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关中王
第六章关中王
楚王既立,项梁大大增加了号召力,这年秋天,已拥兵三十万。消息传到咸阳,丞相赵高惊骇不已。他在朝内一手遮天,却对外敌毫无办法。于是召来章邯,责之曰:“如今天下兵马纵横,尤其是吴楚一带,十分混乱。你身为大将,何不将其剿杀?要让他们闹到震动京师的时候,你才出师么?”
章邯说:“章某正欲具奏出兵,便接到丞相召议。兵贵神速,明日即可启程。先东行伐魏,然后伐楚。丞相以为如何?”
对军事,赵高完全是门外汉。他装作沉吟的模样,想了想才说:
“好吧,依你所言,先伐魏,后伐楚。”
第二天,章邯大起精兵三十万,战将数十员,出函谷关,向魏国杀去。
魏王咎见秦军来势凶猛,自知难以抵挡,遣使求救于齐、楚。齐王亲自领兵救魏;项梁派项明领三万人马星夜驰援。然而三国的军队均被章邯打得落花流水:齐王死于乱军中,魏王引火,项明被章邯一刀斩于马下。
章邯乘胜进军,人齐地,围田荣于东阿城(今山东阳谷县东北)。
项梁闻讯,急忙率项羽刘邦挥师北上,解东阿城之围。
时值秋雨绵绵,阴风怒号,道路泥泞不堪。项梁担心东阿落人章邯手中,命楚军日夜兼程,终于赶在章邯拿下东阿之前,进入战区,扎下大营。
一场大战在即。天始终是阴沉沉的,阴沉的天空之下,却是一片暗中酝酿着的杀气。
章邯自出战以来,鲜逢对手。一般战将,十合之内,必败在他手下。若未能及时逃走,他大刀一挥,往往将其斩为两段。
然而,今天他遇到了对手。
两军急于交战,冒雨对阵。章邯唤项梁答话,厉声说道:
“吾乃上国天兵,所向无敌。汝等不过是一帮江湖草莽,妄立楚后,还不快快下马投降,吾在天子面前说情,免汝等一死。”
项梁正待答话,旁边的项羽早已忍不住了,举槊直取章邯。战三十合,章邯败走。项梁挥军掩杀,田荣也引兵自东阿城内杀出,秦军受两面夹击,死伤无数,遂向濮阳(今河南濮阳县西南)方向逃去。
项梁获胜,复分兵两路,项羽、刘邦转攻城阳(今山东鄄城县),他自己亲率大军追赶章邯。
两天后,项羽、刘邦攻下城阳。城中守军不多,只一千余人,百姓却有一万多,而且多为富裕之家。项羽杀人掠货的机会又来了,他一马当先,驰骋于大街小巷,逢人便杀,见物就抢。紧随其后的刘邦急得大叫:
“百姓无罪,将军不可屠城!”
但项羽正杀得开心,哪里听得进去。几个时辰之后,已将百姓和降卒杀个精光。到处是尸体和鲜血,城阳变成了一座死城,数千只黑乌鸦在城的上空盘旋。
刘邦黯然,几乎掉下眼泪。而项羽兀自在尸体之间跃马扬鞭,一副不可一世的胜利者的姿态。他对刘邦说:“你这人打仗不行,婆婆妈妈的。你该尝尝杀人如麻的滋味,那真是爽透了!”
刘邦瞠目不知所对。
项羽杀人杀得大笑(爽透了!),接下来,却也有大哭的时候(这叫做报应)。
且说项梁西追章邯,于濮阳城外再破秦军。章邯退入城中,坚守不出。项梁转而打定陶(今河南杞县),也久攻不下。于是团团围定,寻机破城。
秋雨又来了,而且一下就是七八天。晴天攻城尚且不易,何况雨天。项梁只在帐中喝酒,等雨停了再说。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中,他和小芸一次又一次交欢。有个叫宋义的谋士几番进账,提醒他秦军有增兵的迹象,他几乎动怒,把宋义挥退了。
这天夜里,他独卧中军帐。也是小芸运气好,命不该死(后来她被项羽送回吴中,得享天年)。
子夜时分,帐外忽然杀声四起:章邯趁雨夜前来袭营。可怜项梁,刚刚从梦中醒来,就被章邯砍成两段。楚军大败,四下逃命,小芸被英布救走。
项羽闻讯,哭得死去活来。项梁虽是他的叔父,却比亲生父亲还亲。他要寻章邯报仇,刘邦苦劝说:
“楚军新败,军心难免动摇,与其勉强应敌,不如东还护都。”
范增等人也支持刘邦的意见,项羽无奈,只得同意返回盱眙。
回到盱眙,因怕秦军来犯,又将楚都迁至彭城。调整军队,备足滚木、弓箭,专等秦军来攻。然而,章邯认为项梁已死,楚军已不足惧,不攻彭城,反而北上伐赵。数日后,拿下了赵都邯郸,赵王退守巨鹿,形势十分危急。
其时,楚怀王正在彭城召开军事会议。这次会议很重要,决定了楚军西进的战略方针。对刘邦而言,这是他的军事生涯中的一个转折点。
当楚怀王朗声发问,有没有人敢领兵西进时,帐下并无一人应声。章邯骁勇,秦军强盛,打人关内谈何容易?弄得不好,将被秦军悉数吃掉。
怀王大概料到了这个局面,又说:“先入关者,便立他为关中王。”
话音刚落,刘邦站了起来,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冒险入关,得有相应的奖赏。
怀王见是沛公应命,面呈喜色,正欲颁令时,项羽又挺身而出。
“某也愿往!”
