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义当先
歩非扶着平遥下了马车,双双踏进相府。
冯渊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一早便派小厮守在了门口为他们引路。
当歩非和平遥踏入书房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年迈的权相站在桌案前,佝偻着身躯,极其投入地观看者一张羊皮卷,羊皮卷上勾画的正是宜城泄洪沟渠的图纸。
听到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冯渊放下手的羊皮卷,转身看向来人,面上雅笑如菊:“比老夫估计的时间晚了两个时辰。”
“冯相。”平遥放下身份架,恭恭敬敬地向冯渊行了个晚辈礼。
“公主如此大礼,老夫可担待不起!”冯渊笑着回礼,接着便把视线投向了歩非,浑浊的双目闪过一丝精明,“这位公想必就是辰王座下的谋士,歩非歩公了吧?”
“在下正是歩非。”歩非笑了笑,难得恭敬地向冯渊行了个礼,“晚辈这厢有礼了。”
冯渊细细打量了歩非片刻,赞道:“想不到普天之下竟然还有像你这般的年轻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歩非并未作答,只是散漫如常地付之一笑。
冯渊轻叹一声,道:“你们今天来此的目的老夫心里清楚,现在就请公主和歩公说服老夫吧!”
歩非轻笑:“为了冯氏一族的前途,更为了天下苍生,晚辈的意思,想必冯相能够明白。”
冯渊身为冯氏一族的族长,关心冯家的发展与前途是理所当然之事。但身为一国权相,几十年来一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样的人,又岂会不关心天下苍生?且为了宜城水患,他都能以年迈之躯不辞辛劳地在安都和宜城间来回奔波,又怎会置整个安国的民生于不顾?这么多年来,谨慎小心、把持有度,又从不参与权力之争的宰相,其实心最最在意的,还是这天下苍生啊!
时间如流水般悄悄流过,歩非淡淡地望着冯渊,冯渊亦静静回望着歩非,仿佛是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冯渊颔首低叹道:“看来老夫真的是老了,一下就让人抓住了把柄,好吧,你赢了,以后在朝政上,老夫会全力支持公主。”
“这算不得把柄,冯相关心孙后代,心系苍生,着实令晚辈叹服!”说完,歩非朝冯渊眨眨眼,有几分淘气地笑道:“其实在晚辈来此之前,冯相心就已经有所决断了吧?”
冯渊捋捋胡须,狡猾地笑了笑,如同一只狡诈的狐狸。他虽不参与党派斗争,但毕竟身居高位,自然十分关注时局变革,到底怎样判断如何抉择,他心自然早有思量。只是立场上虽然选择了这个权倾朝野的公主,心却有所不甘,仍是恶劣地忍不住为难他们一番。
“冯相可是在为宜城建造泄洪沟渠一事烦忧?”平遥拿起平铺在桌案上的羊皮纸。
这句话立刻引来了冯渊的注意,他颇为忧心道:“宜城年年闹水患,不建造泄洪沟渠实在难以根治,只是这项工程耗资巨大,只怕国库空虚,朝廷拨不出这么大一笔款项!”
“冯相可知道安国的宝藏?”平遥问道。
“老夫知道,只是先王过世后,宝藏的地点便失传了,连开启宝藏的星月匙也不知所踪。”
“那笔财富,是时候拨云见日,派上用途了……”
因冯渊的归顺,回宫的路上,平遥心情大好,一扫来时的抑郁惆怅,此时平遥方发现了歩非歪歪地靠在马车上,眉峰微蹙,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眼底神色深邃,如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凝结着焦虑惆怅。
“歩非,怎么了?”
歩非并没有注意到平遥的话,犹自沉浸在思绪,开启安国的宝藏,不可能从兰影宫的那条入口,那就只能从明德宫的入口,如此一来,就必然要用到星月匙。平遥拥有那把星匙并不稀奇,但他又要如何解释自己那把月匙的由来呢?
当一切都摊到台面上,被所有的人猜测议论,他的身世还能否藏得住?到那时,他和平遥如此尴尬的关系与身份,又要承受世人怎样的眼光?
“歩非,歩非,歩非……”
歩非终于回过神来,朝着平遥浅浅一笑,伸手将她搂到怀里,柔声问道:“怎么啦?”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歩非轻笑着摇摇头,还是不要告诉她了,一切就让自己来承担吧,就算是亲兄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希望看到她温柔的神情和幸福的笑容。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今天很不对劲。”平遥仍是不放心,“我们说过的,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能瞒着对方。”
歩非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笑道:“真的没事。”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骤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歩非掀开车帘。
马车前方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准确地说不仅仅是马车前方,而是四面八方,已被团团围住。
黑衣蒙面的杀手,想要夺取星月匙的江湖人物,以及……横渡沧澜江,从祁国千里迢迢来到南朝寻找平遥的萧敬之。
哼,宁后还真是为他们准备了一份不小的礼物呢!
见到萧敬之本人,平遥的心情已不能单单用惊讶二字来形容了,虽然度过了夺嫡的危险期,但毕竟已是一国之君,而且刚刚继位应当有很多事急需处理,怎么会放手朝政跑到南朝来?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萧敬之阴沉着脸,鹰眸牢牢锁住平遥,“我不会放过你!”
无论多么繁复的纠缠,也不管心藏着怎样的爱恨情仇,终其一生,他都不会放过她,不愿放开她!
