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识得佳人
李莫言心中悲痛,见舅舅兀自在说个不停,转身冲出了少林寺山门,一气跑下山来,脑中空白一片。想到第一次见到舅舅之时,舅舅温和可亲,哪知今日再见,舅舅已然丢下面具,变成个魔鬼,心中怅然若失。想到舅舅如此为害武林,更是力助契丹南侵,暗道:“从此后,他是他,我是我,我与他再无半点干系。从前我不知道有个舅舅,活得也是自在;现下他已不配作我的舅舅,我仍要活得好好,叫爹娘在天之灵放心。”摸摸身上已无一块银锭,不知该行向何方。想到自己为舅舅利用而被囚两年,心头登时火起,将怒气压了一压,站起身来,顺着山外石路走去,一路山林相连,流溪飞瀑,风光固然不错,只可惜无心观赏。
李莫言囊中既然羞涩,自然无钱去城中用饭。将近午时,在登封城西南竹林中猎到一只野鸡,正欲找水洗涮时,哪知天色大变,乌云漫天,不一时,正下起瓢泼大雨来。李莫言打眼望去,但见林外数里处有个破庙,当下施展轻功飞奔至庙内,却见庙墙坍塌,庙里门内地上一块破匾,上书“城隍庙”。
李莫言捡起这匾来,来至庙内,将那鸡在门口处拔毛去了内脏,就雨洗了洗,用一根竹枝挑起,将那匾以掌击裂,拿出火折子生起火来,将那野鸡架上烧烤起来。不一时庙内外充满肉香,勾人食欲。心道:“金锭在包裹中不知弄到哪去了,多半被少林寺的高僧藏了。倒是这火折子,一直留在身上,虽不值几钱,但紧要时却少不了。”
望着那倒塌的城隍爷塑像,见其上密布蜘蛛网,间或几片杂草,不知从哪里落下,笑了一笑,道:“城隍爷,今日到你的地头,也没啥好孝敬的,权且将鸡屁股孝敬您吃罢。”也不待城隍爷说“有鸡大腿为何只给我鸡屁股”,撕下鸡屁股扔到已然坍塌多时的城隍像前,自顾自大嚼起来。他心胸豁达,方才虽是心中惨痛之极,现下却已抛到脑后。
李莫言在达摩面壁山洞中吃米饭豆腐、白菜已是两年,两年之中更未闻过酒肉之味,今日有此肥美鸡肉摆在面前,口水早已流到地上,只片刻功夫,一只肥鸡已全吃到肚里,尚自不饱,摸了摸肚皮,叹了口气,懒洋洋坐在地上倚着柱子闭目养神。
李莫言正寻思如何报仇之时,突闻庙外传来一人尖叫,李莫言内功精深,听得清楚,似是一年轻女子惊呼,其间更是夹杂马蹄声响,更有数名男子高笑欢叫。
李莫言微微吃惊,站起身来,掠到门口,但见一华衣女子冒雨急奔,十数名兵士模样人正纵马而追,看服饰,似是朱温人马。
李莫言勃然大怒,本来对朱温兵马就无好感,今日更是心头有气,这些兵士追逐那女子,显是欲对那女子不利,眉头一紧,计上心来。见众兵士似是在戏耍这女子,并不急就捉了她,便施展绝世轻功,如鬼魅一般绕到那群兵士身后,翻身上马,将马上兵一拳击到地上,那兵鲜血狂喷,已是不活。
李莫言斥马越前,超越众兵,忽地轻舒猿臂,将那女子提到马前,低低说道:“小姐莫怕,在下是来救你的。”斥马向西北山林间狂奔而去。
那女子本自狂奔,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惊恐焦急之间突为一人提起坐在马上,身后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身子一颤,惊恐交加昏了过去。李莫言见一箭赫然扎在那女子胸前,鲜血浸湿了衣衫,道:“小姐,你中箭了?”
众兵先是望了李莫言半响,有持弓箭者便弯弓搭箭射向二人,李莫言内功精深,听风辨形,便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伸手左格右挡,将射来之箭一一击飞。众兵如见鬼怪,拐马便跑。
李莫言纵马骑入深山,行到一片山谷之时,雨势不减反而更甚。李莫言暗道老天不开眼,此女身受箭伤,再不医治怕要流血过多而亡。想了一想,便想到方才之破庙,急忙从马上跃下,双手抱下那女子,施开轻功,依原路而回。见众兵已走得不知踪影,便抱那女子走了进去,放在地上。李莫言衣服本已湿透,潜运内功,衣服上雨水蒸发而出,只一会功夫衣服便又干燥如初。
李莫言见此女流血甚多,喃喃说道:“救命胜造七级浮屠,此时可不能管那男女之防。”想到这里,倏地伸指点出,将那女子胸前穴道点了止她流血,至此刻方道:“小姐,小姐能醒醒么?”