两人同时应命,该派谁去呢?怀王一时难以定夺。于是说:
“你二人同心灭秦,其志可嘉,但二人中只需一人前往。究竟谁去,容后再议。”
散会后,几个老将故意迟走一步,向怀王进言道:
“项羽太残忍,所过之处,无不灭绝人烟。秦地百姓,苦暴秦已久,项羽此去,等于雪上加霜。沛公宽厚,实是西进的最佳人选。”
怀王但笑不语。他身后的陈婴开口了:
“楚王心中自有定数。诸位请回吧。”
次日升帐,怀王宣布由刘邦领二万人马,克日西进。项羽气得毛发倒竖,要和怀王争吵。这时,有使者入账,说章邯三十万兵马围攻巨鹿,赵王弹尽粮绝,危在旦夕之间。项羽听了,立刻改变主意,请求救赵,他一心寻章邯报仇。
怀王正求之不得,当下同意了。
于是,刘邦和项羽各自整顿人马,一个向西,一个向东。论实力,项羽远在刘邦之上,他的本部人马就有二三十万。他绕了一个大圈子,且与秦军主力周旋,所以后来迟了一步,让刘邦夺了人关的头功。
如果项羽不是报仇心切,而要强行西进,怀王也拿他没办法。如项羽所言,这个怀王是他们叔侄扶上台的,可以立就可以废。说到底,项羽不必听命于任何人。
但他只思报仇,不管其他,那就另当别论了。范增苦劝,也无济于事,这时候,他在项羽心中的分量还有限,何况怀王已经下了命令。
项羽正待进军,怀王忽又派来一个上将军,位在项羽之上,显然是想约束项羽,伺机削弱他的兵权。项羽表面上服从命令,心里是不买账的。
此人即是宋义。一个月前还是项梁帐下的普通谋士。定陶之败,他有预见在先,只是项梁不肯听从。楚军惨败,宋义的名声直线上升,故而受到怀王重用。
这一重用,把宋义重用到项羽头上,引来了日后的杀身之灾。
刘邦告别怀王,打马回砀县。此时,砀县成了他的老巢。芒砀山中的优游岁月,斩蛇起义,均与此地有关。而这次回来,又得了西进的号令,那种自豪的心情,那副得意的模样,殊难用笔墨形容。
这次进军,不比往常,不是抢地盘,扩大根据地,而是一路打到咸阳,做关中王,乃至做皇帝(刘邦从未放弃这个念头)。故尽起本部人马,文官武将,一个也不留。萧何、曹参一向是看守老巢的,此番也跟着刘邦,加入了进军队伍。
十一月,刘邦初战告捷,在城阳、杠里二地连破两支秦军,击退了秦军名将王离,并沿途收编了陈胜的余部。年底,又在东郡打了几次胜仗。
二世三年(前207年)初,信心倍增的刘邦率军攻打昌邑(今山东金乡县西北),这座城比较坚固,箭石如雨,攻了几次都未能攻下。于是舍去昌邑,西取高阳(今河南杞县北)。
途中,刘邦结识了一条山东好汉,名唤彭越。彭越在巨野(今山东西南部)一带的泽地中以打渔为业。自幼习武,臂力惊人,手下有一帮汉子,常干些劫富济穷的勾当。陈胜发难,彭越趁机起事,如今有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
彭越与刘邦气味相投,所谓英雄惜英雄,好汉识好汉。但彭越愿意单干,不愿归在刘邦帐下,刘邦自不能强勉。两人在泽中痛饮一番,然后作别。这次相遇,为日后的重逢埋下了伏笔。
刘邦一口气攻下高阳,驻军城中。在这儿,刘邦又遇到一位高人:高阳酒徒郦食其。
郦食其少有大志,读过不少书。在高阳城中,他是首屈一指的知识分子。然而秦朝历来不重儒生,反而将其坑杀,他那些书都白读了。加上家贫,始终混不进上流社会,只做了个小小的门监,不过,他名气很大。带给他名声的,当然不是知识,而是酒和狂。有点钱,他都拿去喝酒了,每酒必醉,既醉,便狂歌,狂舞,口出狂言。即使他清醒的时候,一般人也不来惹他,包括他的顶头上司。
这一狂,就狂了几十年,头发都狂白了,如果不是遇上刘邦,他可能会一直狂到死。
天下大乱,正合他的心意:或能得机遇,一展胸中之学。还要择木而栖,许多人他都看不上眼。路过高阳的义军,少说也有十来支,他一概不屑一顾,其中甚至有陈胜和项梁的军队,他单单对刘邦情有独钟。
刘邦一来,郦食其坐不住了,酒也不喝了,整天只忙一件事:托人求见。
这事却有些难办,他高看刘邦,刘邦未必高看他。所托非人,更怕误了机遇。八方打听之后,终于找到一个同乡,在刘邦麾下做骑士。他对骑士说:
“我闻沛公素来倨傲,不肯礼贤下士,这是真的么?”骑士一听,立刻反驳:
“里中传言,不可信。沛公每到一地,总是遍访豪杰俊士,还时常登门求教哩。你听了些混账话,也来混说,小心你这张嘴,给人撕烂了,再也喝不成酒。”
食其笑道:“照你说来,沛公真是胸有大志喽。我倒想见他一见。你我是同乡,肯为我传一句话么?自然,不会让你白传的,这是一点小费,不成敬意。”
食其说着,探手入怀,从破棉袄中掏出二百钱,递与骑士。
骑士犹豫着。并非嫌钱少,而是担心在沛公账前碰一鼻子灰,有碍前途。
食其不耐烦了,索性狂起来,对那不识高人的骑士说:
“你道我是谁?老不中用么?且去告诉你那沛公,就说此地有个郦生,年六十余,身长八尺邻里称他狂生,其实他不狂,一肚子诗书学问……”
骑士笑道:“此言差矣。沛公平生最不喜儒生。有个儒生去见他,被他羞辱一番,撵出来了。你猜怎么着?沛公将那儒生的帽子当溺器,撒了一泡尿。”
食其哈哈大笑:“好个沛公,亦一狂士耳。你自管去说,沛公必不拒我。”
骑士无奈,硬着头皮去见刘邦,如实转告。刘邦说:“此人有些胆量,叫他来。”
刘邦的意思,是要玩一玩这个酒徒兼儒生。不过,他换了新招。郦食其进账时,看见两个年轻女子正为沛公洗脚,郦食其号称狂生,却从未有过类似的举动。作为儒生,这也是一种禁忌,刘邦这么做,等于是见面就给他难堪。
郦食其长揖不拜,刘邦草草看他一眼,不予搭理。两个女子一人捧一足,洗得很殷勤,连趾缝都照顾到了,并调笑着,说刘邦的脚长得神气。
刘邦不禁仰面一笑。
狂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朗声道:
“足下领兵到此,不知是助秦伐诸侯呢,还是和诸侯一起伐秦?”
