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九年的决战
拓跋鲜卑历734年,即西魏太庄二年。
这一年的的冬天,在西魏帝国这个纵横亚细亚大陆两百余年的古老王朝中,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时任西魏尚书令兼大司马的郑王的拓跋猗卢,废止了刚刚登基的年仅十三岁的幼帝拓跋子攸,自立为魏帝。同时,降拓跋子攸为平城王。后,使人密杀之。
由于此次政权更替的特殊性,新王拓跋猗卢虽然并没有改变国号,但是后人们却都称其为"伪魏"。
而与此同时,以匪寇的身份却掌控者整个西魏兖州、徐州两行省的前帝国羽林军都统领拓跋焘,临危授命,举兵讨逆。历经了近五年征战,兵锋直指伪魏国都。眼看着,讨伐伪皇拓跋猗卢的行动,即将宣告结束。
拓跋鲜卑历739年,伪魏承平五年。
冬十二月,初六日,大寒。皇历上这么写着: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忌远行,宜诵经解灾。
清晨,在西魏都城之外的一处小丘上,拓跋焘轻轻地呼出了一口白气,纵目眺望,这个被冬雪覆盖,凛冽寒风吹袭的地方,分外显着一分凄然。
右手下意识的抚弄着腰际陪伴自己征战沙场多年的伙伴,那是一把外表朴实无华的战刀,刀名曰"天行健"。只有它,才能让自己心中有了些的安慰。"刀,才是真正的霸者。一个将领的光芒与生命,往往就在他手里握着的刀上。"这是拓跋焘自己经常说的话,对于他来说,战刀,就是生命!
寂静中一声响起,拓跋焘抬头往声音响起处瞧去,却是与他一同征战多年的挚友,人称"战狸"的陈宁来到了他的身后。
"在想什么?"陈宁盯着拓跋焘的身影。良久,没有听到回答。"别紧张,我们会胜利的。"并不很多的言语,却透着一种坚定。
拓跋焘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他的右手扶着战刀,吟道:"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这一战,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倒下……"
"也许吧,拓跋焘,不过能战死沙场,也未尝不是我们的归宿,这么多年了,也该结束了啊!是非成败,就在此战了!"陈宁走上前去,拍了怕拓跋焘的肩膀。
拓跋焘脸颊微动,朝着远处莫名一笑。他扭过身来,踏着地上积雪,咯吱咯吱声中,揽着陈宁,转眼消失在寒风之中。
都城东北侧——落马平原。
"哒嗒!哒嗒!"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阵轻快的马蹄踏步声,偶尔,马蹄声中夹杂着几声丝丝马儿啼鸣声响起。声音渐渐清晰,远处一队约两千人的骑兵队伍踏着轻快的步伐奔驰过来,那是最后一批到达落马平原的骑兵队伍。
骑兵队伍没稍做停留,直接驶向军营深处。沿途,各色兵种有条理作着手中一切:长矛兵在细心的把手中钢矛擦拭的更加光亮与锋利,那闪耀着银光的枪身,仿佛向敌人显示着它可以轻易的戳穿任何敌人坚硬的盔甲与心脏。操使着朴刀的步卒们则在仔细检查着身上所有的装备,让它们可以在关键的时刻发挥更大的作用,好夺取更多敌人的生命与鲜血。牙狼骑,这支拓跋焘最为倚重的尖兵,也在做着最后一次演练,那厚重的黑色铁甲可以为他们抵挡一切伤害,手中长刺枪、马刀奋力的戳刺,辟砍。每一下,他们都放声大吼,眼睛杀气腾腾的盯视着前方。而令拓跋焘颇为依仗的弓箭兵们,面容严肃的把一支支长箭用力的插在地上,整齐的排成一排。他们有信心令任何想冲击到他们面前的敌人都会付出血的代价。那些近卫兵们却侧双目森冷,周身仿佛隐隐浮现一层厚实的杀气。而蹶张弩手,则在仔细的检查着这些强兵的每一个部件,悬刀、机括……
整个军营里面弥漫着一层野兽般的血腥杀气,那是只有经历过生死战场才能拥有的杀气。杀气腾腾,直冲天际。周边,鸟兽早已绝迹,敏感的他们早就感应到这里将会发生一场血与肉的生死拼杀,早早的便离开了这个地方,这个让它们恐惧的地方。
军营内,篝火四起,烟尘弥漫。除了偶尔几声马儿的嘶鸣声之外,再无他音。整个军营都好似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空气中一股莫名的压制感压迫着军士们的心,一切都静的可怕、恐怖。
