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的孩子(4)
我既不是在台湾也没有在洛杉矶,我既不曾搭上飞机也就没有下了飞机,不只是因为时差的缘故我总是觉得恍惚,当时我遗留了什么在你的屋里,此刻我又忘却了什么在台湾的机场,来去之间,意识不断膨胀浓缩,你忽远忽近忽而消失忽而出现,出境大厅与入境大厅、城市与城市、机场与机场、行李车与行李车,护照与签证,二十三日并非以情节串成也不照时间铺排,而是以相同符号不同文字的物件跟顺序相反的动作剪接拼贴而成。
梦境现实已没有界线,时间或加或减、延长或缩短,我乘着飞机到达你所在的城市,那一天非常漫长也无比简约。
就着床边昏暗落地灯的微光你抚摸着我的脸,被褥里弥漫着我们的气味,你说:“好像很熟悉但是不知道你,等待了那么久让我惊慌,快说点什么让我进入你的世界。”
熟悉又陌生,对于世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感觉,即使在你面前也是如此,写了那么多信讲了那么多电话,其实我们根本不熟对吧!我大概也不会跟谁真正地熟悉起来。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小女孩,没办法想象我如何写出那些离奇的故事,旁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H小说我都是个奇怪的女孩,苍老的灵魂装在孩童的身体里,三十岁的我应该算是女人了,但亲密的时候情人都把我当成一个孩子。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喊我小妹妹、小东西,仿佛我真只是个孩子,那我就来说说桥上孩子的故事吧!在这个重逢的夜晚,说一个故事让这几个月的空白显得不那么可怕,这是个说故事的夜晚,不说那些写在书本里让人揣想我的性倾向政治态度私生活的奇情小说,说说我自己,我说你听听。
是十岁吧!或者更小,那时爸妈在丰原复兴路的桥边摆摊卖录音带。当然大多是盗版的,还没有激光唱片只有卡带,卡带分成大小两种,大的那种几乎跟录像带一般大小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小的当然就是现在我们还买得到的普通录音带。我们用铁架当支柱搭起架子上头铺着木板大概两公尺长一公尺宽,木板上整齐铺着塑胶布上头堆堆叠叠摆了数不清的各式录音带,妈妈总是细心地把最畅销的、她自己喜欢的、刚上市的分门别类排好放在显眼的地方,爸爸则是任由带子乱成一团心想反正待会客人还不是会翻乱。在一座桥的两端,爸爸在左手边,妈妈在右手边,各自摆着摊子,他们的摊子特色不同做生意的风格也是两样,中间隔着两百公尺距离,刚好可以收揽来自两端的人潮,一个不放过。那时一九八一年左右,经济正在起飞,生意好做极了,我的工作是推着塑胶小推车在桥上来回跑,帮忙补货招呼客人跑腿打杂顺便吆喝叫卖,爸爸说:“去跟妈妈拿十卷某某某的带子。”我就往右手边跑,气喘吁吁地来到妈妈这边,赶快把带子装到车里,妈妈又说:“去跟爸爸换零钱,十元五十元的都要,顺便买杯冬瓜茶给爸爸喝回来帮我带碗米粉汤。”于是我又飞快地推着独轮小车跑向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