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拙笨的杀手
落梅风虽然气急败坏,却仍有些自知之明。
只凭老者消失时那有如鬼魅的身法,以他的轻功,他想也不想,就晓得绝无追上的可能。
所以他真正的希望,仍是在找寻飞鹰和金仲荤的行踪上。
但象只无头苍蝇四下乱撞了一阵之后,这点希望亦破灭了。
飞鹰和金仲荤就象是平空消失了一样,根本就不知去向了何处。
落梅风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蔫蔫回返。
现在他可说连火气亦没有了。唯一的**头:
那就是赶紧回家,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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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倒霉时喝水都会碜牙。
就在他打算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正面对着一个一生中最惨的难题。
因为他竟然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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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却居然会在城郊附近迷路,这件事若传出去,保证会让所有的人笑破肚皮!
但落梅风此刻却半点亦笑不出来。
环眼四顾,天空月隐星藏,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这种情形之下,远近的景物瞧上去俱是黑忽忽一片,别说寻找返回的路径,就是辨清所处的方位,亦是极为困难。
但他尤不死心,在荒郊里瞎乱转悠了大半天。
结果非但没找到回去的路径,到了后来,竟然连方向亦完全迷失了。
偏偏倒霉的事情仍一件件接踵而来。先是一不小心,一脚摔进道旁的田里,跟着又一脚陷入田间的水沟,全身溅满淤泥不说,最糟糕的还是左脚的一只鞋子,也不知掉向了何处。
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在田间小陌行着,心情可说是恶劣透顶。
现在他最想骂的人,就是梅舜举。
若没有梅舜举的鼓唆,此刻他已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哪会象眼下这般凄惨?
幸好他的运气一向都不错!
就在他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准备露宿荒郊的时候,月亮终于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了。
月光柔淡,轻柔地洒在草菲林间。
四下景物虽然仍是模糊一片,却亦能辨清大概。
看清所在方位,落梅风不禁暗骂了一句晦气。
他不知怎的,居然围着城外绕了个大圈,跑到郊西的坟场来了。
环眼四望,旷野里坟茔重重,野草齐腰,夜风中鳞火点点,四周一片死寂。
“嗷呜……嗷呜,”远处偶而传来一两声野狗的嚎叫,声音凄厉悲切,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
“他奶奶的,出门撞尸,诸事不利。”落梅风“呸呸”两声。
抬眼辨清方向,扭头便走。
现在他的心情可说是恶劣到了极点。
若找到出气的对象,保证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刀砍将过去。
偏偏事情就是这样凑巧。
就在他刚刚踏上左边的小径,道旁的墓碑后,忽然冒出来两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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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皆是一副暴发户打扮。
从墓碑后窜出,迅快往两旁一分,正好堵住去路。
落梅风正自没处发泄,这两人竟敢不知死活前来挡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待两人有进一步举动,瞪目一按刀柄,冲上去就是一声雷霆般的怒喝:“何方鼠辈,报上名来!落爷爷刀下不杀无名之徒。”
喝声有如惊雷乍起,在旷野里滚滚而过。
两人被他突兀的举动骇了一大跳,情不自禁地往两旁一闪。
彼此互望了一眼。
左旁那掌柜模样打扮的人尴咳两声,干笑道:“嘿嘿,鄙人姓莫,草字无畏,咳咳,就住在东城,彼此亦算得上是半个邻居。”
这人白白胖胖,圆脸小眼,身上珠光宝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右手无名指的那枚闪闪发亮的绿宝石戒指。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简直比唱歌还好听。
这番开场白极是耳熟,似是听人提过。
落梅风怔了一怔,蓦然想了起来:“他奶奶的,老子认得你,你就是那天想杀翠红的那个杀手。”
右旁那人嘿了一声,不悦道:“老莫,你是怎么搞的?亏你吃这行饭已有十数年了!一个小丫头都杀不了,此事倒也罢了,怎的连底细都泄了出去?”
这人又高又瘦,长得象个干皮猴,十指戴满金戒,一开口说话,嘴里现出两颗亮闪闪的金门牙,十足一副暴发户形象。
落梅风一声冷笑:“废话少说!老子问你,赌场血案可是你们做下的?”
