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夜探殓房
“天!怎么又另外多冒出来了十三张请柬?”
听完二人此行的经过,落梅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倒抽了口凉气,头当即大成了两个。
宁真真更是一脸懊丧表情:“是啊!还有燕十三那帮人的失踪,想来就让人心烦。”
看见两人怏怏的神色,梅舜举实是忍俊不住。
宁真真微嗔跺脚:“人家烦都烦死了,你还笑?”
梅舜举哈哈大笑:“有何好烦的?请问,我们这次去金府,是甚么目的?”
宁真真恼气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当然是想弄清楚那彩衣人的来历。”
梅舜举道:“要弄清楚这件事情,是不是首先得搞清鄢谯笪之死与金府有没有关系?”
宁真真大发娇嗔,顿足唤道:“梅大哥,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啊?”
梅舜举笑嘻嘻朝她挤挤眼睛:“既然我们只是想查明白此事,那么其他的事情是否同我们毫不相干呢?”
落梅风首先反应过来,叫道:“我明白了!管它什么‘请柬’或是‘失踪’,统统都与我们屁不相关。”
梅舜举大笑:“所以你们刚才纯属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真正该烦恼的,应是金仲荤才对。”
宁真真大是钦佩:“梅大哥,还是你厉害!”但旋又不解睁大双眼,迷惑问道:“可是,我们应该怎样才能证明金肿骡和此事是否有关呢?”
梅舜举揉揉鼻子,但笑不语。
宁真真一瞬不瞬看着他,忽然会过意来,格格娇笑:“我懂啦!你一定是早就已经成竹在胸了,对不对啊?”
梅舜举不置可否,笑容却极为高深莫测。
宁真真既是佩服,又觉好奇。
摇着他的胳膊,迫不急待地连珠般问个不休:“那是什么计划呀?快说出来听听!”
梅舜举被她突如其来的亲热举动弄得面红耳赤。转眼再瞧见落梅风那挤眉弄眼的戏谑表情,更是大窘。
正不知如何回答,幸好这时惜楚楚掀帘而入,总算是无形间替他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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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大哥,真真,你们几时回来的?”惜楚楚的声音总是那样温顺柔和。
脚步更是轻细微怯,整个人就似一株幽清的小白花,直到了近前,方能让人发觉她的到来。
见到她的盈盈浅笑,宁真真立时笑靥如花,抛开梅舜举,上前亲热执起她的手臂道:“刚回来一会!对了,惜姊姊,先前你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干什么啊?”
落梅风在一旁酸溜溜接口:“能干什么?还不是独自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关上门来配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灵丹妙药罢!”
好戏才刚上场,就因惜楚楚的到来而打断,看不成想象中梅舜举的那种手足无措的尴尬模样,他心里大感扫兴。
梅舜举却大松了口气。
先狠狠瞪了落梅风一眼,这才回首笑道:“楚楚,东西都准备齐了罢?”
惜楚楚柔顺地点头:“全部都齐了。”
梅舜举柔声又道:“那些药材仓促间一时很难配齐罢?”
惜楚楚低声答道:“有几味药引找遍了城里都没有,后来还是‘康太药庄’的李掌柜听说我有急用,专门派人快马赶到邻县药店四处求购,这才勉强配齐。”
顿了顿,又道:“人家给他银子,他却死活不收,还特地用马车将我送了回来。”
落梅风酸不溜溜接道:“岂止如此?连那些药材也是他亲自替你送进屋门,嘿,你们没看见他脸上那副巴结讨好的神情,我看这老家伙一定是看上了你,想……”
惜楚楚脸上红云骤现,飞速漫延遍至雪白的脖颈。
见宁真真和梅舜举怒目视了过来,落梅风总算及时收口,下面的“老牛想吃嫩草,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已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呸!”
宁真真朝他啐了一口,牵起惜楚楚的手,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惜姊姊,别理他。”
梅舜举劝慰道:“是啊!不收钱就不收钱罢!这老家伙的小九九打得比任何人都精,他这样做,其实也只不过是想讨好讨好你而已。嘿,依我看,只要你这女神医肯象今天这样到他的店铺上坐上一会,保证他今后的生意至少要比现在好上一倍、两倍不止。”
见惜楚楚玉面红云未褪,落梅风也觉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火,讪讪笑道:“其实,你们都误会我的意思了。嘻嘻,小梅说得不错,有你这女神医亲自出马,洛阳城里有谁敢不给你三分颜面?”
