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胸怀(下)
第四十一章胸怀(下)
那个上和韩文德联系以后,坐飞上对韩文德说,不想让官方和媒体介入,就是他和韩文德的私人感情,见见面叙叙旧,然后两人一同到昔日的旧战场上去看一看。
但是,媒体的消息很灵通,条山伊郎从西安机场下飞机以后就有记者拦住采访,
韩文德的大儿子开着车在机场门口接,见条山伊郎没回答他们的话,上了车之后,那些媒体记者有的上了车,有的开着车跟在后面,一直跟到韩文德家里,两个老人的见面场面就被拍下来了。
条山伊郎和韩文德握手后,有点不大高兴的说,你怎么把媒体招来了?
韩文德说,不是我招来的,是他们自己找来的,这些记者都是侦察兵,这么大的事他们能不知道。你随便说说啥吧。
那些记者把录音录像话筒伸到条山伊郎嘴跟前,问,条山伊郎先生,你对日本侵略中国怎么看?
条山伊郎说,打仗是日本天皇的命令,是国家与国家的事,我们当兵的只管打,当时谁也不知道对不对。
记者问,你被我们国家军人俘虏了,进了战俘营,有什么感想?
条山伊郎说,打败了就认输,我被这个韩文德先生俘虏了,我就认输,宁愿给韩文德先生养马,我们国家战败了就是战败国,向盟国投降,没有什么说的。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胜者王侯败者贼,我们败了就是贼。
记者又问,你们日本要否定侵略,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条山伊郎说,那都是瞎胡闹,做了的事就要承认。
你对你们的首相参拜靖国神社怎么看?
我不是政治家,只是一个老兵,那是他们政治家的事。
你认为中国和日本还能不能打起来。
条山伊郎说,那是国家与国家的事,小老百姓决定不了,也不知道。
回答到这里,条山伊郎说他累了,要休息,那些记者又要采访韩文德,韩文德说,不说了,有理不打上门客,人家日本人也有面子,要给人家留些面子。老把人家的尾巴揭起来,看尻子上的屎,人家也不高兴。
记者走了以后,韩文德安排条山伊郎洗澡吃饭,又把炕烧得热乎乎的,晚上和条山伊郎睡在一个炕上,两个老人说起往事,也不要翻译,连猜带蒙,基本的意思都能听懂,他们说起日本人在中国杀人放火,强奸,条山伊郎说,那时候当兵的都像疯子一样,想起来也可怕。
韩文德说,要不是你们日本侵略中国,我也不会去当兵,在江西和你们打仗。你们那时候也实在太野蛮了,根本不像人,像一群野兽,
条山伊郎说,打仗不是绣花,当兵的都要想野兽一样不怕死才行。
韩文德说,打起仗来像野兽一样还说得过去,你们平常也像野兽一样。
条山伊朗说,说实话,如果我们的天皇政府不发动太平洋战争,用那些兵力和你们中国打仗,你们中国兵招架不住。你们中国就成了日本的了。
韩文德说,那也不一定,你们日本才多少人,中国这么大,你们才占了多少,才开始你们的部队很凶,到后来就不行了。时间一长,还是要被我们打败。
条山伊郎说,我们日本兵祸害你们中国也太厉害了,你们中国人大方,还不要我们的赔偿。
韩文德说,也就是我们中国人太大方了,才把你们日本惯上去了,觉得我们中国好欺负。
两个老人说起那次追击的战斗。
条山伊郎说,你们追得太紧,我们没办法,钻进那座楼里,你们又冲了进来。我们剩了三个人,子弹又打完了,班长让我们自杀,还没有开始,就被你们俘虏了。
韩文德说,你们自杀的机会多的很呀,还是不想死,想死还不容易。
条山伊郎说,谁想死呀,如果当时死了,这时候的骨头都化了,还能到中国来看你,也多亏你们把我俘虏了,不然,就是那时候不死,以后还要死。
一直说到半夜,条山伊朗对韩文德说,我正在写一本回忆录,里面就有关于你的事,我想到以前的旧战场上去看看,听你说说怎么打仗。
两个老人商量好,明天一大早就坐飞机去江西,看看旧战场,他们已经这么大年龄了,估计去这一次,以后再也去不了了。
天还没明,韩文德就把儿子催起来,把他和条山伊郎送到飞机场,买了去南昌的飞机票。
这是韩文德第三次坐飞机、第四次去江西了。第一次去江西是坐火车,以后世金大哥去世和大嫂去世都是坐飞机。
两个老人在南昌下飞机以后谁也不惊动,雇了一辆出租,议好是两天行程。车出了南昌城,就向韩文德打过游击的那几个县奔驰而去,沿途的江西也正在搞建设,公路四通八达,高楼林立,一派繁荣景象。战争的痕迹已经看不出了,他们只能从河流和青山的走向回忆当年走过的路。最让韩文德梦萦魂绕的是靖安县北的大、二脑轮,那一场血战至今记忆犹新。他们把车停在山脚下,然后开始爬山,大二脑轮上至今还有交通沟的遗迹,沟内沟外都长满了草,不知道的人绝不会想到这就是昔日打仗用的,也不会想到有多少抗日战士和日本兵都在这儿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漫山遍野掩埋着抗日战士和日本兵的尸骨。
站在他曾经跳崖的那个悬崖边上,凉凉的山风吹来,两位老人的银发都在飘舞,昔日的对头这时候都是心情激荡,浮想联翩。六十多年前的历史在他们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他们仿佛听见那震耳的枪炮声和漫天的厮杀声。韩文德的耳朵里忽然听见了机枪的响声,那嘎嘎嘎的声音怎么变得有点木木的,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经过崇山峻岭的过滤而变了形。
韩文德告诉条山伊郎,他就是在这儿掩护其他战友转移,一个人阻击了半小时,然后从悬崖上跳了下去。然后笑着说,让你们日本人差点把我的命要了。
条山伊郎伸头往下看,只见悬崖足有数百丈高,看着眼晕,他知道,从这儿跳下去,根本就没有活的可能,必须有必死的决心,他在中国打仗的几年,对中国人一直捉摸不透,见过贪生怕死的中国人,也见过不怕死的中国人,如果中国人都像这个韩文德,日本根本就不敢打中国,就是因为韩文德这样的人太少,日本兵才敢在中国横冲直撞。
万弓尖上不去了,他们的体力不够,两个人相携下山。
随后,他们开着车乱转,但是转的都是浅山,他们打游击的地方大多在深山,一时半会也转不完,更何况他们都是高龄老人,两天功夫也转得他们人困马乏。
回到陕西,韩文德送条山伊郎上飞机,两人在出入口紧紧握着手,韩文德说,咱们成了朋友,中国和日本也要成为朋友,世世代代不再打仗。
条山伊郎说,不再打仗。
回来以后,韩文德的耳朵里一天到晚嘎嘎嘎的,好像始终有机枪声响,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这是一种耳鸣现象,也是耳聋的前兆。这种病是器官的自然退化,医院也没有好办法。不过,耳鸣都是嗡嗡嗡的,你怎么嘎嘎嘎的像机枪响,以前还没有听说过。
韩文德没说他以前打过日本鬼子,与机枪有十几年的感情,只是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医生以后就知道,原来耳鸣还有机枪响的声音。
过了一段时间,韩文德的耳朵就听不见别人说话声音了,但是,那机枪嘎嘎嘎的响声好像还特别响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