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溅山野
第1章血溅山野(本章免费)
冬天最后一场雪的时候,我的爷爷死了。
公元一九八七年冬末,气温骤然下降,白天的气温仅为零下十五度。刺骨的寒风从内蒙古大草原狂野地向南而下,穿过冰雪覆盖的卧龙图山脉,越过鸡邓乌素山那苍茫的片片丛林,被寒风卷起的阵阵雪雾犹如万马奔腾。
雪雾在林中狂舞,把正在山洼处挥动着镐头挖坟的五个村民围在当中。
天寒地冻,一镐头下去,却只溅起星点冻土和冰雪。五个人虽然忙了半天,但是却只刨了一个不足一米深的冻土坑。
刚过而立之年的二叔累得出了一身热汗,可是由于天冷,他身上的汗与外面冰冷的空气相遇,他只觉得又湿又粘,皮肤仿佛与衣服冻结在了一起。他低头暗自寻思:看样子,这天气三五天肯定是暖和不了,虽然是冬末,但这里的春天来得太晚,要是等到解冻的那一天,至少还需要一个多月。这老爷子的坟必须在五天之内挖好,照现在的进度来看,别说是五天,就是十天弄好已是很不错了。
二叔寻思了一会儿,停下来招手对众人说:“先别挖了,哥几个都过来歇会儿吧!”
众人也都累得气喘吁吁,见二叔招呼,遂都放下手里的工具,蹲在山洼里围成一圈。二叔从羊皮袄里摸出一袋烟叶和一沓裁得整整齐齐的作业本纸,五个人各自卷了一支烟棒,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坟地是爷爷在活着的时候选好的,爷爷说别的地方不行,他就喜欢这儿,因为这儿有奶奶的坟,当年也是爷爷帮奶奶选的。坟地背靠着鸡邓乌素山,向东望去,便是我们的村子。坟地两旁是高大的杨树林,它们如忠诚的士兵一样守护在坟地两旁。
三叔抽了几口烟棒子,叹了一口气,抬头对众人说:“看这老爷子的运气,咋就这么背呢!偏偏赶了这样的霉天气,依我看,照咱们这样的挖法不是办法,大明,你们家不是还有雷管吗?不行就炸个坟坑吧!那样省事儿。”
“使不得,使不得啊!”未等大明搭话,二叔就赶忙摆手说,“咱这儿可没这做法,挖坟必须得人挖,要是用雷管炸,那可不积德啊!老爷子在地下肯定是不答应的!”
二叔这话,自然是话中有话,即使三叔不明白,众人也明了。
可三叔就是三叔,他啥都不信,又卷了一支烟棒说:“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要是不用雷管,那咱得挖到啥时候啊!”
“不行的话就去村儿里多叫几个人,身强体壮的,但就是不能炸!”二叔坚决不同意。
“二哥说得对,说什么也不能用雷管炸。”大明挪了挪身子说,“前几年在卧龙台有个人死了,那也是冬天,坟挖不下去,就用炸药炸了个坑。可是死人埋了没多久,他们家就有五个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死的那几个人都还岁数小,而且还有个七岁的孩子。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真会死人的!三哥,我们还是挖吧!”
其实,这件事大家都早有耳闻。卧龙台那个人死时40多岁,去山上打猎的时候猎枪走火,弄伤了一只眼睛,由于流血过度,晕倒之后便被冻死了。后来人们给他挖坟的时候,有人用炸药炸了两次,没想到炸药放多了,居然炸了一个十米多深的大坑,因为太深,他们便用冻土填了几米。可是自此之后,怪事便接二连三地发生。这家人的死因究竟是不是因炸坟而引起的,其实谁都不清楚。
三叔听了沉默不语,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道:“那就挖吧!”