这句是故意惹刘邦,叫做以其道还治其身。果然,刘邦一听就火了。
“竖儒怎敢胡说八道!天下苦秦已久,诸侯争相讨伐,我刘邦……”
刘邦上当了。狂生不复狂,莞尔笑道:
“沛公既如此,为何傲慢长者?你这副尊容,谁敢来为你献计献策?”
刘邦无言以对,他这才意识到来者并非腐儒。于是命女子退下,自己转入后室,整衣出迎,请郦食其坐了上座。
接下来,照例是谈一通天下大势。主要是郦生谈,刘邦听。刘邦频频点头,尽管谈不上有任何惊喜。同样的话题,张良谈得更精彩。
谈完了,刘邦说:“凭你的学识,可以到我手下做事。”
语气淡淡的。言下之意,是郦生混口饭吃不难,却不能得高位。
郦生原是有备而来的,想必料到了这一层,当下说道:
“沛公别急嘛。我有一计,尚未开口哩。”
刘邦感兴趣了,忙道:“既有良策,请先生,陕讲。”
“沛公下一步作何打算?”
“实不相瞒,正为这事儿犯愁哩。”
“何不先取陈留?”
“取陈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沛公有所不知。这陈留乃天下要冲,四通八达,且城中粮草甚多,足够军用,攻下陈留,沛公不复有后勤方面的忧虑。再者,我与陈留县令有些交情,愿为沛公说之。他若肯降,可免刀兵。不肯降时,沛公再兴兵攻打,伐自为内应。”
刘邦大笑而起,拍着郦食其的肩膀说:“先生这一计,可谓帮了我的大忙。粮草不济,正是我一大心病。拿下陈留,刘邦决不亏待于你。”
当天,郦生往说陈留令,刘邦起兵相随。
郦生进了县城,拜见县令。县令认他是朋友,以礼相待。他随即摇动三寸不烂之舌,陈说种种厉害,不料那县令是个死脑筋,说不动的角色。郦生也不敢多劝,万一对方动怒,他可是性命难保,当下自去馆驿歇息。
夜半三更,他悄悄起来,打开城门。刘邦的军队一涌而人,不怎么费事就占了陈留,那县令死于乱军中。郦生转而惭愧,觉得对不起朋友。
刘邦说话算数,封他为广野君,留在身边听用。六十多岁的老头,佯狂了几十年,终于得志,实在值得高兴。不过,又是福兮祸所伏,他日后死得特别惨,被人扔进油锅烹了。这是后话。
郦生得了高位,趁机向刘邦推荐他的弟弟,名商,据说勇谋兼备。刘邦见了人,亦觉是个人才,遂拜郦商为裨将,统领四千人马。
三月,经过一番休整,刘邦兵发开封。开封是一座大城,有重兵防守,打了几天未能打下。一天忽接探马来报:秦将杨熊领一哨人马从北面杀来,欲解开封之围。刘邦有腹背受敌的危险,于是干脆放弃开封,掉转马头,迎击杨熊。
两军在白马(今河南滑县东),先有一场遭遇战。刘邦是有备而来,把杨熊打了个措手不及。杨熊退至曲遇(今河南中牟县东),方收住败军,摆开阵势,与刘邦决战。
刘邦追至曲遇,传下命令,樊哙领军在左,夏侯婴领军在右,自统中军,然后,又派周勃领一支人马,绕至秦军后,待两军大战正酣之时,从后面发起突然袭击。
一切布置就绪,刘邦领兵出战。樊哙连斩杨熊的两员部将,杨熊只得拍马舞刀,来战樊哙。战不数合,忽见秦军背后一片混乱,原来是周勃领军杀到。杨熊大惊,拔马便走,刘邦趁机挥军掩杀,把秦军割成几块,围而歼之。整个战场,只闻杀声震天,秦军一倒就是一片。
杨熊见大势已去,遂带着几百败兵,杀出一条血路,向荥阳奔去。
这一仗,是刘邦西进以来最为激烈的一仗,大获全胜,军心大振。
刘邦进曲遇城,大小将士一一论功行赏,并杀猪宰羊,犒劳全军。
几天后,又得到一个消息:杨熊回咸阳,因惨败,被二世处以极刑。这一来,刘邦西进的路上,已无厉害的角色。章邯在东线与项羽较量,项羽吸引了秦军主力,刘邦这一边就轻松多了。接下来,攻城拔地,直指关内。
好事总是接着来的。四月,刘邦在拿下一座小城之后,复又围困阳翟(今河南禹县)。此地有重兵防守,攻了几次均未能奏效。刘邦正在帐中喝闷酒,苦思良策,忽帐外来报,张子房求见。刘邦大喜过望,三步两步就奔出帐外。
果然是张良。
二人携手入账,各叙别后情形。张良在韩地,助韩王夺了几座城,但因兵力不足,得而复失。闻沛公攻阳翟,故赶来一叙。
刘邦问:“韩王待先生如何?”
