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游园惊梦(3)
一阕《钗头凤》,早就成为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徒然换得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一支凤头钗,不在手时,他的心一生都回不了家,只能孤身在偌大的沈园里踽踽而行。
再回首,沈园的池台已旧,他笔下,我记忆中的唐琬却永远是青丝如云,永远是
“泪痕红浥鲛绡透”,永远是
“病魂常恨秋千索”,永远是
“欲笺心事,独语斜栏”,永远是
“夜阑珊,怕人寻问。”那一年,她年刚及笄,却是山阴城里公认的绝世美人,多少王孙大臣对其倾心,多少文人墨客对其艳羡,可她只是静静守在深闺里,等着她心爱的表哥陆务观轻轻走来,将她如瀑的秀发盘起又放下。
那一日,她眉间结着忧愁,迷失在黛色的瓦檐之下,绾青丝,垂红袖,一支白玉簪别住了如瀑云鬟,轻颤,却以缄默的姿势端坐如莲。
远处,古刹的暮鼓已敲了二十四声,一盏青灯燃在温柔乡,雨落在巷子的眉眼,失了语言,可他还是没来。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姑母真的已经给他说了别的亲事,还是他被别家的千金勾去了魂儿?
不会的,她轻轻咬一下嘴唇,不会的,表哥不是那种市井里的登徒子,除了她,他眼里根本就容不下其她女子,可他为什么又偏偏爽约了呢?
那一年,桃红柳绿妆点了江南的如花美眷,他执一叶绢伞,不疾而来,不徐而去,从容走过她的窗前,衣角拂过杨柳梢,沾染了依依情,自此,红尘的烟月悄然升华,开始演绎情爱红尘的绝世风华。
那一日,他一袭白衣,打马从她门前而过,唤出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雄壮,却换来
“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白絮;六曲栏,几多绮思,频抛细雨送黄昏”的悲怅,唯留她一尾清丽的背影,消失在诗画那端。
她终是成了他的弃妇。一纸休书,执手相看泪眼,从此天涯无寄。是十年后沈园的重逢,眼眸交错的瞬间,她重又看到了他的悲哀与眼底的深情。
尽管相对无言,只是匆匆的一瞥,也能让她念起过往的种种情愫。放眼望去,旧年的沈园,照旧的一泓清池、几茎残荷、缕缕垂柳,只是他却变得形单影孤、遗世而独立,满目间,是那样的荒凉与萧瑟。
她心痛了,这还是那个十年前曾在轩窗边拥着自己千怜万爱的陆务观吗?
十年的光阴苍老了他的容颜,却抹不去他心底的伤,那失神的双眸里明明有斑驳的泪水不断往外涌出。
而她呢?她也只能望着他低低地抽泣,欲笺心事,却又无从说起,那阕念旧的银笺小字于纤指间一折再折,终模糊了原来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