那人更是不悦:“老莫,亦不是我说你,亏你还是杀手界的老行尊,怎么连这行的归矩都不懂?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随便泄露出去呢?你难道忘了长上的吩咐了吗?”
莫无畏陪笑道:“候老哥,你别听这小子胡说。那天我只是随口提了提,他哪会知道?我看他分明是出言相诈,想诈出那件事的实情来。”
候老哥作出副深思熟虑的表情,颔首道:“唔,你说得大有道理。你看这小子对赌场的事只是猜测,只要你我不承认,他就拿我们没辄。这样万一今后长上问起,亦不会怪罪我们办事不力。”
落梅风差点没笑破肚皮。
这莫无畏作杀手已经够笨的了,怎的这候老哥脑袋比他还不灵光,这番话岂不是典型的不打自招吗?
“咳咳,”
他清清嗓子,装作随口似地不经意问道:“关于谢红亭真实身份的流言,也是你们散布出去的罢?”
候老哥咦了一声,脸上闪过一抹诧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转头看向莫无畏,扳下脸道:“老莫,这件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莫无畏瞠目道:“没有啊!这回长上派我去杀翠红,其实只是装装样子,真正的目的,乃是想借她的口,将所有的内情透给外面的人晓得。候老哥我跟了你已有多年,作事岂会分不出轻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岂有分不清楚之理?象这么重要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去。”
候老哥被他这几句马屁拍得昏陶陶的,大咧咧颔首:“嗯,老弟所言极是!长上他老人家聪慧智,计划天衣无缝,岂是常人猜得出的?象这回谢红亭这件事,就最能说明问题。唔,你说得不错,我看这小子十有**在出言相诈。”
莫无畏大拍马屁:“老哥果然是明白人!我就说嘛,你老哥过的桥也比这小子走的路多,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岂会阴沟里翻船,被这小子骗倒?现在我才明白,为何这么多人当中,长上最为器重老哥了,这也难怪,我们这些人中,也只你老哥,才最了解他老家的心理。”
候老哥乐得合不拢嘴:“老弟太夸奖我了!不过嘛,老哥我跟了长上多年,对他老人家的心思确实捉摸得比别人要透。比如这回他让你借翠红之口将内幕透出去,就是考虑谢红亭下落不明,我们如今人手又不够,你想想,有外人帮我们去找那封信,岂不是省了我们不少力……”
落梅风鼻子差点没被笑歪……
他明明只问了一句话,这两个家伙就你一言,我一句地抖出这样多的内幕,亦亏了他们口口声声自称是杀手界的老前辈,象这种弱智,干这一行这么多年,尚能活到现在,以前没被人宰了,可真算得上是个奇迹。
莫无畏大是佩服,五体投地道:“候老哥一席话,让小弟毛塞顿开,当真是听君一言,胜学十年!不过,”
他扭头担心朝落梅风瞧了一眼:“这小子现在知道了这么多的内情,你看长上晓得了,会不会……”
候老哥极是不悦地一挥手道::“老莫,你怎的这样笨呢?你难道忘了长上是如何吩咐的吗?他老人家说过,关于谢红亭来洛阳的目的,及其真实身份,要让越多人知道越好。嘿,我老候干这行已有十几二十年了,这种小事,岂有分不清轻重之理,何需你来提醒?”
落梅风亦正自奇怪。
观这两人言行,说是弱智倒还抬举了他们,分明就是标标准准的白痴。
这样的白痴居然会去吃杀手这行饭,而且还一干就是十多年,以前没被人骗去宰了,说出去保证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
此刻听见此言,心中大悟。
两人透出这么多内情,果是受人主使。
那长上派这两个活宝出来散布流言,确是最恰当的人选。像这种笨头笨脑的家伙,说出来的话,的确很难让人起疑。
只不过这两个活宝亦太过草包,偏偏话又多,彼此相互一吹捧,得意忘形之下,结果本该说三分的全都说成了十分,不该说的也统统抖了出来。
这一点,恐怕就大出长上他老人家的意料了。
落梅风愈想愈觉好笑。像这样的白痴,自然是不骗白不骗。
他揉着鼻子,装作随口问道:“不知两位所说的长上,究竟是谁呢?今晚怎不见他老人家亲自光临大驾?”