宁真真不理会他,却好奇问梅舜举道:“惜姊姊真有这么大的面子么?”
梅舜举还未来得及回答,落梅风又厚着脸皮地凑了上来:“岂止哩!就是巡抚、知府大人见了她,亦得笑脸相迎,恭恭敬敬地尊称上声‘惜小姐’呢!”
宁真真扳着面孔本打算不睬他,却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强抑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了:“你不骗我,真的吗?”
“我骗你作甚?”
落梅风神密兮兮再凑近了一点:“你有所不知,整个洛阳城里,共有三个最有颜面的女人,其中楚楚……”
惜楚楚羞不可抑,又窘又急地打断道:“真真,你千万别听他乱嚼舌跟!”
“嘻嘻,”
落梅风讪笑两声。
回过头来,转向梅舜举:“对了,你收购那些药材有何用处?”
梅舜举白眼睨睥:“当然大有用处!”
不再理他,问宁真真道:“你想不想看场好戏?”
宁真真雀跃心动:“什么好戏?”
梅舜举高深莫测地朝她笑笑:“自然是极精彩,极有戏剧性,且大为出人意料的好戏。”
斜目睨视过来:“现在万事皆备,就只等他出马了!”
落梅风诧问:“出马?!出什么马?”
见到梅舜举眼里的捉狭之色,他猛然醒悟。
马上装出一脸痛苦之状,往床头一躺,唉叫道:“哎哟,现在本人全身骨胳欲裂,看来是昨晚的伤势又发作了……”
宁真真瞪目喝道:“死臭猪,你又想偷懒?”
梅舜举却不以为意,截断她的话头道:“他不去就算啦!脚长在他的身上,他不想看热闹,自然也只能由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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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好奇心天生就比任何人重。
既然有不花钱的热闹可瞧,就算打死落梅风,他自然也不会错过。
但他和宁真真却万万没有料到——
梅舜举所谓的来看热闹的地点,竟是同知府衙后园的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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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官制,沿汉、唐之旧而损益之。洪武六年分天下府为三等:粮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知府,秩从三品;二十万石以下者为中府,知府,正四品;十万石以下者为下府,从四品。
洛阳下辖三州七县,言无情身为四品同知,总管一省巡捕、盗贼、刑狱及籍户、军匠、驿号、马牧、仓库、河渠、清军、沟防诸事,并负有从旁协助五城兵马司布戊城防事务,同时监督各处巡检司政务的职责。
辖下设通判三人,推官一人。其属,经历司经历一人,知事一人;照磨所,照磨一人,检校两人;司狱司,司狱一人。
故肩上所负职责极为重大。
其同知府衙占地极广,黑暗里屋舍毗邻相连,四处兵校游弋,防卫极是森严。
后园紧挨洛阳府大狱,中间只隔着一条狭窄隧长的防火小巷。站立园中,遥遥即能瞧见那生满青苔的,用大条石砌成的高高狱墙。
此处平时极少有人来访,园中杂草丛生,甚为荒僻。
殓尸房是个小小的院落,一排十来间破破烂烂的瓦屋,座落在园内靠墙角隅。看守者是个躬腰驼背的老卒。
梅舜举天生就属于那种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角色,而宁真真、惜楚楚又是小姐身份。
所以一路行来,所有关口的通融、接触及费唇舌解释等等吃力不讨好的活,就只能落在落梅风一个人的身上了。
前去和看守老头打交道,自然也是他的事。
也不知是看他落大捕头的面子,还是看在宁真真是言无情侄女的份上,老卒倒是十分的合作。
明知他手头并没有言无情的令牌,深夜瞒着上峰来此于法不合,口里虽嘀嘀咕咕的,仍是披衣起床,打开了院门。
落梅风也很上道,顺手一坛酒,一包卤味递了过去。拍拍老卒肩头:“老人家,喝了酒后就早点睡觉,不管听见外面有何动静,都不要好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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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酒好办事!
