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龚自珍的诗文看天朝没落(7)
如果说这些篇什中,龚自珍对现实的批判还比较隐晦,还通过一系列的比喻与拟人来讽喻现实的话,那么在他著名的《乙丙之际箸议第九》中,则直白无误地指出,他生活的时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不折不扣的衰世。
龚自珍认为,自有文字记录以来,中国的历史可分三等,分别为治世、乱世和衰世。乱世容易区分,甚至乱世还可以寄托希望;毕竟,一个乱世的终结,往往意味着一个承平治世的来临。而衰世的奇异之处,就在于它竟然和承平的治世非常相似:“衰世者,文类治世,名类治世,声音笑貌类治世。”尤其吊诡的是,衰世的昏暗无光,却易与治世的朴实无华相混;衰世的沉寂无声,却易与治世的和平静谧相混;衰世的道路荒废,河岸毁坏,一片平坦,却易与治世的坦荡平展相混;衰世的人心昏浊不明,无所思虑,从而根本不可能有独立思考后发出不同声音导致的言论上的过失,却易与治世的一切都完美无缺,人民无所议论相混。判断乱世很容易,判断衰世还是治世,却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明察秋毫的睿智,尤其是当统治者利用衰世与治世的表面相似,竭力把衰世粉饰鼓吹成治世之时。一言以蔽之,龚自珍生活的时代是大变革与大动荡即将到来的前夜,原本是山雨欲来、百患丛生的衰世,但因为刚刚过去的所谓康乾盛世,这个衰世不仅被统治者认为是治世,就连广大庶民也因被洗脑而认为是治世。在这个与世隔绝百年孤独的国家,在从小就被灌输了所谓内诸夏而外夷狄思想的民众眼中,他们那个日之将夕的国家,依然是世界的中心,依然是万国来贺四夷宾服的天朝。
但龚自珍看到了他所处的时代的疾病,无可救药的疾病。在这个貌似治世实为衰世的时代,龚自珍看到的是:“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激情小说廛无才工,衢无才商;抑巷无才偷,市无才驵,薮泽无才盗。则非但尟君子也,抑小人甚尟。”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龚自珍认为是“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也就是说,龚自珍认为,在他那个名为治世实为衰世的时代,最大的社会问题,或者说一切社会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才的缺乏:君主身边没有才相才史,军队没有才将,学校没有才士,农村没有才农,城市没有才工,街市没有才商,甚至里巷没有才偷,市场上没有才驵,山林里没有才盗。不但君子很少,就连有才的小人也鲜见。一旦有才士与才民脱颖而出,那么就会有百倍于他的不才者监视他束缚他,乃至杀戮他。杀戮的办法不是腰斩砍头,而是专门杀戮其心——杀戮其为天下之忧心、愤心、思虑心、作为心、廉耻心和无渣滓心。