张良说:“待我倒不错。但此人量小,对我颇有防范,担心我夺他的王位。”
“既如此,不如与我共图大业。”
“我也正考虑此事,尚未定夺。”
“别考虑了。天下知先生者,莫如刘邦;知刘邦者,亦莫如先生。”
“我所虑者,是韩王飘无定所。这阳翟原是韩国旧都,沛公攻下时,若能交还给他,我就放心了。彼时,愿为沛公效犬马之劳。”
“甚好,甚好。这样一来,先生可解除后顾之忧。一座阳翟城算什么?十座也抵不上一个张子房。只是韩王同意么?”
“他高兴都来不及哩,哪能不同意。”
说到战事,刘邦皱起眉头:阳翟城似乎固若金汤,委实难打。
张良说,用火攻,或可破城门。
刘邦一拍大腿:“唉呀!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子房一言,胜我千军万马。”
于是火烧城门,果然奏效,一举攻下阳翟。
接着人韩地,势如破竹,收编降卒数万。刘邦与韩王成相见,提出以阳翟换张良,韩王慨然应允,喜得什么似的。刘邦亦喜,只张良有点黯然。至此,他年少时代的复国理想宣告终结。
六月,刘邦兵临宛城(今河南南阳南)。宛城乃南阳郡首府,亦屯有重兵,急切难下。而一过宛地,离武关(今陕西商南县西北)就不远了。
刘邦大概是入关心切,决定绕过宛城,直扑武关。张良谏道:
“不可。前边既是关口,秦军必重重设防。宛城守军从背后杀来,使我首尾不能相顾,那时就危险了。宜先下宛城,再行人关。”
刘邦恍然大悟,忙道:
“多亏先生提醒,否则我将犯下大错。”
遂下令攻宛城,于入夜时分,悄悄把宛城围定。同时放出消息说,沛公大军已向武关方向进发。
南阳郡守只道是刘邦已绕道西去,放松了戒备,自在府中安睡。半夜,忽被城外鼓角之声惊醒,登上城楼看,立时吓呆了:城下敌军如蚁,早已展开攻势,破城只在旦夕之间。城守长叹一声,拔剑欲自刎,被舍人陈恢拉住。
城守道:“时至今日,唯有死路一条。舍人阻我,莫非别有良策?”
陈恢道:“今天下大乱,秦廷气数已尽。公为秦廷死,既无益,也于事无补。素闻沛公宽厚,不如归顺他,得身家性命,且能让全城百姓免受战乱。”
城守心动了,放下宝剑,命竖起降旗,大开城门。
刘邦不战而屈人之兵,与宽厚之名直接相关,换了项羽,就另当别论了。
刘邦人宛城,一面安抚百姓,一面封城守为殷侯,仍守宛地;封陈恢为千户;辅城守理政。城守感激陈恢:若非陈恢一句话,他早已赴黄泉了。于是合家老小涌人陈恢宅中,齐斩斩地对这位恩人跪谢。
南阳郡守投降,产生了极大影响。丹水、胡阳(今河南唐河县)等地的城守,纷纷望风而降。刘邦严令将士,所过之处,不得惊扰百姓。
至此,关外的秦军大抵荡平,刘邦长驱直入,扑向秦咆最后的隘口。
再来看项羽。
宋义、项羽领楚军三十万,离开彭城,向巨鹿进发。行至安阳(今河南信阳市西南),忽停滞不前。命令是宋义下的,他是怀王封的上将军,项羽尽管不明所以,却姑且听他,在安阳住下了。
这一住,差不多就是两个月,赵使几番催促,宋义只置之不理。
项羽忍不住了,闯入中军帐,质问宋义何不发兵,宋义发了一通高论,说是要等秦军与赵军战得疲乏了,方可进军,以逸待劳,置章邯于死地。
说罢,宋义捋须自笑,显然是嘲讽项羽不懂兵法,只知一味猛打。
项羽悻悻退下,寻范增商议,范增亦无良策。宋义位在项羽之上,这支队伍,得由他说了算。
“我杀了他!”
项羽以手按剑,却在犹豫着。范增说过些时候再考虑杀宋义,目前杀了他,怀王面上不好交代,须找个适当的理由,寻个适当的时机。
于是继续等待“良机”。好在赵王有了齐国的援军,章邯一时也难以攻下巨鹿。
这期间,楚军中发生了一件事,此时看似小事,后来影响甚大。有个自称淮阴韩信的年轻人来投项羽,态度不卑不亢,项羽向来自傲,初次见面就看他不顺眼,立时打发他走人。范增在一旁插言道:
“此人外貌清癯,中有蕴藉。既来相投,将军不妨留下。若弃置,恐塞贤路。”
范增一句话,韩信被留下了,却只做了个执戟郎中。成天作木偶状,呆立账前,与别的卫士一般无二,他几次试图为项羽献计,都被挥退了。
关于韩信,故事太多,这儿只是顺便提一句。
且说项羽对宋义不满,宋义早有察觉,他颁布了一条军令:“猛如虎、狠如豹、贪如狼,有不服军令者,杀无赦!”
