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斩

天魔斩

话说李逵告了长假，回乡探母，这一日逶迤来到一座山下，山不甚高，林木葱郁，倒也遮荫。李逵行得累了，口里干出个鸟来，偏又找不到水喝，便精赤上身，青石板上躺一躺，凉快一下。

李逵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头呼哧呼哧正睡着，忽听有人喊：“烈日炎炎似火烧，公子王孙把扇摇。行人若是干出鸟，大哥我有尿一泡。”

李逵正躁得难受，猛听得有人调侃，勃然大怒，操起两把板斧，直愣愣地挺起身来，大喝道：“哪来的厮鸟，敢调侃爷爷，把鸟头伸出来，吃俺一板斧！”

却见山冈上立着一条大汉，身高九尺，面如重枣，颔下无须，虎头盔、黄金甲，腰系一条巴掌宽的英雄扣，蟒皮战靴，墨绿大氅，威风凛凛的，最要命的是左手拄条等身高的宣化大斧，柄长七尺半，刃开一尺半，斧柄碗口粗细，蒲团样的大手当中一握，正好合适。右手也没闲着，腰间一柄七星剑，轻扶剑柄。

李逵揉揉眼：“啊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兀那汉子，什么来头？”他心里犯嘀咕，胆气不减，心说别弄个唱大戏的唬我，爷爷可不是唬大的，嘴头上仍不得不客气几分，自古英雄惜英雄。

那英雄剑眉一轩，朗声道：“还问个鸟，知道了还问。入伙入伙，要不吃俺一斧，脑袋掉了吃饭就不香喽。”

李逵大怒：“怕个鸟！入个鸟伙！你还能比得了俺宋公明哥哥。且吃俺一斧，看谁吃饭不香。”更不多话，一个流星赶月，大踏步上前，搂头盖顶，“呼”地一斧头劈了过去。

那英雄正是程咬金，本来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主，没想到李逵比他还没商量，不敢怠慢，双手紧握斧柄，望上一抬，大喝一声：“开！”

李逵慢悠悠晃到一丈开外，双手提斧，交叉胸前，乐道：“俺还没劈呢，你就开了，这么不经揍。呵呵。”感情他刚才使得是个虚招。

程咬金用心摆了个姿势，却没听见响，本来就纳闷，此时怒道：“你使诈！”

李逵呵呵笑道：“怎么的，不行啊，看你紧张样，还学人打架，赶紧回家抱孩子去喽。”

程咬金闷哼一声：“有种，接招！别说我没提醒你，砸脑袋！”举斧过顶，力劈华山！

李逵一傻眼，大斧说到就到，双斧猛往上抬：“我开！”二郎担山！

“镗”地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还有，小鬼剔牙！”程咬金借力收斧，双臂横里一抡，照着嘴巴抽了过来。

“啊唷，打人不打脸哈，我顶！”李逵抖擞精神，猛牛出闸，双斧牛犄角似的迎了过去。

“镗！”又一声巨响，山林震栗，落叶无数。

程咬金一斧拍实，斧头弹起老高，李逵斜里一顶，右耳门就露出来了。“掏耳朵！”巨斧“嗖”地一下，斧刃贴着耳门削了下来。

这回太近了，没个挡的，李逵一身冷汗，单斧往外一挂，顺水推舟，能推多远算多远，矮身急避，嘴里仍没闲着：“你奶奶的，歹毒型的哈。”刃风削得剥了层皮似的，饶他老脸皮厚，火辣辣地疼。

程咬金一斧三式，向来一气呵成，这回也不打坝，很少失手，失手了也没关系，还有半招，看家的，大斧落不下去，索性往回一带：“稍带脚啊。”齐肩抹脖子，例杀无赦。

这半招有个名堂，叫“半月斩”，斧刃像个月牙，贴着脖子抹过来，死人最后一眼只看到一道寒光掠过，凉快去吧。

李逵左斧挂在圈外，回不来了，避无可避，心想这回吃饭不香喽，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招谁惹谁了。眼一闭、心一横：“我砍！”右手大斧照着自个脖子砍了过来。

那位说了，这李逵傻的？打不过人自个抹脖子？李逵傻是傻，这回不傻，如果没有程咬金这斧头横着削过来，李逵这颗斗大的牛头就非被自己的斧头砍下来不可。这一招叫死里逃生。

斧刃相交，“镗”地一声，俩人都傻了眼。

程咬金呵呵笑道：“有你的，你个老黑牛。再来！”举斧又来。

李逵“腾”地一步跳出圈外：“啊唷，俺说大哥，你这么的不地道啊。你的斧长，俺的斧短，你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啥时候有个完哈。不能这样。”

程咬金笑道：“依你怎么个比法？”心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若是被你攻进圈内，手忙脚乱的就是我啦，反正已经沾了点偏宜，就看看你有啥鬼名堂。

李逵眨巴一对牛眼，挠头道：“大哥，咱们学武的也该学学人家斯文人，依俺看不如文比，你说对吧。”

程咬金一乐，道：“文比？比诗啊！好啊，我先来：此山是我开，你来对。”