再看军营前方,各种各样用来杀人的利器合理排放。威力强大的投石车早已拉铉上架,旁边更是放着那作为弹药的一块块巨岩。战坑前方,一根根坚硬的木桩前端都已被削尖,桩身更是钉着密密麻麻的森亮钢刺,斜斜的被装在地面,无数根像这样的东西被排成一排,望不到边。再看神机营,上千名士兵狰狞着脸,不顾风寒,把一团团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大球被淋上了一种奇怪的液体,发出阵阵古怪的异味。而那一具具排列整齐的床子弩和那名震天下的"却月弓",更是显得威猛无比。
军营内人来人往,各色兵种都井然有序的归属各自本位,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一切,一切都为了那即将到来的一刻准备。
两队阵列严整的羽林亲卫,面容严肃的把手中的钢矛笔直朝天,强壮的士兵们单手按住腰际斜挂着足足十斤重的弯月大刀,笔直昂首站立。这些刚毅的士兵,瑟瑟寒风没有让他们发抖,敌人的刀剑没让他们畏缩,割肉流血没让他们低过头。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钢铁一般队伍,此时竟因一个人的到来而起了阵阵的骚乱。
那是一个让他们敬佩、爱戴、拥护甚至于效死的人。
这就是拓跋焘。
"将军!"
"将军!""将军!"……
士兵激动的叫声此起彼伏,抬头肃穆向这个让他们爱戴的人致敬!拓跋焘,无论任何时候都没有抛弃过他们,与他们吃住在一起,奋战在一起,一起流血,一起杀敌。
拓跋焘迈着矫健的步伐,行走与众将士之中,面对着众将士的爱戴,他用目光缓慢而郑重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他明白,那些将士也明白,此役之后,也许大家都将不会在见到对方。因为,他们将面对一次重要的生与死的考验。
"将军,我们能胜利吗?"一名年轻的士兵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有些颤抖,他轻声问。
拓跋焘停下脚步,转向那名年轻士兵,那张脸充满了激动与不安。他微微一笑,走到那士兵面前,右手轻轻一拳击在士兵胸前,坚定的冲着他点了点头,除此再无他言,扭身而去。
顿时,哗声大起,不但是那名士兵,其它士兵也高声大叫,激动的挥舞着手中刚矛,笔直朝天,如同两道亮光闪闪的银色波涛,汹涌翻腾。他们向着已经离去的拓跋焘致意,大声道:"将军威武!将军必胜!"
拓跋焘一路心思不宁,将士的爱戴似乎并不能让他轻松起来,反而带给他更多压抑。那些一路跟着他冲杀过来的将士,不知道在这次战争后还能否相见?一进中军帐,他径自走到爱将陈庆之面前,脸上少有的掠过一丝忧色,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身标志性白色战袍的陈庆之低下头,轻轻地问:"还是没有动静吗?"
"完全没有!"拓跋焘无奈的摇摇头,现在是冬季,而自己现在军队缺衣少粮,如果不尽快与郑王决战,恐怕自己撑不过这个冬季就会惨败。
"这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就看谁先捱不住,毕竟他们也和我们状况差不多,而且压力更大,现在,我们只能等待。"陈庆之叹息一声,仗打到了这份上,也只能看谁先忍不住了。
"不知道那边怎么样,有消息没。他……"拓跋焘话未完,听得帐外有一名小将领吃喝道:"士兵们,把投石车往前推,它们离射程太远了。"
拓跋焘闻言走出了营帐,抬头望去,几名士兵正奋力把一架投石车往前推移,他看了看,轻声说:"距离刚好。"
那名小将领里面过来,对着拓跋焘说:"将军,如果在这里放置投石车,恐怕会误伤我们的骑兵队伍的。"
"不用担心。"拓跋焘冲那小将领一笑,说道:"这次战役,恐怕这些投石车是不会起多大用处的,明白吗?"
正在此时,猛然间听得喧哗声大做,一片片叫骂声起,拓跋焘叹息一声:"看来,他拒绝我们的要求了!"
远处,一骑轻骑踏着惶急的步伐,迅速朝这边奔来。马上端坐着一名骑兵,一名无头骑兵!头颈伤疤处一股股热血畅流,划落在雪白的马匹背上,留下朵朵血红色的雪花。
即到拓跋焘近前,马匹猛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无头骑兵的残体轰然跌落地上。他的背上贴着一封信札,上面血书:今日午时,决战!