显然,这是对项羽而发。宋义欲以上将军之威,镇住项羽。
项羽听了军令,气得暴跳,也不通报范增,提了剑,直奔宋义帐内。宋义的卫士围上来,却哪里拦得住,项羽冲过去,揪住宋义,只一剑,便结果了性命。
宋义的儿子宋襄,此时在别处,项羽派人一并追杀,同时遣使者报怀王。怀王明知项羽杀宋义夺权,却拿他没办法,只得任命他为上将军。
项羽拔营北进,命英布为先锋,领兵二万,渡漳水进击秦军,项羽自领大军在后接应。
不久,英布传来捷报,项羽立即指挥全军渡漳水。过河后,令部下沉掉船只,毁去釜甑,只准备了三天的干粮,誓与秦军决一死战。
楚军逼近巨鹿,秦将王离领一支人马迎战,正碰上项羽。王离岂是项羽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拖枪败走,报与章邯,章邯只得将围困巨鹿的秦军主力撤下来,转攻项羽。
两军在巨鹿城外约三十里处,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秦军队列整齐,甲戈生辉;楚军装备简陋,三五成群,活脱脱一支农民武装。然而,楚军士气之旺,非秦军所能比。穷人要翻身,这道理古今相同,加上项羽破釜沉舟,进则生,退则死,士卒们个个目露凶光,恨不得将秦军生吞活剥,两军相对,章邯的人马先自有了几分怯意。
项羽见了章邯,直恨得咬牙切齿,不等战鼓擂响,已骑了乌骓马,直取章邯。章邯跟项羽打过,自知不敌,却也举枪迎上来。秦军中,数他武艺最高,他不上,别人更不敢上。
两人刀来槊往,战十余合,项羽越战越勇,章邯渐渐不支。素军王离冲上来,欲助章邯,这边英布拍马出阵,接战王离,两对人马杀得昏天黑地。章邯不是项羽的对手,王离也打不过英布,双双败下阵去。
楚军将士见主将得胜,便如猛虎般扑向秦军,喊杀声惊天动地。
兵败如山倒。三十万秦军如潮水决堤,只管逃命,单是被自己的人马踩死的,就不计其数,王离被项羽生擒,章邯引军退往棘原。
此时,章邯手中尚有二十万秦军。
汉元年(前206年),秦军与楚军在漳水之南,相挣达数月之久。
章邯豁出去了,欲与项羽拼个你死我活,然而,这时朝廷出了问题。
章邯屡败于项羽之手,消息传到咸阳,引起一片恐慌。消息传来传去,传出了惊人的数字:章邯的三十万大军,已被打得只剩数万,而且全是残兵败将。
消息传到丞相府,赵高也慌了,一面报与二世,一面遣使赶往秦军驻地,对章邯严加训斥。章邯没头没脑地挨一顿训,过后才知道,是京中误传他几乎全军覆没。“我手下还有二十万精锐之师!”他对使者怒吼。
吼过之后,转觉不安,对方毕竟是赵高派来的,他可惹不起赵高。
章邯派司马欣和赵高的使者一同回京城,向朝廷报告军队的真实情况。秦廷到垂亡之时,人心混乱,情形复杂得很,莫名其妙地被奏上一本,是大有可能的,司马欣口才好,最好能直接向二世禀告,以免横生事端。
但司马欣这一去,却被赵高留在丞相府,没法见二世。司马欣把前方的战事报与赵高,希望这位丞相在皇帝面前为章邯说几句好话。
赵高听了,沉吟不语,那神态,显然是不相信司马欣说的是真话。
司马欣在丞相府中,与外界不通消息,等于软禁,禁不住心乱如麻。素闻赵高为人奸诈,诡计多端,天知道他会对皇帝说些什么。司马欣越想越怕:在这深宅大院中,被人干掉了也未可知。
于是趁人不备,他悄悄弄了一匹快马,溜出丞相府,继而出了城门,绝尘而去。
赵高闻讯,气得哇哇叫,急令四个牙将往函谷关方向追赶。两天之后,牙将垂头丧气地回来,说连司马欣的影子也寻不见,让他给溜了。
赵高将此事奏知二世,自然瞎编了一通。又说章邯在外,非但没有立功,反而引来外寇,震动关中,宜将章邯、司马欣连同都尉董翳等三人赐死,另选大将,以敌楚军。
如今的胡亥,在霸道的赵高面前,早已变得木头人似的,赵高说一句,他点一下头。他当即下诏,将章邯及其部将司马欣、董翳赐死,同时拘禁三人在京中的家小。
再说司马欣逃回大营,向章邯备说前事,章邯仰天长叹:“我等在外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受了多少辛苦,却横遭奸人陷害,是何道理!”
司马欣说:“眼下的态势是内有权奸,外有劲敌,我们被夹在中间,只有死路—条了。”
董翳也说:“赵高的心计是最难测度的,一言之间,李斯就被灭了三族,何况我辈。不如另做打算,为今之计,保命是第一件大事。”
三人正商议间,忽有章邯的一个谋士从咸阳赶来,说赵高已将三人的家小拘禁在狱。章邯一听,几乎昏倒。他有娇妻美妾,连同几个儿女,均在咸阳,若遭不测,他也不想活了。司马欣、董翳也忧心如焚。
几天后,朝廷的使者到了,此人是丞相赵高的侄子,名叫赵常。赵常只二十来岁,却傲慢得很。他命章邯、董翳、司马欣三人接二世诏书。诏曰:
“章邯等统兵征伐,丧师辱命;差官奏事,未有降旨,乃敢私逃。上下之分,殊为叛背。今差骑将赵常往拘,系颈来见。顺命不违,尚有酌处;如复矫抗,罪不容诛!”
