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悠悠我心
中秋节晚上掌灯时分,田青争夫妇,田晶三人坐在后花园亭子中,边吃水果边聊天,赏着明月。亭子边站着几个仆人,亭子角上挂着几盏八角宫灯,泛出灰黄光晕。田青争夫妇谈东说西,甚是温存。
田晶哪有心思听爹娘说些没味话,看风过芍药,叶片抖动,心想李莫言再不来便是不能来的了,如此佳节少了他可没意思。想起初次遇到他,便被他救了一命,且他温厚体贴将己伤处护理至愈,一路之上他人虽是有些冷冰,但非不解风情之人。如此思去想来,想到甜蜜处脸上盈盈而笑,想到李莫言可能不来时又心生惆怅。
不一时,仆人撤下水果花生瓜子之类,上了酒菜,田晶懒懒说道:“这里没事了,你们下去罢。”众仆人排在一起出了后花园。田青争道:“如此良辰美景,全家团圆,实是难得之事,晶儿,秀莲来喝一杯罢。”只因田青争身为将军,一年之间少有在家,中秋佳节全家团聚更是少有。田晶见爹娘举起酒杯,只等自己共饮,忽地想起李莫言,心头大乱,杯便举不起来,淡淡说道:”女儿有些倦了,不能陪爹娘用饭了。”
田青争夫妇见女儿脸色苍白,眸子无神,当她生了病,便道:“既是倦了,便先回去歇着罢。晚些再叫人给你送过饭去。”田晶与爹娘告辞,回至自己绣楼之上,打开窗子,望着天上银河,却不知牛郎在哪,织女又是哪一颗,只望到圆月一点点从西边升起,缓缓落到东边天际。
第二日早上,天刚破晓,田青争起床欲晨起练剑时,门口兵卫突然来报,说是大王府李存勖将军急召。田青争不知发生何事,但想李克年迈即将入土,日后就是李存勖的天下,可不敢怠慢,匆忙之下,早饭也不及吃,披挂好了骑马就走。来到府中,见到李存勖,见他低沉着脸,便似罩了层寒霜一般,似一百二十个不开心,当下以官场称呼,口中道:“下官田青争见过大太保,不知唤属下来此所为何事?”
李存勖见到他,怒道:“田青争,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不要命了么?”田青争不知所以,还当他骂的不是自己,一脸的茫然。李存勖又道:“你任用凶残暴虐之徒为将,还叫他刺杀大王,你可知罪么?”
田青争只吓得双腿一软,再站不起来,一跤扑倒在地,口道:“冤枉,冤枉。大太保知我一心为了大王基业,不敢稍有二心。我何时任用凶残之辈,又何时指使他行刺大王?定是有人诬陷下官。”李存勖重重哼了一声,道:“那安大郎可是你的属下?”田青争点点头,道:“安大郎确是我的属下,他有勇有谋,骁勇善战,是不世出的将材啊。”李存勖闻言大怒,道:“你还给他说好话,你有几个脑袋,不想活了么?”顿了顿又道:“如此你是真的不曾参与。”田青争抬头道:“属下甚么也不知道。”
李存勖道:“你可知他做了甚么事出来?”田青争心道:“自大王寿宴过后,我一直待在家中,哪知他做了什么事?”这问题太过无味,却不得不答,道:“属下自然不知。”
李存勖气道:“你还自然不知?你对属下如此放纵,管理不严,真教我为你担心哪。这么说来,此事也有你的责任。你可知道,昨夜他夜入大王府,意图行刺大王,还好大王有神灵保护,未曾受伤。他也不是什么安大郎,他是李存孝的儿子李莫言。”
田青争张大了口,甚是惊讶,大脑空明一片,却不知道自己想得什么。李存勖见他如此模样,确是毫不知情,便将昨夜事讲与他听。田青争听完,松了口气,还当是什么大事,心想我随李存孝将军打仗数载,今日听闻他留有后代,哎,真是天可怜见,我先前怎看不出呢。口上却道:“属下实不知此事,也未曾参与计谋,望大太保明断啊。”