于是,众人又起身动起手来,然而,进度仍是颇为缓慢。
鸡邓乌素山一带的人多为汉人,还有少数蒙古人。不过,由于历史的原因,年长一些的村民大都有一个蒙古名字。
我爷爷的身世我不清楚,父亲也没有跟我说过。不过,爷爷一直对人们说是从内蒙古迁到这里来的,而且他还有个蒙古名字,叫乌合日沁夫,翻译成汉语就是牛工的意思。而凑巧的是,爷爷确实养了不少牛,平日闲来无事,他在放自家牛的同时,也把村里其他人家的牛一起放了。爷爷纯粹是义务牛倌,村民觉得过意不去,常常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就给爷爷一些钱物,以作回报。而爷爷从来是一分钱都不收,最多就是要他们几碗猪肉。
爷爷死的时候已经年近八十,原本硬朗的身子,不知为何,在过完年后一下子就垮了。
正月,大雪连下了三日。
天刚放晴,爷爷从屋子里出来蹒跚着进了牛圈,忽见群牛都瞪大眼睛望着他,泪水涟涟。
爷爷忽然就很伤感,他暗自寻思: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爷爷和牛对望了片刻,扶着残破的墙蹒跚地走出牛圈,抬头望着天空发了一阵呆,然后很快把父亲和二叔、三叔叫来,交代了一些事,当日下午,爷爷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天空的云都散去了,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厚厚的积雪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白光。
父亲和二叔、三叔开始张罗爷爷的丧事,他们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悲伤,每个人都是如此沉静,彼此话也不多,似乎在心里藏着什么秘密。
按这里的规矩,冬天死的人,一般都是在家里放九天才埋的。
爷爷死的第二天,父亲一个人进了牛圈,望着一群牛,沉默不语。
父亲把所有的牛都放出了院子,群牛在爷爷的棺材前围成一圈,“哞哞”地叫了几声,声音悲凉凄惨,踏着积雪出了院子,不多时,全都消失在了茫茫雪原。
我后来曾不解地问父亲:“为什么要把牛都放走?那么多牛,要是卖了的话,可值不少钱啊!”
父亲却拍着我的头说:“它们不属于这里,放了是应该的。”
我不解,还要再问,父亲却示意我别问了。我于是闭口不语,只是默默想着心事。
鸡邓乌素山海拔1500多米,南北走向,绵延数十里,与北面的卧龙图山相接。山上沟壑纵横,树木林立,杂草丛生,常有狐狼出没。冬天的时候,常有村民来打猎,有时倒也能收获几只野兔。
三叔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二叔和大明虽对他说了那么多话,但他心里仍不服气。对这些杂七杂八的迷信传说谣言他一概不信。
三叔回到村里,吃过饭后便一个人去了村支书刘尧家里,并没说明原因,只是说要借些雷管。刘尧也不多问,因为都是一个村儿的,借什么也都无所谓,反正别借老婆就行。
三叔拿了雷管,谢过刘尧,等出了刘尧的院子,他特意绕到村后,独自去了山上。
当时天色已经开始变黑,三叔踏着厚厚的积雪,顶着风寒,艰难地走到了爷爷的坟那里,他先是坐在坟坑边上抽了一支烟棒,然后站起来望着天色渐暗的雪地,心里忽然毫无理由地打了个哆嗦。三叔骂了一句,又深吸了一口气,弯腰在坑里先用镐子抛了一个洞,然后把几根雷管放进去,埋好后点火就炸。
不多时,随着“咚咚——”的几声巨响,冻土飞扬。烟雾过后,一个两米多深的大坑出现在了三叔的眼前。
三叔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像个孩子似的乐了,他一高兴就喜欢说脏话:“去报应,这不就解决了嘛!还至于费个鸟事!”