"下去厚葬。"拓跋焘沉声说道,以安抚众将士愤怒的心。突然,他长啸一声:"传我将令,大军立刻准备决战!"
刹时,杀声大起,群体激愤,手中武器笔直朝天,大吼连连。
众军士迅速接受指示出营列阵,刀刃霍霍生风,顿时,整个军营中一股更加疯狂浓厚的血腥杀气冲天而起。
哗哗哗,义军的步兵迈着整体的步伐,拔刀出鞘,竖起盾牌有力步向朝前而去,在接近阵地时,军士长一声大吼。啪啪几声,步兵整齐协调到一致的动作把盾牌安放在地。随后,弓箭手站在步兵身后斜举手中弓弩,手中紧紧扣着一根雪白羽箭。再往后,蹶张弩手们踏弩上弦,遥指远方。而各色的骑兵们也纷纷结成游阵,穿插在中军阵的周围。
而在另一面,一队队的伪魏军士们也是鱼贯出城,密密麻麻的在平原上列起了阵势。不久,无数的骑兵也纷纷从城中冲出,奔至了步兵们的两翼,作为呼应。不过,从他们的装束可以看出,这些骑兵并不是魏国的骑兵,而是来自一个与西魏帝国互相征伐了近两个世纪的国度——柔然。
这时,拓跋焘军中突然发出了一阵惊呼。只见从对面的敌阵中,有几个人正走出来。
那是三个骑影。左右两员骠骑手里拿着巨大的盾牌,护中当中那人。因为盾牌太大,故此也看不清当中之人是谁。拓跋焘止住边上意图射箭的士兵,道:"先不要放箭,看看他们是什么来意。"
到了距他们百步远时,这两个骠骑将盾牌分开,露出当中那人。来人仰首朗声道:"西魏皇帝在此,请你们主帅过来说话!"
那就是原来的郑王、现在的伪帝,拓跋猗卢!
他一身玄色帝王服色,紫色的长披风,策骑纯白骏马,英俊无匹的脸容冷如铁铸,没有透露丝毫内心的情绪。
拓跋焘侧马应声而出,遥遥站定面对着他,大声道:"郑王爷,别来无恙啊,不过,现在的我们已经势同水火了,你还有何话好说?"
郑王看了看拓跋焘,吼道:"焘儿啊,你果真出息了,竟然能打到国都城下,不过此时只要你还肯下马投降,本皇可以不计前嫌,封王拜相绝不亏待与你,你看如何。"拓跋猗卢哈哈大笑,侧马扬鞭,遥指向拓跋焘。
"郑王,你一人之力,已越千军,拓跋焘自是知轻重之人。不过你谋逆弑君,出卖国家而图自己的一己之私,早已丧失大义,如今万重兵锋,直指帝都,天下泱泱,早已视你为千古罪人,又岂有王道之师临阵降贼之理?依我看,你如果此时醒悟,与我一起杀绝那十余万柔然狗贼,或许这天下还有你的容身之处。"拓跋焘心情矛盾,面对昔日恩师,今日却要疆场对持,拼个你死我活。他不忍拓跋猗卢杀身而亡,忍不住再三劝阻。
郑王脸色变了又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看了看对面拓跋焘军行严整的大军,知道一会恐怕有一场决战,而即使此战不胜,仍有远赴异域,另辟一番天地的机会。
郑王想着,即使他自知已垂垂老矣,来日无多,但少年时那叱咤风云的热血,仍在他胸中燃烧。他拓跋猗卢自从七年前的那次政变开始,就已经为自己选择了这条生死殊途的道路。而以他的行事作风,几时又曾后悔过?
拓跋猗卢冷哼一声,说道:"吾现在贵为一国之皇,如今你却要我投降,看来,你我现在也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郑王为人城府极深,苦忍多年,而如今,又如何能让他放弃眼前的一切。
"郑王爷!"拓跋焘无奈地摇头苦笑,他几番劝阻乃是**其为昔日恩师,不忍他惨死疆场,可如今他入魔已深,万万不可能让他投降。转眼间,拓跋焘心中大计以定,面色突变,大叫:"逆贼拓跋猗卢,勾结柔然人犯上做乱,谋害二帝拓跋六修、拓跋子攸,实在罪不可恕!我拓跋焘奉先皇遗命,讨伐伪皇拓跋猗卢,你可认罪!"