李逵乐道：“我靠，此树是我栽。写诗也不难哈。老程啊，俺说的文比也不是写诗哈，要是诗全让咱俩写完了，那些个文人去喝西北风哈。俺说的文比那也是比武，不是乱砍，是你一招、我一招，不许抢着来。你说是吧。”

程咬金乐道：“不错，那就斯文些，我砍过了，这回你先来。”

李逵道：“老哥啊，俺就先来，可有个事情得先说清楚。兄弟没**过书，也没正而八经学过武，俺这几斧头还不如老哥你那三板斧，好歹有个名目。俺这斧头先是杀猪的，后来也管杀人，反正那些个狗官在俺眼里跟猪也没啥两样，所以这名目起得不大好听，有点对不起你老哥。”

程咬金乐道：“哎呀，我当多大事，甭管啥名目，只管望老哥身上招呼，咱还在乎这个。”

李逵道：“那样好，俺这第一招叫斩头去尾，左手斧子先奔脑门，你一招架，俺这右手斧就奔裆里去，你老哥注意喽。”

李逵放下板斧，朝手心唾了两口唾沫，提起斧来：“俺来啦！”两条八十多斤重的大斧一上一下，奔着程咬金就去了。

程咬金先得了点提示，见他来势甚猛，略退半步，双手紧握斧柄，寻思着先挡一记上手斧再说。哪料李逵左手斧没举起来，“呼”地一声奔着裤裆就来了。程咬金大惊失色，急忙斧柄一立，“铛”的一声搁开，早见头顶一片寒光，李逵那右手斧雪花盖顶一般就下来了。

程咬金一个狮子摇头，头是摇开了，虎头盔一刀两断，还沾了许多黄毛。

程咬金惊魂稍定，诧异道：“兄弟，你怎么又使诈呢？”

李逵呵呵笑道：“老哥，这回俺可没使诈，不过有件事情没说清楚。俺这上手斧、下手斧没个准，本想着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可脑子作不得主，全跟着步子来。若是右腿在前，左斧恰好在上，那就是先头告诉你的那样，一上一下，错不了。可老哥你不合退半步，这就错了，俺胳膊往回收，就只好先撩裆了。”

程咬金点点头：“这回是我错了，不合退半步。感情兄弟你这斧头车轮似的，上上下下没个准。唔，我看这斩头去尾的名字不大好听，干脆叫车轮斩，你看怎么样？”

李逵大喜：“就是这样，车轮斩！一路趟过去，逮谁碾谁，没个活的。呵呵。这名字好！读书人也想不起来。”

程咬金理理头发，抬脚把虎盔踢一边去，道：“再来！”

李逵道：“老哥，俺这第二招叫大卸八块，原是分肋条肉的，往横里切。这回有准，左斧在上，右斧在下，横里一劈，没先没后。你瞧好喽。”

俩人面对面站好，近在咫尺，李逵扭扭腰，提斧在手。程咬金心说这回不能退后，免得又生出是非来，斧柄握牢，全神贯注。

李逵腰身猛地一个风摆柳，双斧抡圆喽，照着老程大喝一声：“砍！”

程咬金这回有了准备，瞄准位置，斧柄猛地往外一推，韦佗献杵。“铛、铛！”两声巨响，愣把双斧给搁开了。

程咬金这边正松一口气，李逵一对板斧转了个三百六十度，“忽”地一下又砍了过来。

程咬金提斧再挡已经来不及了，忙不跌地大步退后，李逵人像打横的车轮似的，一圈一圈转个没完。“叮叮当当”打铁一般，程咬金连挡带避，黄金甲稀里哗啦落一地。

李逵转累了，这才收住斧头，气喘如牛。“老哥，这招还行吧。”

程咬金哭笑不得，心说说好了就一招，这是多少招了。呵呵笑道：“这也是一招啊，旋风似的，没完没了哈。幸亏我穿了黄金甲，不然这会儿你就有肋条肉卖了。”

李逵道：“这一招原来就是这样的，俺没使诈。一口气起码转个七八圈，不然气不畅。”

程咬金道：“这也有道理，是我没问清楚。不过这招叫大卸八块也不合适，我看就叫旋风斩怎么样？”

李逵猛地一拍大腿：“好！兄弟们都叫俺黑旋风，这旋风斩正是俺的看家本事，呵呵，老哥这学问起码也能中个状元哈。”

李逵越加兴奋，拎住大斧，空地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阵乱砍：“车轮斩！旋风斩！我斩、斩、斩！”砍了个不亦乐乎。

程咬金笑道：“兄弟，还有一招，只管使出来吧，这才扯平了。”

李逵收住斧头，呵呵笑道：“老哥，算了吧，俺这招不大好使，没准失了手，要出人命的。”

程咬金心说你哪一招不出人命啊，这回斯文起来了，笑道：“没啥大事，砍死当睡着，兄弟你只管使出来，别婆婆妈妈的。”

李逵牛眼一瞪，道：“那好，俺就使出来！这招得用气，先憋足了气，憋了气就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哼哼，所以有话得说在前头。”