因为天有些黑,三叔也不便多加修整坟坑,只是随意的把里面的土铲了几下便要准备下山。回身一看脚下还有一支刚才掉落的雷管,心中觉得可惜,遂捡起装在兜里准备带回家。
可是,就在他刚扛起镐头转过身后,在他后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忽然闪出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刚才雷管的几声巨响,把一只狼引了过来。冬天的狼难以觅食,饿得皮包骨头,见了活物就两眼放光。此时天色已暗,荒山野岭的,难得遇到一个大活人,它遂缓慢地尾随在三叔身后,伺机进攻。
三叔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虽然戴着兔皮遮耳棉帽,但心里忽然觉得不对劲,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瞧,只见狼正停下脚步,蹲在雪地上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三叔不由得心一慌,脚下不由自主地滑了一下,一跤摔倒,手里的镐头也掉在别处。
恶狼见此机会哪肯放过,“噌”地蹿起来一下就扑向三叔。
三叔暗道不妙,忙翻身打了个滚,爬起来要去捡镐头,哪知恶狼的速度也不慢,张开大口就冲他的脖子咬去。三叔只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吓得他打了一个激灵,忙用厚厚的羊皮袄袖子一挡,趁机一脚踢向狼的肚子。狼被踢得向山下滚去,三叔忙爬起来,掏出兜里的雷管,匆忙点了支火柴就向饿儿狼扔去。
这是爷爷死的第四天,鼓匠班的十几个人刚来,父亲为他们安排了晚饭,众人都满面兴奋地吃过饭,正在院子的棚子里收拾乐器。
二叔过来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包烟,正在和班主闲聊的时候,忽听到西山上传来几声巨响,二叔忙跑出鼓匠棚子,放眼向鸡邓乌素山望去,似乎还可以看见点点火星。他一下就想到了三叔,心想这家伙肯定是真的用雷管去炸坟坑了!
当下,二叔进屋叫了父亲就朝山上跑去。
“老三这家伙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冲动、胆子大,什么都不怕,可是,我上午就跟他说过了,这坟不能炸,可结果,你看看还是炸了!”二叔在路上不满地跟父亲说。
父亲叹了口气,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不是!”二叔无奈地说,“卧龙台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可他就是不听啊!”
待他们二人到了山上,眼前的一幕令他们触目惊心!
后来父亲回想起来的时候说:“那一刻,他的心颤了一下。”
只见眼前的雪地上满是鲜血,一件羊皮袄已经破碎了,几片羊皮散落在四处。而三叔的尸体已经不知去向,树下,还有一只断手,血肉模糊。
不用说,肯定是狼干的好事!
两个大男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忽然泪流满面。
三叔是父亲最为欣赏的人,平时哥俩的关系也很不错,而父亲也说过多次,三叔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必将给他带来致命的后果。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却来得这么快!
二叔和父亲明知三叔已经一命呜呼,可是,他们还是忍不住冲山上狂喊着三叔的名字,半晌没见回应,哥俩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爷爷的丧事还未料理清楚,三叔又惨遭狼吞。这些事情的发生,难道是林家的一场大劫?
二叔和父亲哭罢,夜色已然笼罩四野。冰冷的风吹在他们刚刚流过泪的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生疼。
俩人飞奔回村里,叫了刘尧、大明和几个年轻人,提着猎枪,举着火把,踏着厚厚的积雪浩浩荡荡地向山上进发。
二叔情绪激动地对众人大声说:“各位弟兄们,这些恶狼吃了咱村儿里的人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这次,咱们一定要把它们的老窝给端了!……”
因为都是年轻人,个个都神情激昂,仿佛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一般,个个都瞪着血红的眼晴,誓将群狼消灭殆尽!