李存勖心想田青争手中兵权日益威甚,须得大大吓他一下,教他不敢生出异心,便道:“当真没你的事么?”田青争磕头如小鸡吃米,只道:“当真,确是。”李存勖装模作样踱了几步,说道:“既没你的事,便站起身吧。”走到他近前,扶助他起身,微微一笑,说道:“青争啊,我也知道你一心为了我与爹爹,这些年你也立了不少功劳,便当真参与也须饶了你。”田青争忙道:“属下确是不知此事。”
李存勖点点头,道:“我都知道了。此处没有旁人无须客套,你看咱二人好歹是亲家,怎会自相猜疑呢?”田青争心道:“既是亲家,却猜疑我,还说这话做甚?”擦了擦鬓边汗水。李存勖说道:“你既与他豪无瓜葛,现下便点齐兵马全城搜捕李莫言与那女刺客。”田青争不敢不听,领命而回。到家中屋里,走来走去,又惊又喜,甚以李莫言是李存孝的儿子开心,又以李存勖派自己出兵追剿他为忧。
突听门口一人说道:“爹爹,你来回走了十几遍也不累么?可是有什么心事?“田青争未抬头看,便知是女儿田晶,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不再走动,端起茶碗来喝时却没有茶水。田晶缓步上得前来提起茶壶给他续上,说道:“爹爹,如是女儿猜得不错,定是有什么战事。”
田青争道:“倒没什么战事,今日大太保唤我去原是发生了件大事。”田晶奇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又值得惊动爹爹,与您有干系么?”田青争点点头,道:“你果然聪明,像极了你娘。此事若说与爹爹有干系也不错,若说没有也使得。”田晶听得一头雾水,甚是不解,坐到他对面听他说话。田青争叹道:“我年纪大了,眼睛便不好使。安大郎原是李存孝的儿子,我却没看出来。他昨晚刺杀大王去了。方才大将军唤我便是为的此事,还好生训了我一顿。”
田晶听得“安大郎”四个字,便是一惊,又听他去刺杀李克用,芳心一震,急道:“他没被抓住罢?”田青争见她如此心急李莫言倒是惊讶,摇了摇头,道:“大王并未捉他,放他走了。”田晶道:“咦,他不是去刺杀大王么,怎地大王倒没捉他?”田青争便将李存勖之言又说与她知道,又道:“我原是李存孝将军的属下,有今日还拜李将军大力所赐。如今他儿子有难,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只是不知他去了哪里,莫要被李存勖抓到才好。”田晶想到李莫言的身世可怜,温良性格,不由得为他担起心来。
田将军忽地有了计较,急步便出。田晶挂**李莫言,道:“爹爹,你去哪里?”田青争苦笑道:“我须奉大太保之命去追杀李莫言。”田晶花容失色,道:“爹爹当真要追杀于他么?”田青争点了点头。
田晶心里寻思:“爹爹见到李大哥,不知当真杀了还是将之放走。我随他而去,若能追到李大哥,爹爹若当真要杀他时,必可为他求情。”想到这里,追出门道:“爹爹,我随你同去。”田青争并无反对,命她穿齐盔甲随大队人马出发全城搜捕。
当日上午,田青争等人搜遍城西城北城南却没见到李莫言。田青争松了口气,料李莫言是聪明人,必知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眼看过了午时,却不好就此带兵回去,便似模似样的在城东南芦苇滩慈悲庵一带搜搜便即无事而归。
田青争与田晶父女两人骑马立于大道上,见众兵进芦苇丛小心搜捕,却各有各的心事,也不说话。突闻有兵士大叫一声,父女两齐齐望去时,但见芦苇丛中兵士群相耸动,持刀拿枪似是追捕甚么。田青争心道:“可别是李家贤侄罢?”田晶双手合十,低低**叨:“观世音保佑,那人可不是我的李大哥!便真是我的李大哥,女弟子田晶愿代其受罚,此心不渝,天日可昭。”但她心中却实盼着能再见她心中的李大哥一眼,很怕他当真就此离开晋阳城,一辈子再见他不着。