程咬金心说你那些个话全半句，没说清楚的时候，别说还落个干净：“兄弟，老哥我可要提醒你，咱们学武的是讲个气劲，也就是分开口劲和闭口劲。俗话说口开神气散，舌动劲道松，这开口劲没有闭口劲气足，可有个好处，就是口一开气就出了，就算伤不了人，自个也不会受伤。闭口劲厉害是厉害，万一遇上一个武功了得的主，冷不丁会茬了气，那就受内伤了，所以闭口劲轻易不能用。”

李逵呵呵笑道：“老哥你放心，俺天生神力，就没遇见过力气比俺大的，最多半斤八两。不是俺愣想用什么闭口劲，有些个人他让人烦，你一斧子劈过去，费了老大的力气，他使个花招，斜里一挑，你白忙活。于是俺就琢磨了一阵子，甭管他怎么挑，俺这一斧子过去，挡得住就活，挡不住就完，就算他力气足，兵器不牢也不行，俺这一斧子能把碗口粗的铁旗杆子给砍折喽，老哥你这斧头把子牢不牢靠你可得自个儿拿主意。”

程咬金一听，还真倒抽一口凉气，力断铁旗，不只是力气大，那斧头一定够快，快如闪电，这才能断开。我可不能太托大喽，没的一不留神毁了一世英名。我是个马上将，大斧沉重，人借马力才能使得遛，而这位是个出了名的步下虎将，上阵的时候只顾往前砍，没遮没拦的，宋江还特地给他配俩盾牌手，左右遮蔽。他要是用上拼了命的招数，一定弱不了，我得多问几句：“兄弟，你的力气我是领教了，不过你这招是横劈还是竖劈，这回你说准喽，我好有个准备。”

李逵道：“不横也不竖，横竖一起来。有个识字的兄弟给俺这招起了个好名，叫十字斩。左手横里一砍，右手竖里一劈，就这两下子。”

程咬金道：“这十字斩是剑法，分正反阴阳。剑在右手，反手向后一撩，那是晃人眼，猛一转腕，双手握剑往下一劈，就划了个十字。这招我也会，撩的时候手背朝上朝阳，所以就叫阳十字，反过来从右到左一削，左手一扶右腕，冷不丁地向上一挑，那也是十字，就叫阴十字，一刚一柔。老哥我把这剑法融进了大斧的路数，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就叫正十字，反过来就叫反十字。兄弟你可要说清了，你这十字究竟是正是反。我怕你那斧太快，得先有个准备。你要是正十字，左手斧往右横斩，右手斧往下竖劈，我就应一招左扑步开弓望月，斜里一推，正好挡住，你要是右手横斩、左手竖劈，我就应一招右扑步弯弓射日，也成，不能反了。”

李逵呵呵笑道：“老哥这学问就是不一样，什么开弓望月、弯弓射日，咋就不能反呢？俺寻思寻思。”

李逵一边比划了几下，乐道：“老哥，俺想明白了，什么正啊反的，没准。”

程咬金一颗心差点跳出腔外，心道怎么老是没准？说了等于没说。幸亏多问几句，不然他那里一没准，我准报销。道：“这要是没准就不能叫十字斩，可左可右、有横有竖，右斧一横，左斧一撇，左斧一横，右斧一捺，那就是个天字，那就叫天字斩，你这么说别人不能说你使诈。”

李逵一琢磨：“好，就叫天字斩，横竖比十字多俩划，划算。呵呵。”

程咬金道：“这天字斩不大好听，得起个响亮的名字，我看就叫天魔斩，兄弟你说怎么样？”

李逵大喜：“着啊，都说俺是天杀星下凡，哪能不弄个天魔斩呢！老哥你这学问，做兄弟的佩服死了。好！老哥你要不要试试？”

程咬金一愣，咋就忘了这个茬了？他怎么没忘呢？他这里一憋气，使出天魔斩，大罗神仙切八块，这可咋办？“好，老哥我就成全你，愣要会会你这天魔斩！”

李逵牛眼一瞪，腮梆子一鼓，顿时面红耳赤，肩膀左一摇，右一晃，涵胸拔背，，闷哼两声，上半身顿时涨成个大力神，膀阔腰圆。力气一上来，提俩斧头在手里头，轻如鸿毛。

程咬金不敢怠慢，宣化大斧挽个翻云覆雨式，要力崩李逵这天魔斩。俩人对面站着，像俩斗红了眼的蛮牛，大眼瞪大眼，四目相向，胆小的看了能吓哭喽。

李逵更不答话，怒哼一声，像半空打了个闷雷，能把人耳膜震破，先声夺人。双斧怒挟风雷，砍山一般就冲了过去。

稀里哗啦，乒里乓啷，电闪雷鸣。

程咬金还没看清咋回事，血肉横飞！

李逵大喊一声：“大哥！”腾地一下就从青石板上跳了起来！揉揉牛眼，原来是南柯一梦！暴雨滂沱而下。

这回书叫“李逵梦授天魔斩”！

（完）

（后记：学艺十年，一朝开悟，如有神授。这是常有的事。由于与小说情节关系不大，因此新武侠少有人写，有吃力不讨好之嫌，所以写了这个独立成章的段子，欢迎大家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