二叔和父亲在前面带路,到了三叔与狼搏斗的地方,顺着血迹,众人向大山深处进发。
寒风阵阵,吹动着他们棉帽上的兔毛。虽冷,却没有一个人打一下哆嗦。
穿过高大的杨树林,又向前走了几百米,眼前是一个宽约几十米的大深沟,依照往常的经验,此处多有狼窝。
二叔示意大家提高警惕,他在前面带路,顺着已经与雪交融的血迹,缓慢地向前走去。
此时,一轮硕大的明月腾空而起,月辉照耀在雪地上,山野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山上除了“呼呼”的风声,还一声声地响着其他野兽的吼叫声。
二叔回过身再一次呼嘱咐大家小心,可是,众人却都把目光望向前方的一个大石头,二叔见不对劲儿,遂转过身向前望去,只见在月光笼罩下的石头上,赫然蹲着一只又肥又大的狼!两只拳头大的眼睛发着阴森而碧绿的光,似是两颗绿宝石一般。
毫无疑问,这是头狼王!它似是早已料到今夜会有敌人来袭,提前做好了准备一般。
狼王也看到了他们,仰头“嗷”地叫了一嗓子,声音悠长而响亮,阵阵回声响彻山野。
狼王声音刚落,几支猎枪已经扣动扳机打了出去。
但是,他们一紧张却忘了,狼王远在猎枪的射程之外,刚才的枪算是白打了,铁砂连狼王的一根毫毛都未触及。
二叔收起枪,一挥手便第一个向前跑去。
然而,就在这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山洼里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闪出一团白色的雾气,雾气中夹杂着雪粒,瞬间便笼罩了半个山洼。
二叔顺着雪滑向山洼,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还没滑到山洼底的时候,忽然一团雪雾弥漫着向他飘去,眨眼的工夫,活生生的一个大人便突然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在山洼里的几只狼。
未等人们反应过来,紧随其后的大明也在跳下去的一瞬间消失了!
这一切的发生就如同一场梦一般,几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慌了。
父亲见状,一拍手痛苦地说:“真是倒霉啊!屋漏偏逢连夜雨,咱们遇着‘鬼雾’了!”
几个年轻人一听“鬼雾”二字,刚才的意气风发忽然全都消失不见,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恐怖的气氛瞬时把他们笼罩起来。
刘尧忙拉父亲往后退了几步,用袖子擦了一下额上的汗郑重地说:“大家,谁都不能再往前走了!要不然,同样会失踪的!”
“鬼雾”其实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就经常在鸡邓乌素山一带出没。它就如一个黑洞一般,在山间四处游走,无论是人还是野兽,凡是活物,一遇到它立马消失。传说在月圆之夜,“鬼雾”最为活跃。
刚才,众人因一时激动,只顾报仇,都以为是风吹起的雪粒,也没想到是“鬼雾”,可倒霉的是,偏偏就是让他们给遇上了!
以前,这一带附近的村民,已不止一人因鬼雾而离奇失踪,而且全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
父亲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以及他的亲人也会遭遇此事。因此,心里除了失去亲人的悲痛,更多的就是无名的愤慨。心里犹如燃烧着一股熊熊火焰,他不顾一切地端起猎枪向鬼雾连开三枪,以泄胸中之恨。
或许,世上的任何事在冥冥之中都是注定好的,父亲最后一声枪打出后,不出数秒,鬼雾瞬间消失不见,而随之在前方的山洼里忽然爬出来一个人,他的身上血肉模糊。可是,逃生的本能使得他不顾身上的伤痛仍挣扎着缓慢向前爬。
“二、二弟!”父亲见鬼雾散了,便不顾一切地冲向山洼,旁边的刘尧等人忙伸手阻拦,可是还是慢了一步,父亲已经跳了下去。
刘尧瞪大双眼看着父亲跳下去,也慌忙紧随其后。
此时,狼王不知何时也已经跑了,如果它看见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现在也一定像个旁观者一般,或许在它心里暗想:这些人,都是自找的吧!
众人跑过去一看,此人不是二叔,却是大明!
父亲跪在地上,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在怀里,大明身子剧烈地哆嗦着,呼吸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
他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显得愈发苍白,似是失血过多加上恐惧所致。身上的羊皮袄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件破旧的粗线毛衣,上面有四五道深深的刀伤,鲜血仍在往外翻滚。
父亲脱下身上的大衣给他披上,不住叫道:“大明,大明!你咋样?咋会搞成这样?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大明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皮似有千斤之重,开启异常艰难。他眯着眼睛向众人望了一眼,嗫懦地张了张嘴,道:“野、野人……”
未等说第四个字,他便双眼一合,一命归西。
父亲常说三叔遇事太过冲动,而这一次的灭狼行动,父亲是不是也太冲动了?
