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冬宰(2)
居麻在吃肉之前带领大家做的巴塔也是如此作风,飞快地,嘎嘣一下就完了。
那么羊听到了吗?羊谅解了吗?这是一个被宰杀者看着长大的生命。宰杀它的人,曾亲手把它从春牧场上的胎盘旁拾起,小心装进准备已久的毡袋,再小心系在马鞍后带回家+激情小说……宰杀它的人,曾漫山遍野带着它四处寻找最茂盛多汁的青草,当它迷路时,冒着雨把它找回……曾一次又一次给它抹灭虱的药水,处理发炎的伤口……在寒冷季节,领它去往开阔暖和的南方旷野……这些羊都记得吗?宰杀它的人,又有什么仇恨和恶意呢?大约生命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吧:终究各归其途,只要安心就好。
我喜欢的哈萨克作家叶尔克西姐姐说:你不因有罪而死,我们不为挨饿而生。
话说冬宰第一天,一宰完马就开始拾掇马肉。血放完后,男人们从蹄部开始剥皮。剥到马肚子时,胡尔马西用拳头一拳一拳地砸,使马皮从马肉表层的脂肪上剥离。然后摊开马皮,把整个马身子堆在上面分解。新什别克兄弟俩清理内脏,两个女人去远处洗肠子肚子。居麻和嫂子把大块的马腿肉抬进毡房,悬挂在房架子上拆卸。地窝子里,加玛为大家准备饭菜,就着新鲜的肉块,切了一大盆碎肉。我呢,就到处打打下手喽。
打下手我不反对。但他们总安排我干一些血淋淋的事情!握住剥了皮的马蹄啊,扯内脏啊,抠马皮下的肋骨啊,运送肉块啊……而刚宰杀的牲畜内脏还是滚烫的,还有生命的热量,握在手里似乎还在痉挛,加之鲜血四溢……我很不情愿,又无法拒绝。
多亏小婴儿喀拉哈西醒来后哭得惊天动地,大家又安排我去带孩子……没过一会儿我又宁可去干那些血淋淋的活儿!带小孩子真是比什么都累!你一哄,她就笑,你一停,她就哭。我得跟猴子一样不停地上蹿下跳才能稳住她的情绪。不晓得萨依娜平时怎么带的,显然没我这么折腾。
半岁多的女婴喀拉哈西是个好孩子,她似乎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无论哭得多么悲惨,只要一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就立刻止住哭泣拍手大笑。大人们的异常忙碌总是意味着中午和晚上的盛宴与欢乐。
就这样,一匹清晨还在旷野中自在奔跑的马儿,中午就散成一堆骨肉。大家收拾了整整一个上午,卸成块的马肉和马骨均匀地抹上了黑盐以制作风干肉,马肋骨和皮肉间零星的碎脂肪也一点不落地塞进马肠子挂了起来。
大家都辛苦了,中午新什别克家的饭桌上除了加玛的炒肉块,还多了包尔沙克(一种油炸的面食)、奶疙瘩和一碟杏干。
我从不吃马肉的,大约为马的性情刚烈吧?不像羊啊鸡啊什么的,温驯而意愿微弱。但今天决定破戒。倒不是犯馋了,只为这历经祈祷后的宰杀而感到安心。眼下这个大盘子里盛装的仅仅只是食物,是马儿留给我们的最后的力量,帮助我们度过长冬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