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45)

第二天(45)

将军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十二年的唐风干白,慢慢喝下去。干白滋味醇厚,唇齿间芬芳缭绕。这是将军最钟爱的葡萄酒。餐桌上放了四碟点心,莲蓉夹心、萨其马、千层酥、桂花柿子饼。将军一点胃口都没有。那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十分钟,身体中涌动着炸裂的仇恨,满嘴咸涩的血腥。

父亲在棋盘上摆了360个黑子,空出天元的位置。黑棋胜利了吗?父亲将一枚白子塞进天元,再将360个黑子从棋盘上一扫而光。那颗白子孤零零地占据了空荡荡的棋盘。父亲说,一切重新开始。

将军喝下第二杯唐风干白。雪白的床单在柔和的橘潢色灯光下泛出裹尸布般的青白。将军走到床前,轻轻抚摸浆洗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深深呼吸。

侦察连所有战士的急救纱布在黑暗中扯出一条白线,全营的急救包挂在他们肩膀上,全团的急救包堆在他们身后。那条白线断断续续,在雨水和泥浆中载沉载浮,忽隐忽现。他跪倒在一个泥坑里,极度紧张,浑身酸软,膝盖哆嗦得如同风中的树叶。他呕吐了,什么也没吐出来,抖肝擞肠,喘成一团。部队在行进。他两手支着冲锋枪站起来,摇摇晃晃,不得不靠住一棵大树。持续的眩晕让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仿佛正在离开肉体的生命。两天两夜目不交睫,嚼了数不清的大麻叶子,毒素在神经系统肆虐。他要活下去。即便在如此黑暗,如此狂暴的风雨中挣扎,即便脚下就是无底深渊,他也要活下去。

将军轻轻坐到白床单上,点着了一支香烟。侦察兵执行任务时不能抽烟,熏不走雨林里的大蚊子。云南三个蚊子能@炒一盘菜,越南的蚊子比云南的大一倍,一拍一手血。黑红相间的蜈蚣从枪管里爬出来,毛茸茸的大蜘蛛从树枝上吊到眼睫毛前面,黄褐色的大蟒蛇懒洋洋地横在林间小路上。将军望了望窗外,雨停了,屋檐的雨滴在透明的夜色中悄悄滑落。

突击团顺利进入前沿阵地十分钟后,雨停了。黎明前黑暗即将消逝的那一刻,炮火替代了清晨的曙光,在敌人的阵地上炸响。排炮揭开了地表所有的植物,将铁丝网和碉堡的碎块抛向天空。大地在震颤,他的面颊感觉到大地深处的痉挛和抽搐。炮火整整持续了二十分钟。突击团冲上山岭。越军在逃窜。他指挥机枪扫射,五个越军成一直线暴露在火力下,第一个和第二个被扫倒,第三个滚下山坡,引爆了十几枚压发雷。他端起狙击步枪,连发两枪,击毙了剩下的两个越军。在硝烟滚滚的阵地上,他慢慢摸出一支皱巴巴的,掉了过滤嘴的香烟塞进干裂的嘴唇。远方,群山绵延,峰岭叠翠。

他想把那样的风光带回去给父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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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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