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单骑救孤

第一章 单骑救孤

“嗖嗖”,“嗖嗖嗖”。

一阵破空之声,箭如雨下,疾射向前面一骑。那马上坐着一男一女,女子怀抱一个婴儿,那婴儿只是啼哭,女子温言相呵。那男子相貌朴实,长身宽膀,不断叱马急行,左背之上赫然露出一段箭羽,显已中箭,血早侵湿了衣衫.那马又高又大,神竣不凡.虽然力驮三人,仍疾驰如飞.

那男子见飞箭袭到,左手刀舞起一片光幕挡在身后.那箭便如撞到墙上一般,纷纷落地.却有一箭正中那马后臀.那马吃痛,奔得更急.血顺着马身滴到地上.那人看到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猛可里闻听背后不远处传来"哒哒"之声,便如闷雷轰隆,似有无数人马追了上来。为首一人老远喊到:"李义你这狗奴才,大王待你不薄,你却心怀不轨,意图将李存孝①之子放生,今番奉大王之命追拿于你,须饶你不得.弟兄们快追,谁擒到这狗奴才,大王说了,赏赐一百两黄金.便是杀了,也赏八十两."

后边十数人,兵士打扮,听到耳中,齐声呐喊,猛踢马腹.个个如下山猛虎一般追到那人近前.

那男子口中说道:"谁说我心怀不轨,胡说八道。我只是要将李将军的孩子救走而已.",仍自纵马狂奔.

方才哪喊话之人又道:"你既然光明正大,便该让我捉拿于你。如若无罪,大王自然会饶恕于你。目今你夺路而逃,这分明是违抗上命!"

那男子只气得哭笑不得,但在此情形下又如何笑得出来,咳嗽了几声,却自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众兵士望到他连声咳嗽,喜到心头.

那男子长长吸了口气,方不再咳嗽,缓缓说道:"大王如此不仁,李将军东征西讨,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尚且为小人所妒,车裂而死。今番大王连李将军唯一的骨肉也不放过,大王他……他还是人么?我一家曾受李将军活命之恩,此番决计要报答于他。这小小婴儿尚在襁褓之中,大王当真也不肯放过么?"

为首那人嘿嘿笑道:"现下你知道大王的厉害了吧!大王若不如此狠法,又有谁肯听他号令。你中了箭也不用想活了,乖乖跳下马来,我给你痛快便是。你放心,黄泉路上有这女人和这孽种相陪,你对李存孝也有个交代了。"

那男子听到此处,内中一惊,心知如被众人追上便是死路一条.自己死犹也罢了,却叫妻子和主人幼儿陪上性命.想到此处,大声叱喝,那马知晓骑者心意,越发卖力.但长途跋涉之下,本就力尽.又中一箭,失血甚多,跑得愈见缓慢.

那为首喊话之人见状大喜,一声吆喝,十数个兵士催马齐数围了上去,将他三人一马围到当中。

那男子望天长叹,道:"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我李义难道遭了天谴,今日就该死了么?"将缰绳交到妻子王大娘手中,挣扎着跳下马来。左手刀传到右手,举起这把寒光宝刀.刀色青白,却没有鞘.立在马前,双眼似寒电一般从众人身上闪过,心道:"如今只有杀一个是一个,拼得性命也要保全她二人."

众人哪敢逼视,或愣头看向别处,或低头看着地上。那女子王大娘泪落如珠,泣道:"义哥,如今怎生逃命?"

一个军官闪出,正是方才喊话之人,貌相凶恶,右手执刀,身着玄色战袍,便似吃人一般。见李义举起刀来,嘿嘿笑道:"李义啊李义,你当真只会打打杀杀,从不动动心眼么.你现下胸口已中了一箭,还有气力动手么?老老实实让我割头罢!"说罢,狠狠瞪了李义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到他手中刀上,待仔细端详那把刀之后,大吃一惊,讶道:"李存孝怎将他的刀给你了?弟兄们快上,杀了这李义,夺回这宝刀,谁抢到就是谁的啊!”