萧敬之的霸道和占有欲令平遥很是反感,但此时实在不是适合与他纠缠的时候,击退他,有时不一定需要强悍的武力,彼此都不是单单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特殊的身份和责任,此时,恰好能利用这一点。
用她一贯漫不经心的态度,平遥笑着开口:“好久不见了,三殿下,哦,不对,现在应该喊你一声萧国主。不知萧国主千里迢迢来到我南朝有何贵干?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但说无妨,本宫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真能装啊!我料定你身份不凡,想不到竟是侯国公主。”萧敬之冷笑一声,“既然你要我但说无妨,那我就直说了,我要你!”
平遥冷笑一声,怒道:“萧国主这个条件未免提得太过分了吧?南北二朝以沧澜为界,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南朝政局风起云涌,萧国主也想进来插一脚了吗?打破南北二朝互不干涉的惯例,这个罪名,萧国主可担待得起?”
萧敬之懵了,半晌才讷讷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干南朝何事?又与南北二朝互不干涉的惯例有何关系?”
“萧国主的想法还真是单纯啊,本宫差点都要怀疑你是如何在夺嫡胜出,登上帝位的了!本宫是南朝侯国的公主,更是站在权势风尖浪口的人物,怎会与南朝无关?你要强行掠夺本宫,又怎么可能不打破南北二朝互不干涉的平衡?”
萧敬之冷笑一声,道:“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倾城公主诡计多端、狡诈嬗变,我就是远在北朝也早有耳闻,你以为动动嘴皮就能把我击退吗?我已经被你骗过一次,如今,无论是南北二朝间的平衡,还是为了祁国,都没有办法阻挠我!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
平遥苦笑,当真没有办法了么?非要逼她走到这一步么?
最初陷入这权力的漩涡,为的是尽快结束南朝战乱,还百姓一片乐土。而如今,不过是去了北朝一趟,偶遇萧敬之,一次次被迫无奈之下,居然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萧敬之不是普通人,他是祁国的皇帝。平遥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萧敬之千里迢迢赶来南朝找她,就不单单是私人恩怨,这件事所象征的是隔江的北朝祁国插手南朝战争。很多事,只要有个苗头,甚至不需要苗头,就能够捕风捉影被宣扬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祁国一旦插手南朝战争,北朝其余三国阳国、封国、玥国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必然会加入到南朝的战争。如此一来,南朝本来即将尘埃落定的皇权,只怕会陷入更加纷乱复杂的局面。
难道,这么多年来,她所花费的心血就要这样付之东流吗?
她一心想要平定乱世,最后却将时局更加复杂化,让百姓陷入更加水深火热的局面。
当真被歩非说了。去年在靖国,两人深夜对弈时,歩非就曾评价她的行事作风——权谋算计,步步为营,最终却落了个作茧自缚的下场。
早先埋在北朝的势力终于到了动用的时候了,即便她千万个不愿意,但她别无选择。要让北朝四国不参与南朝的战争,只有让他们内战,平静了百年的北朝,终于也要开始打仗了。尽管她很无奈,但却必须挑起这烽烟。
歩非似乎能猜她的心思,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叹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时局所迫,也怪不得你。”
平遥见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微微有些惊讶,“你知道我打算怎么做?”
歩非轻轻点头,却显得很沉重。
“你会赞同我的吧?”
“你放心,我能明白你的。这么做,至少能将战场分隔开,不至于南北混战,整个天下混乱一片。”
围攻的人群开始蠢蠢欲动,混乱,不知是谁扯着嗓喊了一声:“啰嗦什么,大家一起上!”
号令一出,黑衣刺客、江湖人物、以及萧敬之一干人等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大约是准备一哄而上。只是,时局往往是由不得人的。
远处忽然扬起一阵烟尘,一片昏黄地翻飞着。渐渐地便传来了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整齐划一、训练有序,显然是经过战场磨练的精兵铁骑。
伴随着飞扬的烟尘,一队四五百人组成的队伍渐渐清晰。行至马车前时,队伍缓缓向两边分开,一名青衫男骑着白马缓缓走来,他朝着众人温和一笑,便有一种黑白水墨画的气韵缓缓渲染开来,一种别样的幽凉宁静,仿佛夏日的竹林,立刻淡化了现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这世间,除了宇息,大约再不会有第二人能如他这般,有着泼墨山水般清幽的气韵。
而卸去一身责任与束缚的宇息,相比从前,更有着一种淡然幽远的气质,这样的他,只待轻轻一笑,便格外地美,宛若芝兰玉树。
歩非、平遥二人有些惊异于宇息突然的到来,这队训练有素的精兵,对于这种局面,无疑是雪送炭。
宇息笑着解释道:“在下猜想现在安国的局面很是棘手,所以受辰王所托,特意过来,助两位一臂之力。”
歩非轻笑,抱拳道:“多谢。”
宇息看向众人,扬声道:“各位都是聪明人,懂得见机行事,方才歩公和公主孤立无援,你们自然有几分胜券,但眼下的时局如何,大家也看得分明。在下有意放大家一马,是进是退,诸位看着办吧。”
这些黑衣刺客、江湖人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这些做生意的刺客先下决定,果断撤退了。那些江湖人物见刺客打了退堂鼓,也畏畏缩缩泄了气,纷纷离去了。
最后,只剩下了萧敬之执意不肯离开。
其实平遥想杀了他,但他是祁国国主,杀了他一样会导致南北二朝结怨,引发战争。他,杀不得。
平遥鄙夷地笑道:“萧国主还不走么?”
萧敬之愤恨地瞪了平遥一眼,纵使不甘,也只能悻悻然地撤退了。
萧敬之走前,平遥又补充了一句:“萧国主,提醒一句,过不了多久,北朝只怕也要开战了,本宫奉劝你一句,尽快回北朝备战吧!”
呼~终于把萧敬之打发回北朝了。
只是北朝四国的战乱啊,是避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