后来,我问起父亲的时候,他沉默片刻道:“一个亲同手足的兄弟被恶狼吃了,当时心里只有无限扩大的仇恨,哪还顾得了什么冲动不冲动……”父亲说完,目光忧郁地望向群山,沉默不语。
被雪覆盖的山野仍然洒着清冷的月光,四周一片沉寂。众人见大明合上了双眼,都拄着猎枪跪在地上,一瞬间,气氛无比凝重。
父亲忍着悲痛,俯身把大明背在背上,一言不发地向山下走去。
后面,刘尧和几个年轻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跟着下山。
他们还未进村,便见村口站了许多村民。
这次的灭狼行动,算是村里从未有过的集体行动,除了曾被恶狼伤害过的家庭,其他人对狼亦是恨之入骨。
这似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战斗,因此,村民们都满心期待着他们能得胜而归。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去的十几个人中,却有一个失踪,一个惨死。
当父亲背着大明尸体行至人们面前的时候,人群中一阵骚动,继尔,忽然传来阵阵悲痛欲绝的哭声。
月辉正浓,众人默立在村口,把父亲等人围在当中。
大明的尸体横躺在雪地上,脸上满是惊恐与痛苦。大明的媳妇扑在大明身旁,哭声惊天动地。
借着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和清淡的月光,父亲看见村民的脸上挂满了悲伤,泪痕深深地刻在他们的脸上。父亲后来告诉我,那一刻,他终身不会忘记。
父亲额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双拳紧握,满腔悲愤。他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刘尧,心里暗暗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背了两支猎枪、腰里别了一把长刀,一个人向山上走去。
父亲是一个性情刚正的人,这次他没有向任何人说,他怕再连累了其他人。这一次是生是死,他似乎也置之度外,心里只有一个字“仇”!满腔的仇恨!
北方冬天的早上,空气犹如浸在冰水中一般,呼出的每一口气,似乎都立马凝结成冰,掉落在地上。
父亲抬头望着茫茫雪原,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
出了村子,父亲迈着坚定的步履直奔狼窝。
走到山洼处,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冲天空开了一枪。
枪声震天,回声在山里东撞西撞,直撞到狼窝里。
不大工夫,从大青石后面蹿出三只皮包骨头的恶狼。
枪声似乎惊扰了他们的美梦,三只狼都颇为不满。然而,见了送上门的大餐,它们怎肯轻意放过!
因此,其中的一只母狼首先如闪电般便要向父亲扑来。但是,在部队里素有神枪手的父亲哪容它靠近,未等它跳起来,扳机一扣,铁砂飞溅,颗颗射入它的体内,鲜血直流,母狼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旁边的两只狼倒是机灵,枪声未响,早已向后逃出数米。狼见了血,什么都不管了,它们一见母狼毙命,马上扑过去张嘴就要啃。父亲趁机将两支猎枪装满火药和铁砂,再一次扣动了扳机,铁砂瞬时将两只没良心的狼笼罩其中,粒粒铁砂穿心入骨,两只狼登时一命呜呼。
见两枪连毙三只恶狼,父亲的胆子无形中又壮了几分。他红着眼睛又向前走了几十米,绕到大青石后面,可是,那里却空空如也!