众兵士自知李存孝并不使刀,上阵向来是手拿黑铁骨朵,所向披靡。这把宝刀乃是晋王李克用所赐,李存孝便舍弃原来的兵器不用,阵前阵后只佩带这把吹毛断发的宝刀。

众兵士初时尚惧这李存孝手下最为勇猛的亲兵队长李义,现在见他狼狈不堪,有气无力,站在那里风吹便倒一般.当下更不惧怕,抡刀枪便上。

那男子李义只见右首一把钢刀来势甚急,奔自己腰间就砍,忙用手中刀一挡.那兵士"啊"的一声叫,呆在原地。原来手中钢刀一折两段.李义却觉气力不济,险些便被那人钢刀撞下刀去.多亏此刀甚是锋利,那人用力又大,才将那人钢刀削断.

众兵士见此刀如此锋利,不敢太近,远处枪刺矛戳。李义拨挡几下,渐觉胳膊愈来愈沉,使不出气力。他背后伤口处本已不再流血,但使力过猛之余,伤口迸裂,鲜血又流得很了.李义唉然大叹,握住妻子左手,见王大娘泪流满面,怀中婴儿只是哭闹,心中又酸又苦,猛地里一声喊,右手刀使尽力气向身前挥出,全无招法可言.

众兵士见他回头去看妻子,满以为有机可乘,大喜之下围上一圈人,手中兵器齐出.哪知李义使出上阵杀敌时的威猛神气,利刀挥出来,几见长兵器早断.二兵手臂被斩,倒在地上哭叫打滚.一人进得急了,被刀剖了肚子,仰天倒在地上,肠子流出,就此气绝.众兵士吓得一呆,你看我,我看你,齐齐退了大步,不敢再动。

李义使尽力气砍出一刀,此时再也提不起一丝一毫.此次出手乃是出尽潜存之力,见杀了一人,伤了二人,手中刀再也把握不住,"当"掉在地上。众兵士明白过来,均是大喜,抡兵刃上前或刀砍或枪刺.堪堪及身之时,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早失去李义的踪影,正大呼白日见鬼之时,那凶恶军官道:"你个老不死的到这里耍威风。你可知此人是通缉要犯,挟持着李存孝的后代要逃,你也敢救.弟兄们将他一起杀了."

众兵士回头看时,却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将李义放到身边,勉强站住.那老者灰布长袍,一缕长须随风摆动,神色潇洒已极,看着众人却不说话。

众兵士素日骄横惯了,欺负老百姓如同吃饭一般,现下见此老者如同平头百姓一般,哪管他是哪座庙的菩萨,一起呐喊,围上来就砍.

那军官哈哈大笑,大声叫道:"弟兄们快些动手杀了这老头和李义夫妇,然后将这孽种献到大王手里,那以后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小心手慢被后面的弟兄抢了功劳。"众人一听,攻得愈狠了.

那老者闻听后面还有大队人马,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如清风拂柳叶一般,身子晃动,上前双手点点拍拍,在众兵士身边转了个圈子。

众兵士只觉身子微微一麻,就此不动。那军官站得稍远,见此情形,吃了一惊,大呼有鬼,飞身上马便跑.哪知还没跑多远,便被那老者追上,陡觉肋下一麻,再也坐不稳,从马上摔了下来,僵在地上。

那老者道:“李克用当真错杀了李存孝,还要追杀他儿子么?”那军官怒道:“你怎敢直呼大王姓名,你活得不耐烦了么?”那老者脸色一沉,说道:“你到底是何人派来追杀这位壮士的?”那军官只是不说。那老者不知出手点了他何处,那军官大呼甚痒,过了一会,已是眼泪都流了出来,面部狰狞,想来十分难受,忍不住张口说道:“是六太保李存信与九太保康君利派我来追杀他三人的。六太保,九太保与李十三素有冤仇,此次李十三既死,若不将他后代斩草除根,总是不放心的。”