章邯听罢,脸都气黄了,持剑欲斩赵常,司马欣抢上一步拦住。
章邯大叫:“这厮该杀,你如何拦我?他是赵高的侄子,赵高拘我们全家,如今又来取我等的人头,杀他的侄子,也算泄愤!”
司马欣说:“正因为他是赵高的侄儿,所以不能杀,一杀,我们在京中的家小都完了。据我所知,这赵常是赵高胞妹的独子,赵高一向视为自己的儿子,十分宠爱。与其杀他,不如将他扣下:拿他一条命,换我们三家人的陆命。”
章邯恍然大悟,忙握了司马欣的手说:
“多亏你—言提醒,不然,我等在京师的妻子儿女都没命了。”
于是扣下赵常,命他的随从速回咸阳,向赵高备陈三人的条件。
这一招,大出赵高的意料之外。“反了,反了!”他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却转不出一个好办法。妹妹又找他闹,要他务必救赵常一命,不救她就撞死在丞相府,等等。赵高心乱如麻,那张苍白的、永远无表情的脸忽然露出各种各样的奇怪表情。
最后,他不得不作出让步,放了章邯等三人押在狱中的家小,并将他们送出城外。章邯倒也说话算话,立即释放了赵常。赵高放走几百人,只换回一个,这一次,他是大大失算了。羞于见人,整天闭门不出,二世召见他,他也称病不朝。
不过,赵高毕竟是赵高,工于心计,搞阴谋,堪称天下第一。经过一番苦思,他又有了新的计划。
章邯以赵常换回了家小,自是欢喜无状。但接下来的问题更严重:拘下朝廷使者为人质,等于罪上加罪,回咸阳,看来是不可能了,如何是好呢?
董翳建议投降楚军,章邯摇头说:
“我杀了项羽的叔父项梁,项羽必记恨于我。投降楚军,岂非白送性命?”
董翳说:“我以为不然。项羽虽鲁莽,但他的谋士范增是极有远见的。我们带二十万秦军过去,以此为投降的条件,对项羽是太有利了。范增必力劝项羽,免我等一死。”
章邯沉吟片刻,方道:“得派个能盲之士前往楚营,务必得到确切的答复。”
司马欣说:“某愿往。”
他去一趟咸阳,险遭不测,现在又冒死赴楚营,表明他不单善辩,亦是一条有胆识的汉子。
秦军与楚军相距三十里,司马欣当天就进入楚营,面见项羽。他运气不错,被带入帐时,见范增亦在帐内,正与项羽对面而坐,商议着什么。
秦使进账,项羽霍地站起,凶神恶煞地紧盯着对方,范增仍坐于地上。
“你是章邯派来的?”
“是,将军。”
“别叫我将军!你他妈的不配。章邯那厮有何话讲?叫你来下战书?”
“非矣。章邯欲带二十万秦军投于将军麾下。”
这时,范增站了起来,显然是对司马欣的话极感兴趣,不过,他仍未插言。
项羽大怒,拍案叫道:“章邯杀吾季父,乃千载之仇,我正欲擒他碎尸万段,出这口恶气,岂容他归降于我?”
司马欣听了,只是冷笑。
项羽越发恼怒:“你还冷笑,是想试试我的宝剑么?”
司马欣说:“我笑将军所为者小,所失者大也。为一己之私愤,而置大业午不顾,岂是大丈夫所为?前时章邯败楚军,杀项染,乃是各为其主。此人臣之忠,若是智者,非但不加害,反而会赞同哩。将军欲得禾下,何必记私仇呢?”
项羽细细一想,亦觉有理,那恶气却终难咽下。范增见说话的时机到了,便进言道:“我军旷日持久,不得入关者,即为章邯所阻。今章邯受二世、赵高所逼,主动来降,真是天赐良机,将军宜忍小愤而就大谋。如是,霸业可成。”
项羽被说服了,于是答应受降。
司马欣回复章邯,章邯先是一喜,转又狐疑:万一是范增的计谋呢?诱他归楚,然后一刀杀之。想那项羽的凶残,这完全是可能的。
司马欣只得再赴楚营,转告了章邯的忧虑。项羽一听,立刻涨红了脸。
“大丈夫一言重如泰山,岂可反悔!”
说罢,折箭为誓。司马欣将断箭带回秦军驻地,章邯才放心了。
漳水南岸,二十万秦军归降了楚军。项羽果不食言,立章邯为雍王,留在营中,命司马欣为将军,仍统秦军原部人马。至此,秦军主力已被消灭,西进之路畅行无阻。
其时,刘邦已在人关的前夕。
通往关中的道路有两条,北有函谷关,南有武关。既然称“关”,就有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之意。两个关口相比较,函谷关的守军大大强于武关。
刘邦决定取武关,把函谷关留给项羽,这样,他可以赢得更多的时间。
这武关位于今之陕西丹风县东,是秦时关中的重要门户,也是东西交通的枢纽。武关的守将是个上了年纪的将军,论骁勇,在秦将中亦算佼佼者,秦始皇横扫六国,他是先锋之一。不过,他的姓名史料无载,只说是一员老将,守武关已有多年。
若干年来,武关平静如水,没人来犯关,这老将乐得清闲,平时只爱邀约几个朋友喝酒,纵论天下。秦始皇刚刚死,陈胜就发难,虽被章邯荡平了,但随之而起的诸侯却使秦军难以应付。及至赵高专权,二世昏庸,楚军声势夺人,最后,连章邯也带了二十万秦军降楚,这老将军明白秦朝的气数已尽。
眼下,刘邦领十万大军攻武关。凭着雄关险道,他可以抵挡一时,却不能持久,且各地都穷于应付,等援军是等不来的,于是召集幕僚部将,紧急商议对策。有主战者,以为食秦禄,当为秦廷效命,但更多的人主张投降,性命比气节更重要。
大家望着守将,听他一句话。若是死守关口,这些人连同数千士卒都要丧命。
守将沉吟着。这是卖关子,其实他在开会之前就决定了。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所有的人都紧张得要命,而他兀自倒背双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老将军终于发话了:“弃关投降吧,诸位。几千人对十万人,硬拼唯有死路一条。何况,据我观之,秦廷元道,活该有今日之亡。日后咱们都去刘邦帐下混饭吃,别想什么秦禄了。诸位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一帮部将、幕僚异口同声,几个持不同政见者垂下了头。
刘邦领大军杀气腾腾地扑来时,发现关门大开,不禁大吃一惊,以为是空城计,关内埋有伏兵,倒不敢进了。待守将亲自出来,领一班部下跪倒在他的马前,他才如梦初醒:原来敌人是来投降的!