父亲的目光在四周搜寻了半天,没有发现其他的狼,正待他回身,只觉身后来了一股劲风,他心知不妙,遂向前打了个滚站起来,猛地抽出长刀与狼打了个照面,想也没想便狂砍过去。怎奈此狼生性狡黠,闪身避开,一刀落空。父亲再次举刀跟上去,用尽全力挥刀朝狼头砍去,狼躲闪不及,还未出声,锋利的刀刃已经滑过它的脖子,狼头登时掉落在地。
父亲深吸一口气,在狼身上擦擦刀上的鲜血,回身捡起猎枪,正要往前走,此时,山洼里的情景却使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在不远处的山洼中,不知何时已经来了几十只灰白的恶狼,为首的是昨晚立在大青石上的那只狼王。脖子上的毛根根竖起,目光恶毒。
群狼在狼王的带领下缓慢向前移动,父亲虽说胆大勇猛,但眼前的景象却使他额头冒汗。几十狼围攻一个人,那结果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此情此景,面对群狼,只有一搏了。哪怕最后成了它们的口中餐,临死也要稍带几个送葬的。
只是,想到家中的妻儿,父亲也有些后悔这一次的冲动。
可是,现在,哪容他多想,一手横刀,一手举起猎枪,他瞄准了狼王。
只要再近些,再近些,扳机一扣,狼王不死也得身残。
一个人与一群恶狼对峙,若非运气极佳,或许能捡回条小命,要是倒了霉运落入狼口,那还不够它们塞牙缝呢!
而人在遭遇最危险的情况时,如果心里仍有牵念,一时慌了手脚而不能沉着应对的话,必出差错。
当时,父亲想的是一枪先把狼王毙掉,杀一个算一个,至于剩下的那些狼,就算死也得捎带几个。
可是,哪料想,猎枪不知何故竟然打不响了。也就在刹那的工夫,狼王已经猛地蹿了起来,带起的雪屑如雾般飞起。父亲来不及多想,扔掉猎枪,双手举刀迎向狼王。
身形如牛犊般大小的狼王生性狡黠,力道亦是不容小觑,虽如此,但在父亲尖利的长刀前也是不敢硬碰的。
一刀未能触及狼身,父亲本想趁狼王转身的时候削其尾巴,没想到狼王却跳得太远,若直追过去,恐怕它已转过身了。为防不测,父亲便双手持刀护着身子,双目直视狼王,几欲喷火。
待狼王转过身来,咆哮着准备再次扑向父亲时,忽然从山野间传来一阵沉闷的奔跑声,似是千军万马,直把山野震得生生颤抖起来。这一变故使群狼一阵骚动,狼王也惊得扭头向远处望去。几乎与此同时,只见丛林中飞起一片雪雾,雪雾散尽,几十头身强体壮的牛飞奔而来,映着白雪,在清晨灿烂的阳光下,牛角发着灰亮的光。
父亲扭头一看,心中狂喜,这些牛正是他从爷爷的牛圈里放出来的,它们似是知道主人遇险,定是来报恩的。
果不其然,牛群一蹿出林子,便狂叫着疯狂地冲向狼群,父亲不容多想,精神一振,挥刀向狼王砍去。
群狼眼见如此丰盛的大餐怎不动心?可怎奈这些牛个个都身强力猛,而它们却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况且,彼此的数量也不相上下,不敢贸然拼死,遂纷纷掉头逃窜。
狼王见群狼落败逃掉,知情况不妙,也向山上逃去。
不管怎么说,牛毕竟是牛,它们没有人的聪明,亦没有狼的狡诈。群牛见群狼都向山上跑去,气势大增,竟头也不回地尾随而去。
父亲一看不妙,狼毕竟是狼,这种畜牲凶残无比,若是把它们逼急了,没了退路,狼性大发,群牛定然不是它们的对手,肯定会吃亏的。父亲遂捡起一支猎枪,把火药和铁砂倒出,又装了一筒,正准备上山追上牛群,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呼喊。
“老林——”
父亲回头一看,只见刘尧背着一支双筒猎枪,带着十几个小伙子匆匆跑来。
“老林,你也太冲动了,还敢一个人大早就跑上山,这万一……”刘尧一跑过来就喘着粗气唠叨道。
父亲苦笑道:“老刘,啥也别说了,这会儿不没事吗!”父亲由于刚才与群狼搏斗,累得满脸通红,“刚才幸亏老爷子的那群牛,要不,我早就没命了。现在,牛群都跑到山上了,追狼去了……”
“唉,这事儿闹的!”刘尧叹了口气说,“牛怎么着也敌不过狼啊!咱们还是赶紧去追回来吧!”
众人也没多言语,父亲和刘尧带头,一起向山上匆匆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