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后记:心与土地
代后记:心与土地
用“心和土地”来说、来写一篇文章是一桩迂腐、老迈、过时的事,甚至会酸溜溜到让人不甚愉快,但我还是要在这儿硬着头皮说说“心和土地”这桩儿事。
《我与父辈》能够获得读者和同仁的广泛喜爱,这原是我不曾预料到的。我的写作,在这许多年来,磕磕绊绊,都是行走在某种“背离”的路道上,被人失望,被人短长,乃至被大家批评和唾弃,对此我都已经习以为常到如同擦净了桌子必然还会落灰样,而永远的不去擦,倒也不觉得桌子有多少灰尘了。不擦不抹,不管不顾,倒也有着一个好,就是反而可以放下包袱,真正随心所欲而为之,不管读者,不管评家,只管自己的内心——把文学简单到只有一个标准,或说只有一条最为重要的标准,就是在你的写作中,你的内心交付出去了,有多少人说好说坏你就不用管它了。然话又说回来,交付内心是有着方式、方法的,写散文、写小说,你不可能像舞台剧那样唤着表演着,也不可能如电影那样表演着镜头。散文或小说,你交付内心的渠道甚至不是语言与构思,不是人物和故事,更不是技巧与技术。最好的交付的方法是,从实写来,让你和土地融在一块儿,把你的心交给土地就行了。那块土地上有房舍、有河道、有人流,有寂寞和繁闹、有恐惧和安慰、有出生和离去。那土地上虽然贫穷却也富裕到应有尽有着,缺什么它就有着什么呢;什么多到了极处它就反而缺着什么了。你的心,无法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全、平均分配,让世事万象在你的写作中都得到你的周全、你的爱。那么着,就把你最真实的内心交还给土地去——把你所有的情感到都放在那块或穷或富的土地上。土地是你情感的库藏,是你心之落处和存放处。把你的心交给土地了,完完全全、无所保留的交给土地了,土地会适时宜量地把你的心交给那块土地上的人、那块土地上的事,和那块土地上的植物、动物和气流。
你所要去做的、能够去做的,就是把你的心交给那土地。《我与父辈》的写作,正是把心交给土地——而不是交给你笔下创造的人物、语言、叙述和技巧的一次努力和尝试。我写过很多带着强烈尝试的小说了,《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受活》、《丁庄梦》和《风雅颂》,我需要一次不带任何尝试的写作和回归,从走得很远的绝峰回到踏踏实实、扎扎实实的土地上,让写作中的张扬、狂欢和有意压抑的情感,一是一、二是二地回到土地的纯净和质朴中,把叙述中的技巧、技术从写作中剔除到一干二净,穷穷白白,除了心和土地其余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我与父辈》在这方面还做得还不够,但我毕竟那样去做了。不构思、不设计、不精雕细刻和推敲琢磨,让笔沿着你最心疼、最心暖的思绪走下去,有之则言,无之则止,让你笔下的一朵云、一根草、一声鸟鸣都和柴米油盐联系在一起,都和那块土地的黄土生长在一起。
我尝试着这样做——只有把心回归土地的过程和体验,而没有自己要在那土地上栽树和盖房、立碑和占有的半点贪念和欲望。
终于就写了《我与父辈》这本所谓长篇、其实并不为长的散文了。写完后,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同仁朋友去出版,到这儿,这件事情也就画下一个句号过去了。然而意料之^H小说外的,是读者对这本书的热情和同仁对这本书的爱,这让我感到我虽行走在“背离”的路道上,但你把心交出去,把心交还到和你生命相连的那块土地上,读者和同仁,就还依然与你同道地牵着手,彼此的心,在什么时候、什么境况下,都是纠结在一起,同苦同乐、同笑同泪地一块跳动和起伏。
这让我感觉到,质朴不是无华的实在,而是一种写作的境界和高度。
《我与父辈》的经验是,作家只应有用心写作的义务,而不应有其它要求的权力和念想,因为说到底,读者和同仁朋友对用心和土地写作的人,是会用心和土地般的宽容去衡量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