一座雄关,就这么兵不血刃地得手了。
刘邦喜得手舞足蹈,当即设筵款待守将。酒至半酣,竟然离席,跳起舞来。张良、萧何等人见惯不惊,樊哙乐得哇哇叫,欲上前同舞,被夏侯婴拉住。隔一个座位的曹参伸过头来,对樊哙悄声道:
“沛公只喜独舞,连女人伴舞都不要,你这一去,岂不是乱了套?”
樊哙更乐了,仰面喝酒,呛得直咳,众将大笑。那守将直愣愣地望着且歌且舞的刘邦,心想:原来这位草莽英雄,却是一位舞蹈专家。
武关一过,即是蛲关(又名蓝田关,在今陕西蓝田县东南)。蛲关位于咸阳东南,是进入秦都的最后关口,蛲关失守,咸阳城不攻自破,所以守军比武关更强。刘邦若强行破关,必定付功惨重的代价。
进军途中,刘邦与张良商议着破关之策。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求见刘邦,在刘邦耳旁密语一阵之后,刘邦的脸色立时变了。
原来,风云突变,秦都咸阳已然易主。胡亥不再是皇帝,因为他已经一命归西。
杀胡亥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赵高。
前些日子,赵高闭门不出,苦思冥想的就是这件事。这是个心智极高的人,换句话说,是个极其狡猾的家伙,他比谁都清楚秦廷维持不了几天了。
他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章邯降楚,继而武关失守,咸阳一片恐慌。赵高又是闭门不出,二世急得团团转,召他进宫议事。他只派人回禀,说卧病不起,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事实上,他精神好得很,日夜在丞相府中笋创密谋。参与密谋的,主要是两个人,一个是不久前从项羽手中逃生的死党赵常,另一个是女婿、咸阳令阎乐。
当赵高轻描淡写地说将除掉胡亥时,两个死党同时吃了一惊。
“胡亥不是丞相亲手扶上皇位的吗?”
“当时是形势需要。现在杀他,同样是形势需要。胡亥必须死,你二人不必多问。”
阎乐说:“宫中禁卫森严,只怕不易下手。”
赵高问:“你能调动的军队有多少?”
阎乐回答:“一千余人。但比较精悍。”
“这就够了。”赵高说,“你持我的手谕,只说宫中有变,须进宫救驾,那些卫士不敢拦你。万一动起刀枪,我的卫队还可以前来接应。”
密谋之后,阎乐离开丞相府,自去准备。
赵高向来多疑(工于心计的人,往往疑心别人亦有心计),对这位攻婿也不能完全放心。阎乐一走,他立即命令赵常,将阎乐的母亲带来,软禁在丞相府,以免阎乐中途生变。阎乐闻讯,奈何不得,只有拼死一搏了。
这天午后,阎乐领一千多人直奔胡亥居住的望夷宫。宫前卫令、仆射见阎乐引兵来,忙问何事,阎乐说,宫中有贼寇,特来捉拿。卫令不信:宫外有卫队日夜巡逻,哪来什么贱寇?即使有,也不需别的军队来相助。
阎乐见卫令争辩,大怒,一剑将其刺死,并出示丞相手谕。宫禁内外,人人都怕赵高,哪里还敢多说一句?阎乐领军直人深宫。
其时,胡亥正与一群嫔妃和几个太监呆在内殿。他觉得闷闷的,神思恍惚,早晨起来就是这样,也说不出具体缘由。女人们为他唱歌跳舞,非男非女的太监为他讲笑话,说故事,他仍然提不起精神,没情没绪的,倚在宽大的龙床上,只是发呆。有个太监斗胆解释说,大约跟天气有关,时值八月,秋之为气矣,乃在于肃杀万物,又接连几日不晴不雨,阴沉沉的,故而惹人生出灰色的心境。
太监的说法木无道理,胡亥直起身子,想打起精神,却打了一个呵欠。
众嫔妃以为皇上要午睡,便纷纷过来,几双纤手同时伸向胡亥的身子,要扶他躺下。胡亥把她们推开:“谁想睡呢?”他没好气地说。
一个近来受宠的妃子觉得受了委屈:皇上的动作是冲着她来的。她背过脸去,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这一哭,胡亥更心烦,复又唉声叹气起来。
解释“秋之为气”的那位太监正待说什么,忽听殿外一阵喧哗。
胡亥皱了皱眉头:“出去看看,叫他们别闹。”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卫士踉跄人殿,浑身是血,拼了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字:
“阎乐……谋反!”
说罢,倒在了地上。
女人们一阵惊叫,太监也个个呆若木鸡。胡亥霍地翻身下床,连呼救驾,却哪里还有卫士?全都被阎乐杀光了。胡亥逃入内室,看左右时,除了刚才为他解释天气的那个太监,已无一人相随。太监说:“外间早有传言,宫中必有灾祸。”
胡亥责备他:“为何不早报我?”
