖钱呀？
杨永说，商品社会，不赚钱的事谁干。
韩文德说，娃的想法对，如果能把咱过去的事拍出来就好了，咱不管他赚钱不赚钱，能在电视上放就好。
黄世金说，咱是国民党的部队，拍出来能有人看。
杨永说，国民党的部队才好，现在的人看的电视剧多了，换个口味还新鲜。
黄世金说，那你就寻人拍。趁你韩爷爷在，把事情了解完。
杨永说，行，我一个电话就把人叫过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黄世金领韩文德到街上去看桂英的妹妹世英，韩文德走的那年，世英才十三岁，现在也六十多，成了一个老太太，头发白得雪一样亮，
世英大妹开始也认不得韩文德，及至说出姓名，世英才眯着眼睛看。看了多半会，认准了，这才笑起来，说，我的好韩哥，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怎么得到这里来。
韩文德说，好妹妹，只要哥活着，总会来看望你们的。
世英也流了眼泪。
一会妹夫回来了，看见他妻子在流泪，就说，你有了病到医院去看看。是头疼吗？
世英摇摇头说，不是，你见见咱陕西来的姐夫。
妹夫和韩文德握手问好。
吃饭的时候韩文德才了解到，妹夫是退伍军人，解放了海南岛以后回来的，
他们都在部队干过，虽然一个是的兵，一个是国民党的兵，但是谈得很投机。
吃早饭以后，韩文德和大哥告辞妹妹回家到世金大哥家里。到第三天早晨，来了两个外甥孙女，一个二十一岁，一个十八岁，跑到楼上来叫声，姨夫快起来，到我家去。
韩文德说，一大早的，吃了饭再去。韩文德看着两个青春四溢的女孩，就想起当年十七岁与他结婚的桂英。
两个女孩子一个拉他胳膊，一个给他披衣裳。
韩文德问，到底有啥紧要事？
大些的姑娘说，因为你昨天到我家，我奶奶见到了你，你走后，她眼泪流个不停，我爷爷不知为啥，问她也不说，昨天晚上，我奶奶才把你和我姨婆认识的经过说了，我奶奶说，经过几十年的艰苦岁月，几十年失去联系，你今天竟能不远千里来看我们，她回忆起以前的那些事，晚上也睡不着，我爷爷也陪她流眼泪，今天天不明，我爸爸让我接你去我家，好好说说这几十年经历和思念的深情。
韩文德穿好衣裳，两个女孩要掺他下楼，韩文德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下楼。
到了楼下洗完脸，韩文德告辞大哥大嫂，跟两个女孩到罗平南街大妹的住处。坐下吃饭说话。
大妹说，韩哥，我看见你，就想起我姐，不由得人想流眼泪。说着眼泪就出来了，用袖子在眼睛上擦。
韩文德说，好妹妹，你姐没享上现在的福，我心里也很难过，可是你姐去世的得早，也没受那几十年的罪，我那时候成了反革命分子，如果你姐活着，就是反革命家属，那味道实在不好受，
大妹说，我知道，这儿也查过我大哥，查不出啥，我大哥当国民党的兵没有名字，不算。其他也有当反革命分子的，都受罪了。
韩文德说，如今啥都好了，你不要再难过，咱都好好再多活几年，多看几天花花世事。
说得大妹流着眼泪笑了。
然后，他们高高兴兴地谈那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说到伤心处又流眼泪。
韩文德说，我还能重返江南探亲，咱兄妹团圆，多亏了这些年的政策好。我过去打日本，咱江西人掩护过我，救过我的命，我欠了咱江西人的情义。这辈子没法还了。
两个外甥孙女听得入神，对韩文德说，姑父爷，你真了不起，命也长。从枪林弹雨中钻出来不容易，是个打不死的吴清华。
韩文德说，吴清华是个女的都能打仗，姑父是男人，更要能打仗。
在大哥家住的几天，两个男孙听韩文德和他爷爷说打仗的事，缠着韩文德领他们去看打仗的地方，他们不信韩文德一个陕西人能对这里的地形地物那么清楚。
韩文德说，那时候要打日本鬼子，如果不清楚，逃都没地方逃，还能活到现在看世事。
他们用车拉着韩文德，一座座山头跑，让韩文德给他们讲那儿是战壕、交通沟，当时兵力怎么部署，仗怎样打。又给他们讲那些死去战友的故事，带他们看战友的坟墓，有些战友的坟墓已经找不到了，韩文德记得邓文宏被他们自己埋的地雷炸死的时候就埋在一座山腰，这次怎么找也找不到了，还有其他的战友，因为当时急，埋得浅，土堆小，经过日月风雨的剥蚀，又长了草，与周围的山石已经连成一片，至今也都看不见了。
大孙子黄诚诚说，我爷爷说我老爷爷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杀死的，是真的吗？
韩文德说，真的，房子也被鬼子烧了，你姑姑为了给父亲报仇，才跟了我在队伍上做夫妻，你姑姑在瑞昌南山区还亲自砍了一个日本鬼子的头，也算报了仇。你姑姑也和男子一样，会用各种兵器，吃苦耐劳，不怕死，搞侦察，我全连官兵都敬爱她。打仗的时候也会利用地形地物，掩护自己。
韩文德在罗坪大哥大妹家过春节。杨永买了两箱子红酒白酒，用车送回来，对韩文德说，姑父爷，你啥时候喝完我再给你买。
韩文德笑了笑说，在队伍上轻易不敢喝酒，现在要喝个痛快，
杨永说，还是要注意些，年纪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
过了正月初三，回来过年的大小两个儿子和孙子孙媳妇莹玉到竹林来给她母亲拜年，老大回武宁，韩文德便向哥嫂提出要回陕西，大哥大嫂和大妹都说，多住几天吧，咱们年龄都大了，相聚的机会不多了，韩文德说，我走的时候你弟妹就有病，我要回去给他看病。
大哥同意了，嫂子和大妹却不同意，又住了两天，大哥的女儿花儿回来，韩文德又提出坐花儿的车回武宁，他们同意了。
上车的时候，大嫂哭着说，你这一回去只怕再也见不到你。
韩文德说，嫂子，你把身体保护好，我一定还要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