"我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拓跋猗卢被拓跋焘当面揭露起所做之事,让他羞恼异常,心中忍不住起了杀机,大叫:"多说无益,拓跋焘,成者为王,败者寇。实力决定一切,就让我们用实力来说明这一切吧!"
旋即,拓跋猗卢打马回阵,甫一入阵便疯狂得大叫道:"结阵杀敌!"随后,一只血淋淋头颅奋力丢了出去,正是那名无头骑兵之头颅。
顿时,拓跋猗卢一方杀声大震,叱叫连连,无数的兵马大吼着向着拓跋焘冲来。
天地为之一暗。
"上马!"拓跋焘振动手中长刀,大喝一声。他见拓跋猗卢一意孤行,实无再商量的余地了。
"郑王爷,难道您忘了,就是您告诫的我,一个人绝对不能让他的野心蒙住了天性?"
拓跋焘掉转马头,扭身返回营地。他挥动手中长刀,呼喝着向各部下达指令。
"投石车准备!"
"步兵围绕成阵形!"
"骑兵结车轮阵!"
拓跋焘大声下令,叱喝道:"弓弩手准备!"
"弓弩手准备!弓弩手准备!"一队队背插三杆令旗的传令兵大声地传达着拓跋焘的指令,一阶跟着一阶的大声叱喝。
"搭箭!"拓跋焘大声下令
"搭箭!搭箭!搭箭!"传令兵的叱喝声此起彼伏,如蛇龙般队伍随着指令接成一条长长队型。
顿时,双方喊杀声震天,两方都彻底沸腾起来,心中那股热血突然冒出来,双目浮现着淡淡红芒,那是嗜血之光。
策马奔往骑兵处,拓跋焘大吼一声:"兄弟们!"
众骑兵只感热血上涌,挥舞手中刚矛,激动得同声大喊:"将军!"
"灭贼之后,我要在这里来迎娶我的新娘,而你们也将到达任何你们想要去的地方。"拓跋焘豪迈得说道,仿佛已经预见了眼前的胜利。
"将军,我家媳妇可是盼了我多年了啊。"一个士兵说道
"我家金黄色的麦田正等待着我收割,将军。"另一个士兵长声大笑。
"我家小翠还等我回去迎娶呢。"
"将军,我……"
众骑兵轰然大笑,彼此发表着胜利演说,全无大战前紧张的心情。
拓跋焘大笑一声,说道:"等下冲锋的时候,不要退却。兄弟们,我也许不能给你们带来财富,但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一点,那就是,我将和你们一起奋战,永远不离不弃!"
"将军必胜!""不离不弃!"……震天的呼号声使得天地都仿佛要改变了颜色。
号子更加疯狂,马儿们仿佛也感觉到了这威武的战意,渐渐安定下来。
拓跋焘又说道:"兄弟们,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将会被世人们紧记于心!"
说音刚落,一阵阵密集盾牌敲击声响起,演奏出一首和谐的充满阳刚之气的胜利之歌。
"我们——!"声音突然一顿,使得所有的人都侧耳倾听。"将取得最后的胜利!!"拓跋焘最后大吼一声,驰马而去,消失在众将士欢呼雀跃得叫声之中。
几名士兵拿着火把,轻巧得在弓箭手面前处理过的地面上划过一道笔直长长的火线,宛如火龙般煞是好看夺目。弓手们更是把羽箭垂落在火线上点燃箭头包着的油纸,带出一团团火光。
战鼓声起,两方喊杀声震天,战役,终于开始了!
一声令下,数万支火箭嗖的一声,划过虚空,如同流星雨般带着长长火线,无情的朝拓跋猗卢一方射了过去……
同时,左右翼骑兵队伍风驰电掣疾驰呼啸着冲了过去,沉重的马蹄声震的大地都好似颤抖起来,那威势如万马奔腾般壮观,空气中瞬时杀气腾射,咧咧喊杀声中,双方瞬间交击在一起,拓跋焘冲入敌阵,一声怒喝之后,手中的战刀以奇诡的圆弧划过了眼前敌人颈项,策马奔驰而过,那些被他从身边而过的敌人,未急惨叫一声,几个头颅便飘扬着飞了起来,伤口处,猛然喷射而出的热血在空中飞逝,划成一条美丽动人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