太监苦笑:“若早报,恐怕臣已活不到今天了。”
胡亥说:“那你现在跟着我,又是何故?”
太监实言相告:“奴才觉得陛下可怜。祸事一来,大家都溜了,我一把老骨头,反正活不了几年,要死,就跟陛下一块儿死吧——奴才是铁了心的。”
胡亥大受感动,泪如雨下,那太监也哭了。
这时,阎乐破门而入,十几把利剑指向胡亥。
“你们是何人委派,胆敢闯宫弑君?”胡亥仍操着皇帝的腔调。
“奉丞相之命,取你的人头!”阎乐倒也不隐瞒,他往前跨了一步。
胡亥悲哀地摇了摇头。其实阎乐一来,他就明白了分。此人是赵高的女婿,不是赵高委派,还能是谁?他想到养虎遗患这句话,却为时已晚。
胡亥确实智商有限,到了这种时候,还跟赵高提条件。他可怜巴巴地说:
“请将军转告丞相,这皇帝我不做了,让位与他,只求为一郡之主,不知可否?”
阎乐冷笑。心想:这个呆皇帝,真中呆到家了。赵高要杀你,岂容你做什么郡主?
胡亥见做不成郡主,便退而求其次:“请丞相封我个万户侯,如何?”
阎乐忍不住笑起来,旋即又板起脸,显然是不准。
胡亥再退一步。“那么……那么……我就和皇后做普通百姓吧。把我们赶出咸阳,到哪儿都行,只求留一条活命。求丞相千万开恩……”
阎乐说:“你太天真了。今天你非死不可,你不死,我们这些人都活不成!”
说罢,再跨一步,剑锋直指胡亥的咽喉。胡亥终于绝望了,一瞬间明白了许多,关于政治,关于人生。反正是死,横竖逃不掉的,他反而冷静下来,忽地语气一变对阎乐等人喝道:
“退下!朕自行了断,不需你们来动手。”
阎乐果然退了好几步:他被吓着了,胡亥居然重一了皇帝的威风,他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去。使劲定一定神,才稳住身形。
胡亥整理衣冠,朝那太监点了点头,以示诀别,然后拔剑抹喉,鲜血四溅……
赵高闻胡亥己死,抢得传国玉玺,原想自己做皇帝,但担心群臣不服,便把秦始皇的另一个儿子扶上台,呼为三世。此人名叫子婴。
同时派人赶往武关,与刘邦联络。
那富商模样的中年人即是赵高派来的使者,他讲完了,刘邦、张良均嗟叹不已。胡亥虽无道,却也不该被逼成这样。换了刘邦,至少会留他一条生路。赵高太残忍,真他妈的不是人,跟项羽差不多。两个杀人狂,只风格有所不同:一个阴悄悄置人于死地,一个暴跳着向你扑来……
感叹之后,还得说正事。刘邦问那富商打扮的使者:此来何意?
使者不急于答话,先令随从抬了几个箱子进来,打开一看,全是金银珠宝。
刘邦瞥了珠宝一眼,表面上不为所动。如今的刘邦,已有几分政治家的风度。
“赵高派你来做什么,不妨直说。”
使者显然是善辩之士,他反问刘邦:“沛公以为当今的局势如何?”
“这还用说。我已破了武关,下一步就直捣咸阳,秦廷大势去矣。”
使者冷笑:“沛公自以为得计,依我看,眼下是你最危险的时候。”
刘邦一愣:“此话怎讲?”
“东有赵高,西有项羽,沛公夹在中间,岂不危险?”
“这是胡说!项羽和我是结拜兄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共灭暴秦。至于赵高,他能挡住我的十万大军?三五天内,我必定打进咸阳。”
使者又笑了:“沛公当我是三岁小孩哩。你能打进咸阳,我完全相信。但打进去又能怎样?项羽的几十万人马随后就到,你能坚持几天?不如与我们丞相联合,凭借两座雄关,同项羽一战,等摆平了项羽,然后……”
“然后怎样?”
“赵高与沛公分王关中。”
“他做梦!”刘邦跳将起来,几乎在吼,“赵高是什么东西,想和我平分天下?告诉他,他不配!我宁愿跟项羽争高下,决一死战,也决不与他为伍。”
刘邦越说越怒,几至拔剑,被张良止住。使者无罪杀了他,岂不是自损名声?刘邦猛然醒悟,随即缓和下来,对那使者说:
“你且回去,我不伤你,这些珠宝不能带走,我有用的,反正是不义之财。”
使者无奈,只得空手而回。
使者一走,张良便发笑。刘邦不解,问道:“我很可笑么?”
张良说:“我笑沛公不答应别人的条件,却又收下人家的财礼。”
刘邦亦笑,把手一挥说:“这个小意思。当年在沛县,我两手空空,号称贺万钱,做了吕公的上宾,还娶走了他的女儿。我这空手道,水平不算低吧?另有一件,在芒砀山中,我遇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我吃她的,用她的,还跟她睡,快活得神仙似的。我这人运气好,将来或许真要做皇帝哩。”
二人大笑,然后各自歇息,不提。
第二天一早,继续向峣关进发,到关前扎下营寨。峣关的防守力量比武关更强,若强攻,损失太大,张良向刘邦建议,决定计取。先使郦食其携重金,逞口舌,买通了几个守将,使其军心涣散。接着,刘邦带主力绕过晓关,突然出现在秦军背后,大破秦军。
汉元年九月,刘邦在蓝田消灭了最后一股秦军之后,直至霸上(今陕西西安市东),亲笔写下了一封招降书,派人送往秦廷,秦朝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