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仆吐密
李欢呆了良久,手抚自己左手腕疤痕,想起二十多年来爹爹李存信对己疼爱有加,可不正如同对亲生儿子一般爱护,又想起李莫言方才之话,到底动了疑心,脑袋里空明一片,好半响才想起回家,举起脚来却觉沉重十分,几里回家之路今日却如同几十里上百里一般,挪到家时已然天黑,方走进正堂大屋里,突见爹爹李存信笑道:“欢儿,快进来,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
李欢叫了声“爹爹”,大步走了进去,却见里面大大咧咧坐着三人,见他进来方才一一看过来。李欢一一打量,见左边一人四十上下年纪,高鼻深目,海口无方,身穿黑色衣衫,眼光犀利无比,太阳穴高高隆起,显是内功深厚,却非中原人氏,貌似西域之族。右边那人五十多岁年纪,矮小瘦弱,甚是精悍,眉间眼角带着愤世灭俗之态,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的傲气,中间一个华衣美男子,身长玉立,貌相俊美,比己不遑多让,手中轻摇折纸扇,仿佛天下惟他一人而已。
李存信指着正中那青年说道:“欢儿,这位是神功盖世,武功天下第一迦叶先生的三徒弟,契丹萧先生的爱子古般若古公子。”
李欢见爹爹态度恭敬,虽是不喜这青年的傲气,却只得拱手道:“古公子,在下李欢,这里见过了。”古般若拱手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李太保有此佳儿甚是福气啊。”李存信哈哈一笑,甚是得意。李欢却甚是有气,见这人与自己年纪相仿,说话却摆足了谱,似是前辈对后辈说话一般,好没礼貌。
却见爹爹指着左边那人说道:“欢儿,过来见过西域第一掌巴克尔大侠。”李欢笑咪咪说道:“见过巴大侠。”那巴克尔摇摇头,用生硬汉语说道:“小孩子,我不姓巴,我姓巴克尔。”李存信又道:“这位是‘枭面人魔’,姓盖叫盖九霄。”李欢过来见过,心中纳罕:“爹爹虽然经年招揽天下英才,但这几人却从未见过,还有一人是西域而来,不知有什么事?”
李存信待几人重又落坐,说道:“古公子,令师身体还康健否?”古般若道:“家师身子清健,有如南山不老之松。”李存信点点头,道:“自从去年在契丹国都临潢府见过令师一面,再无缘得见,甚以为憾,他日少不得再去领受教诲。”古般若不置可否。
李存信又道:“不知大王身体还好否?”李欢心想:“爷爷身体一直那样,爹爹去问古公子干吗?”。古般若道:“大王雄心勃勃,只想早日吞并中原。此行之前,他与我说过,只要六太保能助他一臂之力,日后中原土地一半许他姓李。”李存信闻言大喜,道:“存信定不负所托,早日整垮李克用。”李欢心中一惊:“啊,爹爹所问的是契丹国的大王。”不知爹爹何以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既违臣伦又违人伦。
几人又聊了半日,多是说的各地军情与地方战事,然后便去用饭,席间李欢自然要座陪,奉爹爹李存信之命与几人混成熟脸,结为朋友。当夜晚间,李存信将古般若,巴克尔,盖九宵等置在府中休息,拉着李欢的手来到后院书房,喜道:“欢儿,你可知爹爹有件大事?”
李欢今日方知他外通异族与契丹有约,密谋将李克用军队打败,助契丹攻入中原夺得汉人土地分他一份,却不知他还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现下只有装傻,忙道:“孩儿不知。”李存信哈哈大笑,望天半响,说道:“李克用老迈昏庸,又不重视爹爹这等栋梁之材,爹爹还跟他作甚么。契丹大王耶律阿保机志向远大,又有容人之量,创世之材,爹爹就是要辅佐于他打下天下分半壁江山来坐。”李欢黯然不响,不知说什么话。
李存信见他不语,语重心长说道:“欢儿,日后爹爹的一切还不是你的。只要你跟着爹爹,难保他日不成皇帝,哈哈。”又道:“我已与他三人定下计谋,明日晚间我去爹爹那聊天,盖九宵与巴克尔诈作契丹国派来的刺客,我谴去爹爹身旁侍卫四大神龙,让他等伺机下手,一举刺杀李克用,哈哈,李克用既除,我还惧谁?”大笑声中,出门而去。李欢呆了半响,只觉得爹爹所作所为有些不妥。但哪里不妥,却说不上来。
蓦地想起李莫言所说的每句话,心里一动,心想:“这事须弄清楚,搞不好我与李存信可是杀父大仇呢?”一时间心里沸腾,踏出门来,突地看见一个黑影向西院马圈走去,知道是老家奴李福去看马,突地想道:“李福伺候我爹爹和我已有多年,他必知道我的身世,不如去问问他。”忙上前叫道:“福伯,福伯。”李福从小看他长大,对他甚好,是以一直以“福伯”相称。
李福听有人叫他,转过身来,正是李欢,笑道:“公子还没睡啊。”李欢见周围无人,低声问道:“福伯,我有件事问你,你可要老实说。”李福讶道:“我什么时候瞒过公子啊,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还要去看看马呢。你也知道,黑子生了匹小马,现在可得小心照养呢。”李欢道:“我问你,我是爹爹亲生的么?”说完凝目看李福神态。