那女子使力睁开眼睛,瞧到李莫言时“啊”一声叫,昏了过去。李莫言将左手抚在此女后腰,将真气缓缓度了进去。那女子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李莫言看向那女子时不禁一愣,见此女子约莫十**岁大小,貌相甜美,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长发挽到肩后,一身彩衣掩不住的风流韵味。虽非绝美,却看得李莫言如痴如醉,只觉此女说不出的亲切和美,便如邻家女孩一般,更似前生早已相识一般,愈看愈觉之美。看了半响突然醒悟,道:“小姐莫怕,在下不是坏人,只是邋遢而已。”那女子似是羞臊十分,脸泛红晕,良久才点了点头。
李莫言为她目光所逼,不敢相看,扭脸却发现此女身上衣衫尽湿,更显此女身体玲珑有致,丰姿万千。李莫言定了定神,肃穆说道:“小姐,在下先为你起箭,你可莫怪。”那女子道:“此处是什么地方?”李莫言呆了一呆,道:“在下恐为朱温兵马追至,便带小姐至此。此处是登封西南的一座破庙,安全得紧。”
那女子睫毛微微闪动,道:“壮士高姓大名,此番相救之恩,小女子莫齿难忘。”李莫言说道:“在下姓李,草字莫言。”那女子点了点头,却晕了过去。
李莫言伸手探她鼻息,不敢太过耽搁,望着她胸口中箭之处,思虑半响,终是定下心来,将她右肩头衣衫轻轻拉开,脑中一片空明,但见雪白肌肤,如远山冬雪,又如素色水晶,不敢多看,低目垂眉时,却见一墨绿抹胸现了出来。
李莫言怔了一怔,突地骂道:“李莫言,人家当你是个救命恩人,你怎可如此窥探人家?”想到此处,俊脸一红,见那箭刺过抹胸扎在那女子右胸肩处,不敢再作他想,伸出二指,暗凝劲力,将之抹胸扯下,堪堪盖住胸口。李莫言见此箭扎入约有一寸,鲜血虽已止住,但再不拔下恐有生命之忧,便将右掌抚在那女子肩头,一股真气度了进去,但觉她肌肤温软滑腻,触手处舒爽十分,不便多想,忙左手抓住箭羽,使力一拔,那箭终拔了出来,带出一丝血花,那女子嘤咛一声,刚刚醒来又昏了过去。
李莫言从此女衣衫下摆处撕了一条布下来,小心为她包扎。哪知愈加小心愈不小心,左手大动了些,却将那女子右边抹胸碰到一边,露出尖尖菽乳。李莫言腾得脸红起来,赶忙闭上眼睛,轻手轻脚为此女着好衣衫。自责良久,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却见此女早已醒转,脸蛋亦是通红,正盯视自己,稍瞬不瞬。
李莫言吃了一惊,急忙摆手道:“在下为小姐治伤,情非得以。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小姐见谅,此心可昭日月,天地同见。”那女子只觉伤口处甚疼,低低说道:“我知道,可谢啦。”
李莫言望向她伤口处,突地便想到方才旖旎景色,一时害羞起来,见外面雨停了,便道:“小姐受伤又重,衣衫尽湿,在下去升堆火来。”那女子点头答应,见他走出庙去,不一会抱回许多竹枝树枝,生起火来,一室皆暖。李莫言见她行动不便,道:“在下已为小姐点穴止血,便由在下扶小姐烤火如何。”也不待她回答,将她上身扶起,端坐火旁,自己坐她对面,凝视火堆。
那女子见他如此细心体贴,芳心内突然有了一丝异样情怀。李莫言见她不说话,抬头望去,却见她正偷看自己,二人眼光相接,均是脸红,不约而同扭开头去。
李莫言没话找话,问道:“敢问小姐何以为朱温兵马追杀?”那女子叹了口气,道:“小女子本是出家游玩,哪知突下大雨欲要回到客栈之时碰到这伙兵马,非要捉住我献给……”说到这里停住不说,半响方道:“多谢壮士相救之恩。”
李莫言恨道:“朱温如此残暴横为,手下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总有一天必有报应。”那女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更添明艳。李莫言眼光扫到庙外大雨之上,想到他事不禁又烦乱起来,长长叹了口气。
那女子道:“壮士是担心那朱温兵马寻来么?”李莫言嘿嘿冷笑道:“他若敢来,我求之不得呢。”那女子喜道:“小女子愚笨,壮士武功高强,还惧怕他几个兵士么。”李莫言闻言不喜反忧,暗道:“我武功高强,却连遇不幸事,现下便是父仇都未得报。”叹了口气,问道:“小姐是哪里人氏?待雨停后,我送小姐回去。”那女子喜道:“有你相送,什么可也不怕了。”突地一羞,脸又埋了下去,道:“我与家人吵架,现下不能回去。”