李义和那王大娘听到耳中,都是十分惊讶。原听此人口口声声是说李克用派来的,没料到小人从中作梗,正主儿却在后边藏着。

李义怒不可遏,说道:“李将军为大王,立下多少功劳。李存信,康君利二人只会背后说人坏话,大王面前讲好话,害死了李将军不说,还要追杀他的后代。我若能活,定当活剥了他二人。”说罢,口中喷出一大片鲜血,倒在地上。

那军官在地上躺着,甚是难受。那老者问出是李存信与康君利下的毒手,便不再折磨他,给他解了。那军官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想到刚才李义的说话,心里暗暗笑道:“嘿嘿,你若能活?你若能活除非有神仙帮你治伤。”却不敢就此跑掉,脸上仍作无辜状,以手抚摩方才被点穴道处,看似很是痛苦一般。

那老者也不管他,回过身来对李义说道:"壮士还可以走动么?".李义咬紧牙关,点点头。见此老者打抱不平,冒死相救,甚是感激,想要出口道谢却说不出话来,只觉下半身逐渐麻木.那老者见他死撑,微微一笑,从兵士后面拉了两匹马过来,将李义提起放到马背之上,举重若轻,自己跳上另一匹,右手牵上王大娘之马的缰绳,对李义说道:"此处非说话之所,还有大批军兵要来。且去找个地方养伤休息.","哆"了一声,往南边奔去.

此老者本是一位侠客,在江湖上办了几件偶遇事体,随处走走,便欲回山去了。谁知遇到这等事,哪能不管。待知道此人竟是打虎好儿郎李存孝的手下为李将军遗孤逃命之时,才知道此次救得一位忠义之士。

李存孝被杀之事,江湖上流传广远。李克用部中头脑清明者大呼惨痛,以失去如此猛将为撼;朱温部却欣喜非常,以为从此少了一个强敌。此老行走江湖,于各藩镇之事也甚是了解,李存孝如何为小人所妒,又如何为李克用错杀,自是清楚十分。那军官叫嚣奉大王之命前来追杀李存孝遗子时,他便有所怀疑,因此点了那军官软麻穴,终于逼了他实话出来,果不其然,果然是李存信与康君利下手。

几人当先挑小路绝尘而去。到黄昏十分,前面现出一片树林。李义原先的神竣坐骑早已打熬不住,“唰”得倒了,满口流出白沫,却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那老者一闪而动,早已扶助那王大娘站在地上。王大娘手抱得紧了些,那婴儿便哭起来。

李义忽得咳嗽几声,又喷出一大口血,血丝连连,衣袍上已是血迹斑斑。只觉气力逐渐消散,自知大限即到,闭目养了会神,方道:“老伯高姓大名?”那老者道:“在下梅若轩。”

李义**在口中,咳嗽一声,已是晕死过去。那老者梅若轩见他话急喘不上气来,似要就此而亡,忙右手探出,掌心贴住李义腰间命门穴,缓缓将真气度了进去。

李义只觉一股热气流进体内,运行于经脉之中,甚是舒服,张开眼睛,说道:“梅老伯不必为将死之人耗费真气了。今日相救之恩,李义只有来世再报了。如今便随李将军一起去了。”王大娘闻听此言,哭得狠了。

李义挣扎着说道:“孩子他娘,俺这就走了,只有来生再续夫妻之缘。俺走以后,你须尽力抚养李将军遗孤,让他长大成人,我……我在地下保佑你们。”王大娘泪如雨下,扑在李义胸前说道:“义哥,你放心罢。我将这孩子抚养成人,自会追随于你,咱二人永不分离。”梅若轩大吃一惊,心想这女子这等珍惜夫妻之情,听她所言,难道定要自杀殉夫?