李福身子颤了一颤,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道:“公子这说的哪里话来?公子不是老爷生的,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么。”
李欢偷眼瞧他眼神不对,急道:“福伯可莫骗我,现下爹爹反正不在,你有什么怕得么?还不讲了实话出来。”李福苦笑道:“实话讲了,你就是老爷生的啊。”李欢道:“不是这回事吧,我爹是李存孝亲兵队长李义吧。”
李福手中灯笼差点落地,吓了一大跳,道:“公子怎么知道的?”这话等于不打自招,实是告诉李欢就是李义之子。李福说出此话,尚不知失言,兀自傻傻瞧着李欢。
李欢脑中晕了一晕,差点站不住,道:“我当真是李义的儿子?”李福脸上通红,道:“老爷不在,我也不瞒公子了。当年只因李义带着李存孝的儿子逃命,老爷带兵追杀李义,后来李义被一个老者救走。老爷大怒,迁怒于李义家,去他家烧杀,却见你还在炕上哭泣,一时见你胖乎乎的挺可爱,竟然忍住了没杀,叫我带你回府。原来老爷娶了三房媳妇,却一个后代也没有,老爷一气之下全给休了。老爷见你只两三岁大,还未记事,便有收养之意。我当时是老爷的侍卫,奉老爷命将你带回府上,养到现在也二十多年了,一直当你是老爷的亲生儿子看待,从不曾亏待了你啊。”
李欢心乱如麻,百感交集,浑身发热,再也站不住坐到地上,双手抱头,脑海中闪过一群兵士追杀自己的亲生父亲李义,李存信又满面狞笑将自己收养,二十多年来对己如何疼爱,一一想来,又是痛恨生身父母如何不带自己逃跑,又是气愤李存信与己有杀父之仇却养育自己这么多年。一时间想去找李存信报仇,可看着眼前大好庄园与己少保之地位,日后更可能真如李存信所言作了中原皇帝,自己可不是太子么?想来想去,突的站了起来,淡淡说道:“福伯,我有些饿了,你带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可吃的?”
李福见他如此平静,倒在意料之外,忙道:“公子,我今番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可别告诉老爷。老爷若知道了肯定会怪罪我的。”李福乃厚道纯善之人,只道这番话纵然被李存信听到,也会看在多年服侍他的情面上仅仅怪罪自己而已。
李欢点头道:“我定不告诉爹爹。”李福这才放心,先前持灯笼带李欢来至厨房,二人堪堪进到柴房门里,李欢右手探出,突地扣住李福咽喉,使力便锁。李福无防之下已为他拿住,气息再传不上来,想要说话:“公子你……你”,李欢手下加劲,力惯右臂,李福喉咙咕隆一响,头软软歪到一边,身子瘫到地上死了过去,李欢顺手从李福手里拿过灯笼。
李欢虽非首次杀人,但杀了日日所见的老仆人毕竟不安,呆呆看了这尸体半响,将灯笼斜斜放到柴房外面木柴堆上,悄悄回到自己屋中,躺在床上,想起今日之事,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日堪堪醒来,突闻外面大喊大叫,李欢快步出去看时,却见李存信阴沉着脸看众人奔忙。李欢举目望去,但见厨房里外已烧成一片灰烬,一具烧焦的尸体被众人抬到空地之上,忙假作惊讶,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李存信怒道:“李福这老家伙越老越不像话,想是厨房中瞌睡,失手将灯笼打破,燃着枯草,以至将柴房烧毁,他自己也烧死其中。”李欢点了点头,叹道:“福伯从小对我甚好,我且教人将他厚葬。”他知李福没有亲人,也不必发什么安家费用。偷眼观瞧身旁之人,昨日还当是自己亲爹,今日却是杀父仇人,心里彷徨无策。
李存信点点头,转头看时,突有一兵来报:“启禀六太保,五娘驾临。”李存信面露喜色,道:“我知道了。”迈大步而去。
李欢知道五娘是李克用的第五房小妾,素日肯帮李存信在李克用面前说话,今日来府上可也不是第一遭。突得好奇心起,远远跟李存信而去。却见西便门处停着一架轿子,李存信上前撩起轿帘,将一三十许贵妇人接了出来,二人喝退仆从,缓缓走向后院西厢房,不知有何话说。
李欢偷偷跟了过去,却见四周一个侍卫也无,心中疑云大起,隐身矮窗之下,却闻里面李存信笑道:“五娘如此疼爱存信,可不枉存信对五娘那般孝敬。”就听那五娘娇媚似丝般声音嗔道:“六儿嘴还是那般甜,还不叫声娘来听听。”李存信笑道:“叫娘还不容易,咱二人相聚时短,今番就叫儿伺候娘。”又是一阵淫词浪语,李欢听到这里脸腾得红了,又听屋内西索脱衣之声,知二人必不作好事,转身出了西厢房院子,一时间恍然而悟:“李存信既与李克用的五妾私通,难保二人不生害李克用的心思。”心中对这李存信的人品德行又看低了几分。
他哪知这五娘原来是李存信献给李克用的,一人自非君子,一人又非淑女,二人早就有过露水因缘,五娘在嫁给李克用后**得李存信的好处,偶尔便偷偷溜出来与其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