李莫言见她文弱娇柔模样,怎么也想不出她会与家人吵架,道:“小姐既不回家,可有去处?”那女子不答反问:“壮士是哪里人?怎不在家孝顺父母、抚慰妻儿?”李莫言站起身来,说道:“在下亦不知是哪里人,现下也无处去、家中只我一个人。”
那女子淡淡说道:“壮士亦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小女子亦可效之。”李莫言奇道:“小姐也有武功傍身么?”那女子柳眉微锁,道:“小女子只会骑马射箭,不通武功。”李莫言心下暗暗称奇,不知这女子什么来路,看衣着看举止明明是大户人家女子,又会骑马射箭而不通武功,透着邪门,却不好多问,道:“小姐失血过多,还是少说几句睡一忽儿罢。”那女子微现犹豫,李莫言朗声笑道:“有我为小姐看门,小姐放心罢。”那女子嫣然一笑,靠墙壁睡了过去。
当天傍晚十分,李莫言去打了几只野兔,几只山鸡,一并剥了皮,洗刷干净烤了肉吃,那女子早已睡醒,二人在庙中大快朵颐,甚是平和。待那女子熟睡,李莫言便在门口守着,渐渐睡了过去。二人在这破庙中歇了一夜,至早二人方才一起上路,出了破庙离开山林,来到登封地面。一日一夜之间,二人虽非生人,但李莫言既没问那女子名姓,那女子却也未讲。
李莫言说道:“小姐便请回家养伤吧,与家里人吵架乃是莫名的福分,小姐该当珍惜才是。”那女子心中纳罕,不解与家人吵架为何成了福分之说。她自不知李莫言自小没了爹娘,虽遇舅舅却不如不遇,在他看来,与家人聊天,吵架,只要与家人聚在一起无一不是莫大的福气。
李莫言又拱手道:“小姐但请珍重,咱们就此别过。”那女子咬了咬嘴唇,却不说话。
李莫言紧走了几步,却见那女子不即不离跟在自己身后,大是起疑。那女子讪讪说道:“李大哥,小女子不能就此回家,就陪李大哥闯荡江湖罢。”李莫言道:“那怎么成?孤身男女行走江湖可怎么使得?”那女子道:“咱二人光明磊落何必怕他人说嫌?再说咱二人曾共宿一庙,李大哥还怕这个么?”李莫言微微一笑,却不为她所激,点了点头,任她随在身旁。
李莫言在路人纳罕眼光中来到登封集市上,那女子从衣间解下一个香囊,随意取出片金叶子,买了两匹骏马,又给自己与李莫言买了两套光鲜衣服。李莫言找个客栈洗澡完毕,换在身上,虽是稍大,但可将就穿着。又找到朝奉理发剃须,那女子看到李莫言出门之时只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二人上马而行,恍若是行道江湖的青年情侣一般,引来无数赞美之声。李莫言不知要行往哪里,那女子却也不多问,二人顺官道西而北上,一路之上这女子伤慢慢好了**成,这日来到洛阳。洛阳是大都市,街市繁华,百姓安居乐业,非一般城镇可比。
李莫言小心问道:“小姐……”那女子以手摆之,微笑说道:“李大哥可莫再呼小女子小姐了。李大哥对小女子有再生之恩德,便称我为妹子可也。小妹姓田,闺名一个晶字。”李莫言见此女大胆说出名字,怔了一怔,却仍说道:“在下称呼小姐久已,早习惯了,此后便仍呼田小姐罢。”
田晶皱了皱眉头,不知他何以如此冷冰,又道:“李大哥温厚端方,武功又好,实是天下间少有之好人,小女子早以大哥视之。”李莫言听田晶说出此话,可不正是当面夸赞自己,心里欢喜十分,又闻她要自己称她小名,心中一动:“难道这田晶对我动心不成?”想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好笑,将这无聊想法放到九霄云外去了,便拿起男子汉的气魄,朗声说道:“田小姐,不知咱这到底是要往哪去?”
田晶见他如此冷淡,亦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半响,方才微微启唇,露出白贝般齿,道:“李大哥这几年闯荡江湖,不知都在哪里行走,又都做些什么?”李莫言听到耳中,想起前程往事,件件浮上眼前,但想了半响,实没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以说不出话来。田晶只因与这李莫言相处一段时日,对他已颇为熟悉,因此今日敢将闺名与小名统统说与他知道,又问起他以前情形,只欲多与他说说话多了解他几分,见他沉吟不语,不知他为何不言。
李莫言沉思良久,说道:“小姐,在下还有些事要前往晋阳城,不若便先护送小姐回家。”田晶悄然一笑,道:“实不相瞒,李大哥,晋阳便是小妹家的所在。”李莫言“哦”了一声,再无他言,二人草草用饭之后向北行去。一路行去过了汾州,霍州,平遥,连行了十几日,这日方到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