李义脸上泛出红晕,眼中精光大胜,听了这话似是喜悦又似悲伤。梅若轩知他是回光返照,忙急输真气。李义眼中光芒逐渐散去,呆了一呆,头向旁边一扭,仆在地上。一代义仆就此辞世。

王大娘见他倒在地上,吓得一惊。上前扶起李义时才知丈夫已经气绝而亡,泪流满面,只是哭泣。梅若轩叹然说道:“李壮士为人忠正侠义却落得如此下场,老天当真是瞎了眼了。只盼来世能有好报。李夫人也莫悲伤,人命天定,节哀顺便才好。我二人将他葬了吧,可不能让他曝尸荒林。”右手一翻,抓住李义背后箭羽,疾望后拔,拔出箭来扔到一旁。林间本就崎岖不平,坑坑坡坡甚多。

梅若轩将李义的尸身放到一个土坑中,用石头,泥土,树叶草草掩埋。一时间找不到石碑,梅若轩用身配匕首刮去旁边一棵大树的树皮,在树干上刻字“壮士李义之墓”,权当墓碑。

王大娘早已停止哭泣,跪在墓前,口中不知说些什么,脸色甚是坚毅。过了片刻才站起身子,抱起那婴儿。那婴儿早不哭闹,已是睡熟,方才被放到地上,现下抱在王大娘怀里,王大娘见这婴儿睡姿安详,鼻子一酸,忽得又哭,泣道:“我那苦命的孩儿啊。非是为娘不疼惜你,只是事分轻重缓急。为了大义也只好舍弃你了。”

梅若轩听了甚是纳闷,奇道:“李夫人,你的孩儿又怎地了?为何不见带在身旁?”王大娘闻听此言,又哭得凶了,道:“我丈夫为了从虎口中救出李将军的孩子,危机之下什么也未带,与我一同匆匆逃了出来。我那苦命的孩儿却在家中没救出来,此番定被人害了。”

梅若轩想到:“古有赵氏遗孤之事,可未曾料到今日有李义夫妇不让程婴专美于前,令人佩服之极。”想了想便道:“不若老夫去救李夫人孩儿出来。李夫人且将宅子方位告知于我,我去去就来。”却又想到:“刚刚救了他二人性命,过会儿那李存信的兵马到了,我却去救李义之子,岂不白白救了。又如何对得住死去的李义!”踌躇半天,终是不敢就走。

王大娘苦笑道:“多谢老伯恩义。只是救得李将军孩儿,我与义哥已是心满意足,不敢再麻烦老伯。我儿是福是祸,都由天罢。”

梅若轩见王大娘心胸如此豁达,心里只**着李存孝之子,不禁叹然,心想这女子只是亲兵仆人的妻子,想来见识眼界均是短浅,却如此心胸开阔,定是李存孝对他们夫妻二人好到心里。救了他的孩子已是开心十分,自己的孩儿倒不放在心上。想了半响,方道:“李夫人现下有什么打算?”

王大沉吟片刻,方道:“我祖上原是易州人氏,如今只好到易州乡下隐居起来,防那坏人又来取这孩子性命。”梅若轩想到此去易州数百里,她柔弱女子携一婴儿,如何行走?便道:“李夫人若不嫌弃老夫累赘,老夫和你一路走如何。反正老夫我也要回山,从哪里走都无妨。”王大知他心意,说道:“多谢老伯如此恩义。”

二人正欲向林外走去,准备上马北行。忽闻一声马嘶,梅若轩扭身奔发声之处跃去。却见那中箭的神骏马儿口吐白沫,昂首向天,仰天长嘶,声音响亮,直上云天。叫了几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显是死了。

梅若轩感叹道:“这马如此神骏,力驮三人仍疾驰如飞。如今中箭失血过多脱力而死,端地可惜。”王大娘道:“这马儿是李存孝将军的坐骑‘玉青骢’,李将军死后便从军中挣脱缰绳跑到我家,义哥才得以奇速救得李将军孩儿出来。想是义哥平日里喂它侍它,熟络了。”梅若轩奇道:“这马如此通人性么?”王大娘说道:“可不是,你可没见,此马战阵之上会躲兵器飞箭会踩踏敌兵。只是现下为了救李家孩子脱险白白死了。”其实她也没见此马战场之上如何神骏,只是听丈夫李义经常提罢了。

二人也无时间料理这马的尸体,跨上那夺来的两匹军马,一扣缰绳,往东北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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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单骑救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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