打发走了喋喋不休的老卒,人人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老家伙的废话可真不少!”宁真真仍有点后怕地朝他的背影吐吐舌头。
回头来问道:“梅大哥,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梅舜举笑笑:“下一步么,自然该楚楚出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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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有言无情坐镇,洛阳极少发生命案的缘故,殓房平时甚少有幸运者光顾。门方推开,就觉一股浓重的阴湿霉气扑面迎来。
殓房里并不如想象里的那样阴森恐怖。只有鄢谯笪一具尸体,身盖白布,孤零零地僵躺在木板拼凑成的灵床上,独自享用着偌大空荡的空间。
也许是为了安慰死人,同时给活人壮胆,墙角供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正上方还张贴着一副钟魁怒须瞪睛,生啖小鬼的年画。看上去虽不谐调,更有一种怪异不类之感,却也显得“情景交融”,“合理合拍”。
床头前方,还摆着一张破凳子临时充当的供桌,点着一盏要熄不熄的长明灯,胡乱摆放着市上随便花几个小钱就能买到的那种半生不熟的青涩瓜果。地面的破盆里,仍有着近半盆新才烧过的纸灰。
不用说,这些都是老卒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而精心炮制出来的“杰作”。
随着房门的推开,被风一带,纸灰轻扬,昏黄如豆般的灯火来回摇曳,立时平空增添了几许阴惨的气氛。
惜楚楚身躯微微打个冷战,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不由自主将梅舜举偎得更紧。
自然,揭开白布单这等粗活,也只能由落梅风亲手包办。
看见鄢谯笪的那副尊容,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宁真真,也不禁突地打了个寒噤。
灯光如豆,晦黯冥朦。
鄢谯笪仍是昨晚那种死不瞑目的神情,面孔怪异地扭曲着,残留着临时前的恐惧。
面上的青气仍未完全褪尽,代之而起的是一层死灰状的惨白,青碜碜地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凸着死鱼般灰暗空惘的眼珠,直定定地瞪视着上方。散发出一股浓烈得令人心怵的死亡气息。
唯一的差别,就是额头正中央的细小红点变大了不少,衬着碜白浮肿的肌肤,显得异常的醒目和妖艳,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感觉。
惜楚楚解开随身携来的包袱,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闭着眼,颤抖着手,却无论如何也扎不下去。
“不就是一个死人嘛,有啥可怕的?”
宁真真一把夺过银针,不管三七二十一,天不怕地不怕地顺手就是重重一下。
一针下去。
死人仍是死人,没有丝毫动静。
更为诧异的,被刺处并无半丝血渍浸出。
“没有反应嘛!”宁真真大为失望。
惜楚楚颤声道:“扎的地方不对。”
“扎下去就会动么?”落梅风好奇心大起。
尸变他以前听了不少,却还从未见过,心里虽然有点害怕,但想想就觉刺激。
从宁真真手里抢过银针,扭头问道:“应该刺哪处?”
惜楚楚微颤着声音道:“头顶上方的‘百汇’穴。”
落梅风虽说对点穴一窍不通,但象“百汇”这种人身上的大穴倒还知晓。
觑准方向,一针刺下,赶紧跳开。
这回终于有了反应!
灯光映照下,只见鄢谯笪面上的青气慢慢聚向额眉,从“百汇”穴缓缓透出。浮肿的肌肤就仿佛被抽泄了气般,迅速干瘪下来。
同时,额头正中的那个红点周围,微微渗出些许不知名透明的液体。
但死人终旧是死人,并无想象中的变化。
更别说什么突然坐起,或是僵直跳将起来。
落梅风和宁真真目瞪口呆地瞧着这诡异的情景,彼此面面相觑,心里皆是失望到了极点。
直到惜楚楚拔出银针,小心翼翼地收起,扯扯梅舜举衣角,打算离开。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同时大失所望道:“就这样完啦?”
“当然完了!”梅舜举一边和惜楚楚朝门外走,一边又回过头来。
“你们若是喜欢看鄢谯笪的那副尊容,那就不妨留下来陪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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