田青争与田晶正远远望时,突见眼前黑影一闪,一臃肿物事撞到大路边上,就此停住。田青争举目望去,惊叫出声:“安大郎!。”又低低说道:“李莫言。”
李莫言携朱亚淇施展轻功奔到大路之边,哪知甫抬头看时,众兵马之前银盔银甲将军不就是上司田将军田青争,不见也罢,一见却恩义两难决,拱手说道:“田伯父。”田青争见他浑身上下,英气勃勃,倒没受伤,就先松了口气,道:“你瞒得我们好苦。”
李莫言跪地施礼道:“莫言身怀大仇不得不隐瞒身世,有什么失礼的地方,田伯父但请原谅。”田青争摇了摇头道:“大太保命我追杀于你。”李莫言站起身道:“莫言报仇之事没连累田伯父罢?”田青争心里叹道:“这孩子心眼如此之好,不求自保先问我何,哎。”回头道:“晶儿。”
李莫言顺眼望过去,却见一熟悉身影身披铠甲端坐马上,头盔中露出一张清秀脸孔,不禁脱口而出道:“晶儿。”他生平未经男女情事,独此一次便是与这田晶。此番先是失约于她心中惦**她,现下如此情形之下相逢竟然情难自控,叫出心底每次呼喊的名字却是“晶儿”,而非先前故意装出冷傲所称的“田小姐”。此刻见田晶,脸色苍白,眼圈黑了一圈,眉目间无精打采似是瘦了一大圈,不知她为何如此憔悴。但此刻看来犹增楚楚动人之态。
田晶见到李莫言,便想跳下马来拥到他怀中,但想到他昨晚失约竟去刺杀李克用,心中就已不快,而自己于中秋佳节通宵苦苦候他,此刻见来,他却以手扶一绝丽女子神态间甚是亲密,心中醋意大盛。片刻之间,爱意,恨意,愁意,虑意,忧意,醋意交织在一起,反而说不出话来。
李莫言见她黯然伤神,心底亦是难受十分,想将所有委屈所有误会一一解释出来,却只说出一句:“对不住啦。”
田晶扬起头来,半响低目垂眉,平静说道:“爹爹,现下李存勖还未赶来,你便放了李大哥罢。”李莫言道:“这怎么使得?”他当兵虽只数月,但深知军令如山,下属若有违抗处以军法处治,绝不饶过。田青争道:“这怎么使不得?李家贤侄,当年我便是你父亲十三太保的手下,与李将军交情甚深,今日便是你犯了滔天大罪,我也须救你一命。”突又看到他以手相搀身边女子,狠了狠心,道:“贤侄,我送你两匹骏马,你二人赶快逃了罢。”
李莫言急道:“这怎么成?如若大太保怪罪下来又该如何是好?”田青争苦笑道:“你田伯父劳苦功高,谅他也拿我无可奈何。”李莫言道:“可是周遭这么多兄弟,他们若看到你私放于我二人……”田青争朗声笑道:“莫言,你当他们是何人?他们原是当年你带兵北征的兄弟,莫说我,你问问他们,他们也必放你。”
正说时,突见几个校卫样人跑了过来,一人叫道:“大郎,赶快逃了罢,胡大哥这有马。”李莫言回头看去,却是胡大勇,心头感激说不出话来,又闻一人说道:“大郎,你如此英雄了得,兄弟们佩服得紧哪。你赶快逃了罢,日后兄弟们仍当你是安大郎安将军。”李莫言泣道:“汝成,胡大哥,田将军,莫言感你等情义,便走啦。”众兵士齐齐呼道:“恭送安将军。”他们不称李莫言,而续称安将军,自是承前番北征之情。胡大勇黯然点头,见他似有一女子为伴,便牵过两匹马来。李莫言瞬时突地明白:方才众兵士搜索自己时为何大喊大叫,原是有意叫自己提前声闻早早躲开,心中更感其意。呆呆望着这批跟随自己只数月的兵士,只说了句:“李莫言多谢各位好兄弟啦。”望向田晶,却见她脸色淡然,自说过话后再没瞧自己一眼,不知她是否在生己气,柔声说道:“晶妹,在下这便走了,他日再来晋阳看你。”见她肩头似是动了一动,仍是未言,心灰意冷之下,将朱亚淇扶到马上,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健马,向众将士抱拳一礼,斥马向南而去。田晶待马蹄声去得远了,终忍不住任珠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