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地下的家(4)
哪怕生活在如此局促的地坑中,生活也绝不能马虎。新什别克的老婆萨依娜出发时还特意把九岁的女儿获得的“新学年进步奖”的小奖状带在身边,收拾好房子后,将其端正地贴在一进门右手边挂钟下的醒目位置。这样一来,前来做客的人们就会知道这家还有个优秀的女儿。虽然在荒野中,客人实在少得可怜。
新什别克家的木门内侧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极大的汉字:“太谢谢呢!”署名也是汉字,稍小一些:“夏衣玛尔旦·孜亚”。夏衣玛尔旦是谁呢?他在感谢谁呢?似乎这是他离开前的一句留言,留给所有经过这片沙漠,误入这片沙窝子,而没有破坏这个房间的人。
曾经作为孩子的夏衣玛尔旦已经长大了吧?他的家庭远离了羊群,他也永远离开了冬窝子,把这个曾经珍爱过的家抛弃在了沙漠深处。他的丰茂拥挤的童年,他的强盛有力的成长,他的浓墨重彩的欢喜悲伤……全无踪影,只剩这两行汉字。歪歪扭扭,仍富于希望。
沙窝子东面沙丘最高处立着一座好几米高的三脚铁架。居麻说是去年夏天勘探石油的工程队立在这里的,大约是底下有石油的标志。那些野外工作人员经过茫茫大地来到这里,取样测量,立下架子。不知他们离开前会不会也来地窝子边瞅几眼,为之惊奇或叹息?无论如何,他们没有破坏这两个脆弱的房子。
地窝子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也不敢动,蜷缩在冬天的缝隙里,看起来窘迫、寒酸,但其实是宽容又有力的。它不但是人的居所,也是小虫子们的栖身地。哪怕在最冷的日子里,苍蝇、屎壳郎和蜘蛛仍围绕着我们频繁活动,隐秘的角落更是爬虫和小飞虫的天下。这个温暖的洞穴庇护了多少寒冬里幸存的生命啊。
冬日里羸弱的病羊和初生的牛犊也会被请进我们的地窝子,和我们一同生活,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长夜。它们安静又坦然,像是比我们更习惯这样的生活。猫对它们的存在尤为兴奋,整天为它们表演爬柱子。羊和小牛便静静地欣赏。如果猫借机渐渐靠近的话,它们则立刻翻脸,起身顶它。于是猫迅速撤退,以一只鞋子为掩体(只能掩住它的半个脑袋)观察它们的下一步动静,并做好奇袭准备。
有一天我的手机从挂在墙上的背包里掉到地上,小牛默默啃了一夜。本来一直关机的,硬是被啃得开了机。居麻说:小牛想妈妈了,想给妈妈打电话了。
在这个地窝子里,每天早上,每一个人都依恋着热被窝。嫂子早已经生起炉子,烧好了茶。她一遍一遍地唤父女俩起床,可谁也叫不答应。她叹口气,只好也钻进居麻的被窝躺下来。另一头的加玛也硬凑了进去,三个人挤得紧紧的。居麻没办法,只好起来,一边穿衣,一边嘟囔着“坏女孩”、“坏老婆子”+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