候老哥再笨,也知道这种问题不能回答,扳下脸道:“小子是在试探我的话吗?嘿,想我老候是何等样人,岂会被你三言两骗倒?实话告诉你罢,最近建文旧臣在暗中蠢蠢欲动,准备搞甚么‘翔龙屠圣’行动,长上正打算极力阻止此事,目下全部心思都放在结交朝庭重臣上面,岂会前来理会你这无足轻重的小子?至于内情如何,嘿嘿,这件事关系重大,我老候又非笨蛋,岂会轻易告诉你……”
说是不讲,其实内情早被他老哥一五一十地统统抖露了出来。
落梅风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起兵反,三年乙丑攻陷京师,建文逃亡,从此不知所踪。
朱棣登基,大索建文旧臣,榜其名曰奸党,并夷其族,一时牵联死者甚众。又尽复建文朝废弃斥者为官,朝中旧臣多有怨言。直至仁宗即位,才重又起用旧臣,这种情形才得到好转。
现在仁宗新崩,宣宗刚初登基,局势仍未安定,现在那帮旧臣不知从哪里将建文这倒霉的皇帝又寻了出来,密谋搞甚么改朝换代,天下岂不再将大乱?
心头蓦地浮起一个疑问。
谢红亭手里的那封信,和此事究竟有何关系呢?
他目注着候、莫两人,徐徐道:“两位莫不是从宫里出来的?”
莫无畏目定口呆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哎哟,候老哥,不好啦,他已经晓得我们的来历了!”
候老哥惊慌道:“不会吧?你我又没有露出口风,他如何会晓得我们的祖上是宫内的人呢?”
落梅风本是出言试探,但一闻此言,心中陡想起一个由来已久的传说,霎时再无怀疑。
想起昔年两军对垒,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惨状,一时间心乱如麻。
这件事虽已过去了二十来年,但偶尔听老一辈的人提起,仍是心有余悸,人人谈之色变。
就在这一霎刻,他心内下了个决定。
既然那长上一心打算阻止此事发生,不管此人出自何样用意,但于己于人,总是一桩好事。
无论如何,这件事他再不能插手。
而且这事也绝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梅舜举这个胆小鬼。
现在的首要目的,仍是抢在别人先前得到那封信,只要银子到手,管他谁当皇帝,亦或杀个天翻地覆,统统于己无关。
毕竟在这个世上,亦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来得最实际,看上去也最可爱。
思及于此,落梅风的心情忽地放松了下来。
侧眼望去,候老哥和莫无畏正缩在一旁,彼此交头接耳,眼光时不时躲躲闪闪地朝他望来。
“候老哥,泄露底细可是杀头的重罪,你看,我们要不要……”
莫无畏目光瞟了落梅风一眼,用手在脖颈上一砍。
候老哥迟迟疑疑道:“可是那小子的刀法大有古怪,万一杀不了他,岂不……”
听见两人之言,落梅风差点没有笑破肚皮。
杀人灭口也就罢了,怎了当着欲杀的对象讨论?这岂不是先让自己有了防范之心?
何况没有动手之前,又岂能先泄自己的老底?
这么笨的杀手,确是世所罕见!
他实是懒得和这两个家伙罗嗦,喝道:“老子对你们的事毫无兴趣。废话少说,你们挡着老子去路作甚?”
莫无畏干咳两声,期期艾艾道:“嘿嘿,这个,不知深更半夜,阁下究竟想往何处去呢?”
落梅风瞪眼道:“废话,当然是回家了!”
莫无畏和候老哥齐齐一呆。
候老哥向身后小径看了一眼,张口结舌问道:“你……你不是去这个方向?”
落梅风顺着他目光朝右侧方向瞧去,只见一条羊肠小道绕过墓碑,弯弯拐拐通向坟场深处。像这种人们上坟时为贪图近道而踩出来的小径,坟场里比比皆是,若非特别去注意,夜色下很难看得出来。
落梅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叱道:“他奶奶的,老子没事找事,去那边干嘛?”
莫无畏和候老哥互望一眼,皆有些尴尬。
候老哥尴笑数声,结结巴巴道:“咳咳,是我们两人弄错了。”向莫无畏打个眼色。
两人闪至道旁。莫无畏拱拱手,虚伪陪笑道:“嘿嘿,大人不记小人过,请恕兄弟打挠,落捕头尽管请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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